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我的意思,这是皇上的意思,你违抗皇命,就代表詹家军违抗皇命,你觉得这是小罪吗?”
可穆行州却不住地摇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永远都不可能和五爷对战!”
他怎么能和五爷对着来呢?
他是五爷捡回来的,是五爷教他练的工夫,是五爷告诉他如何带兵打仗……他是在五爷眼皮子地下长大的,五爷甚至把他当作亲兄弟一般!
如果不是五爷,他还是个被朝廷杀了父母的山村孤儿而已!
穆行州反反复复地摇头,坚决不答应詹淑贤的要求。
詹淑贤劝了他好几句,见他似不开化的石头,也没了耐心起来。
可若是此刻逼着他去,他恐怕只会反抗,倒不如换个方法。
她问他,“你不去,让我怎么办?我本来还以为你能靠得住,总是最和我贴心的,没想到你眼里五爷最重,对我也不过如此!”
穆行州在这句话里,面色露出了痛苦的纠结之色。
“可是大小姐,那是五爷!我怎么可能将刀尖对准五爷!”
他说着,头痛欲裂,伤口又溢出了血来。
可詹淑贤在这时,突然变了言语。
“谁让你去打杀五爷了?我是让你趁机劝五爷回来!”
穆行州一愣,詹淑贤说了来。
“听说俞厉那边乱起来了,俞厉的发妻怀着身孕被人害死了,第一军师卫泽言也死了!而俞厉精神恍惚,险些被官兵抓到,你觉得他们这造反还能撑得了几时?”
她告诉穆行州,“如果五爷能趁这个机会,身在俞军之中,再反过来制住俞军,俞军必乱,而朝廷又怎么不能接纳五爷回来呢?”
穆行州并不傻,五爷是铁了心跟了俞军,毕竟韩姨娘在。
他说不可能,“虞城王姬在,五爷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詹淑贤却一下子笑了。
“你说韩姨娘吗?她就是个妖女!五爷好端端的忠臣,被她祸害成了这模样!”
她说着,咬牙切齿,“她竟然还没死!我可真恨当年买她入府!百般替她着想,推她到五爷身边!”
她这模样不穆行州惊了一下,詹淑贤转瞬也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收回了那神情。
她上前握住了穆行州的胳膊。
“行州,我们不说旁的,就说从前的日子你不想回去吗?只要五爷肯回来,一切都能回去了!”
穆行州头脑混沌不行,可他确实该见五爷一面。
他想亲耳听听五爷的声音,五爷的言语。
他沉默许久,到底点了头。
“大小姐不必再说,我去就是。”
詹淑贤在这话里,精神一震。
转瞬她想到了什么。
“太好了!只要你肯去,亲自和五爷说一说,他定能回心转意!只是,你这伤总是不好,我不免担心,就派我身边的冯罗跟你一起去,让他时刻跟在你身边……”
*
前线。
詹五爷在俞厉昏迷之后,接手了军务大权。
有王姬俞姝在旁力挺,又有五爷救俞厉于生死之际,还放出了明白态度,令官兵心思大乱,俞军倒也对他颇为信服。
他召集众人商议,接下来,他们更多的要看朝廷的行动而行动。
而朝廷,不会没有动作。
没两日,朝廷就来了消息。
五爷接到消息的时候,恰同俞姝在一起。
“可是朝廷重新派了将领过来?”
回禀的士兵说是,“回五爷,朝廷派来的,是大将穆行州!眼下就要到了。”
话音落地,俞姝朝着身边的男人看了过去。
五爷倒也没有太多意外,他只是淡淡笑了一声,目色添上几分若有所思。
“如此也好。”
第95章 出事
杉城。
朝廷同俞军对战的前线。
穆行州到的时候,一片混乱。
原本杉城官兵气势迅猛,几乎就要将俞厉生生斩于马下,但是形势陡转。
俞军前只站了一个人,就令他们千军万马止步不前!
杉城的将领已经没有办法控制士兵,士兵们军心涣散,不断有人离开,奔向俞军。
将领身负皇命,必然不能似那些士兵一样,可他也知道,人心是控制不住的。
就算杀了更多士兵去阻拦,也阻拦不了。
穆行州到来以后,杉城原本的将领心思完全放松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这城是守也好,或者被俞军占领也罢,都不是他的责任了。
只是穆行州看到四下里涣散的军心,看到抓不尽的倒戈士兵,看到甚至期待着主动投降,以期俞军会给他们优待的百姓……
穆行州悬着的心,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放松。
他该来,亲眼看到这一切,似乎就能有个决定了……
有将领问他怎么办,“大将军是守城还是主动出击?”
穆行州听了,摇了摇头。
他既不想守城,也不想主动出击,他想要见一见对面城池里的那个人。
*
穆行州递了消息过去,很快得到了回应。
那是个晨雾弥散的清晨。
两座城之间的一片空旷地带,战乱多年,地里庄稼无影,反而荒草丛生。
穆行州提前到了。
四下里雾气重重,寂静而冷清,只有他一人站在无边无际的旷野,站在浓重的迷雾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腥甜气息。
很多年前,他没有父母早逝离开故土的时候,闻到的,总是这样的味道。
他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但又活了过来,他的命是朝廷、老国公和五爷给的。
可如今老国公已逝,朝廷垮塌殆尽,五爷站到了朝廷的对立面。
他被两股力量拉扯着,浑身上下,无时无刻不在疼。
日头还没有升上来,迷雾更加浓重了。
可就在这时,迷雾里渐渐走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牵扯一匹黑色高头大马,穿着靛蓝色素面锦袍,披了墨色披风,黑靴落在地上,一步一步稳稳当当。
晨雾在他周身慢慢散去,他清晰的样子映在了他眼前。
他淡淡笑着,眉目慈和,仿佛从没有什么两军对垒,从没有阵营敌对一般。
他只是,过来看看自己这个,一手养大的小兄弟。
穆行州不知怎么,鼻头酸了起来,眼眶滚烫。
明明他离开国公府的年月,他已经学会了独当一面,甚至外面那些人都开始叫他穆大将军。
可他从未想过当什么大将军,他只想,留在那个人身边,安安心心地当一个副将。
或许只是个不够起眼的职位,可有人为他遮风挡雨,对他百般呵护。
来之前他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男人从白雾中彻底走了出来,但在他面前半丈的地方,又停了下来。
五爷看着穆行州,看着在自己身边形影不离多年,又分开太久的兄弟。
他不会逼迫他,他只是温声问他。
“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吗?
穆行州从离开五爷之后就一直在想。
从前是五爷把他护得太好了,很多事情不需要他亲自看亲自听。
五爷走后,他才看清楚这皇帝执掌的朝堂到底是怎样的模样……
可有一个人还在朝廷,甚至固执地想要恢复原来的一切……
但那一切,早就回不去了,不是吗?
他看向五爷。
男人的身姿仍是高大如松柏一般。
穆行州眼眶热到了极点。
他不想再那样下去了,不想再在自己的年头里被扯得无所适从。
他该做个决断了!
他松开了身边的马,他两步走上前去。
男人伸开了臂膀,似乎早就等着他的到来。
“行州,过来吧。”
*
杉城守将穆行州,在抵达杉城的第二日,便大开城门,主动请俞军进城。
杉城的城楼插满了俞军的旗帜。
消息传到京城,詹淑贤的脸都白了。
她让穆行州去,虽然没指望他能劝五爷回来,可也要让他看清楚,五爷和朝廷早已敌对,他必须要做个决定了。
她也想过穆行州可能被五爷说服,但那至少需要些时日。
“第二天?!第二天就开城迎敌?!”
詹淑贤气得胸口起伏,喘不过气来。
她一把扫掉了桌案上的茶盅。
“男人果然是靠不住!”
丫鬟俞姝连忙过来,詹淑贤还以为她要劝自己,越发怒了。
“便是把这些都砸了,也不解我心头之气!”
俞姝一脸古怪又着急。
“大小姐,宫里来人了,皇上请大小姐入宫。”
话音落地,詹淑贤险些犯了喘症。
穆行州虽然姓穆,但却是定国公府詹家出身的将领。
现在穆行州不战投降,詹家可真是雪上加霜了,而且现在詹家暗中是她主事,皇上可不要找她来问问?
詹淑贤想想那不好糊弄的皇帝,干脆直接躺到了床上。
“我犯喘症了,哪也去不了了!得请太医!”
俞姝顺着她的意思,连忙叫了人去请太医,自然也回了宫里来的太监,詹淑贤无法进宫的事情。
老夫人问询赶了过来。
她看向自己的女儿,“是因为穆行州的事?”
詹淑贤大口喘着粗气。
但她的娘并没有似从前那样关切地问她,反而道了一句。
“或许行州选得,确实没错……”
“娘说什么呢?!”詹淑贤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娘,甚至连继续大喘气都忘了。
老夫人神色漠然,没有回答她,便转身离开了。
“你自己好生养着吧。”
母亲这样,詹淑贤真要犯病了。
这几年,母亲对她越发冷淡,穆行州也是一样,现今穆行州背叛了她,母亲也要扔下她吗?!
詹淑贤按着胸口,让自己平息。
没关系,只要她把一切都抓在手里,旁人走了或者来了,又能怎样?
念及此,她想到了一桩事。
*
杉城。
俞军全面接手。
穆行州率城投降之后,整个人也疲乏极了,加之他之前伤没有痊愈,干脆不再领兵,退下来过安静的日子。
五爷晓得他有多为难,尽管做了选择,但有些事情需要时间久了才能渐渐淡下来。
毕竟国公府的大小姐对于他,不是一般的存在。
五爷想想自己那位嗣妹,暗暗摇头。
杉城拿下之后,俞军对战朝廷又有了新局面。
仗不是那么容易打的,朝廷如根深蒂固的大树,就算中间朽烂,也需要经一番风雨才能彻底推倒。
历代改朝换代,有几番能不流血?哪一次新朝的建立,不是血肉铸就的长城?
俞军面对的不仅是朝廷,还有其他的造反军,改朝换代,不知何日能成……
穆行州放空了自己,暂时不再去想这许多。
他必须重新整理了自己,才能再继续上路。
但这时,詹淑贤留在他身边的冯罗,前来找了穆行州。
“穆将军,京城有消息过来。”
“什么消息?”
冯罗告诉他,“大小姐因为将军突然投降,犯了喘,状况非常不好。”
话音落地,穆行州愣了一愣。
他已经尽力不想受到这些的干扰。
“京城有最好的太医,想来大小姐能得到最好的救治。”
“可大小姐并不是无缘无故犯了喘症,就算治好,还会再犯,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将军不懂吗?”
“解铃还须系铃人……”
穆行州当然不会不懂,对于他而言,似乎解铃亦须系铃人。
他做了决定,他决心离开朝廷、离开当下的定国公府,似乎也该同那个人,当面说清楚。
一次说清楚了,以后,便也就不再是心中化不开的结。
穆行州沉默许久。
半晌,他说知道了,“明日我去辞了五爷,同你去京城。”
只是冯罗说不必。
“穆将军若是说了,五爷真会让将军去吗?这是将军与大小姐的事情,不必五爷知晓的好。”
穆行州默了一默。
翌日一早,留了封书信,穆行州去了京城。
他在心中告诉五爷,半月即回,到时候,他想先去对战朝廷的战场,与林骁并肩作战。
只是五爷拿到了信,一眼扫完,眼皮跳了起来。
俞姝过来的时候,看见他神色怔怔地看向京城的方向。
她问他,“怎么了?”
男人声音沉得不行。
“我怕要出事了……”
*
京城。
穆行州低调而入,又跟随冯罗悄然无声地进入定国公府。
他在定国公府长大,便是年长之后,五爷帮他另立府门,也多半的时间都在定国公府。
但他今日迈进这门里,他想,约莫是最后一次了。
有人在正院等他,穆行州一路进去,丫鬟婆子并没看到,院中确有药汤苦涩的味道。
他嘴角向下压了压,走进门去的脚步也放轻了些许。
他推开了门。
下意识向床榻的放下看去,然而那里没有人,反而身后突然想起一个声音,轻轻唤了他一声。
“穆行州。”
穆行州讶然看去,可他还没看到人,忽然一掌夹风带雨而来,狠狠掴到了他脸上。
“你就是这么背叛我、报答国公府的?!”
这一掌可谓力气十足,也夹了她满满的愤恨。
穆行州没有躲避,只是碰了碰嘴角,嘴角的痛意蔓延到了心口。
但不管怎样,他已经决定了。
那么多个日夜他矛盾纠结,面对她和五爷的对立局面,又面对她和皇帝的隐秘关系,他曾痛苦得太久。
这一掌下去,他反而彻底释然了。
他说是的,“对我而言,已经决定追随五爷。”
詹淑贤看住了他,“那你还来做什么?!”
穆行州垂下的眼眸微微抬起,看向这个他藏在心中太久的女子,这一刻,她突然变得陌生到了极点。
“我过来,是想跟你说清楚,仅此而已。”
他说完,最后看了她一眼。
他的声音低了许多,夹带着说不清的情绪,“另外,我希望你也能想明白。”
詹淑贤简直要冷笑。
“我想明白?!你们这些背信弃义地才该想明白吧?!定国公府本就是忠于君忠于国,背离了定国公府的才是罪人!”
她说完,只觉得自己立住了脚跟,站在制高点上俯瞰他们这些背信弃义之人。
可穆行州却在此时,忽然问了她一句。
“那大小姐让温娘子替嫁和亲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忠于君国?”
穆行州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问出了这句话,或许,这一直都是他心头的疑问,却一直被某些情感压在下面,不敢去深想罢了。
他问了,当着詹淑贤的面问出了声。
詹淑贤的脸唰的一下青白红紫交错。
“你再问一遍?!”她声音都尖了起来。
而穆行州也在她的表现下,忽然彻底地没了牵绊。
迷雾散去,他看清了迷雾中的人,倒是谁是亲近的人,谁永远都不可能是。
从前那些,都是他不明所以的幻想罢了……
他摇头,甚至没有最后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詹淑贤愣住了,这还是听她摆布的穆行州吗?!
原本五爷、穆行州、还有她娘,他们所有人都顺着她的意思来。
可现在呢?!
一切从韩姨娘进府,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她让穆行州不许走,可穆行州根本听不见似得。
她让冯罗去制住穆行州,可穆行州的功夫在冯罗之上,根本制不住他。
她不想闹得满定国公府皆知,可她也不许穆行州离开,哪怕绑了穆行州做人质也好!
她记着叫护卫过来,然而就在此时,定国公府突然混乱起来。
接着有众多侍卫的脚步陡然出现。
“呦,朕来的不巧了。”
有人从院门前走了进来,明黄的袍摆轻晃。
他瞧见詹淑贤好端端的站着,便笑了起来。
“朕可是听说夫人又犯了喘症,特地来的。”
詹淑贤脸色更加难看了。
而皇上赵炳,没在她那难看的脸上更多停留,反而看向了穆行州。
“瞧瞧,这不是朕派出去的穆大将军吗?大将军不是投了俞军,怎么又回来了?”
他说着,走上前去打量穆行州。
大内侍卫紧跟在他身侧。
穆行州抿紧了嘴,压低了眉,任他打量。
可赵炳却在下一瞬,一把抽出了侍卫身上的佩刀。
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瞬间。
一下子,捅穿了穆行州的身体。
穆行州睁大了眼睛,身上血流不止,几息之后轰然倒地。
詹淑贤几乎要尖叫出声,却又生生压住了声音。
皇上赵炳不急不慢地拿出了帕子,擦了擦溅在手上的血,拧眉看了那血许久。
“啊,朕怎么亲手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