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兄弟之间不懂和睦友爱,大打出手,江仁沈玄午饭都没的吃。沈氏还替两人说情,对弟弟道,“小孩子家,哪里短得了打打闹闹呢。认个错算了。”此事还多多少少与她闺女有关,沈氏十分头疼。

沈母则十分心疼长孙,江氏心疼儿子与侄子,沈素却是十足的严父,硬是铁面无私。何子衿悄悄给他们一人送两个肉包子吃,两人还趁机分别捉住何子衿的手说对方坏话。

纵是以教育小能手自居的何仙姑子衿也不知要说啥好了。

唯何冽深觉解气,他私下同他娘道,“活该!每次一见我姐,阿仁哥跟阿玄哥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总围着我姐说话,理也不理我跟阿绛,可目中无人了!”何冽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喜欢跟大孩子玩儿的时候,他在家就特喜欢跟阿念(沈念)在一处玩儿。到了舅家,也亲近沈玄江仁,谁知这两个色胆包天的家伙,不跟他玩儿倒罢了,还对他姐起了邪心,以至于何冽对此二人也没啥好印象了。

至于何冽是怎么知道色胆包天这个词的,就归功于阿念对何冽的教导了。阿念自认心志坦荡,他觉着,做为一个男人,就得像何涵一样,对人家姑娘有意,得光明正大的提亲,不能鬼鬼祟祟的一见人家就贴上来,只占便宜不提名分。

尤其这样被对待的人是子衿姐姐时,阿念每每看到沈玄、江仁在他家子衿姐身边涎脸涎皮的鬼样子就恨不能咬死这两个不懂规矩的家伙。于是,阿念就通过对何冽讲道理的方式,与何冽组成了子衿姐姐防色狠护卫队,防的就是沈玄江仁这样的小子!

今日,沈玄江仁翻脸互殴,何冽心里甭提多解气了。

而且,因为此二人对他姐心怀不轨,何冽现在的好兄弟就剩下沈绛一个了。

沈绛乖乖的坐着小板凳吃子衿姐姐给他做的水蒸蛋,一面打听他的小朋友丽丽姑娘的事儿。怎么培培姑娘知道给江仁表哥送大枣,丽丽姑娘啥都不给自己送呢?上次他推丽丽姑娘荡秋千荡了好久呢?丽丽姑娘怎么问都不问他一句哩。

沈绛跟子衿姐姐诉说了自己的烦恼,教育小能手子衿姐姐道,“要不,你写封信,我帮你带给丽丽吧。”

沈绛点头,“好吧。”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就得主动呀。

趁姐姐不在时,何冽对沈绛道,“你现在还小,等大些就不能总跟人家女孩子通信了,知道不?”想到沈玄表兄品性很有问题,何冽出于善意,提醒了一下沈绛表弟,觉着绛表弟还是很可爱的,万不能像玄表兄一样走上歪路。

沈绛舀一勺蒸蛋放嘴里吃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又无邪,“为什么?”

“因为你以后媳妇知道你跟别的女孩子好过,肯定会生气的。”何冽说的有鼻子有眼。

沈绛有些羞,小奶牙咬一咬勺子,蚊子似的应一声。

虽然沈绛应了,但其实他依旧不大明白,就好像事后爹爹解了他哥和他表兄的禁,他哥和他表兄纷别过来策反他时说的话一样。

譬如,他哥与他道,“阿仁哥太可恶了,不是好人,他都什么岁数了,一把年纪还总跟子衿姐姐身边擦前蹭后,一点儿不知男女避讳。”

譬如,他表兄与他道,“阿玄这小子好生孟浪,还当自己小屁孩儿开裆裤时呢,竟然去拉子衿妹妹的手,再有下次,看我不给他爪子剁下来!”

沈绛觉着有些头晕,不大明白,就去请教他爹,他爹听后恨恨的骂声“小兔崽子”,之后如何,沈绛也不知道。因为沈绛也要忙着做小主人招待何冽表兄的呀。

沈素晚上与妻子商量着,是不是把儿子的亲事定下来。

江氏有些为难,道,“我看阿仁对子衿很是上心。”这个也是她内侄呢。

沈素道,“他就是上心,要是咱们开口,姐姐、姐夫能不给我这个面子么?再说,子衿比阿玄大两岁,女孩子及笄前后就得张罗亲事了,咱们倘不先下手,恐怕到时叫别人抢了先。”

江氏挑一挑灯芯,油灯更加明亮了些,映着江氏柔美的脸颊,江氏道,“我瞧着子衿也好,只是我想着,这阿仁阿玄刚打了一架,还是放一放再说,子衿也才十一。这会儿咱们把亲事定了,阿仁年纪小,少年人总容易想偏的。待表兄弟两个都大些,莫为这些事生出嫌隙来才好。”

沈素不知妻子是拿此托词,还是心下真如此想。儿女之事,江氏以后是做婆婆的,沈素也得听一听妻子的意见,他道,“既如此,那就再待两年吧。”

江氏笑,“我都听相公的。”江氏心里倒不是说不乐意子衿,她与沈氏姑嫂关系是极好的,只是,自从丈夫中了举人,她也开了些眼界。她儿子不是不出挑,及至丈夫中了进士,又考上庶吉士,碧水县里不知多少人家打听她儿子的亲事。江氏也是做亲娘的,当初丈夫是秀才时,她极中意子衿。如今丈夫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了,江氏再看何家门第,难免心中就有几分犹豫。

倒是沈素私下教导长子,“为人处事,只靠拳头那是莽夫所为。智者治人,愚者治于人的道理不用我再教你了吧。你想让人对你另眼相待,只靠一门心思想亲近人家是不够的。”

沈玄郁闷的很,垂着头没啥精神,“咱们一搬到帝都,连亲近也亲近不来了呢。离得这一老远,我有天大好处子衿姐姐也看不到。”

沈素敲他脑门儿,“难不成到帝都咱们与你姑妈就不来往了?起码写信不是难事吧?你才几岁,将心用在课业上是正道。这世上,没有哪家会把女孩子嫁给无能之辈,懂么?”

沈玄道,“我就担心子衿姐姐给阿仁哥骗了。”

沈素笑,“少胡说八道,难不成子衿是傻瓜?再者,你纵是与阿仁有些小摩擦,心里也该明白阿仁品性无暇。他不是个随便的人,只是如今还懵懂些。”

沈玄心下并不太认同他爹的话,他年纪尚小,有话还愿意同父亲说的,他道,“上次阿仁哥去姑妈家,认识了姑妈隔壁的培培姑娘,他就带人家玩儿,现在熟的了不得,两人还互赠礼物来着。他对咱们隔壁的大妞姐、二妞姐都好,还总要跟子衿姐姐说话!爹,你哪里知道阿仁哥多花心呢。”

沈素笑,“少年慕艾,这也难免。”

沈玄道,“我就只喜欢跟子衿姐姐说话。”

沈素笑问,“为什么呀?”

沈玄自认是很有追求的人,说起子衿姐姐的好处,沈玄简直滔滔不绝,他道,“子衿姐姐送我鹅毛笔,还会做好吃的点心给我吃。子衿姐姐做的绿豆糕、红豆饼、藤萝饼、糖桂花、萝卜糕、奶糕,都好吃。还有锅包肉、糖醋小排、烤肉也比别人烤的好,上次子衿姐姐还送了我一瓶子梅子酱,一瓶子渍青梅,梅子酱调一勺在水里就像梅子汁一样,酸酸甜甜的。”

沈玄最后总结一句,对他爹道,“子衿姐姐对我这么好,我当然也得对子衿姐姐好。”

沈素:…

沈素对儿子道,“你要是觉着你娘厨艺平平,到帝都后咱家寻个好厨子是一样的。”平日里没瞧出长子对美食有这么高的要求啊。

沈玄不反对,“这也成。”

沈素道,“天下女孩子,出类拔萃者不在少数,以后你见的多了,比子衿厨艺更好的也有。”

沈玄还有些小羞涩,道,“可有哪个会比子衿姐姐更好看么?”

刚还说人家江仁花心,沈素问儿子,“要是有呢,会烧菜,长得也比子衿好。”

沈玄瞪大眼睛,都不能信,“不会吧?我从来没见过比子衿姐姐更好看的姑娘呢?”

沈素笑,“三姑娘也十分貌美。”

沈玄道,“三姐姐是好看,但是太老了。”

沈素莞尔,摸摸儿子的头,“将来有一日,你子衿姐姐也会老啊。再者,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没见过比子衿更好的女孩子,不见得就没有。行了,以后好生念书。”还当儿子真是表姐弟青梅竹马真有情义呢,原来还是小屁孩儿一个。

世间最易变的就是情缘了,今日小儿女童言稚语天真无邪,他日柴米油盐奔波忙碌时,还有几人能记得今日童言稚语?便是沈素,都不敢说是痴情之人。不,他的父母妻儿,比痴情重要百倍。

好在,在沈家迁居帝都前,江仁眼睛还有些青呢,表兄弟两个却是合好了。

临去帝都前,沈家阖家又去何家走动了一回,知道三姑娘亲事已定了,沈素还叫江氏备了份添妆的东西。沈母笑,“怕是不能喝三姑娘的喜酒了,这孩子十分出众,虽喝不了喜酒,添妆的东西我提前备出来了。到时就劳烦亲家母一并给三姑娘添妆吧。”

何老娘笑,“亲家母忒客气了。”给三姑娘使个眼色,三姑娘起身道谢。

“这是应当的。”沈母看着闺女女婿外孙外孙女,心下十分难舍,道,“这一走,不知何日再与亲家相见。”

“是啊。”何老娘也有些不舍,道,“跟我那女婿似的,做官虽好,也体面,只是今日东南,明儿个西北,说不上准地方,心里更是挂念。”

大家说着,俱都惆怅起来。

何子衿见状笑道,“舅舅去帝都做官也有好处,以后走亲戚,省得就是碧水县、长水村两个巴掌大的地界儿打转了。到时一走亲戚去了帝都城,说起来多威风哪。”

沈玄立刻道,“子衿姐姐,你跟我一道去帝都吧。”虽然听他爹说世间竟还有比子衿姐姐更好更漂亮的女孩子,但,限于此等女孩子沈玄还未见过。沈玄是个务实的人,于是,如今他还是觉着子衿姐姐最好。听子衿姐姐这样说,他是极想邀子衿姐姐一道去帝都的。

不待何子衿拒绝,阿念先说了,“不成!”

沈玄道,“阿念,你也这么大了,可不能总像小时候一样离不得子衿姐姐。”

阿念以往第一讨厌之人非江仁莫属,如今沈玄一说要带他家子衿姐姐去帝都,于是,沈玄立刻取代了江仁第一讨厌之人的地位。阿念道,“不光我舍不得子衿姐姐,我们一家子都舍不得!”

何子衿生怕他们斗嘴,道,“今天有一样好菜,我去瞧瞧火侯。”

沈玄十分想去一道瞧瞧,偏生是在姑丈家,不好随意行事,阿念却无此顾虑,他道,“我跟姐姐一道。”跟何子衿屁股后头去了。

沈玄于内心深处评价:跟屁虫!

何子衿不过是寻个借口,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沈玄江仁为她打架的事儿,沈氏回家可是好生与她谈了回话。何子衿自己也觉着,这个年代的小男孩儿实在早熟了些,何况,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风气,她渐渐长大,理当入乡随俗,是要注意着些。

沈家要去帝都,用过午饭,沈氏与母亲弟媳,何恭与岳父小舅子,难免有许多话说。另有沈氏也备了许多东西给父母,皆在包袱里包好了,沈氏道,“都是轻便衣裳。阿素与弟妹年轻,我想着,各地时兴的衣裳样式兴许也是不一样的,就没给他们做。爹和娘有了年岁,反正也不讲究样式,这是我闲来做的。”

沈氏平常也会给父母做衣裳来着,里面还有何子衿给外公外婆做的袜子抹额之类的小件儿,沈母见着衣裳鞋袜,更舍不得闺女了。

依依不舍,还是要舍。

沈氏私下给了沈素一张银票,沈素很是推却,沈氏道,“与我还客气什么。穷家富路,去帝都不比别处,何况你又不是一个人,上有老下有小,这银票又不占地方,叫弟妹给你缝衣裳里去贴身收着。路远迢迢的,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沈素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哪,他道,“我这都快三十了,还要姐姐贴补我。”

沈氏笑,“这也算不得贴补,万事开头难,你乍在帝都讨生活,我能帮的也有限。不论在朝做官,还是出门在外,平平安安的就好。遇事,多想想家里。”

姐弟两个说了会儿话,因带着沈父沈母出门,更不敢耽搁时辰,不然天黑赶路,再不能放心的。沈素便带着爹娘妻儿告辞了。

自此一别,再相见已是数年之后。

第108章 及笄宴,何氏双抠

沈家热热闹闹的奔赴帝都而去,娘家人都走了,沈氏难免几日怅然,不过,她如今夫妻成爱,儿女双全,家业不算富庶,也小有盈余,吃喝不愁。何况,兄弟是去帝都做官的,奔的是大好前程,放眼碧水县,如今沈家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了。

这样一想,沈氏复又欢喜起来。

主要是,日子过的顺遂,实在没啥好怅然的。

沈氏打起精神准备三姑娘的及笄宴,小地方不讲究,也就比照着何老娘过寿时的样子,鸡鱼肘肉的摆上几桌酒,将族人亲眷的请来吃一顿,热闹一日便罢。

寻常人家女孩儿的及笄礼皆是如此。

当然,也有例外的。

如何氏家族有名的抠门儿人家东头五婶子家的何琪,这位也是薛千针的徒弟,比三姑娘还大两个月,五婶子家家境与何恭家相仿,也是外头有个二三百亩的田地,县里有个小铺子挣些活钱。只是,五婶子素来重男轻女兼抠门儿,故此何琪的及笄宴家里根本没办,或者也办了,只是族人没听说吧。而且,何琪、三姑娘都是薛千针的弟子,两位姑娘都是一手好绣活,年岁亦是相仿,故此,人们心中难免做个比较。尤其,五婶子拖家带口的过来吃三姑娘的及笄酒,她家里三女一子,何沧因在上学,何琪要在家做绣活,故而未来,余者两个闺女都带来了,与五婶子一并来的还有其公婆妯娌小姑子大姑子等一大家子,其公公在族中排行第三,故而人称何三老爷,族人有的叫三伯或三叔或三爷爷的都有。

不过,三姑娘这及笄酒,毕竟不同于何老娘做寿。何老娘做寿时,何老娘同辈份的老人,若有相熟的自然会来,一并热闹热闹。如三姑娘的及笄酒,来多是与沈氏同辈份的女眷,男人来的都少,祖父祖母辈来的更少,与何老娘同辈的就来了个五婶子的婆婆三太太。

何老娘早就烦这一家子人,无他,每次何老娘过寿,这一家子来的最齐全,送礼送的最单薄,很是令何老娘恼火。当初沈氏下帖子,何老娘忘了跟沈氏说一声,不要请这家子才好!如今来都来了,大喜的日子,何老娘也不好发作直接将人撵出去啥的。

虽不好发作,何老娘也会揭人个短儿,她笑呵呵道,“丫头们都大了,怎么琪姐儿没来?她与我们三丫头素来极好的。”

三太太笑,“琪丫头前儿在她李大娘那里领了些活计,人主家要的急,实在是没的空闲。”

何老娘笑,“记得两个丫头年岁差不多,琪丫头多大了,什么时候及笄,我得好好的给琪丫头备份及笄礼。那丫头可是一等一的能干,我就稀罕这能干上进的丫头。”

三太太脸上便有几分不自在,五婶子笑,“我原也说要给丫头大办的,只是她那个脾气,最是节俭的,一直说她兄弟念书抛费大,我家里鱼肉都买好了,硬叫她逼着给退了。”

三太太立刻接了儿媳的话,笑,“孩子就是这样懂事,有什么法子呢。”

说的好像别人家闺女办及笄礼就是不懂事似的,三太太多会得罪人哪,这一句话把屋里有闺女的人家得罪大半。何老娘更是皮笑肉不笑,“哦,原来这样啊。孩子懂事是懂事,要我说,你们也忒实在了。我们三丫头也是不想叫我大办,只是我说,女孩子家,一辈子也就及这一回笄罢了。不热闹热闹,实在不像话。何况,孩子能干,也配得起这及笄宴。像我们三丫头,九岁上就从她李大娘那里拿活计做,直至如今她也有造化,给薛师傅收做徒弟。孩子们不容易,又上进,咱们做长辈的就得知道疼她们。”

不必别人赞,何老娘自己把三姑娘赞的脸都红了,若不亲耳所闻,三姑娘都不能信这话是自姑祖母嘴里说出来的。不过,三姑娘也明白,姑祖母是喜欢能干的姑娘的。就听何老娘又道,“尤其这绣活儿,不比别的,最是费眼睛。孩子们如今年纪小,倘不知保养,怕眼睛早早就熬坏了。我都跟三丫头说,做半个时辰,眼睛就歇一刻钟,晚上也不叫她做活,以后日子长呢,哪就在这一时一刻。”何老娘很不客气将何子衿给三姑娘提的醒儿占为己有,并继续把她家丫头片子的话做个总结,一脸慈爱,“听大夫说,菊花茶、枸杞子、决明子,都是护眼的,得叫丫头们时时喝着些才好。”

说着,何老娘仿佛想到啥似的,对三姑娘道,“一会儿把你的枸杞子装些,给你三奶奶拿着,带给琪姐儿喝。我听说那孩子常常做活到三更呢,这怎么成哪,晚上本就黑,就是点了灯烛,也不如白日呢。便是白天,若天光不好,也少做些。”为了给三太太寻些不痛快,何老娘都不介于出点儿血。主要是,她家的枸杞子不要钱,是何子衿自己在院里种后打了籽又往田里种了两亩,一家子喝都够。多余的晾干了还能卖给中药店。

三太太为蹭这免费席面儿,给何老娘说的,险一口气没上来要了老命。好在,活到这把年纪,都不是省油的灯。三太太还能扯一扯面皮,笑,“是啊。都说弟妹是有名儿的疼孩子,三丫头这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弟妹就这一个娘家侄孙女,可得多给三丫头备些嫁妆才好。”何老娘知道三太太一家子抠门儿到不要脸的地步,三太太也了解何老娘,知这婆子天生一铁公鸡,叫她拔毛是要这婆子的命!故有此一言。

不料此话正对何老娘的心坎儿,何老娘这辈子难得敞亮一回,便是别人不问,她都想开口显摆一下自己的。今日三太太运道不大好,出门未看黄历,原是想瘪一瘪何老娘,不想竟阴差阳错的给何老娘抬了回轿子,何老娘笑的欢畅,一脸儿菊花老脸,嗓门儿亮堂的很,道,“我家里什么样,老嫂子也知道,多了拿不出来,二十亩地是有的,早给三丫头置办下了。咱们小门小户的,也就拿得出这些了,每年出产些,也够补贴孩子个脂粉钱。”

何老娘这话一出,屋内女眷皆赞叹声连连,都说何老娘大方慈悲。这年头,碧水县的寻常人家,肯出三五十两陪嫁闺女的就不错,鲜有人陪送田地的。何况,三姑娘是单蹦个人儿投奔来的,娘家一穷二白,一个铜板都没有。她又不姓何,如今何老娘给她陪嫁二十亩地,实在难得的宽厚了。更有族人觉着,当真人不可貌相,何家老娘平日里多有抠门儿之举,与三太太并称何氏双抠儿的,听说何老娘给绣坊李大娘送两包点心,她还得坐绣坊里吃掉一包才肯走人,不想大事上这般敞亮,委实令人刮目相待啊。

何老娘还假假谦虚的对三太太道,“我不比嫂子你家大业大的,到时琪姐儿的嫁妆肯定比三丫头更丰厚才是哦。”

三太太顿时叫何老娘挤兑的有些坐不住了,不过,她老人家脑子转得也快,立刻打听,“三丫头可有人家儿了?”她娘家好几个侄孙,也有与三姑娘同龄般配的。一想到三姑娘有二十亩田地的陪嫁,三太太这心便活了,也顾不得理会何老娘挤兑她的话了。

何涵他娘王氏喜滋滋道,“三婶子您晚了一步,五婶子瞧着,我家那小子还不赖。”这一位五婶子,说的是何老娘。聚族而居就是这样,因族人也有分枝辈份管着,所以,一说五婶子可能是好几家。

“我也是瞧着三姑娘实在出挑,偏生我家老三还小几岁,就给阿涵说了说。”何涵的大伯娘,媒人常氏笑呵呵道,“三姑娘模样好性子好,阿涵念过书习过武,且都是知根底的孩子,可谓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王氏笑,“三丫头及笄后,这月十八是好日子,跟婶子商量了,我们十八定亲,到时伯娘婶子嫂子弟妹的,可得来热闹热闹。”

屋里立刻又是一阵恭喜之声,三姑娘早在何老娘说她嫁妆时就避了出去,此时未在当前,也省得一番尴尬羞意。倒是三太太五婶子婆媳两个,为了来蹭这免费酒席,给何老娘这嘴贱的好一通折磨,婆媳两个觉着族人看她们的目光都有些不对了。

何恒之妻,何洛之母孙氏也来了,不为别的,沈素这不是中进士了么,而且名次还很好,比孙氏爹三榜同进士强出三座山去,无他,人家沈素直接考进了翰林院做翰林。沈素极会做人,他衣锦还乡虽假期不多,不过,该拜访的人家都拜访到了,碧水县里略有名气的乡绅不管怎么拐着八道弯儿的扯出些关系,还一道请沈素吃了酒。沈素自来八面玲珑,与乡绅们吃过酒后,他又去拜访了县太爷,县太爷对他也极是客气,两人一个七品小县令,一个翰林院庶吉士,哪怕品级相仿,也知日后前程绝不相仿的。何况,碧水县能出一位进士,这也是县太爷治县有方的证明啊。

而且,沈素应酬来往,尤其在碧水县都请了何恭一道。何家是碧水县的老住家了,只是何恭家里寻常,他本人也只是秀才功名。如今有沈素这位翰林院的小舅子撑腰,朗舅二人一起,也算给何恭壮壮声势,起码叫碧水县的人知道,他姐夫有他这小舅子,总要客气三分的。

何家与沈家是正经姻亲,沈素又很给何恒家面子,还给何洛写了封引荐信,引荐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冯姐夫引荐给他与何恭的一位姓薛的大学问家。沈素中了举人又中进士,少不得此人对他在文章上的指点,对此人深为敬佩。沈素衣锦还乡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拜访了薛先生,这位薛先生素有令名,弱冠之年便中了状元,做了几年官归家隐居,一门心思做学问,才名远播国外,北凉西蛮南越皆闻其名。薛先生便是归隐,身上也有朝廷所赐的三品大学士的虚衔,总而言之,这是位德才兼备的大儒,便是府台大人对薛先生都要礼让三分。薛先生有此名声,想拜于他门下的人就甭提了,不过,薛先生并不收徒。人们便以能得到薛先生的指点为荣,只是,这位先生实在名气太大,倘无人引荐如何能轻易得见。

何洛少年秀才及第,沈素忙里偷闲还看了他的文章,便写了这封引荐信给何洛。

此信,实在价值千金。

沈素一则是给何族长家面子;二则姐姐、姐夫在族中也能得族长照应;三则何洛的确有些灵性,沈素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他有能力时,并不吝于提携后进。

当然,还有一点原因是,何恒与他交情不错。不然,陈家与他还是拐着弯儿的亲戚,陈志虽比何洛大几岁,也得少年得志了。沈素因不喜陈家为人,且并未见着陈志,故此,这引荐信便只写了一封。何恒家不傻,并不大肆宣扬,只自家心里有数便罢了。

因此,何氏族长一家对沈素印象就甭提多好了,爱屋及乌,同何恭家自然更加亲近起来。便是孙氏,以前深厌何子衿少时带坏了她家儿子何洛,如今随着沈素中举且两家交好,孙氏也将前尽忘,知道何家给三姑娘摆及笄酒,孙氏打扮一番,带着小女儿伶伶俐俐的来了。

孙氏听着族人女眷对二十亩地赞叹不已,不禁心下暗笑,想着就是小地方人,没得见识。不过,何恭家本就只是小富,能拿出二十亩田地,也相当不错了。

因三姑娘嫁妆丰厚,且已与何涵家定了喜事的,马上就是定亲礼,故此,这及笄酒颇是热闹。何老娘受了无数奉迎,且这次多是出自真心,阖族也料不到以何老娘为人能给三姑娘二十亩地的陪嫁呢。还有譬如三太太五婶子之流,觉着肯定是沈素中了进士接济了姐姐家啥啥的。

反正,此一日是热闹的了不得。

中午热热闹闹的一顿酒席,待送走族人,沈氏带着三姑娘何子衿与丫环婆子收拾残席,便是拢起来的鸡骨头鱼刺,节俭人家也能喂狗喂猫,绝不会浪费。孩子们大了,怎样理家做事过日子,沈氏一样样的教给二人。

何老娘在屋里同余嬷嬷瞧今日族人亲眷们送的礼,何氏家族是个小家族,族人送的东西寻常居多,或是三尺棉布料子或是自家产的鸡蛋水果之类的也有,如何恒之妻孙氏,何忻之妻李氏,这两家是族中有名的富户,送的东西便格外有档次。孙氏送了两匹鲜亮的绸缎料子,李氏则送了一对蝶恋花的银钗,都是极体面的东西。何老娘瞧过后,特别问,“那一家子抠八儿送了点儿啥?”

余嬷嬷道,“三太太家拿了两包点心来。”

何老娘惊,“竟舍得送点心,快拿来我瞧瞧,怎么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何老娘还以为是飘香园的点心呢,她老人家爱吃这一口,不想,余嬷嬷取来一瞧,油纸包包了两包,打开来,何老娘险气厥,哪里是飘香园的点心,就是几个方形炊饼包了两包。

何老娘骂,“这杀千刀的死抠八儿,这也叫点心!”

余嬷嬷劝,“好歹是白面做的,赶明儿笼屉上一热,正好早上省得做馍馍了。”

何老娘火冒三丈,“该死的老抠八儿,一家十几口子来咱家大吃大嚼,就送几个炊饼!下次我可饶得了她!”准备有适当时机定要给三太太个好看!

一时外头残席收拾好,三姑娘何子衿过来,何老娘从族人送的寻常料子里挑了两块,一人给了她们一块儿,叫她们自做衣裳去。何老娘问三姑娘,“没把枸杞子包给抠八儿家吧?”那会儿她就一客气。

不想三姑娘道,“包了些给琪姐儿。”

何老娘一拍大腿,叹道,“你可真实在,我就一说。”

三姑娘道,“唉,就是包了给琪姐儿,也不知能不能进她的嘴呢。上次我就给过她一些,听她说,五婶子说沧哥儿念书熬神,都泡茶做汤的给沧哥儿吃了。”

何老娘更厌这一家人,骂道,“看着吧!不积德,早晚有报应!”死抠八儿!又道,“琪姐儿那孩子真是前世不修投生在这一家里,可惜了儿的好姑娘!”然后细数三太太抠门儿十大罪状,何老娘直骂小半个时辰,才算堪堪出了一口恶气。

三太太一家子在何家大吃了一顿,因鱼肉吃得多了,觉着肚里有些撑,三太太令二孙女泡了盏酽酽的茶喝了消食,与儿媳妇报怨,“那铁公鸡今儿是割了肉,怎舍得给侄孙女这般陪嫁?阿常这媒人也不实在,有个好陪嫁的丫头连忙悄不声儿的说给她侄儿去,别人知都不知道,好闺女都给她家抢走了。”三姑娘也是一手好针线挣钱,只是平日里太懒散,晚上都不肯做活,故此收入远不如自家孙女。若早知三姑娘这般丰厚陪嫁,说给娘家侄孙,再改一改这懒散脾气,日子也差不了。

五婶子道,“可不是么。托常嫂子给咱们琪姐儿说亲,一点儿不放心上,原来忙着给自个儿侄儿张罗呢。就这样还想赚咱的媒人钱,叫她想着去吧!”

三太太道,“琪丫头还小,女孩儿家,多留几年也无妨。咱们是嫡亲的骨肉,不用急着打发孩子出门。倒是阿沧,明年也十五了,很该有个细心人服侍着。托媒人留意着些,咱们阿沧是念书人,除了门当户对,女孩子必要性子温柔才好。只要懂事,大两岁也无妨,更会服侍人呢。”

五婶子亦作此想,笑,“母亲说的有理,我记得了。”

婆媳两个一通算计,尚不知己身已是笑柄。

孙氏回家与婆婆刘氏说了三姑娘及笄礼的事,孙氏也难免赞了何老娘一回,“平常只听人说婶子是个节俭人,办起事来真正有里有面儿的。”

刘太太笑,“你们婶子大事上向来不糊涂。”

孙氏虽平日里自诩进士门第出身的大家闺秀,其实也是个八卦碎嘴子,今日瞧了热闹,不免拿出三太太五婶子家的事儿说一个乐。刘太太叹,“看到没,老三家就是小事瞎算计,大事上是个糊涂虫。时人皆重男轻女,其实儿女皆是自家骨肉,要家里实在没有不必说,既有,也不能全偏了儿子。闺女结一门好亲,难不成有娘家的亏吃?”

“心里头便把亲闺女当外人,将心比心,闺女略有些志气,也会把娘家当外处。”刘太太同媳妇道,“你看你婶子家,她就一子一女,敬姐儿虽是嫁得远些,在芙蓉县。可冯家姑爷也是有名的能干,这才几年,功名也考出来了官儿也做上了。这是敬姐儿她爹活着时给敬姐儿定下的亲事。阿恭呢,眼光好,运道也好,沈大人这样出息不说,为人也是一等一的好。所以这人家儿啊,现在瞧着差不多,过二十年你再看,可就大不一样了。”何恭自己功名有限,可何恭是有儿子的,何冽也是念书的。沈素对何洛都肯写引荐信的照顾,待自己外甥更不能差。何老娘平日里虽抠一些,大事上却放得明白,给三姑娘多些嫁妆怎么了?三姑娘早没娘家了,何家就是她的娘家。那丫头能干的很,何况,何老娘这样敞亮,于自家名声难道不好?哪似三太太这糊涂虫,就知一门子的抠儿,生生把脑子给抠坏了。孙女及笄,连个及笄礼也舍不得办,人谁不笑话?

孙氏如今对婆婆格外亲近,笑,“是啊,大家都说,婶子都舍得给侄孙女陪嫁田地,将来子衿说婆家,陪嫁更得丰厚。”

刘氏笑,“这是自然。子衿她娘出了名的会过日子,何况,姑家舅家都是做官的,又是实在亲戚,将来肯定少不了给这丫头添妆。”

如今说起何子衿来,孙氏满嘴亲热,“尤其那丫头生得好模样,三姑娘就是有名儿的美人了,子衿半点儿不比三姑娘差呢。今天大家说着话儿,就有人打听子衿来着。”

刘氏笑,“她才几岁,这也忒心急了。”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