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丝兰玛原本还冀望西王母拿相思犀角诈唬自己,目睹此状,心中残存的一丝侥幸亦荡然全无,杀机大作,挑眉嫣然笑道:“陛下,他们既一心为白帝殉葬,我们也惟有成人之美啦。”冰蚕耀光绫飞卷流舞,朝晏紫苏脖子缠卷而去。

应龙、武罗仙子心领神会,纷纷抛下拓拔野,转身朝石夷等人攻去,想要趁着他们寒毒尚未完全消解,施以辣手。

蚩尤突然一把拽住冰蚕耀光绫,大喝道:“滚你奶奶的紫菜鱼皮!”他经脉虽震断大半,八极却完好无伤,此时寒毒渐消,真气如春河解冻。此刻奋起神威,涡旋怒转,登时将她凌空扯来。

乌丝兰玛手臂一紧,真气滔滔外泄,心下大惊,急忙回旋疾舞,抽回丝带。

几在同时,石夷、长留仙子亦冲开经脉,双双跃起,护住少昊等人。两人真气虽然只回复小半,但彼此心心相印,素光神尺与“似水流年”纵横飞舞,默契无间,威力猛不可挡,竟迫得应龙、武罗连连飞退。

女魃尖声厉啸,双袖火焰狂卷,猎猎冲来,所到之处人影翻飞,惨呼不绝。烈炎连声叫道:“妹子!妹子!”却始终唤她不醒,当下紫光爆舞,挥卷太乙火真刀,奋力阻挡。

祝融正与刑天率众赶来相助,望见帝鸿,悲怒填膺,顾不得女魃,喝道:“无耻妖孽,还我女儿命来!”从众人头顶踏空冲掠,霓龙双杖化作两条赤龙,咆哮飞腾,猛扑而至。

帝鸿嗡嗡怒笑,六只触角飞扬横扫,气浪澎湃,那两条赤龙被其凌空撞中,登时蜷身卷舞,鳞甲飞炸,变回双杖原形。

拓跋野牵挂科汗淮、龙神与西王母三人生死,无意与他缠斗,叫道:“祝神上,这妖孽先交与你了,我去去就来!”拉着纤纤冲掠到敖语真身边,运气封住她背心的伤口。念力扫探,见她与科汗淮虽然伤势极重,却暂时无性命之忧,松了口大气。

纤纤泪水汹汹,紧紧地握住科汗淮的手,连声叫道:“爹!爹!”又转身朝远处的西王母眺望,手足无措,哭道:“娘!娘!”生死关头,虽然众目睽睽,亦再顾不得暴露母女身份了。

拓跋野转头望去,但见广成子白衣翻飞,绚光怒卷,在众人中来去自如,似乎正朝西王母逼近,陆吾等人竟无一能挡其锋,心下大凛,这厮与金族仇隙极深,若夺得王母,昆仑上下必受其制。

当下不及多想,取出炼妖壶,将科汗淮与龙神收入其中,拉起纤纤,朝西王母疾掠而去。

金族众人见他赶来,无不大喜,纷纷让道。

广成子眼见是他,目中几欲喷出火来,哈哈狂笑道:“拓拔小子,来得正好!天帝山之仇,今日可报!”

翻天印“呜呜”怒旋,狂飙撞来,被拓拔野天元逆刃夭矫劈挡,当空乱转,绚光四射,气浪扫处,蟠龙香炉、镇墓铜兽碎裂炸舞,一片狼藉。众人哗然惊呼,潮水般四下退散。

混乱中,又听“咿呀”怪叫声,二八神人驾着林雪宜、缚南仙大步奔入。对于这八个双头巨人而言,陵宫墓道实在太过低矮狭窄,费了许多周折,才终于钻到这地底正陵。

拓拔野精神一振,叫道:“林仙子,娘,你们来收拾这厮。”银光怒卷,将翻天印撞得盘旋飞起,借势朝西王母冲去。

林雪宜柳眉一蹙,冷笑道:“何方小贼,竟敢妄动五色神石!”二八神人呀呀怪叫,大步流星冲上前来,登时将广成子围在中央,迫得他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拓拔野拨开人群,冲到西王母身边,四巫围坐其侧,有的把脉凝查,有的研磨丹丸,愁眉紧锁,不断地唉声叹气,都已束手无策。

瞧见母亲双眼紧闭,脸上浑无一丝血色,纤纤泪水更如决堤洪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想要放声大哭,却浑身颤抖,哭不出声来。

平日里,对这严厉冷酷的母亲颇多怨怼,这三年来更与她形如陌路;但此刻,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想着她往日对自己地种种期许,想着她对自己深埋着的柔情关爱,想着今日或许即成永诀……咽喉若堵,肝肠更仿佛被寸寸绞断了,每一次细微地牵扯,都会带来锥心彻骨的剧痛。

拓拔野念力细扫,心下大凛,王母心脉、经络俱已断毁,靠着四巫元丹亦只能再强撑片刻。

此时正值与帝鸿决战之际,一旦她登仙化羽,金族群龙无首,士气势必大溃。当下不容多想,扣住王母脉门,将金属真气绵绵输入。

过不片刻,西王母睫毛一颤,悠悠醒转。纤纤颤声道:“娘!”四周金族亦纷纷围拢而来。

西王母淡蓝色的眼睛恍惚地凝望着纤纤,过了一会儿,似乎才认出她是谁来,微微一笑,低声道:“傻孩子,你哭什么?人生百年,终有此日,娘不过……不过是提前走了几天罢了……”

纤纤摇头哭道:“娘!娘!你别死!你不会死!”俯身紧紧地抱住她,似乎生怕她就此从怀中消失。

滚烫的泪珠不断地滴落在西王母冰冷的脸颊上,她伸出手,慢慢地擦去女儿夺眶的泪水,在她耳边轻声微笑道:“别哭。娘死了之后,你就是金族的圣女了,圣女是一族之尊,无论遇到多么伤心的事,也绝不能哭。更何况……更何况现在大敌当前,你又岂能在族人面前示弱?”

纤纤点了点头,肩头颤抖,想要强忍泪水,泪水却依旧汹汹滑落。

西王母转瞬凝望着拓拔野,似悲似喜,神情古怪,徐徐道:“拓拔太子,我是一族圣女,当以族人利益为重,从前我那般待你,也是无可奈何,望你能够体谅。”

拓跋野点了点头,心下黯然,隐隐觉得她这句话似有弦外之音,看是说与他听的,却像是在说科汗淮一般。

西王母秋波流转,扫望着四周环立的金族群雄,淡淡道:“我死之后,西陵公主登位圣女,少昊太子继任白帝。他们年纪尚轻,族内族外许多事情,还需各位尽心辅佐,耐心教诲。如有贰心叛族者,杀无赦。”

陆吾等人无不凛然应诺。

西王母眉毛轻轻一挑,又道:“盘古开天以来,阴阳交济,万物长生;女帝之后,五族为破蛇族之治,才反其道而行之,立下‘圣女不可婚嫁’的规训,流弊甚广。今日伏羲大帝既已转世为拓跋太子,欲迎娶西陵公主为妻,这条族规也是到了该废除之时了……”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微露为难之色。

方才听了帝鸿、玄女的话语,都知道所谓的伏羲、女娲神谶都不过是这些妖孽捏造出来的惑人之语,拓跋野这“伏羲转世”的身份自然也就难以让人信服了。而西王母与龙牙侯私通,生下西陵公主之事,现在也成了天下尽知的秘密,西王母此举大有为自己洗罪矫饰之嫌。

陆吾脸色一肃,高声道:“娘娘所言极是!阴阳交济,乃有天地万物,圣女既代表天意,又岂能违逆天地至理?有敢逆天抗旨者,其头当如此炉!”抽出开明虎牙裂,骤然猛击在蟠龙香炉上,登时撞得粉碎。

众长老面色齐变,眼见蓐收、长乘、勃皇等人亦纷纷击地立誓,连忙附和应诺。

西王母反手扣住拓拔野的手腕,将他的手覆在纤纤的手背上,双眸灼灼地盯视着他,一字字地道:“拓跋太子,君子之诺,重于昆仑。望你永远记住祭天神台上的誓言。”

拓拔野一凛,脑中又闪过了龙女的温柔笑靥。若她现在此处,也必定会劝自己这么做的。不仅仅是为了纤纤,更是为了天下百姓。热血如沸,握紧纤纤的手,朗声道:“娘娘放心,我定当‘娶西陵、平四海’,开万世之太平!”

陆吾等人齐齐拜倒在地,齐声道:“誓死追随伏羲转世、西陵公主,剿除妖孽,平定四海!”声如洪雷,在墓室之中滚滚回荡。

纤纤脸上火烧火燎,心中剧跳,不敢抬头望向拓拔野,又是喜悦又是悲伤,泪珠忍不住又扑簌簌地掉落在他与她的手背上。

西王母微微一笑,如释重负,脸上泛起晕红之色,眼波大转柔和,凝望着拓跋野,嘴唇翕动,似是想问些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拓拔野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将科汗淮、敖语真从炼妖壶中放了出来。两人犹自昏迷,双手却不知何时已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西王母睫毛一颤,眼波登时迷蒙如水雾,指尖方甫朝他伸出,却又下意识地蜷缩收住。四周火光闪耀,映照着他的侧脸,白发如银,俊俏如昔……这一切多么、多么象第一次与他相遇的情景呵。

那夜蟠桃会上,也是这般灯火如昼,人流如潮,他卓然站在其中,衣裳鼓舞,双眸如星,脸上带着落寞而清俊的微笑,就象激流中的磐石,雪地里的青松,那么醒目,又那么离群。

她走到哪里,他的目光就追随到哪里,即便隔着九曲瑶池、茫茫人海,也仿佛心心相印。可为什么此刻,他与她指尖相隔不错咫尺,却仿佛横亘着万重青山、迢迢银河?

她的心突然一阵剧痛,泪水险些涌出。然而圣女是不能流泪的,就像这千年如一的巍巍昆仑,任由春风吹绿了草野,任由杜鹃染红了山崖,山上的冰雪却始终不化……

想起雪山,仿佛又瞧见了蓝天万里,冰川连绵,他倚风站在雄岭之颠,吹着一管碧绿的竹笛,衣袂猎猎如飞,笑容在阳光下那么灿烂,灿烂得仿佛足以融化山顶的积雪。

她的意识逐渐变得迷糊起来,那些往事、那些笑语、那些蚀心刻骨的缠绵与誓言,也全都倏忽而来,倏忽而逝,就象四周地火光一般摇曳飘渺,不可察辨了,惟独他在蓝天下、雪山巅的身影越来越加鲜明。

他的笛声反反复复地悠扬吹奏着,萦绕耳际,挥之不去。忽然,她想起来了,那是首古老的昆仑山民谣,从前每年春暖花开,他们在冰川之巅悄悄相会时,她总要和着笛声唱给他听。

“妾居昆仑山,君住东海上。相隔万里遥,咫尺一梦长。游鱼传尺素,春水寄相思,一掬多少泪,问君知不知?”

她微微一笑,嘴唇翕动,随着那笛曲无声地哼唱着,心中充盈着说不出的酸楚和喜悦。

恍惚中,仿佛又听到他低低的话语:“好妹子,不如我们一起离开这里,随着雪候鸟到天涯,到海角,南来北往,随处安栖……”她的脸颊突然滑过两行热辣辣的泪水,仿佛烈火焚烧,想要点头答应,喉咙中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手中微微握紧,“格啦啦”一阵轻响,那刀形玉胜倏然碎裂,鲜血从她春葱似的指尖滑落,一丝丝地在白衣上洇开。

“娘!娘!”纤纤低声叫着,心中悲痛,几乎无法呼吸。这是她第一次瞧见母亲的眼泪,却也是最后一次。笑容凝结在她嘴角,映着泪痕,明媚得如此陌生。在她生前,山岳崩于前而色不变,临死之时却又是因什么而哭?因什么而笑?

※※※

四周众人全都僵凝如石,怔怔不语。这些人中,有不少暗暗畏恨西王母,甚至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但此刻当真目睹其死,却又仿佛天突然塌将下来了一般,空茫恐惧,无所依傍。

当是时,陵宫内刀光纵横,杀声响彻,各族群雄不断从那九重铜门冲涌而入,已渐渐将帝鸿等人围堵在墓室角落。

拓拔野胸膺如堵,蓦地起身喝道:“诛灭帝鸿妖魔,为白帝陛下、王母娘娘报仇雪恨!”

金族众人轰然齐应,怒吼道:“诛灭帝鸿,报仇雪恨!”除了蓐收、陆吾等人留下守护纤纤、西王母,其余群雄都在他率领下,四面围冲而去。

人潮汹涌,分成了三处战阵。应龙、武罗守护着乌丝兰玛,正与广成子团团合战蚩尤、二八神人,奋力朝陵宫正门突围。

殿角不远处,女魃火焰狂舞,所向披糜,杀得烈炎等人层层败退。十余丈外,帝鸿与祝融、石夷等数百群雄激战正酣。

祝融大袖鼓卷,“呼!”紫火神兵光焰爆吐,化作又宽又长的光火刀,裂风猛劈,被帝鸿触角扫挡,光火刀又突然如水波变形,涣散成七重红紫各异的光波,蓦地聚合为巨大的七星光戟,朝他猛刺而去。

帝鸿怒吼声中,四翼、六足齐齐狂扫,红彤彤的气浪排山倒海,兜头怒卷。祝融身子剧晃,嘴角沁出一丝鲜血,七星光戟赤光吞吐,倏地后撤聚合,变成厚达半尺的六角方盾。

“嘭嘭”连震,帝鸿两条触足又从旁侧雷霆狂扫,顿时将那光盾打得涣散开来。祝融闷哼一声,再也抵受不住,踉跄抛飞。四方冲涌而来的火族众将士被气浪扫及,纷纷拔地翻飞,摔出十余丈远。

拓拔野当先冲去,喝道:“先诛帝鸿,再伏余孽!”众人雷鸣齐呼,纷纷朝帝鸿围拢。

乌丝兰玛格格笑道:“五行合一,其利断金。我倒要瞧瞧你们有何神通,能困住帝鸿陛下!”眉毛一挑,喝道:“布五行鼎阵!”

话音未落,与广成子、女魃、应龙、武罗齐齐冲起,手掌贴在炼神鼎上,陀螺似的在帝鸿下方急速飞旋。鼎内绚光怒放,滔滔冲入帝鸿腹部巨口之中。

“轰!”帝鸿光芒暴涨,六只触角陡增十倍,猛撞在墓室四壁上,流火炸舞,碎铁迸飞,混金铁壁竟被生生撞出六个大洞来!

帝鸿嗡嗡狂笑,周身急剧膨胀,顶立于墓室之间,忽红忽黄,绚光刺目,六只触角像巨蟒一样飞腾缠扫,腥风怒吼,势如破竹。

所到之处,血肉横飞,金铁俱碎,烈炎、刑天等人无不趔趄摔退,就连二八神人被其扫及,亦咿呀怪叫,气血乱涌,那断了一臂的“阿五”更是直接飞撞出十余丈外。

众人大骇,惊呼溃败。稍有不慎,不是被那呼啸怒舞的巨大触角撞成肉泥,便是被卷起塞入那张血盆巨口之中。

刹那之间,便有五十余人被吸干真元,干尸似的四下抛舞,被直接撞扫而死的,更是不计其数。

拓拔野大凛。混沌分两仪,两仪生五行,广成子属金、女魃属火、应龙、武罗属土、玄女属水,再加上这妖孽自身体内的五行真气,所形成地五行气浪声势之狂猛,当世已无人可以匹敌!

各族群雄中,蚩尤、科汗淮、祝融等人重伤,石夷、长留寒毒尚未完全消解,虽有八斋树妖、烈炎、刑天等生力军,却仍不足以和这五行鼎阵相抗衡。尤其在这相对狭小的陵宫墓室里,与帝鸿这般对攻,更无胜算。

要想破之,除非神农再世,蛇帝重生……念及伏羲、女娲,心中突然一动,想起当日在沉龙谷内,与广成子、水圣女等人激战的情景来。是了,敌方有混沌之身,又有五行之气,惟独不知阴阳交济之法。要想破此鼎阵,惟有合两仪八极,形成太乙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