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他们脸色齐变,公孙婴侯心下大快,故意将雨师妾拉入怀里,手指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脖颈,哈哈笑道:“你放心,我向来怜香惜玉,最是念旧,又怎舍得伤她分毫?”
太阳乌嗷嗷怒鸣,振翅欲冲,拓拔野强忍怒火,驾鸟盘旋,冷冷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公孙婴侯嘿嘿一笑,道:“十六年来,我被神农老贼困在地底,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谁想那老贼竟早已化成了一尊石头。正当我以为此生难报大仇、悲痛欲绝之时,却听说老贼临死之前,竟收了一个弟子。好巧不巧,他的这位弟子居然在蟠桃会上打败了我的舅舅汁光纪,害得他老人家功败垂成,魂飞魄散。更巧的是,他的弟子竟然要娶我十六年前的女人为妻了,还和杀了我兄弟的小妖女成了莫逆至交……”
脸色一沉,灼灼地凝注着拓拔野,森然道:“拓拔小子,若换了你是我,你说我到底想要怎样?”
空桑仙子嫣然一笑,淡淡道:“怨有头,债有主。公孙婴侯,你与神农的恩仇,又何必牵扯到拓拔太子这些后辈的头上?若想报仇,便来找我好啦。”
公孙婴侯微微一怔,对这白发美人殊无印象,皱眉道:“你是谁?”
拓拔野一凛,道:“前辈……”正待阻止,空桑仙子业已摇头道:“你既对神农恨之入骨,竟不知道他当年曾经为了木族圣女,险些连神帝也作不成了么?放了这两个孩子,你和神农的仇怨,就由你我来了断罢。”
“空桑仙子?”公孙婴侯眼中闪过惊异狂喜之色,仰头哈哈大笑道:“苍天有眼,竟将这些人全都送到我面前来啦!新仇旧恨,今夜终可一并了断!”
突然顿住笑声,冰冷的目光地从众人脸上徐徐扫过,杀气凌烈,微笑道:“拓拔小子,你究竟何德何能,竟有这么多人舍命陪你?不过瞧在空桑仙子甘愿一命换一命的份儿上,我就大发慈悲,给你一个选择……”
顿了顿,一字字地道:“姑射仙子与雨师妾,你究竟想救哪一个?”手指一收,紧紧地扣在雨师妾的脖子上。几在同一瞬间,姑射仙子低吟一声,身上的地火蚕丝齐齐收紧。
第五章 取舍决断
海上黑云滚滚,惊滔如巨墙层层翻叠,呼啸着崩塌炸散,雪沫喷舞。
科汗淮二人踏浪疾行,高跃低伏,刹那之间便冲出数百丈远。狂风夹带着暴雨,猎猎扑面,撞击在护体气罩上,“仆仆”连声,幻光闪烁,水花四射乱舞,视野都有些模糊了。
空中“呀呀”怪叫声密集不绝,万千凶禽如乌云追随,汹汹俯冲。四周波涛纷涌,无数海兽咆哮冲出,随着苍龙角的节奏,从四面八方狙击二人。
科汗淮脚下丝毫不停,右臂碧光轰然怒卷,纵横扫舞,迎面巨浪当头拍来,被气旋所击,登时冲天炸散,凶兽猛禽触其光芒,更是无不断羽纷纷,血肉飞溅,不断悲鸣摔落。
龙神并肩飞掠,无需动手,在这狂风骇浪的暗夜,伴其左右,竟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仿佛柔藤攀树,小鸟依人,心中安宁,甜蜜,而又喜悦。
这一瞬间,她忘记了周遭所有的一切,不再是君临天下的东海至尊,而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柔弱女子。闪电亮起的时候,他的侧脸一如十八年前,俊秀得让她心疼。她温柔地凝视着,嘴角漾开一丝悲欣交织的笑容。
十八年的漫长光阴,山河易色,风月无情,仿佛都只是为了这一刹那……
“轰!”突然响起一声比惊雷还要猛烈的轰鸣,她微微一震,只见一道彤光从远处水妖舰队中冲天飞起,如彗星流火,天海尽红。
几在同一瞬间,轰雷并奏,火光乱舞,无数道赤丽的光芒纵横交错,穿透滚滚黑云,呼啸着朝他们怒射而来!
“紫火神炮!”科汗淮大凛,当年他只身独闯火族四大世家,大战刑天等十六高手时,便曾见识过火族神炮的威力。但比之今夜所见,竟有如云泥!
龙神又惊又怒,格格笑道:“那水鬼果真没有骗人。想不到烈碧光晟那老贼为了讨好烛老妖,连压箱货都送给他啦。”
话音未落,风雷激吼,赤炎扑面,那千百道火光化过绚丽红线,已如流星雨似的漫天爆射而下,凶禽猛兽纷纷惊吼避散,稍有不及,立被轰然撞中,骨肉俱焚。
科汗淮纵声长啸,青裳鼓舞,体内真气如潮汐奔涌,直冲右臂,“呼!”碧光气旋陡然倍增,光芒刺目。周围波涛顿时冲天狂卷,环绕着断浪气刀团团围涌,陡然形成了巨大的水墙,直冲起十余丈高。
“嘭嘭”连声巨响,那汹涌水墙被火炮接连撞中,气浪狂震,水花喷涌。
科汗淮身躯一震,断浪气旋微微收缩,支持了片刻,脸色渐渐转白,嘴角沁出一道血丝,忍不住朝后退了几步。
“轰!”水墙瞬时崩塌,光焰刺目。
龙神大凛,抓起他的左手,叫道:“科大哥,走吧!”拉着他翻身跃起,姿态曼妙地冲入汹涌狂涛。
“咻咻”之声大作,无数火弹拖曳着赤焰,轰然撞入海面,大浪冲天,白汽弥漫,仿佛瞬间沸腾了一般。
冲入海中,四周绿蒙蒙一片,紫红色的火弹从两人身旁纵横穿过,气泡串涌,去势如电,吓得鱼群惊惶逃散。几只巨虎鲨兀自发狂地撕咬着浮沉的兽尸,被火弹击中,登时血肉翻飞,顷刻间被其他鲨鱼争相撕扯吞噬,只剩下森森白骨。
龙神金发飘摇,红衣跌宕,拉着科汗淮翩然直冲海底。到了水下十余丈深处,那些火炮威力大减,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惟有那鬼哭狼嚎似的苍龙角声,依旧历历可闻,在这寂静幽深的海里听来,更觉凄迷可怖。
龙神忽然想起某年某日,带着他去东海深处寻找泪螺时,也是这般光景。心中一跳,转头望去,科汗淮也正凝视着她,白发如银,双眸如星,嘴角尽是淡淡的温暖笑意,似乎心有灵犀。
她双颊如烧,竟忽然觉得一阵少女似的羞赧,急忙转过头去,芳心突如鹿撞,酸楚、甜蜜,夹杂着眩晕似的幸福,以及一种如梦般浮沉不定的虚幻。
所有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多么希望这一夜、这数里风暴如狂的海程,永远没有穷尽……
“哧哧”连声,地火蚕丝陡然收紧,紫光闪耀,姑射仙子娇靥嫣红,眉尖紧蹙,显是痛楚已极,偏偏丝毫动弹不得。
而十丈开外,雨师妾的脖子被公孙婴侯的手指死死掐住,俏脸涨红,舌尖一点点地吐了出来,泪水迷蒙的妙目痴痴地凝视着拓拔野,悲喜交织,却无丝毫恐惧之意。
“住手!”拓拔野惊怒交迸,饶是他智计百出,在这等关头也不免方寸大乱,厉声道,“公孙婴侯!你枉为大荒十神,只会对后辈使这等卑劣无耻的伎俩,羞也不羞?难怪雨师姐姐瞧你不上!若有本事,就光明磊落地和我大战三百回合,否则就快快滚回你的地缝里藏起来吧!”
公孙婴侯哈哈笑道:“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对待仇人还讲什么光明磊落?小子,瞧在空桑仙子甘愿以命抵命的份儿上,我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到底要救哪一个,千万想清楚了!”
嘴唇急速翕动,指诀变幻,蓦地凌空一弹,“呼!”地火蚕丝光芒乍吐,扶桑巨树登时冲起青紫色的烈火狂焰,熊熊高窜,将姑射仙子困在其间。
众人惊呼声中,公孙婴侯嘿然笑道:“五行木生火,扶桑树是木族神树,这小妮子又是木族圣女,再加上我的极阳地火……嘿嘿,小子,不知道你的辟火珠能撑得多久?”
姑射仙子“嘤咛”一声,被他凌空气箭解开了哑穴,颤声道:“姑姑,拓拔太子,小心他的地火阳极刀……”周身突然剧痛如裂,如万蚁咬噬,话音未落,登时化作了痛楚的呻吟。当是体内蛊虫开始发作。
流沙仙子觉知不妙,立时抓起斑斓玉兕角,呜呜地吹将起来,凄迷诡异。
姑射仙子神智微微一醒,剧痛少减,低头望去,只见火光映照下,桃红的肌肤如波浪起伏,仿佛有万千虫蚁在皮下蠕动爬行,心中一紧,又是恶心又是恐惧,闭上眼,不敢再看。
公孙婴侯得意已极,哈哈大笑道:“洛丫头,她体内的三百六十五种蛊虫,都是这十六年来、我在地壑调配出的新蛊,八荒六合,独一无二。你若能将它们全都驱将出来,我便磕头拜你为师!”
手上陡然一松,雨师妾“啊”地一声,剧烈咳嗽起来,一时却说不出话,后心被他另一只手掌抵住,只要稍一吐力,立时心脉尽断,玉殒香消。
公孙婴侯伸出舌尖,故意在雨师妾的耳垂上轻轻舔舐,双目灼灼地盯着拓拔野,精芒闪烁,笑嘻嘻地道:“雨师妹子,我数到三,你的小情郎若是不亲手杀了空桑仙子,换取你们中的一个,我就只好忍痛挥泪,辣手摧花了。”
拓拔野惊怒焦虑,看看闭目端坐于烈火之中,清丽脱俗的姑射仙子;再看看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美艳如花的雨师妾,心中直如针刺刀绞,痛不可抑。思绪急转,却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姑射仙子闭着眼睛,强忍剧痛,动弹不得,仿佛梦魇一般。原想大声告诉拓拔野,让他不要犹豫,快快救下龙女,和姑姑、流沙仙子一齐收伏这魔头,但又觉得如此一来,倒显得自己与拓拔野有着如何的关系,脸上登时一阵热辣辣的烧烫。
突然之间,心底又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倘若眼下自己这般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至少再也不要受那古怪心魔的折磨了,再不会那么空空落落,茫茫然然,仿佛终日漂浮在梦里云端……又或者,在他的心里,会不会因此永远记得自己呢?
一念及此,心中登时象被万千蛊虫齐齐咬噬,麻痒酸疼,痛不可忍,低吟一声,周身陡然弓起,烈火遍烧,双颊酡红如醉。
流沙仙子只觉得脑中嗡然一响,玉兕角登时变调,娇躯轻颤,花容煞白,险些从太阳乌上朝下翻落。
公孙婴侯苍白的脸容在火光的映照下阴晴不定,哈哈大笑道:“花木逢春,蜂舞蝶来。小妖精,忘了告诉你,小妮子体内的三百六十五种蛊虫都是情蛊春虫,一旦情思萌动,则血流加速,蛊虫倍增,势不可挡!拓拔小子,木族圣女若有三长两短,那可全是因你而起。如何取舍,快快决断吧。”
闪电亮起,暴雨如银箭纵横。巨浪滔滔,撞击在乌黑陡峭的贝阗屿石崖上,冲起白狮素龙般的冲天雪沫,映衬着漫天赤焰火光,更觉壮丽奇诡。
蚩尤骑乘太阳乌,贴着惊涛骇浪闪电冲掠,苗刀碧光怒舞,照得前方海浪惨绿一片。看着石崖上的人影越来越近,他心中怒火熊熊,热血几已沸腾,就连那冰冷的暴雨海浪,拍卷在身,仿佛也燃烧成了汹汹烈焰。
一千五百个日夜的宿恨,十几万条人命的深仇,就在今夜作一个了断!
当是时,后方香风鼓卷,忽听一个清脆娇媚的声音在耳畔传音道:“鱿鱼,你要去哪里?”
如清泉淙淙,醍醐灌顶。蚩尤一震,怒火少消,回眸望处,只见一个紫衣美人御风追来,杏眼清澈,顾盼神飞,笑吟吟地极是明艳动人,正是晏紫苏。
几只太阳乌瞧见是她,欢声鸣啼,纷纷回旋绕舞,接乘着她,急速飞来。
蚩尤皱眉传音道:“你不是说明日大典之前绝不露脸么?眼下炮火猛烈,你也出来作什么?”
话音未落,晏紫苏已翻身跃到他身后,拦腰抱住,抿嘴笑道:“呆子,就猜到你会在这里。我担心你一个人傻乎乎地冒失行事,所以就赶来陪你啦。那些潜水船都派出去了么……”
见他神色不对,心下诧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瞧见远处贝阗屿上屹立着的木面人,花容登时大变,知道他想作什么了,失声道:“你疯了么!以你现在的真气,至多不过小神级,单枪匹马地和天吴对战,那不是白白送死么?”
蚩尤傲气上冲,怒笑道:“打还没打,你又怎知我不是他的对手?我与天吴老贼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今日既然狭路相逢,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为蜃楼城十几万的冤魂报仇雪恨!”
晏紫苏大凛,只怕被天吴听见,急忙伸手将他的嘴捂住。所幸四周轰鸣之声震天彻地,天吴又站在崖上怔怔出神,未曾察觉。
当下微松了一口气,恨恨道,“臭鱿鱼,你是成心让我作寡妇,是不是?天吴此人坚忍阴沉,韬光养晦,真正有多少能耐,水族上下也未必清楚。就算你要报仇,也当叫上拓拔。你们二人联手,才有六七成胜算……”
蚩尤摇头沉声道:“拓拔眼下正忙着解救姑射仙子,等他赶来,这老妖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只要能杀了天吴,朝阳水妖群龙无首,就算有再猛烈的炮火,也不足为患!”说着驾御神鸟,继续朝前冲去。
“我不许你去!”晏紫苏猛地将他紧紧抱住,眼圈一红,颤声道,“就是怕你作傻事,所以才赶来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心中害怕焦急,泪水竟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她娇嗔软语,吐气如兰,说不出的低婉哀切,蚩尤心中一软,便欲答应,但想到当日蜃楼城的惨状,怒火登时又腾地窜了上来,猛地鼓舞真气,朝外一振,将她甩脱开来,扬眉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遇事畏缩不前,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晏紫苏知他性情桀骜刚烈,再这般劝他多半无济于事,眼见着距离天吴越来越近,又是着急又是气恼,心中恨恨道:“天吴老妖好端端不在旗舰里指挥,却跑到这贝阗屿来作什么?瞧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不知在等谁?”
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主意,脱口道:“好,你要报仇逞英雄,我也不拦着你。但是你身为汤谷城主,岂能因小失大,将个人恩怨置于全局战事之上?紧要关头,白白耽误了眼前这上好的战机,连累满岛的将士为你而死,也不知你将来会不会心安?”
蚩尤一怔,道:“什么上好的战机?”
晏紫苏嫣然一笑,从背后抱紧他,贴着他的耳朵,吹气似的柔声说道:“正如你所说,龙不可一刻无首,军不能半日无将。倘若你现在突然变成了天吴老妖,回到了水妖舰队……你说说,你会怎么办?”
“轰!轰!”甲板、舱板被炮火接连击中,登时应声迸裂,木屑纷飞。船身剧震,大浪倾摇,众人惊呼大叫,乱作一团。
六侯爷抬头望去,心中大骇,直到此刻才完全相信海少爷所言。
彤云翻滚,万千道赤艳火光怒啸破空,雷霆似的击撞在青龙舰队四周,狂涛掀卷,烈火冲天。顷刻之间,已有六艘战舰被这天雷怒火击断桅杆、龙骨,陷入熊熊火海,徐徐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