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娘立刻问沈氏,“不是说都没事么,怎么俊哥儿伤了脑袋?”
何恭道,“脑门儿撞了一下,没什么大碍,我让他与我一道过来,他还说查案要紧。他懂什么查案,跟着凑热闹罢了。”
见孙子还能查案,可见的确不要紧的。何老娘并不是太娇惯孩子的性子,只是,听儿子这样说,也有些不爱听,道,“俊哥儿那孩子,机伶着呢。”
一说这个,沈氏就来了精神头儿,立刻把当时来了强盗,二儿子如何勇武的事儿说了一遍。沈氏道,“我一见有强盗就吓的了不得,俊哥儿刷就把刀抽出来了,还护着我跟他爹呢。”
何老娘很是担心,道,“如何这般胆子足,以后可得告诉他,别强出头,万一碰着伤着,可如何是好?”二孙子咋这实诚啊,这打强盗的事,交给别人就好,自己当先藏起来才是。哎,真是太实诚啦!待二孙子回来,她可得好生同二孙子说一说这保命之道啊!
何恭则不认同他娘的话,道,“男子汉大丈夫,若实在不能则罢了,倘身负勇武而不出头,或胆小瑟缩,或漠视旁观,这成什么人了。”
何老娘气地,“我是胆小瑟缩的。”
何恭不知道他娘刚刚发表的保命守则,不过,听口气也知道这一番言论显然是得罪了老太太。何子衿笑道,“祖母,我爹跟你说的又不是一码事,你说的是咱们这样的妇孺,遇着强盗,不必以卵击石,保命为先。我爹说的是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奋勇凶贼。”说着,何子衿念叨老太太,“这可真是有了孙子就忘了儿子,我爹这受了惊,也没得您老怜惜一二啊,光顾着孙子了。唉哟,您老这眼里除了孙子还有谁呀!”
何老娘傲娇滴表示,“我们胆小瑟缩人就这样儿,眼里单只有孙子。”
何恭连忙拱手赔笑。
何老娘虽则有一套保命守则,但对于很勇武的二孙子,也是极得意的。只是,俊哥儿这除了勇武,也不知怎地又添了这好吹牛的毛病。或者是遗传自祖母的吹牛基因作祟,俊哥儿傍晚与兄长回家时,额角顶着个大青包,也半点儿不耽搁他在祖母屋里将如何勇斗强盗的事说了十遍有余。最后,把一家人都听困倦了,俊哥儿这才有些遗憾的闭了嘴,深觉家里人老的老弱的弱,以至于精神头儿有限,这不,他还没把勇斗强盗的事儿说过瘾呢,他们就先撑不住啦!
不过,俊哥儿也收获了一帮子小弟,以兴哥儿为首的重阳啊、二郎啊、二宝啊、阿曦啊,都对俊哥儿祟拜的了不得。成天介找俊哥儿吃饭,巴结俊哥儿巴结的唯俊哥儿之命是从,只要俊哥儿在家,这几人必是围着俊哥儿转的。你说把阿珍急的,他觉着,他的阿曦妹妹要移情别恋啦!
至于一向心眼儿密的大宝和阿晔,现在有事没事的就爱腰上挂一把木头刀去街上瞎转,只恨不能再遇到一拨强盗,好让他们也出一出锋头啊!
最忙的人,除了过去金家致谢与烧香拜佛的何老娘沈氏,就是阿念何子衿夫妇了。辖内出现强盗,阿念自不会轻忽,这几天都在忙着搜捕强盗之事。而何子衿,在闻道师兄与阿念确认那拨人不是冲着朝云师傅,而十之*是冲着她爹娘来的情形下,心下不禁迷惑起来:她爹她娘祖上三代清清白白,既不富,也不贵,更没得罪过什么人,这些人要对她爹娘下手,图得什么呀!
第375章 北昌府之六十三
第375章
完全没理由遭遇强盗的人,遭遇了强盗!
当然,也有最大的一种可能性,就是,何恭沈氏运道不好,遇着了强盗!
这种可能性么…
反正,阿念与子衿姐姐连这种是不是金家人自导自演的比较忘恩负义的想法也有过的,但查过去,并没有查出金家有什么不对劲。
而且,阿念真不是没本事的,他一路摸到那伙山匪的老巢,直接向府里调兵,年前竟还立了个缫匪的军功。也正是因此,才确定,此事当真与金家无干,是有人出钱让山匪绑票何恭与沈氏。原本那伙子山匪真没当回事,想着,纵是个官儿,也不是高官,也没什么深厚背景,这种人,不难抓,打个闷棍直接一装麻袋就能扛出城了。所以,真得说何老娘与沈氏这些年的菩萨真没白拜,倘何恭与沈氏在北昌府,估计早就被绑票了。今年不是三姑娘何子衿都生孩子么,沈氏为了伺候月子,直接到沙河县住了三个月。何恭自学政大人那里也领了外差,开始巡视下面各县的教学情况,甭看北昌府穷,地方委实不小。这一个县一个县的,绑匪们也不晓得何恭去哪个县了啊。沈氏伺候月子又不出门儿,何恭找不到人,连俊哥儿都到了沙河县,北昌府的何家就剩下周嬷嬷主事,周嬷嬷一个做饭的,一把年岁了,抓她也没用啊。客人催的急,绑匪实在没法,只得在沙河县是准备守株待兔来着,好在没白守,守了仨月,何恭沈氏这终于要回北昌府了。然后,他们原是打算路上下手的,谁料得余镖头等都还有些功夫,就是那些府兵,因着余巡抚向来严明,府兵这种一般来说作战能力不强的兵种,也很帮了些忙。以至于,山匪一时竟不能得手。然后,何家又很有运道的遇上了金家的商队,这伙子山匪也称得上时运不济了。
把山匪来回拷问,也就拷问出了这点子有用的。至于买匪绑票的人,按山匪头子的招供画了影像,但搜遍整个北昌府也没找着。
余巡抚直接派了一队府兵保护何家,原本余巡抚还想邀请何恭夫妇来家里居住呢,但,何恭想着,那样有些着眼了,就婉言谢绝了余巡抚的好意。
至于其他的,纪大将军在临年下也着了一队百人护卫队过来接了继女与长子回北靖关。当时,时已入腊月,也就让何老娘带着阿冽余幸夫妻以及兴哥儿,一并跟着百人护卫队回了北昌府过年。
何老娘见着余巡抚给自家派的府兵,很是得意的同沈氏道,“余亲家当真是个好人,多顾着咱家哪。知道路上险出事,还给咱们派了府兵,这要搁别人家,再没这样体面的。”
沈氏,沈氏光担心会不会是因着强盗的事没完,所以巡抚大人才能派的兵呢。主要是,出门一见这些兵,她,她这心里就有些紧张。何老娘完全无此担忧,何老娘与儿媳道,“你呀,素来心小,这都看不明白,这是老亲家给咱家作脸哪!老亲家把府兵一派,意思就是说,谁要再敢打咱家主意,那就是与巡抚大人做对!你就放心吧!”
沈氏道,“我就是担心那案子还没结,要不,怎么老大人还派兵过来。”
“哪里没结了,山匪都抓起来了。阿幸与我说,阿念临任期满得这么一个缫匪的功劳,明年定要升官儿的。”何老娘喜滋滋道,“咱丫头就是旺阿念,先时一定亲,阿念立刻就中了解元,后来生了阿曦阿晔,立刻就谋了外放,正经实缺,虽地方比不得帝都,但做县尊老爷可比做翰林老爷风光一千倍不止。如今这生了阿昀阿晏,你说说,这又立一大功。唉哟喂,咱丫头咋这么旺哩。”
何老娘都琢磨着阿念明年要升啥官儿以及她老人家如何跟着一道风光啥啥啥滴啦~
有婆婆这么插科打诨的一解释,沈氏也不禁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想多了。反正,何老娘是乐观的了不得,尤其是余幸在年前诊出了身孕,何老娘更是手舞足蹈,直道,“明儿就去庙里上香还愿。”
沈氏见家里有了大喜事,再顾不得多想强盗的事,一颗心全在儿媳妇肚子上了,沈氏笑道,“那天阿幸抱着阿昀把尿,那小子一泡就尿阿幸身上了,我就说是大大的吉兆。”又笑眯眯的说儿媳妇,“你这孩子,先时竟无所觉么?”
余幸极是欣喜,不自觉的抚上平坦的小腹,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上月身上没来,我又怕不准,白令婆婆跟老太太空欢喜,就没说。不竟是真的。”
何老娘道,“一定是的,唉哟喂,我的重孙儿哟。”盯着孙媳妇的肚子就拔不开眼了。余幸给太婆婆那火辣辣的目光都看羞了,沈氏担心儿媳妇有压力,笑道,“孙子孙女都好,咱家男孩子太多了,我就盼着头一胎是闺女,我想要个孙女。”
何老娘忙道,“先生儿子,再生闺女,也无妨的。”直觉着儿媳不会说个吉利话,哪里有头一胎就盼闺女的。
沈氏笑道,“头一胎是闺女,闺女贴心,跟咱们子衿一样,能照顾底下的弟弟妹妹,多好。”
何老娘一想到自家丫头片子,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闺女不好了,于是,何老娘就勉勉强强的道,“那也成吧。反正又不是生一个,头一个是闺女也不错,闺女贴娘的心。”
余幸这刚有了身孕,婆婆太婆婆的就对于是生闺女好还是生儿子好进行了一番辩论,辩论的余幸到了巡抚府,与祖母说起来都是,“我们家老太太喜欢重孙子,我们太太就盼孙女。”
余太太笑,“要是跟你大姑姐似的,生对龙凤胎最好。”
余幸笑道,“谁不想生龙凤胎啊,我长这么大,就见大姑姐生过,她真是有双生的命,这又生了阿昀阿晏,长得可好看了,特像我大姑姐。”
余太太道,“一般来说,养女随姑,你要是生了女儿,多会像你大姑姐的。”
“大姑姐相貌是没的说,我们大姐夫,唉哟,祖母你不知道,大姑姐说句话,比圣旨还管用呢。”余幸笑的直摇头,“要是我生个小闺女像大姑姐,一准儿是个美人儿。”
余太太道,“就是性子像,以后也没你愁的,你大姑姐多能干哪。”
“这倒是。”余幸也很承认这一点,悄与祖母道,”我大姑姐那人,非但能干,说来真是个敞亮人,她那胭脂水粉的铺子,初时我觉着没啥,不就是自己配了些红参润肤膏么,现在卖的可好了。西凉那边儿,连带着比西凉更远的蛮国,每年不知道要买去多少。连带咱们府里,但凡有些家私的太太奶奶们,多有用这个的。先时我就是胡乱给出了几个主意,大姑姐说照着我说的那般改进还不赖,今年大姑姐给了我一千两分红。我没想要,大姑姐非要给。”
余太太笑,“看吧,先时你还说婆家清贫,人家清贫,可人家一点儿不小器。”
“婆家的宅子也的确是小了一点儿么。”余幸想到刚刚成亲在婆家的事,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撒娇道,“其实婆婆不是没钱置大宅子,以前我不明白婆婆的苦心,现在明白了。下头毕竟还有两个小叔子呢,自然要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主要是相公家底子薄,不然,要搁个底子厚的人家,一家子都是过日子的人,婆婆也精明能干,不知如何兴旺呢。就是现在,也是越来越好,我想着,等我生了孩子,也把铺子收回一间,做个生意什么的。”孩子还没生,余幸就开始琢磨着给孩子揽家业的事了,也就能理解婆婆精细的缘故了。做父母的,哪个不想多给儿孙留下一些。
余太太笑道,“那就看你了,眼下不急。眼下先顾着你的肚子,平平安安养好胎,再者,服侍好孙女婿,让孙女婿用心念书,明年就是秋闱的年头儿了,你祖父说孙女婿的文章,问题不大。但也不能松懈,秋闱之后还有春闱呢。”说到科考,余太太脸上多发几分郑重。
余幸连忙道,“我晓得。就是一百个铺子,也没有相公秋闱要紧。”
余太太一笑,“明白就好。”
余幸有了身孕,两家都极尽欢喜。
尤其是即将当爹的阿冽,孩子还没影儿呢,就弄了一堆玩具回家,每天必说,“我闺女如何如何。”
余幸第一胎是比较想要儿子的,听丈夫不停的叨咕闺女,余幸道,“怎么这么喜欢闺女啊,这要是儿子,你不不乐意是怎地?”
“哪儿能不乐意啊。”阿冽摸着媳妇的肚子道,“只是,我已与阿念哥说好了,咱们有了闺女,就与阿念哥做个儿女亲家。阿昀阿晏是今年生的,咱闺女是明年的日子,正好大一年,同年般配。要是配阿晔的话,阿晔明年就七岁了,有些大了。当然,如果孩子们实在投缘,也不是不行。反正阿念哥仨儿子,随咱们闺女挑。”
余幸都不晓得此事,狠捶了丈夫一记,“你怎么不与我说!”
“这不是说了么。”阿冽道,“是去岁说定的了,那会儿你还没怀上呢。我担心说了,你再急怀孕的事。你不常夸阿晔他们吗?”
余幸哼一声,算是领了丈夫体贴的情,还是有些不满道,“孩子好是一回事,亲事是一回事,万一以后脾气不相投如何?”
“我就不信,难道阿晔他们兄弟三个都与咱闺女不相投?”阿冽很是看好这桩亲事的,道,“你不是常夸阿昀是福星么。”说着,阿冽搔搔没毛的下巴,道,“其实我比较喜欢阿晔,这小子念书上十分伶俐,阿念哥就是探花出身,以后说不得阿晔得考个状元呢。要是阿晔中状元,你说这亲事好不好?”
余幸铁面无私,摸着肚子道,“那就谁中状元,就嫁谁。”
阿冽笑,“好一个势利眼的丈母娘!”
余幸气笑,虽不满丈夫给闺女定下亲事,可转念一想,大姑姐夫的确是极会念书的人,倘如丈夫所言,几个外甥那般出息,也当配得自己长女,便又捶丈夫一记,道,“以后再说,小孩子的性情哪里说得准。得性子合适,才好做一辈子夫妻的。不然,非但害了孩子们,咱们与姐姐姐夫还如何相见。”
阿冽完全不是这等心肠,阿冽道,“放心吧,要不是孩子们年岁差的太多,我还想阿曦做儿媳妇呢。”只是,眼瞅着阿曦一年大似一年,他跟姐姐实在年岁差的有些多了。
余幸好笑,“也不一定以后姐姐就不生闺女了。”
“那咱们说好了,不论闺女儿子,必要做一门亲的。”阿冽趁机道。
余幸不想自己不留神入了丈夫的话中圈套,没好气道,“以后再说!”
除了给儿女定娃娃亲这一点外,余幸对丈夫近来的表现甭提多满意了,就是,肚子里的淘气鬼没一刻消停,余幸孕吐的,整个年下半点儿好东西都没吃上,连惯常吃的血燕都是吃一口就吐。奇异的是,有一回见着铺子里送了辣白菜来,余幸突然就胃口大开,她以往很少吃这种重口的菜,这次却是一见之下就流口水,一个人吃了一碗,险把大家吓着。
独何老娘见怪不怪,道,“让阿幸吃。有身子就这样,以前我怀着阿冽他爹时,就爱吃醋腌萝卜,也是一吃一碗,闻见那味儿就特忍不住。”然后,何老娘掐指一算,“酸儿辣女,阿幸爱吃辣的,嗯,这胎多半是个闺女。”
沈氏道,“一般怀了女儿,肉皮儿细致。怀了儿子,则肉皮粗糙。阿幸这个,像是儿子。”觉着一说肉皮儿粗糙,媳妇就有些脸色微变,沈氏笑道,“你头一次有身子不晓得,我怀阿冽时就这般,脸上都长了斑,待生产后,就褪下去了,你看我脸上,哪里有斑来着?”
余幸细看婆婆面颊,虽不可避免的在眼角眉梢留下了岁月的细纹,可较同龄人是极为细致的,难得的是天然白晰,完全看不出是村姑出身。余幸摸着自己脸颊,回忆道,“大姐姐怀着阿昀阿晏时好像也是如此。”
“是吧。一般怀了儿子都是如此。”
余幸听着婆婆介绍孕期经验,也就不大在意自己脸上生斑的事了。只是,到底跟婆婆打听了几个去斑秘方,沈氏笑道,“哪里有什么秘方,我一般怀孕时就是用一些花露花油,其实它的就都不用了。待产后,自然就细致回去了。”
余幸又问了是什么花露,花油又是什么,然后,听婆婆讲后,又决心待明年一定得细同大姑姐打听一二,生儿子虽然重要,容貌的重要性,也完全不亚于生儿子啊。
待过了年,何老娘原还准备带着孙子去沙河县呢,不想却是传来阿念升任北昌府同知的消息,升迁调令自然是从吏部下来的,到了北昌府时已是二月初,原本是极显眼的升迁,却被一桩国朝大事完全掩盖,那就是,今上立六皇子穆梵为皇太子,已祭天祭祖,广谕天下,接连而下的还有立太子时的大赦天下,以及诸多惠民谕令。
相对于这桩盛事,阿念这种升迁简直丝毫不起眼。
也就是何家很为江女婿高兴啦,主要是,他家也不认识哪个是太子殿下哩。尤其沈氏,眉开眼笑道,“这就在一处了。”又张罗着翠儿过去把东西厢都打扫出来。
余幸听到大姑姐夫升迁的消息,自然也是高兴的,见婆婆张罗人收拾屋子,就知是给大姑姐一家预备的。余幸忙道,“母亲,我那里就有现成的地方,那么大个园子,就是大姐姐、三姐姐、江表哥他们一道搬过来,也住得下。”
“不用,让你大姐姐他们住我这里就是。你现在有了身子,别吵着你。”
余幸笑道,“哪里怕吵来着,我现在就喜欢孩子们。反正有的是地方,我一直说让太太和老太太过去一道住着,你们一直不肯去,这屋子,总空着也没人气,正该热闹些才好。”
沈氏也乐得小辈们在一道亲近,见儿媳妇这般懂事,自是笑眯眯应了。
余幸还命人打了两副极精致的八宝镯子,准备送给阿昀阿晏,其实,主要是为了给阿昀的,阿晏这个是顺带,因为,余幸觉着,是阿昀给自己带来了好孕道。
阿念这里升了官,余幸还回了祖母家一趟,祖母曾告诉她,祖父原是要今年致仕的,余幸虽有身孕,也是但有时间就回祖母家去看望两位老人家的,时不时还留下来住上一二晚。如今两桩幸事降于头顶,余幸就打算带着丈夫到祖父祖母那里乐呵一二。
阿冽问,“如何是两桩幸事?”
“其一,是大姐夫升官。其二,自然是立太子了。”余幸到底是大族出身,何况家里的确是皇后娘娘近亲,余幸于宫中事知道的就比寻常人要多的多,她悄与丈夫道,“今上膝下六位皇子,唯六皇子是自幼抚于皇后娘娘膝下的。”
阿冽此方明白媳妇这是高兴啥了,说来媳妇还算皇后娘娘的远房亲戚来着。阿冽一向有啥说啥,这般想,就这般说了,笑道,“说来,你还是远房皇亲哪。”
“什么叫远房皇亲啊?真个不会说话。”余幸嗔丈夫道,“别人八竿子搭不着的还恨不能攀上承恩公府去结个亲呢,也就是舅祖父家是书香人家,最要脸面,再不肯以外戚压人的。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娘家承恩公胡家,听说还有不少干儿干孙的亲戚呢,那才叫个没脸没皮。咱们本就是亲的,也不是皇后娘娘做了皇后才开始走动的,舅祖父这一辈,就嫡亲的兄妹三人,我祖母最小,结果嫁得最远。祖父官运极坎坷,初时乃是二榜传胪,结果,刚入翰林,就开始守孝,足足守了十年,把祖父母、父母的孝都守完了,祖父这才出仕,谋了北昌府的差使。祖母随祖父回乡守孝,十多年没回帝都,待回帝都城的时候,皇后娘娘就已出嫁了。虽远在北昌府,每年也都有来往。我爹、我姑妈成亲后都留在了帝都,多承皇后娘娘照顾,可惜娘娘无子,我们小时候,都去过五皇子府,皇后娘娘十分喜欢孩子的。”余幸虽然是个有些骄纵的,说来是个单纯人,想到待她不错的皇后娘娘因无亲子,而只能将抚于膝下的六皇子扶上帝位,不由轻声一叹。
阿冽安慰妻子道,“如陛下皇后这样的人物,定是神仙转世,命数往往关乎天下苍生,与咱们这等凡人不同的。”
余幸很有些迷信思想,闻言点头,“你说的也在理。”
阿冽正色,“以后得叫相公了啊,不能闺女出生了,你还你啊我啊的。”
余幸白丈夫一眼,“姐姐还经常叫姐夫的名字呢。”
“他们那是自小一道长大,说来,叫了阿念哥多少年,我总改不过来。”阿冽笑,“阿念哥也是,有时都唤姐姐,子衿姐姐的。我每听了都想笑。”
“姐姐和姐夫是不是打小就这么好啊。”
“当然了。小时候阿念哥就特喜欢跟姐姐在一处,姐姐去山上挖野菜捡野果,他都会跟姐姐一道去的。”
“以前咱家有那么穷么,还挖野菜捡野果的?”不是说婆家也有好几千亩地的么,亏得现在日子不错,要不余幸得怀疑婆家是骗婚了。
阿冽道,“每年春天都要去山上挖野菜的啊,做野菜饼,野菜蒸饺,啧啧,你不是都特喜欢吃么。”
说来丈夫家就一道菜很合余幸口味儿,便是野菜蒸饺,又香又鲜还带着淡淡的一丝野菜的甜,余幸闻言就知自己误会了,道,“我还以为是没饭吃去挖野菜呢。”
“没饭吃说的是祖母小时候,那会儿打仗,闹饥荒,地主家都没的吃了。”阿冽道,“咱家虽不是大户,吃饭也是不愁的。”说着,阿冽侧侧身,看一眼窗外,还是积雪未融呢,道,“这北昌府春来就来得晚,这会儿野菜还没露头,不然叫人去郊外寻些来,你最爱那一口。”
“说得我又馋了。”
“再说个叫你馋的,姐姐还会烙千层饼,一层一层的放的葱都不一样,这饼,就得春天烙,一层放水葱,一层放野葱,一层放香葱,烙这样的饼,不能用素油,亦不能用羊油,必要用牛油,唉哟喂,那个香哟。”
孕妇甭看吐起来昏天黑地,但,吐完之后想吃东西也是真的。余幸眼下倒是不饿,但给阿冽这般绘声绘色的一说,一时控制不住,竟吞起口水来,把阿冽笑的,直接瘫炕上了。
余幸气的拍打他数下,令他去给自己烙饼去。
阿冽笑道,“这里还没见过野葱,水葱也没有,就是一尺长的大葱,烙饼也不好吃。”
“那你馋我做甚!”余幸说饿就饿,实在无法,使唤阿冽去给他端了半碗辣白菜过来,阿冽很体贴的为妻子再配了两碟酱菜,一碗白饭,余幸瞅着这些吃的很是忧愁,叹道,“我以往听姐姐说,怀孕时多吃水果,孩子生出来才水灵,我就吃得下这些腌菜,万一孩子生出来像个老白菜帮子可怎么办?”
阿冽笑得手打颤,递盏茶搁妻子手边儿,道,“怕啥,我听太岳母说,你刚生下来时,还不如白菜帮子呢,这不现在也挺水灵么。”
余幸又给气笑了,小夫妻俩斗了几句嘴,阿冽忙服侍着媳妇吃腌菜了。
阿念那里接到调令,倒不至于太过讶意,对于国朝立太子的事,阿念更没半点儿感觉,凭他现在的官位,给太子殿下送礼都不够格呢。接到调令,就要先去府里拜见上官的,阿念想带子衿姐姐一道去,子衿姐姐道,“不成,阿昀阿晏还太小,都吃奶呢,哪里离得开。”
阿念想想也是,要是断了奶,还能托朝云师傅帮着养几日。于是,阿念只得一人去了府里,何子衿叮嘱道,“想来不说,娘也会帮咱们留意宅子,不过,还是说一声,最好是近些的宅子。”
阿念应了,带着子衿姐姐给收拾的衣物,带足了随从,就奔北昌府去了。
余巡抚见着阿念极是高兴,当头一句就是,“东宫得立,天下大喜啊!”
阿念记得皇后娘娘是没有亲儿子的,但见余巡抚如此喜悦,阿念不禁暗道,余巡抚真乃国朝忠臣啊,这立太子也好几天了,怎么还这么喜哪?!此念也只是一瞬,阿念立刻想来,或者得立太子的这位皇子与谢皇后关系亲厚吧。阿念并未多想,只是虚应几句,“是啊,大喜大喜,同喜同喜。”
阿念种种神态转换,自然逃不过老狐狸余巡抚的眼睛,余巡抚暗道,看来,他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
第376章 北昌行之六十四
第376章
余巡抚想到阿念竟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但转念再思,倒觉这也并非坏事,倘阿念真知晓一些什么,这心怕就要长草了。余巡抚自然看中阿念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当初让嫡长孙女与何家结亲,未尝没有此间缘故。当然,这也是何家门风宽厚,阿冽也不算无才,余巡抚方能定了决心,不然,便是再看中,余巡抚也不见得就真舍得拿嫡长孙女下嫁。
关系是关系,本事是本事,这是两样,缺一不可,不然,想往上走也难。现成的,太皇太后娘家承恩公府胡家就是一例,家里全仗着太皇太后,先帝在时,胡家还算兴旺,毕竟,这是先帝舅家。今上一登基,胡太后升了太皇太后,可胡家的光景倒不似先帝在时了。无他,家族人才凋零,就一位有才有能的,还早早的被先帝赐府分了家的,便是老南安侯了,这位老侯爷凭军功封侯,却偏生是个怪胎,今上登基那年,他也不过六十几岁,于官场上还是壮年,便官儿也不做,爵也不要,就将爵位让给长子,自己去给先帝守陵了。
当然,这位侯爷军事才干过人,哪怕去给先帝守陵,今上但有军机要事,也都会把他从帝陵召回,听一听他的意见。正因有这位侯爷在,承恩公胡家方得以保全家族在权贵间芨芨可危的地位。
与胡家相对的是皇后娘家承恩公谢家,谢家也就是余巡抚的岳家,说到岳家,余巡抚很是有几分自得的。大舅兄虽已过身,但生前亦官至一部尚书,入阁为相。二舅兄外任,致仕前也做过一任总督的。正因岳家显赫,余巡抚年轻时官运坎坷,在家守孝足有十年,在老家将祖父母与父母的孝守完后,还能立刻出仕,所倚仗者,就是岳家了。当然,余巡抚自身功名够硬,回老家守孝前他是二榜传胪,仅次于探花之位罢了。倘不是当初回家守了十年孝,余巡抚此生成就当不止于巡抚之位。
但回过头来说,北昌之地因是处苦寒,这里并不设总督位,他虽为巡抚,于政务上,便是北昌最大,头上还没个总督婆婆压着,岂不畅快。
余巡抚依多年为官的经验,很是看好阿念这只潜力股,难得的是这只潜力股还有着不可言说的血统。依余巡抚看来,阿念做官上已是不错,这六年在沙河县,不论啥都是超额完成,也没见人家如何呕心沥血,事实上,听说江小县尊时有陪着媳妇踏春爬山滑冰之恩爱雅事,觉着人家过得悠哉悠哉的,偏生人家治内安稳,人口田地均有显著增长,还能抓人贩子缫山匪。就是在府中官场风评,江小县尊也不错,自从余家与何家联姻,江小县尊也算巡抚大人家拐着弯儿的亲戚啦,可人家来府里,以前啥样现在还啥样,一点儿都不盛气凌人狐假虎威摆臭架子啥的。既会做官,也会做人,简直是不想升官都难。
当然,想升官,初时是容易的,如江小县尊,自县令升到同知,余巡抚就能帮着在折子里美言一二,其实,不必美言,把江小县尊这六年的建树拿出来列一列,就够闪耀的。不过,官场上,越往上越难哪。如余巡抚这样,多年在北昌府的辛苦,岳家这样的背景,自己在官场多年的经营,哪怕在北昌府政务上基本上他说了就算的,到底最终未能踏入总督的门槛儿。
以至,最终止步于巡抚之位。
余巡抚就很看好阿念,非但会做官会做人,还与太子殿下身负一半的相同血脉。
余巡抚认为,阿念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而与何家的联姻,在得知六皇子为东宫太子的那一刻,余巡抚才算真正的放下了心中的重担:这也是他为子孙家族所做的,最后一桩重要的决断了。
虽然看阿念啥都不知,余巡抚还是留了阿念午饭,并说到自己既将致仕之事,余巡抚笑道,“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阿念笑道,“我等唐突小子,还需老大人多多指点,有时您说一句话,我们便能少走多少弯路。”
余巡抚笑道,“再说也是老生常谈,无非就是好生做人好生做官,这些道理,你都晓得,是不必我多说的。这北昌府,我呆了大半辈子,这里呀,就是我第二个家乡。阿念,你既有毅力且沉得住气,肯吃辛苦于此地经营,你以后的成就,必远胜于我这等老朽,我唯一的希冀,就是希望将来一日,你能好生治理此地,这百姓们再富庶一些,不要让别个人一提到北昌府就是,唉哟哟,那等苦寒之地。这种口吻,真是听够了。”余巡抚说着笑出声来,眼角沁出一滴泪珠,住了几十年的地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他的青春,理想,野心,都耕耘在了这片土地。这种感情凝聚在一处,结成这一滴说不尽道不尽的眼泪,甚至让阿念心里觉着沉甸甸的。阿念想,或者,这位老大人对这片土地的感情并不逊于这位老大人的勃勃野心。阿念正色道,“我自打出来做官,一言一行皆受大人指点。大人所言,必不敢忘。”
余巡抚拉着阿念说了不少北昌府的事,包括官场上的一些事,余巡抚道,“我的致仕折子已是递了上去,若所料未差,当是田参政接我的位子。你明日去张知府那里,先拜见张知府,再去寻文同知,准备交接之事。你沙河县的事务,也需料理好,估计朝廷马上就派人接任沙河县的职司了。”
阿念连忙应了。
待酒过三巡,余巡抚微醺,阿念亲自扶了余巡抚进去,余太太笑嗔,“这老头子,一把年纪还吃醉酒。”
阿念笑道,“老大人今日高兴,多吃了几盏。”
余太太见阿念身上酒味也不轻,脸上泛红,命丫环上了醒酒汤,留阿念吃了两盏醒酒汤,又歇息片刻,方令他去了。
阿念来北昌府,每天出去必有酒场,上峰留吃酒,哪里能不吃的。到了文同知那里,阿念也得设宴敬老前辈,文同知是转任晋中为官,依旧是同知,但晋中富庶,自然非苦寒的北昌府可比,故而,文同知亦是气色过人,直接就说他这里都收拾的差不多,随时可以准备交接,阿念便命三喜带人与文同知手下李师爷交接事务。别人家都是幕僚啥的,一般能做幕僚的,起码也得三十往上,三喜这才二十出头,至于三喜手下的人,更年少,年纪最大的十八,最小的还有十五的。文同知手下的李师爷都说,“真是英雄出少年哪。”
三喜笑道,“不过是奉老爷之命做些力气活,大叔过誉了。”
阿念一直没幕僚,先时想找,在帝都城没找着,人家嫌北昌府苦寒,略有些本事的不愿意来,那些没本事想混饭的,阿念也看不上。后来,到了沙河县,阿念仍是想寻几个师爷,想找个合适的太难了,后来把罗大儒请了来。罗大儒不愧大儒之名,连师爷的职司都精通的。只是,罗大儒半辈子坎坷,今好容易与好友重逢,让教一教江何两家的孩子,罗大儒是很乐意的,毕竟,孩子比大人可爱多了。让他帮忙县衙的事,他也能跟着出几主意,但钱谷刑名之事,这些太细致的,罗大儒一则年岁大了,二则,他也不愿意去操这个心。
阿念也是个心眼儿灵通的,既是罗大儒不愿,他买了些年机伶小子,不是用来做活,就是用来教认字,然后,训练钱谷刑名之事的,找不着师爷,请罗大儒帮着分门别类的训练几个得用的小子,比师爷也不差什么。至于幕僚,大事找罗大儒出出主意,小事就用手底下的人,用上几年,都炼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