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烟石嘴角冷笑,淡淡道:“‘太极混沌诀’是盘古所创,‘阴阳两仪诀’是伏羲、女娲所创,要想将这两种神功融会贯通,修得‘太极两仪真气’,便须找到‘三天子心法’。且不说世上没人知道‘三天子之都’的所在,即便当真让你知道了,我们现在寸步难移,又去哪里寻来?”

林雪宜不等她说完,咯咯大笑道:“小丫头,你以为这石壁上的蛇文、人图是谁所刻?你们这十日来所修的又是什么真气?八神人方才又何以要贯通你们的奇经八脉?我又为何恭喜你们两仪相济、八极相通,加入‘女娲门下’?”

秋波流转,凝视着她惊愕骇异的脸容,嘴角噙笑,一字字地道:“因为建木便是苍梧,这里便是三天子之都!”

※※※

林海呼啸,阳光闪烁,茂密的碧绿枝叶之间,晃映着如火霓霞、澄澈蓝天。狂风扑面,洋溢着浓郁的花香与草木气息,熏人欲醉。

九黎大军高歌前行,士气激昂,转眼已行了数十里路。

延维盘坐在巨象背上,双头摇晃,得意洋洋,左手紧握火风瓶,右手不时跟随鼓乐,敲打节拍,惬意已极。

晏紫苏经脉被封,躺卧在他身前的象背上,瞧着他那小人得志的嘴脸,脸上虽气定神闲,心底却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熬成一锅浓浓的蛇肉羹。思绪飞转,已然想出几个脱身反击之计,只等一有机会,便杀这无赖个措手不及。

忽听前方众兽惊嘶,惨呼迭起,有人失声叫道:“溪水里有毒!”群雄大凛,纷纷转头朝延维望来。

延维哈哈一笑,道:“汝等放心,上苍赐吾神力,百毒辟易,万军披靡。”两张口一齐翕动,装模作样地默诵了几句咒语,忽地将火风瓶朝地上沙土一指,叱道:“吞此神土,蛊毒尽消,敕!”土炸飞扬,蒙蒙洒落。

旁边战士急忙抄手捧起,装入羊皮袋中,策兽朝前冲去。过不多时,前方欢呼如沸,纷纷叫道:“神上法力通天,无人可敌!”

晏紫苏心中陡然一跳,想起他先前施法碎石,克制百果奇毒的举动,灵光迭闪,豁然醒悟,登时明白其中玄妙了!

太古时,蛇族神巫阚摩亚首创“五行奇毒”,由天地间各具五行属性的剧毒淬炼而成,一时间天下震动,无人可当。但不久龙族神巫便悟出了至为简单的破解之法,即根据五行相克之理,用阚摩亚所练的五行毒两两相克,便可彻底化解。

这苍梧禁地多半是根据“五行奇毒”所设立的陷阱,野果虽然种类繁多,却都汲取混杂了“水毒”的山溪,故而生成了“木毒”,五行金克木,延维用碎石化解“木毒”,并非他当真有通天神力,只不过是这无赖早知其中玄机,用碎石中的“金毒”克制“木毒”而已。

方才前方兽骑误饮山溪,中了“水毒”,他又根据五行土克水的道理,装腔作势,借用“土毒”化解。九黎群雄不知端的,自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明此节,晏紫苏疑窦尽消,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延维“哼”了一声,瞪着四眼,满脸威严地喝道:“妖女,汝笑何耳!待到苍梧之下,将汝与那小子同祭天地,看汝还笑乎!”

语音方落,前方又是一阵惊呼欢腾,号角长吹,鼓声密奏,纷纷叫道:“天梯到了!天梯到了!”

延维大喜,策象狂奔,众人也潮水般地朝前奔涌而去。

转过山崖,树林渐转稀少,一片翠绿广袤的草原迅速在眼前铺展开来。上方是万里蓝天,云霞奔涌,下方是坡丘起伏,草浪滚滚。

在天与地的交接处,是一片金光闪耀的汪洋,涛声轰鸣,白沫喷涌,一群群海鸥欢啼着冲天而起,在阳光中跌宕盘旋。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座山岛岿然而立,石崖灿灿,如镀金光。崖上,一株紫黑色的巨树直如天梯,破空摩云,高不可攀。

树干百仞之下光秃秃一片,瞧不见半根枝丫;到了接近云层处,密枝盘旋,如九曲回肠,青叶黑花,黄果累累,藏在绚丽云霞之中,若隐若现,宛若华盖。

苍梧终于在望。

第十七章 天子之都

苍梧摩云,涛声轰鸣,众人欢呼如沸。

延维仰着头,张口结舌,目光闪烁,狂喜、惊愕、愤恨、紧张……在眼中交相纷涌,过了半响,才徐徐吐了口长气,喃喃道:“苍梧建木,三天子都,吾苦等数千载,终得今日耳!待吾收得三天子心法,盘古九碑,再解开大鹏封印……又有何人可与吾争锋焉!”

晏紫苏陡然大凛,正想一问究竟,他又低下头灼灼地凝视着她,嘴角似笑非笑,自言自语道:“是了!还有那贱人!那贱人!拜其所赐,吾受累数千载,今朝终可索还也!”喃喃重复了几遍,心花怒放,仰头哈哈狂笑。

“轰!”笑声方起,天际陡然巨响如雷,那苍梧树微微一震,仿佛被什么巨斧猛然砍中了一般,众人欢呼顿时沉寂,又听“轰轰”连声,大地微抖,树干轻摇,海面上狂滔冲涌,鸥鸟惊飞。

晏紫苏心中怦怦大跳,忽听有人惊道:“那是什么?……是云霞!云霞掉下来了!”抬头望去,只见一大团赤红绚丽的霓霞当空疾冲而下,猎猎鼓舞,越掉越快,仿佛彗星呼啸,天火崩倾。

冲到百丈高处,彤光刺目,清焰狂舞,众人这才看清,那云霞赫然竟是百丈方圆的巨大火团!

延维周身陡然僵直,蛇尾飞扬,一把抓起晏紫苏,向苍梧树破空急掠,喝道:“天梯将倾,随吾去也!”

惊呼迭起,万兽悲嘶,三军乱作一团,飞兽、鹰骑纷纷震翅飞起,随着延维朝海上冲去。

“轰轰!”霓霞落处,大地如炸,红茫冲天,万千火蛇纷乱狂舞,数百兽骑逃之不及,登时被火浪掀卷破空,惨叫着四下高高抛落,赤焰熊熊。

炎风气浪陡然鼓涌起数百丈高,如狂潮滚滚,朝四周怒啸拍下,又如万千赤狮红龙,咆哮着席卷奔腾。土浪翻飞,草木溺卷,整个大地仿佛被突然卷挤迸裂,层层叠叠朝外皱折翻腾,那些奔的稍慢的九黎骑兵立时被兜头卷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风扑面,惊涛怒涌,晏紫苏回眸望去,惊骇无几。岸上红光滚滚,黑烟弥漫,犹如一团巨大的蘑菇云翻腾层涌,交叠出姹紫嫣红、橙黄翠绿等缤纷颜色,伴随着隆隆不绝的雷鸣巨响。

众鹰骑、飞兽目瞪口呆,脸色惨白,这些九黎囚民生性剽悍勇猛,无所畏惧,但在这突如其来的天火面前,仍是震慑难言。

延维咬牙切齿,恨恨道:“那贱人欲斫断天梯,破印而出,却让吾等永世不能返回大荒……”

话音未落,轰隆闷响,苍梧木又是接连晃震,巨大的树干朝东微微倾斜,天上云霞环绕着它滚滚盘旋,如旋涡怒转,姹紫嫣红,流丽万端。

众人从未见过这等景象,骇然仰头,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晏紫苏心中剧跳:“难道被我说中了,这苍梧树当真是返回大荒的天梯?倘若……倘若这天梯断折,岂不是再也回不去了?”一念及此,方才感到一阵尖锐如扎的恐惧。

延维纵声大吼道:“伏羲、女娲诛杀九大神兽,诱吾等入苍梧禁地,毒杀未果,又欲斩断天梯,降天火以灭九夷!吾等安可坐以待毙乎?三军听吾号令,扶正天梯,诛杀八斋树妖与伏羲转世……”

“轰!轰!”彤云塌崩,又有两团天火倾泻冲落,接连猛撞在森林与草原上,红光冲舞,滚滚奔腾,瞬间连接成漫漫火海,烧得蓝天尽赤,碧海映红。

众人如梦初醒,怒吼拔刀,骑鸟驱兽,随着延维朝岛上围冲而去。

轰隆不绝,如惊雷连奏。苍梧剧晃,搅动霞云,当空汹涌涡旋,离心飞甩出一道道火烧云似的弧形赤艳火浪,纵横飞舞,怒啸冲落。

撞落在大地上,土浪翻卷,草木皆焚;撞落在山岭上,险崖崩倾,石炸如雨;撞落在海面上,狂涛如沸,惊浪掀卷……火浪所及,整个天地都似乎要席卷焚毁了……

怒海翻腾,岛崖高矗,延维从怀中抓出一条极长的赤铜链,抛给星骐,喝道:“锁苍梧,反拉之,务不可教其倾倒也!”径自挟抱着晏紫苏,直冲苍梧树下。

号角长吹,数万九黎飞骑训练有素,当即凌空布阵,将赤铜链锁住苍梧树身,怒吼着合力朝西拉拽。这些人每个都蛮力惊人,加在一起,足可填海移山。巨树顿时朝西微晃,徐徐扶正。

山石交错,狂风扑面,方甫冲至那苍梧树下,耳边陡然沉寂,轰鸣声、呐喊声、惊涛声、兽吼声……全都听不见了,就连延维的叱喝声也突然消失,只见他双头摇晃,两张嘴仍在不住地翕动着,晏紫苏大凛,只道自己听觉受损,低头望去,两人所站之处,竟瞧不见半个影子,而旁边的巨树、崖石亦浑然无影。

她心中一震,忽然想起传说中的三天子之都山上,有一种神树名曰建木,站在树下,瞧不见影子,听不到声音……难道这海岛果真便是大荒人人梦寐以求的第一仙山?心底不由怦怦大跳起来。

延维凝神四扫,瞧见左下方草木起伏处,赫然有一个两丈来高、一丈余宽的洞口,隆隆剧震之声便从那洞中传来,立时翻身抄步,疾冲而入。

眼前一花,洞内红光、碧芒眩目闪耀,只见一男一女遥遥相对,逆向盘旋,四掌接连不断地猛撞在中央巨柱上,气浪炸舞,轰隆剧震;旁边各有四个双头巨人将手掌紧紧抵住其身,随之旋转。光浪层叠冲涌,将洞内照的绚丽迷离,隐隐可见石柱内似有一个人影,随着柱身摇晃不已。

晏紫苏胸口如撞,失声叫道:“鱿鱼!”那少年陡然一震,循声抬头。

四目相对,惊喜交加,泪水登时如断线珍珠,夺眶而出,相别不过短短十日,却已恍如隔世。这一刹那,所有的恐惧、恼恨、焦虑……全都烟消云散了,喜悦填膺,笑靥如花怒放。

轰鸣滚滚,充耳不闻。只要能和他在一起,纵然天火焚卷,众生殒灭,又与她何干?

延维高举“风火瓶”,喝道:“风果去,成不北,果极南!”狂风骤起,涡旋怒吼,那八个双头人“咿哇”怪叫,登时凌空飚卷,手舞足蹈,霍然被吸入八角铜瓶之中。

震动立止,满洞幻光陡然收敛。

几在同时,蚩尤、烈烟石亦双双螺旋冲起,朝那旋涡中心闪电似的飞去,“当啷啷”一阵脆响,十六道铜链陡然绷紧,将他们笔直地拉拽在半空中,虎皮、头发猎猎鼓卷,肌肤抖动,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阴阳八卦链?”延维微微一怔,仰头哈哈大笑道:“妙之极矣!妙之极矣!雪宜仙子真吾知己也。有此神链锁缚,纵鲲鹏解印,亦挣脱不出矣。”施施然收起“风火瓶”,气旋立消,两人顿时掉落在地。

林雪宜妙目怒火欲喷,咯咯笑道:“延维狗贼,这几千年我时时刻刻想着手刃你的狗头,想不到你竟自己送上门来啦。很好,很好。”

延维笑嘻嘻地道:“嘻嘻!仙子对吾如此朝思暮想,吾岂能不登门拜访?数千载来,仙子托付八斋树妖,对吾照顾有加,如此深情厚意,吾又岂能淡忘?”摇头晃脑地朝那石柱踱去,四目精光闪烁,笑容说不出的凶狞恶毒。

蚩尤一跃而起,喝道:“放开她!”铜链急电飞舞,蓦地缠住晏紫苏脚踝,便欲从他臂弯夺出,“嘭”,气浪鼓卷,与延维凌空对了一掌,登时翻身飞跌,连退数丈,又惊又怒。

却不知延维心中惊骇更胜于他,这小子相别不过十日,真气何已精进如斯!目光扫见壁上的蛇文、人图,陡然大震,失声道:“三天子心法!”

一时间顾不得蚩尤、林雪宜,大踏步奔到洞中央,眼珠滴溜溜地四顾扫望,惊喜交集,哈哈狂笑道:“果然在此!果然在此耳!”激动之下,脸色涨紫,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

林雪宜淡淡道:“你早就知道此地便是三天子之都,也早知道九黎山便是盘古九碑所化,所以当年才故意将建木与九黎山的地图藏在我的药圃之中,诬陷于我,是也不是?”

延维志得意满,哈哈笑道:“普天之下,又有孰可料知三天子之都竟在重囚之地?镇囚之山竟是盘古九碑?吾遍历大荒,费时四十载,方想明此中关窍,然若无不死之身,纵吾得此神碑、心法,又焉能与女帝抗衡?汝若早将不死药送与我,吾又怎舍得构陷于尔?”

蚩尤、烈烟石陡然大凛,想不到大荒各族苦寻数千年的盘古九碑,竟然就是苍梧之野的九黎狱山!

晏紫苏这才恍然,笑吟吟地道:“老蛇囚,原来你嫁祸于我,蛊惑九族,便是想操纵这些囚民,帮你找到盘古九碑。你大功告成,夙仇将报,可喜可贺。我和我夫君与你并无怨恨,不如将我们放了,帮你搜寻神碑成就大业,岂不是好?”一边周旋,一边凝神感应潜藏在体内的蛊虫,一点点地往喉咙里爬来。

延维笑道:“黄毛丫头,汝嘴甜心毒,甚合吾意。奈何你与那疤脸小子乃女娲、伏羲转世,不杀尔等祭拜天地,又安平九黎之民愤?安能诱彼等囚民献九碑而称臣?嘻嘻,奈何奈何,痛何如哉!”脸上却幸灾乐祸,没半点儿惋惜之意。

蚩尤大怒,喝道:“无耻狗贼!”碧光爆卷,接连几记奔雷气刀轰然狂扫,延维哈哈大笑,也不闪避,只将晏紫苏举起左右抵挡,便迫得他仓促改向收刀,连连后退。

烈烟石蹙着眉,怔怔地站在一旁,也不上前相帮。看着蚩尤奋不顾身地解救晏紫苏,心中一阵阵刀剜剑绞似的剧痛,那种奇怪的恐惧、惶惑与悲伤又如狂潮般将她瞬间卷溺,痛得无法呼吸。心底深处,又突然闪出一个阴暗而痛楚的念头,多么希望、多么希望延维即刻将那妖女杀了……

当是时,上方呐喊、欢呼声大作,人影闪烁,星骐等长老率领九黎将领,从洞口次第跃入。叫道:“禀神上,苍梧树已被扶正,不再倾摇了!”瞧见遍地的凶兽尸骨,面色齐变,惊呼迭起。

延维指着蚩尤,嘿然道:“此即伏羲转世耳。九族神兽皆已为其所杀,适才又欲斫断天梯,断吾等之生路。吾已用神链将其制服,只等吉日良辰,便可挖心祭祀九山神灵。”

九黎众将恨恨地瞪着蚩尤,目中悲愤、惊骇、畏惧、仇怒交相迭涌,象族、熊族的十几个骁将攥紧拳头,挥臂怒吼道:“杀了他们,祭祀九兽亡灵!”众人登时咆哮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