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又云打发人给他们送碳,顺口就把说辞说了。
跨院的人打听了话,告诉了先前的幕僚打扮的人。
此人唤做章先生,这章先生听了,进到了房中。
有人坐在床上闭目养神,正是俞姝先前看到的,这一行人中的主家。
男人脸色淡白,章先生怕吵着他似得,近前才小声问了一句。
“您醒着么?”
男子“嗯”了一声。
“什么情况?”
章先生连忙说了。
“这田庄主家姓韩,主子便是今日咱们撞见的那个娘子的姐姐。这韩娘子和其姐姐大韩氏带着孩子准备一道回娘家,刚聚在此处,便遇上了大雨,也同咱们一样耽搁在了这里。”
“她们家中的男人呢?”男子问了一句。
章先生立刻道,“都不在。大韩氏的夫婿是个上了年纪的读书人,夫家在北地,并不曾跟随。至于咱们遇见的韩娘子,夫婿曾在朝廷军中服役,征战沙场,多年无踪影了”
章先生说着,瞧了床上的男子一眼。
“王准备如何?”
那男子在这声里,慢慢睁开了眼睛。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领兵偷袭虞城失败,反被五爷所伤的勉王赵勉。
赵勉此刻受了伤,倚在床头。
他闻言问了那章先生一句。
“这些女人孩子,果真没什么异常?”
章先生说没有,“暂时是没发现。”
赵勉稍稍松了口气。
他被伤之后,不敢再在军中逗留。
自己的父亲袁王,还有襄王,甚至皇帝赵炳,都是死在定国公詹司柏手上。
此人用兵非常独到,今次自己偷袭失利被他所伤,若是再停留下去,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也要被此人擒贼擒王了。
他隐藏了身份,借道英州回自己的领地。
只不过伤势未愈,赶路两日太过疲累,恰又遇上大雨。
他吩咐幕僚章先生,“只要这些女人孩子没异常,先不用理会她们,等雨停了再说。”
雨下了整整一夜,翌日清晨,雨势终于小了下来。
双方都把身份隐藏的很好,谁都探不出来谁。
俞姝这边都是女人孩子,不想同他们多牵扯,就让人过去问他们何时启程。
赶紧送走了的好。
然而,赵勉一行本来是准备离开的。
但赵勉伤势突然重了起来,起了高烧,此时是走不了了。
他躺在床上由着随行大夫替他换药,吩咐章先生。
“同韩家人说一时走不了了,若是他们非要赶人,便不必留情了。”
章先生晓得,自然是自己的王最是要紧,当下人还没去,便做好了要下手的准备。
不过他还是亲自要求见俞姝。
俞姝想了想,也见了他。
章先生便把想要继续停留的话说了,说昨日下雨,主家感了风寒,想再歇两天。
他留意看着对面女子的神色。
然而对面的韩娘子,好生想了一会。
“这也难怪,我家小孩子也有着凉的迹象,一时也走不得了。既然如此,那你们便多留几日吧。”
她没拒绝,章先生意外,但也松了口气。
他们不过借道此地,并不想大动干戈。
俞姝回去之后,宋又云也问了她。
“怎么不让那些人离开?”
俞姝摇头,“他们要停留,估计是不得不如此为之,我若强行让他们走,他们只怕要动些手段了。”
这话听得宋又云心都提了起来。
看似寻常的言语,竟然是一场擦枪走火的交锋。
她问俞姝,“那要如何?”
俞姝半晌没说话,让人熬了一大锅姜汤分给孩子们,然后取了一盅,叫了宋又云。
“姐姐与我过去送姜汤给他们。”
宋又云讶然,“要与他们见面吗?”
俞姝点了点头。
“我可能,知道对方是谁了,要确认一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是谁。”
两人提了姜汤取了跨院。
俞姝进了院子,便感觉有人紧紧盯住了她们,往里面走了没几步,就被章先生拦住了。
宋又云把姜汤的事情说了。
“不知伤风好些了没有?这里有热姜汤,我们自家熬了许多,给你家主人也送了些。”
章先生连声谢过。
俞姝又问起他,“不知您家主人好些了吗?”
她向房中看去,显然是想见人的意思。
寻常借宿,没有说主家不露面的,只是赵勉身份特殊罢了。
但别人好奇了,他们若是藏掖反而不好。
章先生进去同赵勉说了两句,赵勉想了想,便请两位娘子进来。
两个寻常妇人,是不可能认识他,见面也无妨。
只有见了,才能安心让他们多留几日。
说话间,宋又云和俞姝便被请了进来。
赵勉换了寻常衣裳见了她们。
他抬眼过去,便瞧见了昨日马车冲撞的韩娘子。
而那韩娘子也恰朝他看了过来。
韩氏姐妹相貌虽不甚相似,但都十分貌美。做姐姐的温婉可人,而妹妹韩娘子更多几分似月光半的灵动皎洁。
赵勉见俞姝看过来,目光在自己脸上落了几息。
他心下一顿,“娘子从前见过在下吗?”
他紧紧看着俞姝。
俞姝在他的目光里,摇了摇头,接着,又说了一句。
“我昨日瞧见了您一回,那会儿脸色便不太好。我只是担心鼠疫严重罢了。”
她这么一说,赵勉反而松了口气。
不是见过他,只是担心鼠疫。
他道不必担心,目光看向俞姝变得友善起来。
“这点娘子可以放心,必不是传染人的鼠疫。寻常伤风而已。”
他保证了,俞姝便也跟他客气笑了笑。
“那就好。”
她神色冷淡的时候,似冷水倒影的月,但她笑起来,便如水面被风吹拂,泛了波光,波光粼粼地令人心旷神怡。
赵勉不由多看了两眼,直到两人转身走了,不由地叹了一句。
“这乱世乡野间,竟也有这般女子。”
章先生闻言微怔。
自家王身边收的女子不少,但王心思不在此地,只在大业之上。
他可从未听王评价过女子,而王素日身边也无女子在侧。
章先生试着道了一句,“那小韩氏夫君失踪多年,想来是没了。”
话音落地,赵勉便瞧着他笑了一声。
“先生说什么呢?眼下紧要的,是尽快返回我们的地盘。”
章先生连忙道是,不敢再多言,退了下去。
赵勉说了些话,伤口隐隐作疼,疲累了许多,但他闭起眼睛,眼前竟然掠过方才那女子的身影。
赵勉简直要笑了。
章先生也真是太过操心,竟然提及韩娘子是个寡妇。
难道,他还能纳个寡妇做妃不成?
虽然那韩娘子,确实与寻常女子有些不同
赵勉摇头,撑着自己受伤的身子,回了床上躺下。
他得好生想想,怎么应对如今的局面——
那定国公詹司柏领兵的俞军,已非昔日俞军
只不过,他不晓得是,俞姝和宋又云回去之后,便相互对了个眼神。
宋又云将俞姝拉去了无人处。
“那个人通身气派不同常人,我虽然没见过,但他只怕不是一般身份。”
俞姝听了,便笑了。
“姐姐说得是,你虽然没见过,但我见过。”
她目光越过跨院的墙,仿佛看了过去。
“他是赵勉。”
宋又云惊出了汗来。
俞姝握了她的手,说不要紧。
“他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现在占了上风。现在最要紧的,是将这消息送出去!”
第102章
这片田庄与城中隔绝,如今连着阴天下雨,道路泥泞,站在田庄门口放眼望去,竟一个行人都看不到。
俞姝的消息并不好送出去。
赵勉既然敢在此处借宿,那么她的人一言一行都在赵勉的监视之下。
前些两日,她每日都让人送信回拂城,询问鼠疫的情况,这两日的信是没办法送了。
她不想同赵勉硬碰硬,于是只好等待机会。
连着下了两日雨,到了第三日下晌,终于晴了一阵子。
几片乌云散开了来,露出浅淡的蓝天。
暮哥儿同邻家双胞胎真正熟络了,在院子里跑着玩。
或许是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双方暗中防备又对峙的氛围,松散下来不少。
田庄养了些鸡鸭鹅,孩子们初初看着新奇,之后便开始同这些鸡鸭一同玩闹,尤其林骁的双胞胎,瞧着是温和的脾性,玩闹起来也不输人的,把后院闹得鸡飞狗跳。
暮哥儿从前在村人家中见过这些,只是从未靠近过,这会靠近同鸡鸭逗乐,小儿脸上的笑影都多了许多。
俞姝有意纵着他们闹腾,并不去管。
见她心里有数,宋又云也放心不少,多半去同林巧之说话。巧之虽然不同她言语,可也慢慢不再躲着她了。
天放晴这会儿,孩子们便追起了鸡鸭。
谁料,这一闹腾,竟然将一旁关着大鹅的笼子闹腾开了。
鸡鸭也就罢了,人追它们就跑。
可大鹅就不一样了。
三只凶巴巴的大鹅伸着头扑棱了出来,照着林睿之的屁股就扭了上来。
睿之被扭得嗷嗷大叫,把敏之吓得满院子跑。
暮哥儿是晓得大鹅厉害的,蹬着小腿跑出去叫大人过来。
可他小人家认错了路,一头扎进跨院里,直到看着院子里一圈陌生人。
其中一个男子穿着似他爹爹一般的锦袍,坐在院中的竹椅上。
他歪着头打量了一下那个男人,男人同他笑笑,跟他招了招手。
“过来。”
暮哥儿不想同他亲近,只是一转头,就瞧见了大鹅追了过来。
他没办法了,只能蹬着小短腿跑了过去。
俞姝到的时候,一眼就瞧见暮哥儿正坐在赵勉身边,赵勉正拿了点心给他吃。
俞姝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暮哥儿,”她连忙叫了儿子,两步走上前去,将暮哥儿抱了起来,连番打量着小儿有没有事。
“你怎么过来打扰客人?”
俞姝心急,只怕出了差错。暮哥儿听着,脸上露出两分委屈。
“孩儿没打扰客人。”
俞姝这般,赵勉拿着点心的手悬在了半空,而后一顿,将点心放了下来。
“算不得什么打扰,方才大鹅追着他,不得不跑到了此处,娘子不必怪他。”
俞姝自然是不怪暮哥儿的,她只是不想让暮哥儿同赵勉有什么过多的接触。
当下,她便同赵勉说了两句客气话。
“不打扰客人休息了,我们先回去”
然而她话没说完,赵勉便叫了她。
“娘子怕我?”
这话说得俞姝一愣,她不由向赵勉看了过去。
男人脸色仍旧有些发白,带着病态,此时看过去,就像是个养病的富家公子。
只是俞姝可不会忘了他的作为。
她没有回答,反而问赵勉。
“客人为什么这样想?客人有什么让我害怕的?”
她反过来这么问了一句,倒把赵勉问笑了。
他不由地多看了抱着孩子的韩娘子几息。
女子年岁算不得大,若是没有孩子在身边,便说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也是有人信的。
只不过比之姑娘家的羞涩腼腆小意,她却大方得体,柔中带刚。
他是造反的王,领兵作战多年,身上自有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寻常人见了害怕,也是自然的。
但她倒是没怕,是她见过比他身上气势更胜的人,还是因他重伤未愈,身上气势有所削弱?
赵勉不得而知,只不过莫名看着这对母子,心生亲近之意。
他温声道,“我自是没什么可怕的,方才也只是同哥儿说说话罢了,哥儿甚是乖巧。”
他说着,还指了指旁边的点心,道是小孩子喜欢的那种。
他透出和善的意思,俞姝要是一味防备他,反而令人生疑。
于是倒也不急不忙地抱着暮哥儿坐了下来,拿了点心问暮哥儿,想不想吃一点。
她瞧着小儿,小儿看着娘亲,乖巧懂事地摇了摇头。
“孩儿不饿。”
他不吃,俞姝放了心,暗暗捏了捏儿子的小手,回头瞧了赵勉。
倒是赵勉在这时问了个问题。
“之前听说娘子夫婿多年未还家了,那这孩子岂不是没见过爹爹?”
俞姝不知他问这么作甚。
她扯着谎话,点了点头,“孩子确实没见过他爹爹。”
她不清楚赵勉的意图,只在心里来回想着,怎么把谎话说得像模像样。
可赵勉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娘子就没想过,乱世如此,若有个万一娘子想过二嫁吗?”
俞姝一愣,诧异看向赵勉。
他这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赵勉却在她的目光里,稍僵了一下。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问了这个,似乎是问多了
“唐突了。”他立刻道。
但俞姝被他弄得有些懵,想了想还是回答了他。
“乱世如此,人活着或者死了,谁人都不知道,我怎么能三五年不见他回家,便另嫁他人呢?若夫君死里逃生,见到家中妻儿皆不在了,该是何等伤心?”
她这般半真半假地回了,赵勉竟然听了进去。
赵勉看着母子的样子,心中说不出是何感觉。
若是自己一朝陷入生死不知的境地,只怕他那后宫早就乱了。
可还有一个人似韩娘子这般,怕他伤心,愿一直等待?
只怕是没有的。
俞姝没过多同他言语,客气了两句,便抱着孩子走了。
俞姝母子离开了半晌,赵勉仍旧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
幕僚章先生过来,给他端了一杯热茶。
赵勉忽的说了一句。
“这般有情有义的女子,是不是不多了?”
章先生瞧着他怔忪的神色,暗暗琢磨了一番。
“您说得是,韩娘子说等夫君三五年,但看她家小儿,也有四五岁了。她这般年轻,总还是要再嫁的。”
“她会嫁吗?”
赵勉低声喃喃两句,又向俞姝母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打发人去城中买菜,赵勉的人也在暗中跟着,只怕他不走,咱们是走不了,消息也难传出去的。”
宋又云颇为忧心。
俞姝说不急。
“我想再过一日,应该就有能传出去了。”
“有办法么?”宋又云讶然。
俞姝低声同她说了几句。
“她看似闲散做派,实则心细如发,会发现的。”
拂城。
宴温把人叫过来问了一遍。
“王姬两日没传信过来了吗?”
下面的人说是。
宴温只觉不对劲。
鼠疫的事情虽然有了进展,但这几日,俞姝每日都要来信问及情况,眼下两天没有来信了,人也没回来,总有些不对劲。
她毕竟是在草原王庭做过多年阏氏的人,这些敏感还是有的。
且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宴温左右思量了一番,问了俞姝她们在英州的田庄位置,唤了人来。
“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说着,她又琢磨了一下,“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你们去英州要暗中行事,小心为上,随机应变。”
她特特点了几个机敏的侍卫过去。
英州城外的田庄,翌日一早,俞姝刚起身,正带着暮哥儿吃东西,就听到了外面的消息。
道是有几个道士,路过此地,想要借些茶水解渴。
来了几个道士,赵勉的人立刻暗中盯住了他们。
俞姝只装作不想见,让人打发,说不喜道士。
但宋又云说自己这几天总是多梦,想让道士看看,劝着自己的“妹妹”多行善事,才见了道士。
这般一番推拉下来,赵勉的人对道士松懈了几分。
道士离开之后,他们的人跟了许久,见着去了英州,又从英州往武当山的方向去了,便没有再跟。
只是这些道士撇开了跟随的人,立刻换了打扮,直奔拂城而去,将一封俞姝手书的信,递到了宴温手里。
那信藏在道士的黄符纸中,宴温揭开了一看,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天爷,怎么就这么巧?”
她看这封信的时候,正在俞厉房中替俞厉通风。
连太医们也道,如今天暖起来,是该让久闷的房中透透气。
宴温把信看了,走到了俞厉的床边。
她嘀咕,“俞将军还是快点醒吧,阿姝现在同赵勉遭遇上了,这也太巧了些”
她是自言自语,没指望俞厉听到的,只是思量着给五爷传信,得想办法接应俞姝。
可她这话音落地,就有个声音,忽然在房中响起。
“什么事太巧了?”
宴温张口要回,突然意识到什么,吃了一惊。
是俞厉在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