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混乱似被东风所扫,阴霾尽去,半个秦地和整个北方重见昔日光明。

  詹司柏和俞姝暂时还留在京城,处理皇城告破之后的诸多事宜。

  幸而百官多半保了下来,又有窦首辅重操旧业统领朝政,朝政很快稳定了下来。

  五爷则被请回了定国公府,在他返回之前,詹司松便已卸去定国公之职。

  “二房也不能没人,这国公我本也是临时顶上的,如今还给你。过几日是父亲忌日,你若是得空”

  詹司松依旧是阴郁的性子,可同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说话的态度,同从前再不一样了。

  没等他说完,五爷便答应了。

  “我会去的。”

  他说完,又让人拿了一匣子东西。

  詹司松接过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五爷同他只说了一句。

  男人笑着,眼睛里有柔和的光。

  “给侄儿侄女的笑木头人,烦请你带回去吧。”

  他说完,便走了。

  詹司松站在原处许久。

  他蓦然想到了曾经,他在练武场递过来的那根棍子。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又好似,越过了从前。

  看着那沉沉的一下子木头人,詹司松阴郁的神情融化开了些许,转头快步回家去了。

  定国公府。

  仆从护卫看到五爷信步走了进来,全都激动地不知道如何言语。

  他们在荣管事的带领下,整整齐齐跪在了地上。

  “五爷,终于回来了!”

  这才是他们定国公府的主!

  在詹司松领兵上战场,詹淑贤和老夫人被抓去皇宫之后,定国公府一位主子都没有了。

  连掌管冷武阁的林氏都没剩下几个人在,只有荣管事一个人苦苦撑着。

  他们都是签了卖身契,卖身到定国公府的人,有些在府里做事不知几辈人,他们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直到如今,他们看到了曾经的主子,重回公府。

  “请五爷安!”

  众人齐齐行礼。

  在整齐的行礼声中,五爷看向这离开许久的地方。

  他离开那时,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返回,

  一切皆是幸事。

  他亲自扶起了荣管事,抬手让所有仆从护卫起身。

  只是当他们站起来之后,看到了从后而至的五爷身旁的人。

  荣管事嘴角动了一下,没有开口。

  但有人忍不住惊诧地开了口。

  “韩、韩姨娘?!”

  俞姝的身份从前詹淑贤压得很紧,只有少部分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国公府的仆妇甚少在外行走,所有对外面的消息也是不了解的。

  当他们再看向眼前的人,看向从前站在五爷身后、眼睛时常蒙了白丝带的女子。

  她穿着正红色的衣衫,再不是从前一个妾室不敢穿也不能穿的颜色。

  她神色一如平日里温和而清淡,笑着同看过来的仆从们点了点头。

  她眼睛恢复了明亮,眸光似月光般干净。

  他们再没见过韩姨娘这般模样。

  仿佛她不是一个小小的姨娘,一个连路都看不清的人,而是高贵的公主,甚至更高的让人不敢直视的地位。

  可是,韩姨娘不是落崖没了吗?!

  众人确认自己没有看到鬼魅,看到的是韩姨娘本人。

  而这时,他们的主子定国公詹五爷开了口。

  “以后,都不许就再叫姨娘。阿姝是虞城王胞妹,是王姬。”

  话音落地,国公府众人惊诧无以言表。

  小小盲女韩姨娘,她落下山崖没有死,反而成了虞城王姬!

  众人都惊了呆了。

  还是荣管事第一个反应过来,跪下给王姬行礼。

  俞姝亦上前亲自扶了他起身。

  当众人再次行礼,再次起身的时候,看到了国公爷握住了王姬的手,与她一起,并肩返回了深水轩。

  自是到深水轩门口的时候,五爷好似想起了什么。

  “阿姝,我们搬去正房吧。”

  “正房?”俞姝脚步一顿。

  自她进这府邸,正房便是詹淑贤的地方,她每每过去,是作为妾室给正室请安。

  她说不必,“沁云居和浅雨汀我都住得惯,何必去正房呢?”

  她对国公府的正常并不在意,反而惦记起了从前留在定国公府的一起随身物件,和暮哥儿尚在襁褓时的小东西。

  她并不在意地脱开男人的手,快步往沁云居而去,反倒是詹五爷定在门前,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

  从前,她囿于妾的规矩,做不了他的正妻;待他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将她扶正,到底没能成行;如今,他终于将她找了回来,而她根本不在意。

  五爷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

  他总是亏欠她,亏欠的太多了。

  男人叹气着,跟着她的脚步去了,看着她进了房中,亲自收拾起旧年连看都看不清楚的东西,心里更是一阵酸。

  俞姝眼睛完全好了之后,就再没回过这里。

  这里的记忆虽然并不如何美好,但不得不说,有些东西留在了她眼睛不好的岁月里。

  比如那窗台上摆放的乐石。

  他们离开之后,詹淑贤本想将这里全都清了,是老夫人阻止了,原封不得地保存下来,甚至时常有人打扫。

  俞姝看向那乐石,拿来其中一只转头叫了男人。

  “暮哥儿定然喜欢这个,记得留给他。”

  五爷瞧着她的样子,心下又是一酸,他轻轻走上前去,将摸索着乐石的女子,抱进了怀里。

  俞姝微怔,“怎么了?”

  男人歉疚的声音在她耳畔。

  “阿姝对不起,这么多年,我都还没能给你一个正妻的名分。”

  俞姝闻言微微一愣,而后轻笑一声,敲了一下手中的乐石。

  “我当是什么事?这有什么要紧?”

  她叮咚地又敲了两下,乐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但五爷心头却闷了起来,他只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

  “怎么不是要紧事?”他声音越发闷了,“我想让你做我的妻,让国公府的人叫夫人。”

  而不是代表着妾室的称为:姨娘。

  他看向她的眼睛。

  “我们成亲吧。”

  八抬大轿、八面风光的亲事,是他本应该给她的。

  俞姝晓得他的意思,她拉了拉他的手,但却笑着摇了头。

  “如今诸事刚刚落定,朝廷虽然攻下来了,但赵勉和其他谋反的王侯还未平定,前些日我还听说虞城似是有了鼠疫乱糟糟的都是事情,哪有时间成亲?”

  詹五爷愕然。

  这些事情,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落定,在她心里,竟都排到了他们的亲事前面吗?

  他发怔,俞姝暗笑着瞧了他一眼。

  她脱开了他的怀抱,说不用着急。

  “旁人叫我王姬,我还是颇为受用的,若是叫什么夫人,总感觉有些奇怪。”

  她说完,拿了乐石向外走了过去。

  五爷看着小娘子的背影愣住了。

  所以,她并不想给他做妻吗?

  五爷莫名就想到了,历史上那些喜好养面首的公主们

  男人脸色一瞬间青了一青,他不由快步追上了她的步子。

  他把她叫住了。

  “那阿姝说,你我该何时成亲?”

  他看着他的小娘子,又搬出儿子暮哥儿来。

  “若是爹爹和娘亲,都没个名分,暮哥儿该遭人非议了。”

  俞姝挑挑眉,一副不知五爷为何有此一问的表情,问了回去。

  “暮哥儿是虞城王亲外甥,谁敢非议他?”

  俞姝并没多说什么,但詹五爷不由地想到了旁的。

  暮哥儿作为妾生子的时候,可是遭人非议的。

  所以阿姝,还同他生气当年为妾的事情,是吗?

  男人心里更难过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半垂了头。

  俞姝瞧着他这模样,上翘的嘴角压不下去了,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她笑起来,悲伤又难过的男人又是一愣。

  只是等他再看向小娘子的神情,恍惚着意识到了什么。

  他一伸手,就抓到了俞姝的手腕。

  他将她想身前扯了扯,低头瞧住了她的眼睛。

  “故意说话骗我,是不是?”

  俞姝还想说不是,还要哄一哄骗一骗他,可男人将他一下子扯进了怀中。

  庭院里,墙角的迎春,黄莹莹地迎风绽放。

  有丫鬟走过来送东西,看到庭院里的一幕,脸色发红地,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俞姝被男人箍进了腰,她抬手抵着他的胸膛,只是男人力道少有的霸道,他一双眼眸紧紧锁住她,不许她有半分逃离。

  在丫鬟飞快退下去的脚步声里,俞姝脸色也禁不住红了起来。

  “五爷做什么?都被人看见了,快放了我!”

  男人偏不放开她。

  他可真没想到,她方才竟然故意戏耍自己,故意搪塞成亲之事。

  搂紧了怀中的人,他心跳也止不住快了起来。

  “阿姝告诉我何时成亲,我再放了你。不然,王姬要在天下男人中招婿,让我怎么办?”

  他说着,也不禁同她一笑。

  “我没办法,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说完,还有意捏了一把那细柔腰间的软肉。

  俞姝痒的发慌,被他这不轻不重地一捏,半身都软了起来。

  她立刻后悔了方才故意哄骗他的行为。

  “五爷,别闹了!都被人看见了!”

  男人不紧不慢,悠悠道了一句,“那我们进屋说?”

  在那语气中,俞姝脸色完全红了起来。

  她这般模样,五爷许久许久没见过了。

  男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低头看着她良久,看到柔润的脸上飞红一片,忍不住捧了她的脸,吻了上去。

  恰好又有人来了。

  这次来的是荣管事。

  饶是荣管事见惯了世面,也没想到一脚迈进院子里,就撞见这般场景。

  他老人家脸皮也热了一下。

  不过并没有似小丫鬟们一样,转身逃走,而是轻轻咳了一声。

  他侧过身去回禀。

  “五爷,王姬,窦首辅来了,有要事要寻两位商议。”

  在这话里,俞姝连忙闪开了男人的怀抱。

  五爷瞧着她的羞涩模样,心中咕噜噜冒了一串泡泡,亦跟着她心头快跳。

  他柔声叫了她。

  “窦首辅应该是来商议称帝之事,一起过去吧。”

  俞姝深吸两口气平复下来,责怪地看了男人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这可是件大事。

第99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赵勉和南方诸王依然举起造反,俞军接手了朝廷,便要挑起朝廷的职责,仍旧要平定四海,重新稳固天下。”

  窦首辅道,“国要有君,有明君,才能民心聚拢,真正成为一国一朝一代。”

  这个道理,俞姝和五爷也是明白的。

  可是现在俞厉尚未苏醒,又要如何称帝?

  再就是,俞厉膝下并无子嗣,俞家也没有了近亲,传承上面亦不稳固。

  俞姝垂头思索,只觉此事确实棘手。

  她垂了头,窦首辅却在这时,看了詹司柏一眼。

  五爷收到他的眼神,立时便摇了头。

  窦首辅见状,也只好轻叹了口气。

  此事并不能立刻定下来,只不过须得提上日程,早日定下。

  窦首辅又说了些朝堂上的事情,便离了去。

  五爷和俞姝送他离开之后,两人回了深水轩。

  五爷瞧着俞姝的模样,她半垂着眼帘,显然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想得认真了,她便没留意脚下石阶,险些绊倒。

  男人将她拦腰揽住,又牵了她的手在手心里。

  “小心些,先回了房中,坐下来慢慢琢磨也就是了。”

  俞姝在这话里,看了他一眼。

  男人将她散下的碎发挽在耳后,“走吧。”

  房中是熟悉的寒山月的冷香,在这香气中,俞姝抬头向着男人看了过去。

  “若是哥哥无意,五爷称帝吧。”

  话音落地,五爷便朝她看了过来。

  方才窦首辅便有了此意,所以才投了眼神过去,俞姝其实都看到了。

  不只窦首辅有意,朝廷百官里,也有许多人都有意。

  毕竟在五爷接替哥哥之后,朝廷的兵将都是奔着他主动投降,最后一举攻至京城的。

  眼下他的呼声,可比哥哥高得多。

  俞姝看向男人,并不是要试探他,她只是照实说罢了。

  可她这话落了音,男人半晌没有言语。

  他只是看着她,瞧了许久,瞧得俞姝都有些发慌了。

  这时,男人才开了口。

  “在阿姝心里,到底最是在意的,还是你哥哥。”

  他语气幽幽,俞姝一时语塞。

  男人道。

  “这帝王之位看似千万人求之不得,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顾及那成为孤家寡人的人,心里是否愿意,阿姝最在意的还是你兄长,不是我。”

  俞姝愕然,她愣住了。

  男人却一下子将她抱到了身后的高案上,与她平视,对上了她的眼睛。

  他声音闷得好似黑云压下的暴雨之前。

  他将她固在怀中,不许她从高高的条案上下来。

  他盯着她的眼睛,“阿姝怎么就确定,我愿意呢?”

  俞姝怔了一怔。

  以哥哥的性子,和之前遭遇的那些事情时的表现,只怕是不愿意做着个孤家寡人的。

  她有此一问,也是从实际考虑罢了

  她在男人气愤又幽怨的语气下,小声问他。

  “五爷不愿意,是吗?”

  男人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阿姝在乎吗?”

  这话问得俞姝心头一软,在他目光的紧锁下,抬手搂了他的脖颈。

  女子的手柔柔软软的,落在他脖颈上,令他发痒到了心头。

  她这般,五爷心里纵有十分的怨气,此刻也消下去了七分。

  尤其小娘子还说,“我只是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五爷叹气,剩下的三分怨气也没了,摸了摸她的鬓发。

  “还是先去看看你哥哥,等他醒来与他商议的好,毕竟他才是虞城王。”

  俞姝点头。

  这两天,她就有些放不下哥哥,想回去看看,顺道将暮哥儿也接过来。

  听了这话,她立刻道,“那我明日启程吧。”

  她说完,要从高案上面下来,可男人竟丝毫不动,仍旧将她固在那里。

  “你自己去?”

  “不然?”俞姝睁大眼睛。

  男人冷哼一声。

  “真是个狠心的小娘子,说话间又将我舍下了。”

  俞姝:“……”

  “五爷不得留在京城镇守吗?”

  “那不还是留守吗?”

  “……”俞姝在他的目光里,耳朵热了几分。

  “那五爷要怎样?”

  “与你同去。”

  五爷瞥了她一眼。

  她可是虞城王唯一的血亲,是年轻的王姬,放着她一个人离开,真是令人不安啊。

  俞姝倒是在这般神情里,看懂了什么。

  她禁不住笑了起来。

  “哦,原来五爷是不放心我。”

  她说着,越发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弯弯的。

  “也难怪。前儿在宫里,就有个年轻的大臣,悄悄地瞧了我好几次。”

  五爷听了,眼神都凌厉起来了。

  年轻的大臣听听这词,是嫌弃他上了年纪吗?

  男人挑眉。

  “是谁?”

  俞姝捂着嘴笑了。

  “五爷猜。”

  五爷见她这狡黠模样,不肯猜了,径直用大掌托住了她的脖颈,低头吻了下来。

  那一吻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俞姝还欲巴巴两句的小嘴,立刻被堵上了。

  她睁大了眼睛,男人瞧着,笑弯了眼角。

  攻城掠地了许久,直到寒山月的冷香散开了去,房中暖意节节攀升,掌中之人微喘起来。

  他才松开了她。

  “我猜,”他这才猜了起来,“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俞姝被他抱在怀里,依着他的胸膛笑哼。

  “五爷怎么就这么确定呢?”

  男人说确定,“若是你不确定,我再帮你确定一下。”

  他说完,再次低头,封住了那张不安分的嘴

  俞姝后悔了。

  她不该故意调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