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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耳廓一动,凝神听了片刻,扬眉道:“去往白象洲的船已经到港了,午时就可以出发。不过公主不必再乘这艘船了,过不了三五个时辰,你的公公和新郎倌就会敲锣打鼓地来这接你。大喜之日,公主还是开开心心地为好。”轻轻地擦去她的泪水,放在舌上舔了舔,嘴角牵起森冷而神秘的笑容。
尹祁公主一颤,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咬牙道:“你说蛇国公会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那人笑而不答,拾起地上的衣服,施施然地站起身来。
就在其转身之际,尹祁公主突然看见他的背上刺着八个殷红而狰狞的血字:“矢志不渝,天地可裂”,心中大震,脑中突然一片雪亮,颤声道:“你……你是共工叛党!”
“矢志不渝,天地可裂”正是共工叛党的标志。相传当年共工一头撞断不周山,临死时,狂笑着以自己的鲜血在断岩上写下了这八个字。从此其余党便以此为号,呼应举事。
那人陡然一僵,慢慢地转过身,双眸燃烧着烈火似的光芒,灼灼地斜睨着她,仇恨、快意、愤怒、悲郁……纷乱交呈。半晌,昂起头,傲然厉笑道:“不错,我就是共工的子孙!”
尹祁公主又惊又怒,脑中迅速闪过这些年听说过的诸多名字,冷冷道:“共工子孙?你是古鼋、蛮仡,还是方野……”
那人嘿然道:“妖魔小丑,莫与在下相提并论。”伸手缓缓地揭开人皮面具,那张丑怪而又魔魅的脸庞再次出现,额上疤痕狞厉地扭曲着,注目已极。
尹祁公主突然“啊”地一声,心中剧跳,霍然想起一人来,咬牙道:“是了!你是三条眉毛的妖怪翊!”
那人眉尖一跳,微微笑道:“微薄贱名,岂敢污了公主唇齿?这第三条眉毛也是让你们打出来的,可谓拜君所赐。”声音低沉、沙哑而清晰,仿佛是咬牙启齿,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共工败亡之后,党众分崩离析,形成八大股流亡军,各自拥戴共工八个子孙为主,内讧不休,割据对峙。这八个人也被称为“共工八嗣”。古鼋、蛮仡、方野……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近年来,他们的声名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翊。
三条眉毛的妖怪翊。
据说此人是七年前,九头蛇神相繇从帝京毫都的万箭之下救出来的,身上的伤痕多如黄河沙数,但最为醒目的却是额头上的伤疤,从头顶直贯眉心,就象第三条眉毛,丑怖狰狞。
他深得相繇真传,生性桀骜凶狂,而又冷峻残酷,杀人如草芥,却绝非一味嗜血的莽夫,更象一只冷酷而机狡的猛兽。短短七年间,便从一个无名小辈一跃窜升为凶名昭著的叛党领袖。
仅去年一年中,他便率军连破水蛇军三大劲旅,斩杀“翼蛇”田颥等四名帝国名将,风头远盖共工诸凶。便连共工其他党系,也对他畏惧有加,称之为三条眉毛的妖怪翊。
想不到自己一路竟是与此人同行!尹祁公主倒抽一口冷气,突然觉得羞愤烦恶,几欲作呕。脑中思绪飞转,突然疑云大起,寒意森森:“桂林集处于白象、赤虎、炎蛇三国之间,他既是叛军首脑,为何自投罗网,带我来此?又为何将敖公子一同带到此处?难道他这么做又有什么凶险目的么?”
“砰乓!”
此念未已,房门突然撞开,十数道人影急电似的飞冲而入,喝道:“逆贼受死!”刀光大作,纵横飞舞,朝着翊怒斩而下。
几在同时,轰然震响,尘土迸舞,四面墙壁尽数震裂,又是几十道人影四面掠入,朝着尹祁公主与放勋扑来,呼喝道:“保护殿下、公主撤离!”
奇变突生,电光石火。尹祁公主还未回过神来,满室已是杀气凌烈,寒光耀眼,看不清有多少人影交错奔窜;耳畔只听到“叮当”脆响,怒吼呼喝。双臂一紧,已被两人双双挟住,朝屋外冲去。
当是时,只听翊哈哈一声长笑,尘土刀光中忽然亮起一道淡紫色的寒芒,夭矫如天龙乱舞。
“吃吃!”绚光四溅,气浪迸扬。惨叫声轰然不绝,无数道血线激射抛洒。
尹祁公主只觉身旁两人突然一松,发出两声凄厉狂呼,眼前一红,温热的血浆蓦地喷了自己一脸,仅剩两只断手依旧死死地抓住自己臂弯。她惊骇恶心,尖声大叫。
混乱中又听呐喊四起,无数人叫道:“杀了反贼,救出殿下、公主!”黑影闪烁,刀光耀耀,顷刻间也不知有多少人涌了进来。
尹祁公主又惊又喜,脑中一片混乱,但双腿发软,一时间竟迈不开步来。忽然想起陶唐侯与敖少贤尽皆不能动弹,心中一沉,叫道:“放勋?敖公子?”
但此刻刀光剑影,人影纷纷,尘土如大雾弥漫,又哪看得清他们身在何处?
正自心焦如焚,忽听翊哈哈笑道:“殿下在此,公主还不过来与他团圆?”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气旋扑面而至,尹祁公主呼吸一窒,登时身不由己地离地飞起,眼花缭乱,横空飞舞,蓦地摔入他的怀中。
闻到那熟悉的男性气息,她的心中忽地一阵迷乱,既而立即醒悟,惊怒羞惭,怒道:“放开我!”想要奋力挣扎,却被他左臂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眼角瞥处,只见放勋躺在脚下,犹自昏昏沉睡。而敖少贤动也不动地靠在木桶旁,正默默地凝视着自己,神情温柔平和,竟似没将周遭一切放在眼中。
她心中一松,双颊飞红,蓦地一阵酸楚甜蜜。倘若昨日与自己同行的,当真是这温雅俊秀的侯爷,那该多好呵……但为何天意弄人,竟让自己与凶狂冷酷的叛党首领搅在一处?
想到昨日以来自己懵然不知,对他怦然动心的诸多情状,尹祁公主耳根如烧,羞愤欲死,恨不得立即拔出“割虎刀”,朝这恶贼的心窝捅个透明窟窿。
她气恨交加,抬头望去,却见翊昂然长笑,双眸凌烈,那张魔魅的脸容熠熠生辉,凛凛如天神,她呼吸一窒,心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莫名地感到一阵凄凉酸苦。
思忖间,他长刀如飞,紫光电舞,气芒凌厉纵横,大开大合。屋内血肉横飞,腥气熏鼻,时有断头残肢呼旋着从她眼前飞过,片刻之间不知死了多少人。
突然一道刀光飞甩贯出,“咻”地穿入敖少贤肩头,鲜血喷射。他眉头一皱,痛楚已极,却偏偏躲挡不得、发不出声。
尹祁公主大急,叫道:“莫伤了敖公子!”但声浪轰然,噪音交杂,又有谁能听清?
翊刀光飞舞,瞬间又将两名冲上前来的大汉当头劈裂,低头森然笑道:“嘿嘿,你的敖公子勾结叛党,卖主求荣,谁不想取他项上人头?”
尹祁公主大吃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翊微笑不语,真气蓬然飞涌,“轰”地一声,如碧浪奔涌,滔滔卷入长刀之中。刀身陡然紫光怒爆,眩芒激长,瞬间化为三丈余长的气刀,猎猎翻卷,光焰吞吐。
“都滚出去罢!”他森然长笑声中,长刀横卷,紫芒冲天,破风之声如凶兽咆哮,仿佛蛟龙飞腾,神蛇怒扫。
“轰!”
眩光气浪层叠迸爆,尹祁公主眼前一花,双眸酸痛如刺,泪水登时涌出。屋内惨叫、惊呼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突然身下一沉,“啊”地失声,似乎被他抱着朝下坠落。
再睁开双眼时,尘烟袅袅,土石簌簌,她已被翊挟在怀里。稳稳落地,放勋、敖少贤亦横卧脚边,安然无恙。
转头四望,蓝天如洗,白云悠悠,惊鸟横空穿掠。四壁如倾,残垣横斜,几根立柱孤兀矗立。一根断梁晃了几晃,“啪”地一声,重重砸落,登时将地板打裂开来。
偌大主阁竟被震得片瓦不剩。
尸横遍地,血流如溪,数十个伤者被压在石头、断木下,簌簌颤抖,呻吟不已。
四周刀戈如林,人头耸动,沿着岛屿山坡密密麻麻地少说也有数千之众,瞧那服色装扮,大多都是白象、赤虎国军士,也有不少游侠商客。众人似是被这一刀的神威震慑,持戈张弓,畏缩不前,连地上的伤者亦不敢上前援救。
翊昂首睥睨,长刀横肩,神情倨傲地横扫众人,嘴角挂着一丝森然笑意,扬眉淡淡道:“原来这就是‘归雁驿’的待客之道么?敢情‘宾至如归’说得是让客人归天喽?”
众人轰然醒觉,纷纷破口大骂。“归你奶奶的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快快放了殿下、公主,否则老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但摄其凶威,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一个红衣大汉忽然阔步而出,提刀戟指,对着地上的敖少贤厉声怒骂:“敖少贤,枉我还当你是好朋友,一个劲儿地为你说好话!他奶奶的,勾结叛党,欺君犯上,这等无耻之事也做得出来?老子今天要宰了你,拿你的心肝下酒!”
尹祁公主惊愕不解,却听众人哄然附和,纷纷大骂,义愤填膺。
一个青衣汉子愤愤道:“侯……姓敖的,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幸亏前夜诸侯军及时赶到,救了箭神公,若不是箭神公亲口相告,他奶奶的,你挟主投敌的丑行又有谁能相信?你居然还自以为天衣无缝,厚颜无耻地自投罗网?呸!你当我小五是傻子么?辣他奶奶的……”这人尖嘴猴腮,赫然正是昨夜领着尹祁公主进入驿站的伙计小五。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骂道:“难怪人人都说龙族和叛军暗中勾结,原来果有其事!”“要不是你们这些海蛮子偷偷地接济,叛军哪来这么多粮食补给?哪能在云梦泽里窝藏几十年?他姥姥的,现在总算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呸!他们故意和叛军串通,不就是为了发横财吗?这几十年,云梦泽的水路交通可算是让这群龟儿子霸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