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心中一凛,想起《五行谱》中记载了这种太古神器,相传伏羲化羽之后,女娲思念不已,故将遗存其神识的月陨石炼制成此镜,聊托相思。与流霞镜并称“女帝两绝”。
镜上所刻载的太古神功玄妙无比,月夜之时对镜修炼,则可感应天地灵气,事半功倍。尤其那镜上两条人头蛇更是由伏羲、女娲精元所化,隐含阴阳乾坤之妙。
据说若有五行属性相生的男女,依照镜上秘法双修,便可以将伏羲、女娲精元化入胎中,诞下龙凤子女,因此又称“蛇帝转世镜”,是千百年来蛇族梦寐以求的宝物。想不到竟藏在这熊山地宫之中。
凝神望去,石镜绚光四射,隐隐可见八个蛇文古篆,拓拔野正待辨认,却听青帝嘿然冷笑道:“‘水火双生,文武天命’。寡人差点将这妖女给忘啦!当日她被寡人打得神魂将灭,若不是宁疯子横插一杠,早已诛杀于曹夕山下。这两百年不知所踪,敢情是躲到熊山地宫中来了。嘿嘿,除了此地,那宁疯子只怕也找不出其他庇护之所了。”
拓拔野微微一怔,不知他说的“妖女”与“宁疯子”是谁,众蛇裔长老又惊又喜,七嘴八舌地叫道:“此镜不是被月母偷走了么,怎会落到此处?”
“女和氏那妖女偷盗神镜,遭受天谴,死有余辜!今日帝、女转世,神镜又重现大荒,咱们蛇族中兴指日可待啦……”
姑射仙子见他犹自听得云里雾中,当下传音略加解释,拓拔野方知大概。
原来一百八十余年前,寒荒女国主“女和氏”自称为昊天氏的后裔,鼓动八族造反,围攻昆仑。兵败后只身逃往东荒,藏身于东海某蛇族小岛。某日,她无意中发现岛上秘洞中藏着一面盘缠双蛇的月牙石镜,铸有“水火双生,文武天命”八个大字,猜出必是上古的月华神镜。
得此宝镜,女和氏欣喜若狂,一连抓了二十余个研究蛇篆的蛇裔长老,逼他们将镜上所刻的秘籍破解大半,而后又将满岛蛇裔杀光灭口,隐居于斯,潜心修炼月华神功。
短短十年间,她的修为便已臻神级之境,招募了许多寒荒游侠,在东荒近海一带兴风作浪,自称“月母”,创立了女和月母国,一心率兵打败金族,重建寒荒。
大荒418年,女和氏在黄帝举办的“朝歌山春会”上刺杀白帝,连败六大仙级高手,却被其时土族陶正宁封子所擒。
所幸白帝宽仁洒落,不但不怪罪女和氏,反倒恳请黄帝赦免其罪,逐出大荒。月母从此对宁封子记恨在心。回到东海苦修神功,矢志雪耻。
那宁封子虽然只是土族小小陶官,却是当时名震天下的武学奇才,年不过三十,便从烧冶陶器中悟出了独门的真气修炼秘法,不具五德之身,却能修出五行真气,其气刀“五色烟华”更是冠绝中土,位列其时大荒十神之一。但因秉性狂肆放浪,不拘礼节,又被世人称为“宁疯子”。
女和氏三番五次找他寻仇,却都反被其所制。宁封子浪荡轻薄,见她如此美貌,忍不住言语调笑,动手动脚,岂料月母乃是至情至性、泼辣爽直的刚烈女子,不甘受辱,竟以神镜自毁花容。
宁封子大为钦佩敬服,更生倾慕之意,转而苦苦相追。偏偏女和氏心如冰山铁石,矢志复仇,任他甜言蜜语、款款深情,亦不为所动。她越是如此,宁封子越是神魂颠倒,难以自拔。
宁封子广学渊博,精通蛇文,无意中瞧见月华神镜上的古篆,才知其镜竟是上古圣物;为获女和氏青睐,投其所好,将镜上剩余的秘诀尽数译出,诱她与自己一起阴阳双修,诞下伏羲、女娲转世,击败金族,争霸天下。
女和氏大为心动,她五行属金,宁封子属土,恰好相生,两人双修数载,修为大进,第三年亦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只可惜并非龙凤胎,乃是两个男婴。
女和氏又是失望又是愤怒,以为被宁封子所骗;与他大吵一架,孤身离开月母国,前往昆仑与白帝比斗。一路大开杀戒,以泄恨怒。
途经木族境内,她一言不合,竟杀死了数百名木族妇孺,青帝震怒,在曹夕山下与她大战了四百余合,不但将其奇经八脉尽数震断,更击碎泥丸宫,欲将她元神彻底湮灭。
千钧一发之际,宁封子赶到,将她夺救而走,混战中,他亦被青帝重伤,从此音讯杳无,再也不知下落。
镜在人在,镜亡人亡,月华神镜既已遗落在这地底肠宫,这对怨偶想必也已在此作古。
拓拔野听到此处,灵光一闪:“这镜上‘水火双生,文武天命’八字,说得乃是双修生下的龙凤双胎,犹如水火相济,文武相辅。水为黑,火为紫,乌丝兰玛称那郁离子为‘紫玄文命’,难道与此有关?莫非他便是当年宁封子与月母之子?”
一念及此,心中大凛,凝神察看那郁离子,皮肤光滑细密,眼角、脖颈一丝皱纹全无,怎么看也不像一百八十余岁的人;而听着众人哗然斥骂月母,他嘴角微笑,气定神闲,丝毫也瞧不出生气恚恼之态。若真是女和氏之子,其城府真可谓深得可怕了。
思忖间,神镜霞光爆舞,洞窟尽赤,“嘭嘭”两声闷响,雨师薇、“拓拔野”齐齐纵声大叫,周身剧震,光芒鼓荡,肌肤突然泛出片片青绿的蛇鳞,双腿如同没了骨头似的绞扭一处,急剧延长,变成了蜿蜒蛇尾……霎时间便化作一对盘蜷的蛇人!
众人失声惊呼,两人的身形映照在石镜内,幻影摇动,和镜沿的那两条人蛇相似之极。
阿真骨颤声叫道:“真……真的是帝女转世!真的是帝女转世!”众长老仅存的半点疑虑也消失殆尽,又纷纷伏身叩首,山呼万岁。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亦大感骇异,转念一想,多半是晏卿离先前塞入二人口中的奇异蛊卵作祟,将两人变成了人蛇之身。事已至此,再不出面拆穿,天下蛇裔蛮族可真要唯水圣女马首是瞻了。
当下拓拔野再不迟疑,纵声大笑道:“这可真叫‘女娲面前捏泥人,伏羲宅里算八卦’了!哪里来的无知狂徒,竟敢冒充本神,招摇撞骗!”声音依旧忽东忽西,轰隆回荡。
众人气血翻涌,又惊又骇,几个曾去过平丘的蛇裔长老更是失声叫道:“拓拔太子!”半年以来,这声音始终在他们脑中萦绕不绝,再也熟悉不过,此时听见,有如春雷贯耳。
乌丝兰玛等人的面色陡然大变,郁离子却依旧微笑自若,嘴唇翕动,念念有辞。
那假拓拔野蓦地睁开双眼,四下扫望,冷冷道:“明人不做暗事,是谁在装神弄鬼,冒充我拓拔野?有胆子便站出来说话!”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面面相觑,两个声音赫然无异,莫说他们,便是姑射仙子听来,也辨不出半点端倪。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拓拔野向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就算是召集天下蛇族举义,也自当在青天白日之下,振臂高呼,四海响应;又岂能像你这等鼠辈藏头缩尾,鬼鬼祟祟地躲在这地底鼠洞。就算不怕辱没了荒外龙族,也羞对百万女娲子孙、蛇裔英豪!”
众蛇裔长老脸上一阵烧烫,倒觉得这番话像是在嘲骂自己一般,既羞且愧。
“拓拔野”嘿然冷笑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蛇族忍辱负重数千年,终于迎来中兴复国的机会,此中艰辛险阻,像你这等巧舌如簧的无耻小贼,又岂能明白?”
说到最后一句时,双眼精光爆射,突然朝拓拔野二人的隐身处扫来,右掌凌空劈舞,喝道:“小子,给我滚出来罢!”
绚光怒爆鼓舞,拓拔野下意识地挥掌格挡,“轰!”虎口酥麻,心中一沉,惊怒交迸,公孙婴侯!此人真气凶霸狂烈,夹杂了水、火、土三种属性,除了那阴鸷嚣狂的阳极真神,天下别无分号!
光浪涡旋鼓荡,轰鸣连震,石柱、石笋应声迸炸乱舞,众人惊呼尖叫,纷纷奔退开来,跑得稍慢几步的,登时被气浪撞飞,鲜血狂喷。
绚光摇曳,尘靡浮沉。两人隐身光罩已破,并肩而立,石镜霞光投射在姑射仙子身上,白衣飘舞,如莲花出尘,被她容光所慑,四周登时寂然无声。
众蛇裔长老张大了嘴,呼吸若堵,脑中空茫,怔怔心想:“天下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目光如磁石附铁,再也转移不开了。
唯有那“拓拔野”对它视而不见,双眼灼灼地盯着拓拔野,冷笑道:“阁下不是自称龙神太子,光明磊落吗?为何又戴着面具,隐身藏匿?也不怕辱没了龙族男儿蛇裔英豪?
一边说,一边缓缓立身起来,蛇尾层层盘蜷,伤势欲扑,瞧来说不出的隐诡妖异。
拓拔野心下更无怀疑,晏卿离的易容变化纵然巧夺天工,但那双恨火欲喷的眸子,那倨傲阴狠的神情,却早已泄露了天机。
想必当日阴阳火壶内,乾坤扭转,八转传递,将自己与龙女等人送到了北极寒门,却独独将这厮抛到了苍门熊山地底。只是以他嚣狂自大的脾性,又怎会甘心被水圣妇与郁离子摆布,化身人蛇,甚至乔装成其最为嫉恨的敌人?隐隐之中觉得另有玄机。
但想到龙女一生被这恶贼所累,奇毒未解,生死难料,悲怒之火登时熊熊高窜,哈哈笑道:“公孙婴侯,你既敢自称拓拔野,又怎会认不出这藤木面具?认不出这面具,总当认得出这无锋剑,还有这天元逆刃吧?”双手一挥,将两柄神兵齐齐拔出,青光、银芒刺目闪耀。
众人大哗。这金、木两大至利神兵天下闻名,蛇裔长老谁人不识?当下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对那假拓拔野疑心大起。
雨师薇凝视着拓拔野,格格笑道:“公孙婴侯,你倒真会‘屏蓬抢食——反咬一口’。当日北海鲲鱼复活之际,明明是你趁着拓拔与我大哥僵持苦战,偷袭抢走了两大神兵。现在又戴着藤木面具,假扮拓拔妖言惑众,混淆视听……”
拓拔野微微一征。想不到她竟会忽然帮着敌方构陷自己,但旋即明白,她必定已被晏卿离的蛊虫控制,身不由己。转眸望去,果见晏卿离樱唇翕翕动,每念一句,雨师薇便跟着大声复述。
蛇裔长老又是一阵哄然,阿骨真沉声道:“阁下既然自称拓拔太子,为何不敢摘下面具示人?是不是伏羲转世,摘下面具,在月华神镜前一照便知!”
众人纷纷附应。
拓拔野心中大凛,且不说早已立下重誓,未找着龙女前绝不摘下这面具;即便他当真露出真容,自己这假冒的“伏羲转世”也无法在月华神镜前变作蛇人之身。
在千百又目光灼灼凝视下,突然有些后悔,真不该受公孙婴侯所激,未计议周全,便意气用事。这一来局面大转被动,要想重新翻盘,可就要大费周章了。
青帝似是颇为幸灾乐祸,传音笑道:“拓拔小子,你不是狡计多端,最会信口雌黄么?此番遇见这些血口喷人的奸徒,寡人倒要瞧瞧你如何反败为胜了!”
拓拔野心中一动:“不错!既然他们血口喷人,我也索性信口雌黄,只引得他们自乱阵脚,一切自然便水落石出。”
当下收敛怒火,哈哈笑道:“这石镜若是真的月华神镜,自然可以照出我的前世真身。但以这等假物,来映照真人,你们不觉得忒也可笑了么?”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道:“臭小子胡说八道!你有什么凭据说这神镜是假的?”
拓拔野扬眉笑道:“真的神镜一百八十年前便被月母所盗,而那妖女又在曹夕山下被青帝打断奇经八脉,魂飞湮灭,神镜从此便被青帝所收,藏在了玉屏山中……姑射仙子,我说的是也不是?”
姑射仙子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唔”的一声,脸上晕红泛起,亦不知该如何回答。
众长老哗声大作,这才知道眼前这清丽绝世的女子竟是木族圣女。青帝大败月母之事天下尽知,又素知姑射仙子单纯如冰雪,绝不会撒谎,见她如此神情,不禁有些将信将疑。
郁离子嘴唇翕动,公孙婴侯哈哈大笑道:“小了,你从哪里找来的丫头,冒充木族圣女?今日正是木族重选青帝的百花盛会,若是真的姑射仙子,又怎会离开玉屏山,到这一千八百里外的熊山地底?”
拓拔野突然想起适才初见郁离子时,他曾说过:“玉屏山顶也该差不多了,快请主公出发吧。”心中陡然一震:“是了,我怎地连这也未曾想到?”
郁离子自称“紫玄文命”,极有可能便是宁封子与月母所生的双胞胎之一;而广成子既能将翻天印操纵得那般得心应手,必是寒荒大神昊天氏的后裔无疑。大荒中公认的昊天氏后裔只有女和氏一人,他十有八九便是郁离子的同胞兄弟“紫玄武命”!
而水圣女野心勃勃,与黑帝鬼国的勾结早已有种种迹象,青帝被困幽泉,多半也与她有关。由先前郁离子对她必恭必敬的态度观之,这兄弟二人似乎亦是其爪牙。她凯觎青帝之位,故而让晏卿离将广成子乔化为单定,妄图在百花大会上杀句芒一个措手不及,夺掌木族大权,不想灵威仰偏偏在紧要关头从天而降,打乱了全盘部署。
不得已之下,他们才让广成子调虎离山,将青帝与自己引入陷阱;同时让火仇仙子与妖鬼尸兽围攻玉屏山。一旦木族为他们所掌控,蛇裔各国又惟其马首是瞻,再加上万千尸鬼大军……大荒局势顿变,由原先的两在联盟,变成了三分天下。
灵光霍闪,许多疑惑之处登时豁然开朗。只是火仇仙子当日险些害死公孙婴侯,以公孙婴侯母子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怎会情愿再与她共事?广成子兄弟修为通天,何以甘心作乌丝兰玛的鹰犬?
他们所说的“主公”到底是谁?竟能将这些看似毫不关联的各方枭雄、妖女笼络在一处,驾御得服服帖帖?这些迷团一时间却仍难以想透。
众人见他怔怔不语,只道理亏心虚,被公孙婴侯质询得无以应答,登时哗声四起,纷纷呵责叱骂。
拓拔野思绪飞转,突然挥舞天元逆刃,银光怒卷,在洞壁上刻了三十几个弯曲如蛇的怪字。朗声道:“木族圣女被奸人构陷,清白蒙冤,我赶往玉屏山将她解救而出时,她却突然如有神助,在石壁上刻下了这三十三个蛇文古篆,阁下自称伏羲转世,想必能分辨出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郁离子微微一怔,皱眉凝视。
众长老亦纷纷转头凝望,这些蛇形怪字繁复奇特,除了“山”、“之”、“子”、“女”等寥寥数字可以辩出之外,其他都极为艰奥难测。
拓拔野暗暗好笑,心想:“我随手胡画出的文字,你们若能猜得出来,那可不是蛇族,而是蛔虫族了。”
他算准了蛇文失传已久,除了朱卷氏之外,天下再无精通蛇篆之人。郁离子虽是宁封子之后,亦不例外,否则当日乌丝兰玛也不会大费周折、千里迢迢地赶往北海平丘,从蛇姥口中套取鲲鱼的解印诀了。这三十二个“蛇篆”真假掺杂,煞有介事,众长老又怎能瞧出端倪?
拓拔野不等公孙婴侯说话,朗声道:“连这等简单的蛇文也解释不出,阁下竟然还敢自称蛇帝转世,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你们听好了,这些蛇文乃是留守北海修行的女娲转世,通灵于姑射仙子,说给我听的。‘熊山地底,月母之子,假托神镜,蒙蔽族民。勾结玄女,盗取神印,陷害青帝,罪大恶极!’”
他每说一句,众人便哗然议论一阵。郁离子面色微变。
拓拔野知道自己猜得不错,更不给他任何狡辩之机,环顾群雄,大声道:“月母妖女当年盗神镜,杀戮族民,乃是我神族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与宁封子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名叫郁离子,另一个叫作广成子。两个时辰之前,那广成子挟翻天印,率鬼国尸兵,悍然袭击玉屏山,妄图盗取藏在山上的月华神镜,进而谋害青帝,为他父母报仇雪恨。只可惜他修为不济,战不百合,便已被我击杀。”
众人哄然,郁离子又是惊疑又是骇怒,虽然不信以拓拔野的修为能将广成子降伏,但他若未出意外,这小子又是如何猜出自己兄弟二人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