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妾呼吸一窒,还不及有任何反应,咽喉已被气旋隔空扼住,横空倒飞,“嘭”地撞在墙壁上,俏脸涨红,雪白的颈子隐隐现出一道紫痕,越陷越深,周身经脉震痹,动弹不得。
公孙婴侯双眸灼灼,杀气凌厉,一点点地收拢手指,见她秋波中惊骇恐惧之色稍纵即逝,嘴角竟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神色从容无畏,他的心中更是妒恨如狂,怒火熊熊,恨不能立时将其轧成粉碎,转念又想:“你为了这小子竟连死都不怕了么?嘿嘿,若是现在让你死了,那也太便宜你们了!”
蓦地松回手,哈哈大笑起来,道:“尘土慕青云,可笑不自量!拓拔小子现在贵为龙族太子,年少英俊,风头无两,哪个少女不对他青睐有加?再看看你自己,最为下贱的水族媸奴,脸上疤痕犹在,还是一介残花败柳……你真觉得自己配得上他?配得上龙妃之位么?”
雨师妾跌坐椅中,扶着颈子,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也不知是呼吸太急,还是被他尖针似的笑声所刺,心中隐隐作痛,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公孙婴侯负手徘徊,嘿然冷笑道:“我出来不过一日,却已听说你这位未来夫君红颜知己遍天下,和木族圣女更是金童玉女,心心相印……嘿嘿,你以为他当真喜欢你么?他不过是瞧你可怜,一时冲动,才在蟠桃会上当众宣布将你收为嫔妃,现在只怕连肠子都悔青了!”
雨师妾知他故意激自己生气,当下深吸一口气,强忍心中的酸楚与刺痛,嫣然一笑,柔声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配不上他,所以只要能作他妻子,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个时辰,甚至只有一刻,我就心满意足啦。倘若他有朝一日当真厌弃我了,只要能作他的奴婢,天天伺候他,端茶倒水,那也快活得紧。”
公孙婴侯笑容登时凝结,冷冷地盯了她片刻,森然道:“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很好,那我们便让天下人看看,到底拓拔小子是喜欢你这丑贱淫荡的媸奴呢,还是喜欢那冰清玉洁的木族圣女。”
狂风鼓舞,乌云密布,时而亮起一道闪电,雷声隐隐。
汤湖淼淼,水汽蒸腾,如薄雾弥漫,方圆十里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惟有湖心的扶桑树如檠天巨柱,若隐若现。
虹虹仙子翩然飞掠,在湖边站定,指着那看不见的扶桑树顶,大声道:“拓拔太子,阳极真神说,扶桑木原是我木族圣树,所以便将姑射仙子寄托树顶。你若有本事,就去拿这份贺礼吧。”
众人哄然,仰头眺望,扶桑树笔直地破入黑压压的滚滚云层,也不知究竟有几百丈高,宽大的桑叶在狂风中沙沙作响,分不清哪些是乌云,哪些是枝叶。
拓拔野和蚩尤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凛。这扶桑树上,他们每隔十丈便布了一个哨兵,观察岛内外动静,稍有异常,当即刻来报。这些哨兵察觉不到公孙婴侯倒也罢了,此刻瞧见这么多人前来,又怎会殊无反应,连信灯也不见一盏?
赤铜石举起号角,呜呜吹奏了几声,杳无反应,拓拔野更觉不妙,当下吩咐盘谷众将各就各位,严阵戒备,自己则与蚩尤、流沙仙子、空桑仙子各骑乘一只太阳乌,朝扶桑树顶冲去。余下的六只太阳乌亦嗷嗷怪叫,展翅尾随。
狂风扑面,乌云飞散,四人骑鸟急速绕树盘旋,凝神扫探。
巨叶乱舞,光影闪耀,忽然瞥见枝桠之间蜷缩了一人,动也不动。拓拔野心中一凛,翻身跃入,定睛一看,心中陡然大松,但立时又被悲怒充盈。
那人红衣赤帽,满脸虬髯,正是汤谷火族的赤如浩,因其火眼出众,可以目视百里之遥,所以今日被安排到扶桑树上作侦哨。岂料只两个时辰不见,此刻竟已无声无息地惨死于此。
只见他双眼圆睁,满脸惊怖,胸腹间破了巨大的焦洞,五脏俱无,只剩下乌黑的脊骨。
流沙仙子“哼”了一声,道:“地火阳极刀!果然是那狗贼!”恨怒难禁,一贯银铃般悦耳的声音竟也变调颤抖起来。
蚩尤与赤如浩颇为熟稔,目睹惨状,怒火填膺,忍不住重重一掌击在树干上,震得枝桠乱摇,喝道:“不杀此獠,誓不为人!”驱鸟朝上冲去。
四人驾鸟急速飞冲,转眼便飞到了百丈高空,一路扫探,竟已发现了六具汤谷哨兵的尸体,死状全都和赤如浩一般,惨烈无比。
拓拔野越看越是悲怒难平,心中也更担忧起姑射仙子来,当下驱策太阳乌,全速上冲。风声霍霍,刮打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就在这时,忽听“轰”的一声震响,似雷非雷,黑暗中突然冲起一道艳丽的火光,横空怒啸,急电似的朝他们撞来,竟是一个直径达丈余的火球。
蚩尤一凛,只道是那厮前来偷袭,下意识地反手拔出苗刀,青光爆舞,轰然击中那道光球,火光奔窜,冲天炸散,扶桑巨叶顿时“劈啪”着火。
太阳乌欢鸣飞翔,将火焰一一吞入。
还不等拓拔野等人回过神来,又是一声震天炸响,轰鸣声接二连三,震耳欲聋,无数火光从海上交错飞起,如漫天赤蛇,迤俪乱舞,朝着汤谷岛密集爆射!
“水妖!”拓拔野凝神俯眺,心中大凛,这才发现四周那黑漆漆的海面缓缓浮起数百艘潜水战舰,那万千火弹竟是从这些战舰上发射出来。
“咻咻”之声大作,火球纵横破空,流丽乱舞,呼啸着撞入岛上的石堡、木屋、草木、汤湖……激起冲天火焰,摧枯拉朽,天摇地动。
火光处处喷涌吞吐,照得夜空一片通红。岛上惊呼四起,人潮纷涌,朝石堡城内退去。岛外礁石后暗藏的战舰也纷纷起火,不断有人浑身着火,仓皇跳入海中。
在这无数火弹的突然猛攻之下,汤谷军原先的部署全被打乱,局面混乱不堪。
拓拔野四人面面相觑,都是说不出的惊异骇怒。惟有太阳乌见猎心喜,欢鸣益甚。
其时大荒,两军交战多以箭石互攻,小神级以上的高手、法师虽能聚气为兵,燃气为火,使出威力极之强猛的“紫火神兵”等气刀,但那毕竟是极少数,对于整个战况更无决定力。
大荒568年,火族征伐南荒蛮族时,烈碧光晟首创火炮,威震天下。但因炮弹材料珍稀,造价太大,火力也不过百步来远,所以一直未能普及。但即便是当时最猛烈的“紫火神炮”,比起眼下这动辄破空百丈之高的火炮来,威力也悬殊如天地!
流沙仙子从树枝上撮起一些火灰,放在鼻前闻了片刻,皱眉道:“这气味倒象是火山灰……”
“是了!赤炎火山!”拓拔野灵光霍闪,登时了然,脱口道,“烈碧光晟这老贼深谋远虑,当日引爆赤炎火山,除了想害死赤帝,独揽大权之外,必定还想借火山炎灰,制造这威力惊人的火炮雷弹!”
众人闻言幡然醒悟,心中寒意大作。
蚩尤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水妖定是从烈老贼那里讨来这些火炮,想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乌贼,你去救仙子,我下去稳住军心,和水妖决一死战!”
不等他回答,呼啸一声,带着众太阳乌风驰电掣地朝下猛冲而去。
拓拔野驾鸟盘旋,心潮起伏,与流沙仙子、空桑仙子对望一眼,终于还是继续向上冲去。
太阳乌嗷嗷声中,展翅急电高飞。俄顷,穿过滚滚黑云,眼前陡然一亮,上方夜空如洗,明月如钩;下方云海茫茫,奔腾翻滚,极是壮观。那些轰鸣、呼喊……全都听不见了。
风声凛冽,扶桑树顶尚有数十丈高,枝叶纷摇,在月光下闪烁着银亮的光芒。
拓拔野驾鸟直冲到顶,只见一个白衣女子端坐在树桠之间,周身被黑藤缠绕,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焕发出清亮柔和的光芒,美得令人不敢逼视。
拓拔野又惊又喜,叫道:“仙子!”正想跃上树去,“呼!”地一声,狂风呼卷,腥臭逼人,那条黑藤突然幻化为狰狞巨蟒,朝他当头咬下!
第四章 新仇旧恨
闪电一道接一道地亮起,大海一片蓝紫,漫天乌云也成了妖艳的紫黑色。雷声滚滚,和隆隆战鼓交织并奏,暴雨倾盆。巨浪狂涛中,水妖舰队正缓缓逼近。
那诡异的号角声渐转急促凶厉,汹汹逼迫,妖禽猛兽竟似越来越多,逐渐抛下其他青龙战舰,纷纷盘旋聚集到旗舰上空,呼号俯冲,朝龙神、科汗淮发动一轮又一轮的猛攻。
龙神微凛,这些凶兽为号角所驱使,前赴后继,杀之不尽,自己虽然能自保周全,在这般疯狂猛攻之下,也无暇指挥舰队迎战,一旦与水妖舰队短兵相接,群龙无首,势必大败。
即便她能抽身指挥,被群兽这般狂攻恶斗,只怕不等与水妖舰队相逢,己方实力便已大受削减,寡众更为悬殊。
龙神一时无计,听着那苍龙角,心中恼恨益甚,格格笑道:“百里老妖吹得鬼哭狼嚎的,难听死啦。可惜我的乖儿媳妇儿眼下不在船上,否则就能羞臊羞臊他了。科大哥,不如咱们去将那号角抢过来,送给我的儿媳妇儿,凑成一对……”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科汗淮灵光一闪,想起当日在东荒平原上率领五族游侠,奔突于水族大军与惊狂万兽之间的情形。要想化被动为主动,惟有以牙还牙,借力打力,让这些凶禽猛兽为己所用。
霎时间已有了主意,微微一笑,道:“苍龙角原本便是一对,若能被龙妃得全,自是威力倍增。不过听这号角,这次来的,只怕不是百里春秋……”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巨响,船舰仿佛撞到了暗礁一般,倾摇震荡,冲起耀眼火光。
目光扫处,狂涛喷涌,一个通红巨物破浪冲起,呜鸣怪吼,几只巨大的触角轰然横扫,竟将坚硬逾铁的主舱木壁硬生生打断,朝里一勾,卷起一个清丽娇弱的人鱼,向外悠然抛舞。
“真珠姑娘!”科汗淮一凛,断浪气旋斩碧光狂扫,直冲出十余丈,朝那怪兽触角怒斩而下。
几在同一瞬间,六侯爷业已大喝掠出,赤光迸爆,不顾一切地挺枪电冲。
“嘭”的一声闷响,光芒鼓舞,那怪兽触角被断浪刀硬生生斩断一截,吃痛怪吼,触角陡然一缩,将真珠朝半空抛去,另外几只触爪则荡开六侯爷的黄金长枪,朝他雷霆万钧地拦腰横扫。
六侯爷原已受伤,避转不及,奋力聚气格挡,背上仍结结实实地吃了一记,“嘭!”护体真气陡然瘪裂,登时鲜血狂喷,翻身高高抛起。
众人惊呼声中,他顺势抄足腾身,堪堪抱住落下的真珠,“啪”地重重摔落在甲板上,眼前昏黑,百骸欲散,疼得几欲晕厥,口中却兀自龇牙咧嘴地道:“真珠姑娘,你……你没事吧?”
真珠被他抱在怀中,安然无恙,又是后怕又是惊急,想到片刻之间,他竟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两次,喉咙象是被什么堵住了,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泪水不断地滴落在他身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漫天的凶禽呀呀怪叫,似是被那突如其来的怪兽与科汗淮这惊天一刀所慑,盘旋不敢下。
龙族群雄急忙围奔而去,将两人扶起,输送真气,团团守护。转头望去,又惊又怒,纷纷喝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道是谁,原来是这水鬼!”
只见惊涛骇浪中,一只巨大无比的怪兽昂然踏波而立,高约七丈,通体鲜红,身形如巨大章鱼,九只硕大的触角如巨蟒般伸缩游走,蓝幽幽的巨眼灼灼如鬼火,万千触须迎风张舞,口中发出低沉呜鸣,火焰喷吐。
那九爪章鱼兽上坐着一个蓝衣人,眉清目秀,脸色惨白得接近透明,青筋可见,身形瘦长,右臂长袖空空荡荡,扎在腰间。坐在章鱼兽上摇曳不定,被那风浪一卷,仿佛随时都会刮飞吹倒。一双斜吊细眼,精光暴射,淡淡道:“四年弹指一挥间,龙牙侯别来无恙?”
赫然正是四年之前,在东荒驿站被科汗淮削去一臂的北海白水宫主海少爷。
拓拔野头顶一凉,那黑蟒红舌飞舞,森森巨口已霍然咬下,霎时间转身飞旋,从鸟背上冲天拔起,堪堪避过,反手倒拔天元逆刃,银光爆舞,如天河奔泻。
“吃”地一声,黑蟒登时断为两截,曲弹飞散。
拓拔野刚松一口气,却听流沙仙子叫道:“傻小子,这是‘玄蚓蟒’,切切不可将它斩断……”话音未落,脑后寒风凛冽,那两截抛落的蟒尸竟陡然复活,变成两条黑蟒,交夹冲来!
拓拔野大凛,突然想起《大荒经》中记载有这种“玄蚓蟒”,生长在地壑极渊之中,凶毒无匹,犹如蚯蚓一般,一断为二,越断越多,极难杀死。唯一的致命处,在于其两眼之间的那条红线。
当下翻身坐落鸟背,天元逆刃银芒如电,“吃吃”两声,不偏不倚,直贯入脑,两条黑蟒陡一收缩,立时毙命,软绵绵地从高空坠落。
这一切如电光石火,不过瞬间之事,流沙仙子呼声未毕,拓拔野已刺杀双蟒,御鸟冲上树顶,叫道:“仙子,你没事吧?”
四目相交,姑射仙子妙目中闪过欢喜、羞赧、焦虑诸多神色,娇靥一阵晕红,不敢久视,急忙转过眼去,蹙眉凝视着空桑仙子,樱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显是已被封住了奇经八脉。
久别重逢,想不到竟会如此相见。拓拔野心中象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正待上前将她经脉解开,流沙仙子又叫道:“慢着!你的心上人被地火蚕丝缠住,体内木属真气一旦运行,蚕丝立刻化成烈火,纵然不死,也要毁容啦。”
拓拔野大凛,凝神查探,果见她周身上下闪耀着淡淡的桃红光泽,如丝缕纵横,蛛丝密布,暗呼好险,定了定神,道:“除了这地火蚕丝,还有其他玄机么?”
流沙仙子从百香囊中取出一个铜锈斑斓的小圆镜,往姑射仙子身上仔细照探,碧气流离,光波闪耀,映得三人脸上阴晴不定,越看越是心惊。
从那“照蛊镜”中所看,姑射仙子体内竟被附了不下百种五色斑斓的蛊虫。拓拔野虽然遍阅《大荒经》、《百草注》,却也只能识得十之一二,但就他知道的每一种而言,无一不是大荒罕见的至毒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