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爷李老太太亲来致歉,何家人却是不大热络,二人坐了片刻,说些抱歉的话,就起身告辞了。何家人也没大送,何老娘这才开始直抒胸臆,畅所欲言,道,“刚看他们一把年纪,我有话不好直说,这样断子绝孙的事,咱家没出事,他家过来赔礼道歉有用。其他那些人家的姑娘,好几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底是怎么着了?这些姑娘家,他们要如何赔罪?自家这么大官儿,做着总督,银子钱成山,想要姑娘,去找人牙子买去就是。结果竟有这样断子绝孙的主意,专往好人家去骗!养出这样的儿子,还有什么脸出门!”
何老娘越说越气,又说起何子衿来,“你也是,还说他是什么好官!好官教出这样的孽障,也好不到哪儿去!”
何子衿道,“也就祖母这样的实在人,人家说什么您就信什么,舅舅早与我说过李家的案子,他家那庶出小子是折进去了,其他人却是无碍的。李老太太娘家是褚国公府,陛下的元配皇后就是这位李老太太的姐妹。李公子祸害了那么些人,我就不信李家能挨家挨户的赔礼,他家如今正赶上倒霉,此方来作态罢了。怕是他家听说陛下曾召见过我,或者是知道了朝云师傅的事,所以才忙忙过来的,不然,就是落架凤凰,也不会来的。面子上过的去算了,又不是要与他家做什么长久往来。不然,他家来了,咱家爱搭不理,反倒结怨。”
何老娘也知是自家丫头片子说的理,只是抚一抚胸口道,“我单恨他家做的这可恶事!”
何子衿道,“李家有这样不名誉的事,李总督的前程已是完了,就是他家儿孙都要受此影响,报应还在后头呢。”
何老娘恨声道,“倘这样的人家都没报应,就当真是老天无眼!”
车中,李太爷李老太太也在说话,李老太太没什么精神,李太爷闭目敲敲膝盖,问,“你看,何家如何?”
李老太太恹恹道,“何姑娘倒是伶俐,怪道都说她能在御前对答呢。只是,若别个事,咱们豁出老脸还能有用,偏生是这样丢人现眼的事,何家嘴里说不计较,心下也对咱家不会有什么好说辞!”说着,李老太太握拳咬牙,气的浑身颤抖,“平日里是少他吃还是少他喝!什么样的丫头没有!缺女人随他去窑子里淘弄!你还嫌我当初不让那孽种进门,你倒是让他进了家门!如今怎样!若是当初养在外头,今总有个说辞!”李老太太每想到此事,当真恨的眼中滴血!她出身国公府,虽是庶出,丈夫于仕途却是有出息,不想一时不慎,丈夫养了个窑姐儿的外室,还非要让孽种进门!今出了连累一大家子的丑事,家族皆要受此连累!好容易把丈夫从官司中择出来,那孽种自是不能善了的,就是那婊\子也已乱棍打死。但,李老太太心中恨意仍是在胸腔不停翻腾,没有半刻停歇!时不时就要朝丈夫爆发一回的。
李太爷叹口气,道,“我也只恨当初没听你的,要早知这样的孽障,生下来我便掐死他,也省得今日丑事。”李太爷岂能不恨,只是,事到如此,就是把那贱人和这孽障都打死,除了泄愤,也没别个用。只恨家族名誉毁于一旦。
李老太太也知抱怨无用,道,“眼下册封太子妃的信儿已是准了的,春闱之后就是吉日。咱们如今落魄,好在四郎他岳母正是太子妃娘娘嫡亲的姑祖母,不若你给亲家去封信。倒也不是让亲家给咱们说好话,只是得把这事跟亲家说一说,别叫亲家误会了咱家。”
“你这话很是。”李太爷也不是生来就是总督,先时做了多年的地方小官,晚年方才得志。故而,几个儿子的姻亲都是中不溜儿的人家。四子结亲余家,余亲家娶妻谢氏,正是太子妃的嫡亲姑祖母。就是四儿媳,先前太子妃在宫外做皇子妃时,四儿媳也是常去请安的。李太爷这把年纪,已死了仕途的心,可心下掂掇着,就是几个儿孙,怕也要受那孽障的影响,前程难免坎坷,今后,家里的希望,怕就要落在四子肩上。
李太爷一路寻思,与老妻商议道,“阿帆那孩子,这些年也颇有出息。”这说的是四郎的大舅兄,余帆,余帆一直在礼部当差,当年太子还是掌事皇子时,便是领了礼部差使,余帆那时就颇得还是庶皇子的太子的器重。后,太子由庶皇子到嫡皇子到储君,余帆仕途亦是顺遂,今居礼部郎中,以后前程是不愁的。
李太爷感叹,“还是亲家有眼光,强过我多矣。”
李老太太不留情道,“只不纳婊\子这条,就强你百倍。”
李太爷怅然,“我又何尝不是悔不当初。”
李老太太冷笑,倘不是那孽种连累了整个家庭,她委实看不出这老东西悔在哪儿来!
何子衿没有猜错,李家的确是听闻何子衿曾在慈恩宫出入的事,连忙过来道歉。倒不是怕了何家还是怎地,只是,姿态总要有的。
李家不见得有多少诚心,何家也没有再与李家打交道的意愿。
此事,就此掀过。
九天匆匆而过,转眼,三年一度的春闱大比已是结束。
沈家派车去接人,何家这里烧了好几大锅水,又准备了清粥小菜,给诸人沐浴食用。好在,诸人都是有考场经验的,起码,自贡院出来还有个人样。不过,皆是沐浴过后,就吃些东西,便倒头睡去了。唯阿念还撑着问子衿姐姐一句,“这些天没事吧?”色皇帝没又召子衿姐姐进宫吧。
何子衿笑,“没事,先去睡吧。”
阿念还拉着子衿姐姐的手,“我还不累,子衿姐姐陪我说说话。”
何子衿让他去床上躺下,自己坐在床畔听阿念絮絮的说着些考场上的事,没说几句,阿念便沉沉睡了过去。子衿姐姐给他掖掖被角,便轻手轻脚的出了门,令三喜好生守着,别叫人扰了阿念。
阿念是第二日才知道老皇帝宣他家子衿姐姐进宫之事的,不过,听他子衿姐姐说了宫里对答,见事情已说清楚,阿念此方放下心来,道,“估计再不会宣子衿姐姐进宫了。”
何子衿道,“亏得先时你提醒过我朝云师傅的反常,不然,我当真得懵。陛下什么都明白呢。”
“随他们如何吧,这本不干咱们的事。”阿念一身轻松,与子衿姐姐道,“我觉着,这回我文章做的不错。”
何子衿笑,“你都觉着不错,可见是真不错。”
阿念道,“我这就默出来,一会儿拿过去给义父看看。”
阿念自己铺开纸,拿了支小狼毫,忽然道,“子衿姐姐,你给我研墨吧。”
“这不还有墨吗?”
阿念有些羞,道,“子衿姐姐今日穿红,你帮我研墨,这就叫红\袖添香。”
何子衿曲指敲他大头一记,笑道,“小小年纪,还挺会想。”
“好不好么。”阿念央求。
何子衿见他心情不错,想是当真考的好,便一笑替他研了两下,阿念抿着嘴巴,嘴角仍是抑制不住的往上翘啊翘,心下已是美的了不得。
几人醒后,都默出自己当日破题的文章给沈素品阅,沈素极是欣赏阿念那篇,笑道,“已有三甲风范。”把阿念赞的有些不好意思。
阿念文章虽好,沈素却依旧有些担心,直待发榜当日,沈素心中大石方得落地。春闱这样的大事,每个衙门都会收到一份春闱榜单的。翰林里也有些人家子弟或亲戚参加春闱的,沈素只是其中之一。沈素也在翰林有些年头了,他也沉得住气,并不往前挤,只是把脖子伸的略长些罢了。有位许翰林把榜单从上到下,再由下到上看了三遍,见没自家人的名讳,微声一叹,挪开了。见沈素把脖子伸的老长,许翰林笑,“有好几个蜀中的,沈翰林瞧瞧,看可有你家亲戚。”
沈素非但脖子长,眼神儿也好,手里捏着一柄乌骨折扇,此时谦逊一笑,“也是侥幸。”
许翰林虽有些羡慕,但这也是人家真本事,他连忙问,“听说是你义子和舅兄赴试,可是都中了。”
沈素笑,“承许兄吉言。”
翰林院不由更热闹几分,纷纷问多少名。沈素不愧是开办多年补习班的人,阿念的名字赫然名列第二位,至于何恭,则要稍差些,已是五十六名。何洛则是在七十九名。其实,名次都不错。
但,沈素义子竟在第二位,纵尚未经殿试,这也是极好的名次了。
当下便有人同沈素打听,“听说沈翰林义子正是少年英才,不知可定了亲事。”
沈素一笑,“正是家外甥女。”
那人虽有些遗憾,但也只是侥幸一问罢了,知道人家这样有出息的孩子,便是没有亲事也要精心细选的,遂一笑道,“这可是亲上作亲,果然是极好的亲事。”恭喜了沈素一回。沈素虽有些个“死要钱”的名声,但,沈素向来会做人。且今他舅兄义子均榜上有名,尤其义子,更是高居前位,倘再有些运道,以后前程无限。故而,此际皆是一派恭喜之声。
沈素一一谦逊谢过。
当天傍晚落衙回家都走得以往时快三分,便有人笑道,“看沈翰林,恨不能飞回去。”
还有人道,“要是我家有这等喜事,我飞的比沈翰林还快呢。”谁不盼着自家亲戚有出息呢。
沈素是直奔何家去的,两家人正在何老娘屋里说笑,见两家人皆是满面喜色,沈素先给何老娘作个揖,笑道,“我给大娘道喜了。”
何老娘笑的合不拢嘴,眯眯眼更是笑弯成一线,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是睁着还是闭着的,何老娘笑,“同喜同喜。”
沈素见何恭阿念不在,便问,“姐夫和阿念呢?”
江氏笑,“这里坐不开,他们去前头花厅了,咱们街坊都打发人来道喜,正说话呢。”
沈素便道,“我也去瞧瞧。”
何老娘连忙喊住沈素,道,“那不急!阿素,咱们得先说正事!”
沈素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眼下除了他姐夫义子中进士,还有啥正事?何老娘看沈素竟不能明白,笑道,“看你,平日里多么灵光的人,怎么就把那书的事给忘了!”
“什么书?”沈素还没明白。
何老娘大声提醒一句,“我和阿念写的书!”激昂之处,险把沈素耳朵震聋。
作者有话要说:PS:今天提前替换~~
第282章 帝都行之十七
沈素给何老娘一嗓子吓一跳,这才醒过神儿来,笑,“我以为什么事呢。这事急什么,这也只是春闱一榜,上这榜的,只是贡生,择日还要去昭德殿殿试,殿试之后,再行排名,方是进士榜。进士榜排出来,还得三天后,则是三甲与众进士簪花夸街,去贡院拜孔圣人。”
何老娘开始有些懵,不禁问道,“这么说,现下还不是进士?”
“不是。”
何老娘立刻紧张起来了,也不提卖书的事儿了,道,“考举人时可不是这样啊,直接考出来,说谁就是谁了。这么说,阿念榜眼的位子还不准呢?”
何子衿见她舅进来连口水都没喝呢,连忙捧了盏茶水过去。沈素接了,呷一口,见自己姐姐也正瞅着自己呢,沈素笑道,“进士之后可是直接能做官的,自然要比举人更难考。不过有个好处,凡上贡生榜的,只要参加殿士,从不绌落,只是重新排名罢了。也就是说,现下的贡生,已是十拿九稳的进士了。”
何老娘拍拍心口,与沈老太太道,“可是吓死我了。”想到家里俩进士妥妥的了,只是要再考另行排名,何老娘也没有半点懈怠,忙道,“阿素,这上头你最精通不过,赶紧去知会那几个傻东西一声,别跟那些人絮烦了。待他们进士的事儿下来,还愁没人来贺么!先回屋儿念书去!九十九都拜了,就差一哆嗦,可别放松了。把殿试考下来,要是那名次再能往上挪挪,岂不好!”何老娘甚至想着,明儿再去拜一拜菩萨,听说三甲是三个人哩,正好他儿子一个,阿念一个,阿洛一样,这才光彩哩。何老娘心下美滋滋的想着,又把儿孙殿试的事儿拜托给沈素了。
沈素笑将茶吃了半盏,随手放在手边几上,起身道,“大娘放心吧,有我呢。”一笑去前头书房了。
何老娘与沈老太太道,“诶,亲家诶,你有福啊!阿素多出息!”
沈老太太笑,“看你说的,女婿难道不好?”
何老娘呵呵笑,“阿恭这孩子,别的好处先不说,疼媳妇是真的。别看我们这些年在老家,不比亲家你在帝都光鲜,可在老家,咱们日子过得也顺溜,有时我都想,阿恭就是一辈子考不□□名,家里日子也够过了。哪里敢想现在呢。”何老娘也是个知足常乐的,只是如今儿子孙女婿都有出息,难免就要翘尾巴了。她老人家此刻却是无师自通,欲扬先抑,道,“要说老何家祖上,其实没念书的这根筋。”
沈老太太道,“女婿这还算没念书的筋?多少人考到白头呢?女婿文章火侯是有的,只是前些年时运不济罢了。”
“不是不是,老何家往上数一千年,一个官儿都没出过,都是苦哈哈种田的。就他们那族谱,翻开来都是一股土腥子味儿。”何老娘絮絮叨叨的,正想着如何引出下文呢,就听她家丫头片子道,“可不是么?我们老何家是沾了老蒋家的光啦!祖母,你祖父是前朝的大官儿是不是!”
唉呀!丫头片子太有眼力啦!
何老娘可不正是想说这个么,见丫头片子给自己抬轿,何老娘立刻抬起下巴,嘎巴脆的道,“可不是么!我祖父那会儿,官儿还是小的,只是五品。我祖父的祖父,那才是大官儿呢,官至正二品!那会儿提起芙蓉县蒋家,就是州府也知道的!”
沈老太太颇是吃惊,道,“亲家!原来你娘家是那个蒋家啊!那可是大户人家!”
“哎,祖上是大户,到我爹的时候就不成了!”何老娘不想提娘家那些糟心事,她只看现下,笑嘻嘻地,“我呀,什么都从娘家带了来,就把我们老蒋家的文根带了来。”
沈老太太道,“怪道我当初一见女婿就觉着女婿不凡哩。”
何老娘假假谦道,“有啥不凡的?就是个实在人,也就眼睛比人大些,鼻梁比人高些,面皮儿比人白净些,身量比人笔挺些罢了。”
何子衿听这话,忍都忍不住,扭过头偷偷冲她娘笑。沈氏也是笑弯了眼,忍不住道,“看母亲你把相公夸的。”
“哪里有夸,都是实话!”何老娘斩钉截铁道,当初她为什么不愿意亲事啊,何老娘看自己儿子如天上神仙,怕唯有王母娘娘家的仙女才能配儿子。结果儿子相中一乡下村姑,死活要娶,你说,叫哪个做亲娘的能愿意?不过,很早何老娘就认头了。尤其近些年来,何老娘颇觉着儿子有福,娶了沈氏。虽是乡下村姑,娘家兄弟争气,纵沈家人丁单薄些,只看沈玄兄弟四人,眼瞅也就起来了。而且,沈氏也会过日子,又给老何家生了两儿一女,旺了香火,何老娘这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如今儿子又中了进士,她马上就是进士娘了,说不得以后还有诰命服穿哩。何老娘是越想越美。
小陈氏笑,“以前姑妈还常为了表哥与东头儿的何三婶子拌嘴来呢。”
何老娘甭看一把年纪,记性好的很,道,“就三婆子那德行,惯要拿她家老三与阿恭比,切,也不照镜子瞧瞧,她家老三哪点儿及得上阿恭啊!”何老娘又顺嘴同亲家说了回族里三婆子如何抠门儿,如何送一份礼带一大家子到她家吃席的事儿。至今说起来,何老娘也是有些生气的。不过,说到三婆子,何老娘不禁想到拖家带口来她家吃安席酒的梅家,道,“对了,不是梅家也有少爷考春闱么?他家中了没?”
这事儿,阿绛最清楚,阿绛道,“我们早去打听了,梅公子落榜了。”
何老娘将嘴一撇,道,“就他家办的事,多伤阴德,不落榜才有鬼!拿着姐妹的嫁妆银子去烧香求菩萨庇佑,菩萨得多缺银子才受他这香火啊!”
沈老太太也是叹气,“虽孩子多,在帝都也还能过下去,要我说,不给别添置也就罢了,这样把闺女的嫁妆银子花了,以后嫁到婆家可如何做人呢。”当年,因闺女攀上县城人家,也就是何家。沈家虽穷,也是尽了最大力陪嫁闺女,还卖了二亩地给闺女买了个小丫环翠儿。虽然后来何老娘知道这事后悔的了不得,觉着沈家还不如干脆陪嫁二亩地实在。但这也正说明沈家厚道之处。如梅家这样先把女孩儿嫁妆银子拿出来花用的,委实少见。
说一回梅家落榜的事,何老娘心下愈发熨帖了。
殊不知此时,梅家也在念叨何沈两家。
梅二太太就与丈夫梅员外郎絮叨道,“当初前头两处宅子要卖,我就说家里人口多,不管怎么节省些,该再置处宅子。老爷不说话,老太太太爷上了年纪,也不理这事。一个个铁公鸡一般,一毛不拔,结果两处宅子都给沈大人买了下来,如何?风水顶顶好!沈家自从搬来,沈太太连得二子。这些家,沈大人非但财运好,官位也是节节升,现下都是从五品了!就沈大人空出的那宅子,前几年出租出去,也是谁家租谁家顺当,如今何家住了,唉哟,更是了不得,也不知他家怎么这般旺!翁婿同登科!”
梅二太太说着,又是妒又是羡。梅员外郎拈须道,“妇道人家,只知神鬼事。二郎文章火侯未到,再读三年就是。”
梅二太太气的脸色煞白,索性一摔帘子,自己出去了。
何家不知梅家诸事,此次碧水县除了何洛、何恭、阿念三人,还有三个是临县的,与何洛相熟,也便一道住在沈何两家,那三人,只一位姚举人中了。另外两人落了榜,好在六人能中四个,已是极难得的了。那二人虽失落,也并不显露出来,反是让四人一意备考殿试,他们帮着在外头张罗着打打下手,或者,想一想下一步是回家待考,还是在帝都备考。
帝都居,大不易。
何家这是有沈家为援手,主要是宅子不用钱,何家也带足了家用,这才过得略宽松,但平日里也是很节俭的。他们自是愿意再试一试,只是,这几年在帝都得有个生计才行啊。
沈素倒是乐得助人,问他们可愿意去大户人家坐馆,虽是教导孩子们,挤一挤时间,也能研读学问。还有一样,在大户人家坐馆,非但每月有束脩拿,笔墨纸砚吃穿用度,都是主家出了。二人想了想,倒也愿意,沈素便去给他们安排了。坐馆之事,一方愿意不行,得双方看对眼才成。
不过,二人也不急,他们想等着殿试出来,贺一贺何恭几人,再行坐馆不迟。毕竟大家在一起这些日子,交情都不错,再者,这以后也是人脉。何况何恭几人眼瞅比自己二人先行踏上仕途,这等关系更当好生经营。
也不过待了十来日,便到殿试的日子。
此次殿下便不似当初去贡院考试那般,背着书香,扛着被子卷,拎着恭桶啥的。殿试时,什么都不用带,笔墨都是宫里预备。而且,贡生们因是去宫里考试,穿戴上且得讲究,都要穿襕衫。
什么是襕衫呢?
这是当下学子士人都爱穿的一种衣裳,圆领长袍,用细白棉布做,缀黑边,交领大袖,中系玄色腰带,甭提多俊俏了。这衣裳一穿,便是个丑的也能添三分风彩,更不必提何洛阿念正当少年。
何老娘都叫好,赞道,“唉哟喂!这衣裳真俊!看咱们阿洛!看咱们阿念!唉哟喂!”又叮嘱儿子,“出去把阿洛阿念看好了,这样俊的小子,有人抢咧。”把俩人都赞的不好意思了。
何恭年岁长些,但也不过三十出头,他本就好性子,日子过得也顺溜,平日里就是个温和模样,这身襕衫一穿,硬显出几分雅致来。沈氏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深觉自己当年有眼光。
就姚举人年纪大了些,这身衣裳一穿,也倍显精神。
陈姑丈赞道,“什么叫一表人才,这就是一表人才啦!”
当然,一表人才里穿的都是大红裤头,主要这是何老娘的意见,要知道何老娘当初种种安排,贡院一去,六中其四。这当然是几人文章到了,但,几人也难免有些迷信心理,觉着穿红裤头比较保险啥的。
因要去殿试,断不敢迟了的,外头马车已备好,四人辞了家人,坐车往宫里去了。
从何恭等人一走,何老娘就张罗着去西山寺上香,那里菩萨最灵,当初春闱前,何家就是去西山寺上的香,结果,翁婿俩都中了!
因殿试就是那九九拜后的最后一哆嗦,孩子们去殿试了,何老娘就打算带着一家老小去庙里最后这一哆嗦,一定不能在神明界给孩子扯了后腿!
何老娘揣足了香火银子,借了沈家的马车,沈老太太在家也无事,且又是女婿和孙女婿的殿试,她老人家索性也带着江氏一道去了。西山寺香火极旺,何家只是小户,排着队烧了香,因何老娘捐了十两香火钱,知客僧还请了两家人进去奉茶,说了一些佛家因果。何老娘极是喜悦,主要是,她抽了个上上签,听着僧人解过签,吃过茶,就带着一家子下山回去了。
沈老太太见沈氏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问她可是不舒坦,沈氏道,“就是觉着腰酸,累的慌。”
何老娘觉着媳妇有些娇气,以前在老家也没少去上香啥的,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在帝都,也陪她来西山寺上过香,平日里都没事,怎么跟沈老太太出来就累的慌的。沈老太太心疼闺女,顾不得何老娘怎么想,连忙令小厮去叫了几个滑竿,一家子坐着滑竿下的山。待回了家,也不见沈氏脸色转好,沈老太太忙让江氏拿了帖子着人请大夫去。
沈家虽用不起太医,请的也是宫里窦太医家的药铺子里的坐堂大夫,那大夫也姓窦,一搭沈氏的脉便起身给何老娘沈老太太道喜。沈老太太还没明白过来,不由问,“什么喜?”
窦大夫笑贺道,“沈奶奶有喜了,可不是大喜。老太太,大喜啊!”
唉哟!何老娘与沈老太太一并欢喜起来,何老娘连忙抢着问,“大夫,您好生给我媳妇瞧瞧,我媳妇今天去山上上香,可能是累着了。在庙里就说累,先时我们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再不能叫她去的!”
窦大夫笑,“沈奶奶脉象倒还安稳,不过,先开剂保胎药吃一吃,这已三月了,胎儿已是成形,平日里小心些,并无大碍。”
“三个月了!”何老娘惊叹,又说沈氏,“怎么你也不知道?”
当着大夫,沈氏现下怎好答。
窦大夫很快就写了方子,何老娘命余嬷嬷封个大红包给大夫,窦大夫一笑谢过,接了红封。这也是当下习惯,倘是出诊遇到孕事,一般人家都要给大夫个喜封的。
窦大夫开过方子便告辞了,两家人高兴起来,何老娘搓手直道,“我就说帝都风水好!你看阿素媳妇,来帝都生俩儿子!我家一来帝都,这风水也起来啦!”
何子衿在一畔凉凉道,“唉哟唉哟,就知道生儿子,闺女就不好?”
何老娘哈哈笑,“我哪里敢说你不好!闺女小子一样,反正有阿冽俊哥儿了,再来个丫头,凑一对好!”
沈老太太也是高兴,坐在闺女床边,道,“这样不留心,亏得没出事,不然可怎生了得啊。”
“是啊是啊,又不是新媳妇时候,怎么自己个儿都不晓得?”何老娘想起来也是后怕。
沈氏尴尬道,“我这生俊哥儿都七年了,再没想到能有身子的。这几个月没换洗,还时有困觉,精神头儿也不似以往,我以为是到了年纪要绝经呢。”
何子衿笑起来,“娘你才三十几,人家四五十生孩子的都有,怎么就想到绝经上头去了啊。”
沈氏竖起眉毛,“你个丫头,怎么啥都乱说!”这,这都还没成亲的。唉哟,她打哪儿知道的这些个啊!沈氏真是愁的慌。
何子衿笑嘻嘻道,“娘你就安生养着吧,这是咱们家的大喜事,咱家啥都不缺,就缺孩子。看,连我祖母这重男轻女的,也不嫌你会生闺女,你也别有压力,只管好生养着。”
“去去去。”何老娘把丫头片子推开,道,“哪儿都有你。你一大闺女,知道啥?去厨下给你娘炖个鸡汤,还有,叫小福子去把安胎药抓来,今儿你娘累着了,可得好生歇一歇。”
沈氏笑,“哪儿就如此了。”
何老娘说什么不让她起身,笑道,“今儿正好是殿试的日子,这可不是喜头么。你躺着吧,等阿恭回来,看他怎么乐吧。”
沈氏很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一把年纪了…”
“在我跟你娘面前,你还敢称一把年纪?”何老娘哈哈笑,也不觉媳妇娇气的,笑道,“刚丫头片子说的对,人家四五十还有生孩子的呢。你啊,就是这种生法?当初生了咱们丫头,我也是盼好五六年,盼来了阿冽。有了阿冽,你又没动静,隔了四年,才生的俊哥儿。今俊哥儿七岁,可不又有了么。我今儿还得一上上签呢,可不就应在咱这孩子身上!”
何老娘越说越高兴,待傍晚贡生们回来,都去何老娘屋里请安,何老娘瞧着儿子就一脸笑,道,“阿恭先回房,瞧瞧你媳妇去。”
何恭还问,“子衿她娘怎么了?”平日里媳妇都是在母亲这里陪着的。
何老娘只笑不答,卖起关子来,道,“你去瞧瞧就知道了。”
何恭有些摸不着头脑,去看闺女,何子衿笑,“我倒想告诉爹你,可惜祖母已经用银子堵了我的嘴,不叫我说哩。”
说到这个,何老娘顿时肉疼,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封口费竟然要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哩,也不怕噎着!何老娘讨价还价还到八百钱!也是一笔不小数目啦!怪道说一个闺女三个贼,何老娘现下就想求菩萨保佑再给她生个乖孙,不然再来这么个丫头片子…嗯,那啥,就是再来个丫头片子,她老人家也不嫌弃就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