阿曦听着爹娘说话,跟着道,“曾外祖母的嘴巴都要笑到耳朵根儿啦。”
阿念笑斥,“说长辈不能用这样的话,这话只有在平辈玩笑时才能用,知道吗?”
阿曦半懂不懂的年纪,点点头,问她爹娘,“阿灿那么丑,怎么曾外祖母还那样高兴啊?”
何子衿道,“你也是念过书的人,圣人都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刚生下的孩子,都差不多。双胞胎刚生下来的时候,你还说人家丑呢,现在双胞胎还丑吗?”
阿曦道,“要看跟谁比啦,跟我比是差的多,跟阿灿比就好看多啦。”
“就你好看。”何子衿真不晓得她闺女怎么长成了个颜控,教导她闺女道,“看人得看品性,长得好有什么用,只长得好,没本事,那叫绣花枕头。”
“我,我枕头上又没绣花。”阿曦道,“大宝哥的枕头上有绣花,娘,大宝哥是不是绣花枕头啊。”
何子衿自从做了母亲后就生出无限耐心,道,“你怎么知道大宝枕头上有绣花啊?”
“重阳哥笑话大宝哥来着,说大宝哥是绣花枕头,我们就偷偷去瞧了,果然大宝哥睡的是绣了花的枕头。”阿曦强调,“我从来没睡过有绣花的枕头,我觉着,有绣花的枕头磨的慌,脸上还会压出印子来,我枕头没绣花,我也不是绣花枕头。”
何子衿道,“绣花枕头是一个比喻,意思就是说这人中看不中用。你大宝哥,长得好,念书也好,还会存钱过日子,所以说,中看又中用,不是绣花枕头。”
阿曦连忙道,“我也一样啊,长得好,会念书,也会存钱过日子。”
何子衿头一遭听人这般自夸的,顿时哭笑不得,长得好,会念书这两样先不提,何子衿跟阿曦打听,“你现在存多少零用了?”自孩子五岁时起,何子衿就会每人一月一两零用给他们,这钱在大户人家不多,但于小户人家也不算少了。零用发下去,随孩子们怎么花用,何子衿阿念都不大管。阿晔呢,喜欢买纸笔,不晓得这是什么爱好,家里什么样的纸笔都有,阿晔还是要拿钱去铺子买回一堆。阿曦呢,开始是喜欢买绢花,后来审美有所提高,外头铺子的绢花就不大看得上了,但每月有了零用,也会用个精光的。可以说,一儿一女皆是月光货。何子衿也是听阿曦自夸,这才想起来问她存款来。
阿曦有些臭美又有些神秘,“现在不能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知道你早花用尽了的。”
“谁说的!我——”阿曦原是个存不住事的性子,这回却硬是憋住不说,可是把她娘好奇的紧。闺女越是不说,何子衿越是想问,终于,阿曦受不了她娘的花样打听,丢下一句,“我去祖父那里接双胞胎啦!”干脆遁走。
何子衿“切”一声,自言自语,“什么神秘兮兮的事儿,我还不愿意知道呢。”转眼见阿念一幅闷笑样,问,“你是不是知道了?”
阿念笑,“一点点。”
“到底什么事啊?”
“阿曦的银子拿去入股了。”
“什么股啊?”就她闺女这样的月光货,知道什么是入股么?
“重阳盘下了一家铺子,手头银子不够,又不敢跟三姐姐说,就找他们几个来筹银子呗。阿曦平日里月银是花的一干二净的,不过,过年的压岁钱有好几十两呢。再加上阿晔的,大宝、二宝、二郎的,凑了听说有三百银子,就把铺子盘了下来。重阳说了,等着年下分红就是了。”
何子衿不禁道,“唉哟,重阳这孩子,胆子可真足。这才多大就敢弄三百银子去盘铺子,叫三姐姐知道,非收拾他不可。”真是叹为观止,不要说古代,就是何子衿前世,也没有哪家孩子有这样胆量的。
阿念道,“重阳念书上寻常,这做生意上倒有阿文哥的机伶。”
“现在到底还小,不若多念两年书的好。”何子衿甭看是个穿来的,在教育问题上相当传统。阿念这本土探花反倒是思维更宽阔,道,“念书也得看人,实在没这天分,死求白赖的要念,孩子的心不在这上头,也是无用。”
“这事儿阿文哥知道不?”
“阿文哥睁只眼闭只眼装个不知道罢了,你知道就成了,别叫三姐姐晓得,三姐姐要是晓得,非揍重阳不可。”
何子衿想想也好笑,道,“我晓得。”又问,“哪里的铺面儿,重阳年纪小,可别叫人坑了。”
“平安街府学斜对过的铺面儿,岂会差的?”
“平安街上的铺子,三百银子就盘下来了?”
这事,阿念既是知道,就不是只晓得一二。自家孩子,哪有不看顾的,阿念早就把这铺子摸的一清二楚,道,“原是文同知的族人在那里卖盐来着,文同知离任,这盐的生意以后不好做了,文同知当时急着去晋中赴任,文老爷就留下来把铺子生意什么的收收尾。因离府学近,重阳不晓得怎么跟这位文老爷认识的,一来二去的,文老爷也是看着咱们几家的面子,再说,他这铺子当初也不是自己盘的,是霍家巴结文同知走的他的路子,孝敬的这铺子。重阳这小子也机伶,让阿晔俊哥儿同他过去坐了好几回,文老爷在这上头极机伶,临走做个人情,做价三百,半卖半送的,重阳就把这铺子盘了下来。”
何子衿颇是感慨,道,“真个小人精,重阳这才多大,就知道扯虎皮做大旗了。”重阳不见得有多大面子,阿晔与俊哥儿就不一样了,一个是同知家的公子,一个是文政家的少爷。这些孩子们,何子衿想到重阳这狐假虎威的手段就感慨不已,不禁又有些担心,道,“这人吧,太木头了不成,可也别太机伶,取巧取惯了,以后就不踏实了。重阳把这铺子一转手,怕得赚三百两不止。”
阿念道,“他哪里是为了转手,要是赚这转手的银子,就该打了。家里又不缺银子,用得着他们出面叫人半卖半送么,这面子也忒不值钱了。听说重阳已是想好了,要开书铺子。”
何子衿笑,“这主意是跟阿仁哥学的。”
阿念笑,“我估计也是。阿仁哥眼下的精力都在粮草生意上,书铺子什么的是顾不到的。重阳这里,反正本钱也有限,在府学对面开书铺子,起码赔不了。”
何子衿于生意上的见识就比阿念要强的多,端起桂圆茶吃一口,道,“那府学对面已是有两家书铺子了,重阳这个啊,悬!”
阿念笑道,“反正阿曦阿晔他们是把压箱底的钱都投进去了,赚了自然好,赔了也无碍,吃个教训,甭以为生意都那么好做的,还以为开个铺子就来钱呢。”
何子衿想一想生意失败,孩子们私房钱打水漂的事,很是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孩子们的生意暂且不提,何灿的满月酒尚未到,朝廷允余巡抚致仕的旨意终于到了,朝廷很没委屈这位在北昌府操捞了二十几年的老臣,赏赐颇为优厚,余巡抚的继位者也是如北昌府官场所料的那般,点田参政补巡抚缺,交接后,余巡抚就可携家眷回家颐养天年了。
余巡抚这一辈子,出身官宦之家,资质亦是上等,只是前半生官运坎坷,刚中传胪,便回家守孝长达十几年之久,之后出仕,选的就是北昌府这样的苦寒之地。一路自县令、通判、同知、知府、提学、参政、巡抚,基本上是把北昌府的官都做了一遍,几十年的时光都耕耘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虽致仕折子都上了两遭,也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时接到致仕的旨意,余巡抚仍是不免湿了眼眶。不过,他在北昌府几十年,北昌府在他的治理下不说风调雨顺吧,也称得上太太平平,就是前些年北靖关被流匪攻破,北靖大将军项大将军战死,北昌府城在余巡抚的主持下,都未被流匪攻破,保了一城人平安。而且,当时就是余巡抚当即立断,扶持了还只是个小小百户的纪容纪大将军,由此,余巡抚全力提供粮草,纪容收揽北靖军残部,二人联手,将流匪赶出了北靖关。所以,回味自己这大半生,纵有对年华老去致仕的酸楚,还有对即将离开这片土地的留恋,余巡抚仍是无憾的。
田参政亲自搀扶起这位老大人,心中纵有升官的喜悦,却也有即将分别的不舍。
巡抚衙门的官员多是舍不得这位老大人的,这位老大人在任时称得上清廉,却也从不会委屈到他们,治下清明,百姓安居,饶是有些心大的,此时说起这位老大人,也得说一句,这是一位好官。
旨意已下,其实,衙门该交接的,已是交接的差不离了。在上致仕折子的那一刻起,这知府衙门的事,余巡抚就是掌个关要,其他细致的事都交给田参政了。余太太那里也早就开始收拾东西,今日旨意已下,无非就是正式的办了交接手续。
再者,朝廷因余巡抚劳苦功高,还赏了一千两银子,这银子不多,却是难得的体面,余巡抚也不差银子,当下就拿出来用在府学里,与杜提学道,“今年秋闱之年,明年春闱之年,这银子不多,待有学子去督学衙门办春闱的考凭,每人分上几两,虽杯水车薪,也是我的心意。”
杜提学感动不已,道,“老大人对他们这般关爱,明年春闱若不能有所斩获,都对不住老大人的一片心。”
诸人见余巡抚把朝廷的赏银拿出来资助明年春闱的举子,不由纷纷马屁如潮。余巡抚拍拍杜提学的手,微微笑着唤田参政上前,让田参政立刻与他准备交接工作。
余巡抚致仕的旨意,当天何家就知道了。
余幸在月子里动弹不得,却是难免心焦,把刚得了儿子的欢喜都去了一半儿,与丈夫道,“原想着祖父能过了今年的。这么大冷的天儿,又是两位老人家,如何动身呢。”
阿冽道,“你也莫急,我过去瞧瞧祖母,这朝廷虽允了致仕,祖父毕竟是一地巡抚,起码手里的事得交待好才能离任。这么天寒地冻的,不若请两位老人家到咱家里来住着,待明年开春再走不迟。”
余幸听了这话方笑了,道,“是这个意思,你赶紧去吧,祖父祖母那里有什么要打理的帮着打理打理。”
“我晓得,你好生看着儿子,莫要急。祖父致仕折子都上下两回了,老人家这把年纪,致仕也是应有之意。眼下有些冷,咱们留祖父祖母在家里过了年,老人家闲了看一看阿灿,岂不好?”阿冽这般说,余幸越发欢喜,又让丫环寻衣裳给丈夫换,阿冽道,“我这身儿挺好的。”
余幸毕竟妇道人家,天生心细,道,“在自家是无妨的,祖父这一致仕,家里来访的人定是不少的,祖父得忙衙门里的事,你这去,定要帮着应酬一二的。”命丫环服侍着丈夫换衣裳,阿冽不耐烦丫环服侍,自己套上袍子就出门去了。
佛手还说呢,“大爷真个急脾气,每次那衣裳都拽不好就出门,要叫外人瞧了,岂不说奶奶没打理好大爷的衣裳。”
自生了儿子,小夫妻情分更浓,听这话,余幸只是一笑,“相公就是个急性子,这也奈何不了。”
阿田觉着佛手这话夸张,哪里就衣裳没收拾好的,无非是大爷惯了自己穿戴,不惯被人服侍罢了。阿田与忠哥儿的亲事已是定了的,虽是自家姑娘的贴身大丫头,在这上头也很是留意,并不常近姑爷面前。听佛手这般说,便笑道,“这也得看人,往时都是奶奶亲自给大爷收拾,大爷哪回不耐烦了。大爷不耐烦也是不耐烦我们,像咱们大爷这样尊重的,极是少见的。”
佛手忙道,“可不是么。我听说,晋宁伯家的王姑娘,不是以往常同姑娘较劲儿呢,王姑娘嫁的是兵部侍郎李家的二公子,说是不过一个月,那位二公子就纳了通房,哪里真就将王家姑娘放在眼里了。”
余幸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晓得?”
佛手道,“就是去年我爹娘回帝都送年礼,我娘回来时跟我说的,那会儿姑娘刚查出有了身子,我就给忙的忘了。”
余幸假假叹道,“她素来是个心高的,因着家里姑妈嫁了靖南公,她便非名门不许,那李家说来是永安侯府近支,只是,谁不晓得李太太是个娇惯儿子的。她呀,就是图个面儿,这也算求仁得仁了。”其实,余幸与这位王姑娘闺中时就颇有些不睦,不然佛手不能说王姑娘的笑话给余幸听。余幸彼时嫁的何家,拍马也赶上不王姑娘嫁侍郎公子的姻缘,今听得王姑娘嫁了这么个花心货,而自己已是平安诞下长子,心下甭提多熨帖了。
主仆三人幸灾乐祸的欢喜了一回,主要是余幸如今事事顺遂,便将祖父祖母要致仕回乡的离愁别绪消解了些去。一时,沈氏闻信儿过来陪她说了不少宽解的话,又陪她一道吃的午饭,余幸有死对头王家姑娘对比着,越发觉着自己虽嫁的是小户人家,但日子过得无一不顺心顺意。
阿冽过去看望太岳丈太岳母,也着实帮了不少忙,就像余幸说的,定有不少人要过去拜访的,余巡抚现在要与田参政交接,余太太是女眷,这些外头应酬的事有阿冽就便宜的多。
阿冽一直到傍晚才回家,余太太还要留他用晚饭,阿冽看余太太面有倦色,便道,“祖父这在衙门忙一天,也累的,家里的事都是祖母操持,我什么时候过来吃饭不行,今天您二老好生歇一歇,我明儿再过来。”
余太太心里虽高兴孙女婿过来帮着操持,却也记挂着孙女婿的前程,道,“这眼瞅秋闱也近了,你在家温书吧,别耽搁了。”
阿冽笑道,“读书从来都是多年积累,这么一日两日的,哪里就耽搁不起了。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余太太同余巡抚说起来,都觉着这个孙女婿体贴。
阿冽何止体贴,他还到姐姐家去了一趟,与姐姐道,“媳妇正做月子出不了门,咱娘还得料理家事,也离不得。祖母年纪又大了,我看着太岳母实在劳累,咱们不是外人,姐你要有空,明儿后儿的过去,帮着招待下那些打发人过去说话,叫太岳母歇一歇,不然,真怕她老人家这还没走呢,先累病了。”
何子衿笑道,“这容易,明儿我就去,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原本我也记挂着她老人家,说明儿过去看看呢。”自何家同余家结了亲,何子衿也就知道了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其实,大户人家的主母,瞧着是金尊玉贵,手底下婆子媳妇丫环有的,但其实说到底,也着实是一桩体力活。尤其是家里事务多的,时常有人家打发人过来问安、递帖子、说话什么的,你家里就得有个人支应呢。一些无干紧要的,打发个管事媳妇则罢,倘是差不多的人家,你招待人家过来说话的、递帖子的这些管事媳妇,就不能是奴婢了,不然就是打人家脸了。所以,余家内宅的事,许多撂不开手的,还就得余太太支应,以往事情少倒没什么,眼下余巡抚离任在即,余巡抚在北昌府几十年光阴,为人做官极有一手,他这要离任,不说北昌府的官员得尽一尽心,就是先时交往下的一些关系,也得趁余巡抚未走时,上门说说话啥的。
两家原就是姻亲,别说余幸现在已是好了,就是还如先时那般昏头,何子衿能帮的也不会不帮。何子衿一口应下,阿冽笑道,“成,那我明儿过来顺路接姐姐过去。”
何子衿原说自己过去就好,转念一想,既是阿冽叫她去的,还是把这人情落在阿冽身上,叫余家知阿冽的好才是,便笑道,“你早些来,我料着眼下亲家老太太那里事多,我得早些去,先同亲家老太太通通气才好。”
阿冽笑应。
何子衿笑道,“也不留你吃饭了,心里定惦记着阿幸和阿灿呢。”
阿冽起身道,“她一听说朝廷来了旨意,心里就放不下,一迭声的催了我过去,我这要不回去与她说一声,定还记挂着呢。”
何子衿笑着拍拍弟弟的肩,很是高兴他们小夫妻融洽。
作者有话要说:PS:很想早些更,但可能是中了晚更咒。。。。。大家晚安!!!!
第387章 北昌行之七十五
第387章
这人做事吧, 不见得弄出多么威风凛凛的排场来,就像那句话,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平平顺顺的把事情做好,虽不显山不露水,却更见本事。
何子衿何冽这对姐弟便是如此,俩人都不是乍乍呼呼的性子,却都是细致人。就是阿冽这向来实诚的, 心一样细, 不然,不能去把他姐请过来帮衬太岳母。余太太见孙女婿把亲家大姑奶奶都叫来帮忙了,很是有些过意不去, 何子衿笑道, “昨儿下午我才知道朝廷的旨意下了,就想着过来看看, 只是,看天晚了,想着您这里定然事多, 就没贸贸然的过来。老太太平日里拿我当个孙女一般,眼下您这里事忙,可千万莫外道才好。”
余太太也是人老成精,再者,本就是姻亲之家,她眼下事情多,自己一人的确支应不过来, 倘不是孙女在月子里,定是要叫孙女过来帮忙的。如今何子衿都来了,余太太更不是个别扭人,挽着何子衿的手道,“也没料到昨儿圣旨就到了,自年初太爷上了折子,我就想着,约摸三四月朝廷也就批了。哎,今年朝中事情多,就到了这个时候。就是你不来,我也得让人请你去呢。”
“不必请不必请,我这不就来了。”何子衿笑眯眯的同余太太说了会儿话,就打听起余太太这里要忙的事来,如何子衿想的那般,这几天都是支应来往的帖子,还要兼着陪客的事,余太太就一个人,要紧的见见也就罢了,有些辈份低的或是无甚要紧的,也得有人陪着,要实在一般的,管事媳妇陪着也无妨。但略有些身份的,你派个管事媳妇去,就显失礼,那毕竟是奴婢。这些人,余太太就托给何子衿了。
何子衿笑,“我毕竟年轻,还得您老人家派给我个妥帖人提点着我些才好。”
余太太便将家里的一位管事媳妇叫丹参的派给了何子衿,何子衿一来,余太太压力大减,何子衿这里也是顺顺当当的,丹参嫂子原是余太太身边的大丫环,后来到了年纪,许给了家里大管家的儿子,做了管事媳妇。要见的这些人,何子衿有些知道的,有些不知道的,都会问丹参几句,丹参自会提醒何子衿一二。招待人说说话什么的,何子衿干得颇是俐落,待到了时辰,还会让丹参去瞧瞧老太太、太爷的饭食,这越是忙的时候,饮食上尤其得注意,尤其是年迈之人,吃些滋补润噪的才好,余家人有早上吃燕窝的传统,燕窝便是极好的温补之物,何子衿便让厨下下半晌的时候给余太太添盅秋梨润噪膏。这也是问过丹参的,余太太吃梨啥的,并无妨碍。
余太太也觉着,何子衿这一来,她这里委实轻松许多。
余太太干脆把家里这些招待茶饭上的事也交给了何子衿,何子衿觉着尚有余力,也便接了手,她不必大张旗鼓,只要将几个管着这几处的管事媳妇叫来,各司其职罢了。眼下无非就是事情多,且正是离任的时候,就怕有些没见识的下人行偷盗,或是偷懒对客人不用心,失礼于人,岂不丢脸。何子衿把各事分管到位,职司清楚,谁出错就找谁去,没了推诿的由头,事情也便少了。
就是灶上,也分清楚,招待客饭的,做下人饭食的,还有余太太、余太爷小灶上的,都弄的清清爽爽。提前一天将采买上的算清楚,心里有个数,也不怕被人蒙骗了去。
不过,还真有人来蒙骗的,也是好笑,大约是有些个下人觉着何家小户人家出身,没见过好东西,打了两个官窑的茶碗,过来请罪。余家规矩甚严,就是打碎了东西,也得拿着碎瓷片过来,以免受下人欺瞒。这个下人也捧了碎瓷过来,何子衿一看就心下乐了,这可真是,碎瓷都能做假。何子衿看一眼就令丹参收了这碎瓷,革此人半月银米,令那媳妇下去当差了。何子衿当时没声张,待那媳妇下去了,才同丹参说的,“你细看看,这民窑烧出的瓷什么样,官窑烧出的又是什么样?那待客用的茶碗,可是清一水的官窑瓷盏。”
丹参细看才看出猫腻来,不禁恼道,“真个鬼迷心窍的,上上下下都忙成这样,这混帐婆子倒还想从官中捞好处!”很是不好意思的同何子衿赔了不是,何子衿笑道,“这也不关姐姐的事,有甚好恼的,混水摸鱼的事,哪家没有?我看那俩茶碗她定还藏着呢,姐姐安排两个可靠的人,正是捉贼拿赃。只是,也莫要闹大,不然,你们脸上也不好看。这样的人,莫要再用她了。悄悄同老太太说一声便罢,这个时候,你也劝着老太太些,为这么个人,也不值当生气。”
这事如何处置的,何子衿第二天才晓得,余太太亲自同何子衿说的,“我就料着事情忙,必要有人闹鬼。你这样就很好,莫因着是我这里就纵了他们。”
何子衿道,“这样的人,哪家都有。不说咱们小家小户,就是朝廷,也有贪官污吏呢。”
余太太拍拍何子衿的手,眼神柔和,笑道,“真好,你娘会教女儿,把你教的这样好。倘你还有个妹妹,我非替家里小孙子聘了来不可。”
余太太是第二遭说这话了,可见是真喜欢她。何子衿并无得意之色,笑道,“是太太看我好。”
“原就是好。”余太太见何子衿精明能干,索性家里办酒席的事也让她帮着操持,何子衿深觉长了不少见识,她在家里也办过宴席,请过亲戚朋友,在沙河县做县尊太太请县衙各头目的太太奶奶、还有当地的乡绅太太们,到了北昌府,设宴款待同知衙门的一干下属女眷,这些宴会,何子衿并不陌生。但不论规格还是档次,都无法与知府衙门的宴请相比的。
知府衙门这样规格的宴会,必要提前几天开始准备的。
余太太就喜欢看何子衿每天精神抖擞的模样,与自己身边的老嬷嬷道,“真是个机伶丫头。”
老嬷嬷笑道,“江太太心里知道太太这是教她呢,自然用心。”
“有人哪,你略一点拨,事情就给你办得妥妥当当。有些人,怎么教都教不会,天生的。”余太太笑,其实,还有话未尽,这世上机伶人余太太也见得多了。何子衿非但机伶,人也厚道,故而,余太太才想着,趁这机会教一教她。非但让她学着预备宴席,连带请的各家的人,余太太在北昌府几十年的光阴,认识的人多了去。余太太打发了丫环嬷嬷,单叫何子衿拿了帖子念给她听,一家一户的,余太太都会点评一二,或者这家和那家是什么亲戚,有什么来历,余太太都会大致同何子衿说上两句。但也不会说得太多,倒不为别个,而是各人有各人的处事法子,余太太深知,自己交往下的这些关系,不见得适用于何子衿。何子衿的关系网,得靠自己,这事儿啊,谁也替不了谁,所以,余太太如今只是大致说一说。
情分就是这般处出来的。
何子衿白天在余家帮忙,就晚上同阿念带着孩子们去娘家吃饭,阿曦最是喜欢外公,每次只要来外祖母家,晚上必要住一宿的。以前小时候就跟外公外婆住一处,现在大些了,沈氏就专给她收拾了屋子。阿晔跟小舅舅要好,俩人吃过饭就去嘀嘀咕咕的说话去了。
何子衿过去瞧余幸和小侄子阿灿,余幸就惦记娘家祖父母,见着大姑子过来就忙不迭的问起娘家事来,忙不忙,祖父母可好,有没有累着。何子衿一一与她说了,余幸很是感激,“亏得有大姐姐,祖母这把年岁,我偏生赶上坐月子,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家里管事媳妇再多,大事也不能全靠她们。”
何子衿笑道,“本就不是外人,原也应当过去的。你莫在家里着急,安安稳稳把月子坐好,待过了满月,你抱着阿灿欢欢喜喜的过去,岂不好?”
余幸笑道,“心里明白是这个理,就是放心不下。”
“这也是人之常情,老太太也惦记着你呢。”何子衿见阿灿睁着眼睛的模样,拿个拨浪鼓去逗他,立刻高兴的伸手去抓,何子衿笑,“这孩子,真乖巧,一点儿不闹的。”
“这是顺心了,不顺心的时候脾气大着呢。”余幸笑,“以前是不吃奶娘的奶,现在连抱都不要奶娘抱。白请了两个奶娘,总这么着在咱家也不是个事儿,干脆一人赏了十两银子,让她们回家去了。就爱跟着我,睡醒了见不着人便要闹,真真是个愁人的。”
何子衿笑道,“奶娘虽好,到底比不得亲娘。咱们阿灿,自小就是个明白的。”又问余幸奶水可够吃。
余幸笑,“尽够的,这会儿都吃不了。”点着儿子的额角,“就是个小馋猫。”说着,余幸又笑,“姐姐,你说也怪,阿灿这么小,还会做梦来着。有一回见他哼哼唧唧的哭,我以为是要尿呢,摸了摸,也没尿。过一时,又自己笑起来。田嬷嬷说是做梦呢,这么小的孩子,做梦能梦到什么。”
何子衿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在这上头自是经验丰富,道,“有说是梦神娘娘在教孩子本事呢,学得好了,楚神娘娘表扬他,就会笑。学得不好,就会现罚他,孩子便会哭了。”问余幸,“阿灿是哭的时候多,还是笑的时候多?”
余幸忙道,“不怎么哭,常笑的,笑的时候多。”
“可见咱们阿灿聪明伶俐。”何子衿笑眯眯地,摸摸阿灿的头,阿灿立刻捉住姑妈的手指,何子衿勾勾阿灿的小胖脖子,逗得阿灿又笑起来。
如今天黑的早,略坐了坐,何子衿就起身告辞了。
余幸命阿田送大姑姐出门。
待得八月初,余家人便到了。
来的是余幸的大哥余峻,余太太见了长孙自然高兴,外头正下雪呢,又是惊又是喜,起身扶住长孙的手臂,道,“这么大冷的天,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余峻先给祖母见了礼,解了身上狐皮大氅,一面笑道,“朝廷有了允祖父致仕的信儿,我就跟衙门请了假,打点了行装往北昌府赶,到底比不得朝廷的快马,足走了半个多月。”
“朝廷快马都是五百里加急的,一路上换马不换人,这哪时能比得。”余太太忙令长孙坐下,问长孙可冷。丫环捧上手脚炉来,端来红枣桂圆茶,余峻笑着接了,只是没用手炉,喝了半盏茶道,“并不冷,北昌府虽冷些,先时也是来过的,我身上已是穿了厚衣裳。”
余峻问侯祖父祖母的身体,还问呢,“祖父致仕,家里定是忙的,怎么阿幸不在?”
余太太笑道,“阿冽早就来了,你不晓得,你做舅舅了,阿幸正在月子里,她就是要来,我也不能叫她动弹的。”
初时没见妹妹,余峻还有些恼,一听得妹妹在坐月子,立刻喜的了不得,笑道,“我竟不晓得!”又问何时生的,是儿是女?听到是个小外甥,余峻更是欢喜,道,“妹夫是家中长子,第一胎,生儿子好,儿子顶门立户,以后也可护着下头的弟妹。”
“是啊,亲家也欢喜的了不得。这月二十六就是满月酒,你这做大舅的,正赶上。”
祖孙俩说着话,何子衿先闻了信儿过来,彼此见了礼,何子衿笑,“我想着不是余大哥就是余小弟,必要过来的。”又问余峻一路可好。
余峻笑,“都好,有劳大妹妹这些日子帮着操持了。”
何子衿笑道,“原就是应当的,哪里称得上一个劳字。跟着老太太,我也长些见识,学些本领。”又问余峻一路过来,可饿了,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垫一垫。
余峻笑,“晌午吃过的,并不饿。”
一时,侍女端上汤羹,何子衿笑道,“厨下原就预备着的,余大哥吃一盅吧。我们都有的,老太太吃的是炖出来的秋梨膏,我吃的是桂圆汤,大哥这盏是鸡汤。”
余太太暗道何子衿周全,又问,“光顾着跟阿峻说话了,带来的人可安置好了。”
何子衿笑,“已是让丹参下去安排了,茶饭也都预备了。”
余太太含笑颌首,接过侍女捧上的秋梨膏,余峻一碗鸡汤下去,浑身都暖和起来,鼻尖儿微微冒汗,道,“我吃着这里头似鲜香蕈,眼下如何有这个?”
余太太指着何子衿道,“你这妹妹种出来的,咱们北昌府独一份儿。”
“唉哟,妹妹不仅会种绿菊,还会种香蕈,实在是了不得。”余峻道,“以往只晓得是山上采的,竟还能种出来。”深觉何子衿在种植一事上颇具天分。
何子衿笑,“其实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多试几次罢了。”
“这哪里是容易的。”
大家说着话,阿冽也过来了,郎舅二人说话,自然更添一层亲热,尤其余峻恭喜阿冽得了长子,阿冽笑得见牙不见眼,与大舅兄道,“同喜同喜,大哥还没见过阿灿,长得可俊了。一点儿不淘气,特爱跟人说话。”
余峻大惊,“阿灿这会儿就会说话了。”
“会!如何不会!成天伊伊哑哑的跟人说话呢。”
余峻:…
余太太何子衿俱都偷笑,两人都已见惯了阿冽这夸儿子成癖的样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