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淡意外,不太明白地看过去。

  “姨娘,封林就是奴婢的仇人,是他害死奴婢姐姐的,他现在死了,奴婢没有要报的仇了。

  “奴婢再恨,也不知还要找谁报仇。这段恩怨已经了却,奴婢不会再造杀孽了,只希望姐姐能安心上路……”

  在秀淡的话里,俞姝沉默了下来。

  秀淡跟她磕头,走了。

  她却莫名听住了她的话。

  庭院里,俞姝喃喃。

  “恩怨了却,不会再造杀孽了么……”

  五爷亲自问斩了封林,看到那人头落地,放下心,却又担心家中的人,立即回了府。

  她就站在院子里,直楞楞的站着。

  姜蒲过来告诉他,“姨娘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了,谁说话都不理会,暮哥儿来了也毫无反应。”

  姜蒲和薛薇都吓到了。

  五爷上前握了握女子的手,她垂着眼眸,手还是那么地凉。

  他默默叹了口气。

  庭院里秋风阵阵,他用自己的披风裹了她,陪着她在这里站了很久。

  直到她回过神来,用她不太灵光的眼睛看了看他。

  “冷了吗?回房吗?”他问她。

  她点了点头。

  ……

  又过了一日,早间一场雨,已将午门外的斩台下的血洗净了。

  京城里似乎忘记了掌印大太监被问斩的事情,只剩下节庆的忙碌。

  下元节。

  不比上元节天官赐福、花灯满街的热闹,中元节地官赦罪、平和肃穆的安详,下元节水官解厄,人们更加忙碌而虔诚地祈祷着厄运离开。

  五爷抱了暮哥儿在怀里。

  暮哥儿因为娘亲两日都不理他了,就算张着小手到娘亲脸前,娘亲都像他的木头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人儿委屈坏了,贴在爹爹胸口,咿呀着,仿佛跟爹爹说娘亲变成木头人了,请爹爹快快想办法。

  五爷瞧着小儿,和小儿的娘亲,带着母子二人上了街。

  五爷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牵着俞姝的手。

  一家三口都穿着寻常衣裳,同街上的百姓人家,没有任何区别。

  “去附近的道观转转吧。”

  道观里有道士画解厄符,人多极了,但也要更加热闹一些。

  五爷问了俞姝,她点了点头。

  在道庙里祈福的什么人都有。

  俞姝险些被几个书生撞上,书生跟她道歉,又转头和同伴说话。

  “明岁春闱,我觉得我能中。”

  “呀,这么胸有成竹?”

  书生说是,嘿嘿笑起来,“方才抽了个上上签!”

  他说要是能中了春闱,他也算终于将十年寒窗苦读熬出了头。

  “我也不求旁的,能外放做个知县知府便是极好,做实事,为百姓谋福祉,是咱们读书人心中所愿!眼下战火未平,战乱之地百废待兴,就等着咱们去安抚百姓,为他们重建家园!”

  几个书生都道是,纷纷说着自己的抱负。

  俞姝恍惚听了几句,进入殿内上香的时候,等在了几个妇人后面。

  这几个妇人都是行伍人家的妇人,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都在军中效力。

  她们手中阔绰一些,上了重香,还捐了大笔的香油钱。

  其中一个老妇人道,“不论旁的,只求我儿我孙都能平平安安,早日平息战乱,早日凯旋而归。”

  俞姝在她们之后也上了香。

  她看着前面的妇人们的重香,像是被香熏到了眼睛。

  酸疼。

  ……

  暮哥儿就没见过这么多人,眼睛咕噜噜转着看人,不一会就把自己看累了,窝在五爷怀里睡着了。

  五爷低头亲了亲儿子,又问身边的女子。

  “阿姝祈了什么福?”

  俞姝没回答,看着络绎不绝前来祈福上香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该祈什么福?

  祈祷她哥哥的造反顺利,将这朝廷踏平吗?

  若是神明应了她的愿望,又怎么完成这千千万万其他百姓的愿望?

  他们不想要反贼作乱,他们只想要安详和平。

  俞姝不愿再在这里停留下去,离开了。

  但甫一回到家中,五爷这边得了虞城来的消息。

  穆行州来报,“五爷,俞厉被李榭派人刺杀,虽无性命之忧,但被砍伤了腿。”

  俞姝没有得到哥哥的消息,可见哥哥根本不想告诉她。

  她听到五爷这边的信,忽然心跳砰砰。

  “真没有性命之忧?”

  五爷看了她一眼让她不要急。

  穆行州说确实没有。

  “伤势不是很严重,刺杀的人已被解决。只不过李榭这厮,不敢同俞军正面对抗,便用这些邪门歪道。有道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那李榭让人来回刺杀虞城王十数次,终于被得逞了一回。幸好没出大事。”

  人没事,五爷拍了拍俞姝。

  “别担心了。”

  可俞姝却在这时,低声问了一句话。

  “是不是,我把哥哥架在火上烤了?”

  以他的性子,他可能不会想做什么反王,如果他不是反王,自然也不会有人日日夜夜地盯着他。

  李榭盯着他,朝廷盯着他,朝廷也盯着他。

  若是那一天哥哥造反未成,却战死沙场呢?

  俞姝从前,一直都以为他们是走投无路了,才被迫造反的。

  现在呢?

  俞姝再次站在了庭院里,仰头看向高阔的秋日天空,眩晕起来。

  五爷担忧地陪在她身边。

  暮哥儿不知怎么哭了起来,奶娘哄不好他了,只能抱过来寻爹娘。

  穆行州不知何时走了,庭院里,只剩下男人抱着儿子轻轻拍着哄着。

  秋风吹来清凉,吹得廊下缠绕的青藤簌簌作响。

  俞姝看向廊下的男人和孩子,那父子二人竟然都朝她看了过来。

  俞姝心头一疼,眼眶滚烫发酸。

  她走上了前去。

  五爷刚要问她怎么了,她哑声开了口。

  “五爷,如果俞军同意招安,朝廷能妥善安置他们吗?”

  五爷在这一瞬,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第77章 前夕

  同意招安。

  詹司柏想过这一天回来,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如果朝廷可以顺利招安俞厉,朝廷获得大片秦地土地的同时,也会把一定的自治权留给俞厉。

  他仍会是王,是朝廷赐号的异姓王,仍然留在他的地盘,与朝廷的关系,比藩王与朝廷更高。

  自古以来的招安都是这般,不会分割而制,不然就不是招安,而是再次逼反。

  五爷把这些情况同俞姝一一说了。

  俞姝都懂,除了要向朝廷低头、俯首称臣以外,其他都已经是最好。

  她还有些恍惚,在封林一事告破之前,她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跟朝廷俯首称臣的一天。

  可人生在世,不是横冲直撞总有好结果的,大多的人都只能死在头破血流的路上,之有极少的人才能见到道路尽头的光明。

  人总要学着妥协。

  以现在的姿态招安,可能是哥哥招安的最好时机。

  俞姝在五爷的话里,缓缓点了点头。

  男人揽了她的肩膀,“上次我跟你兄长见面的遍州,便是一个甚好的招安之地,双方皆陈兵于往水两岸,朝廷过桥招安,完成之后,俞地便可纳入朝廷了。”

  他跟她说了说遍州的情形,说到湖泊,还提及自己在湖泊边买下一个山庄。

  “唤作崖苑,距离湖泊很近,崖上风光宜人,到时候咱们可以提前过去,在附近转一转。”

  俞姝说好,“我想提前见一下哥哥,让暮哥儿见一见舅舅。”

  若能确定招安,五爷带着俞姝和暮哥儿先去见俞厉一番,也没什么不可。

  “都依你。”他捏了捏俞姝的肩头。

  男人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好似比暮哥儿刚出生那会,他还要高兴的多。

  她仰起头看他,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她的视线里越发清晰了。

  “五爷就这么高兴?”

  五爷说是,低头看了一眼小娘子。

  “解决了你哥哥的事情,阿姝也该对我好些了,莫要整日里正眼都不给一下。”

  他说得委屈,俞姝听着笑了一声。

  “不给五爷正眼,难道不是因为我眼睛不好吗?五爷想多了吧。”

  她近来已少有这般说笑的时候。

  五爷看过去,她眉间不知何时舒展开来,眉头微微挑着,透着些许懒散,一双眼睛垂三分睁七分,散着浅淡柔和的笑意。

  五爷一下就看住了。

  “怎么还不承认了?是个人都能瞧出来你跟我甩脸色,连暮哥儿都能瞧出来的。”

  五爷莫名地就想到了她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是该要命……该要他们所有人的命!”

  现今想到她彼时说得这句话,他仍然会心头刺痛一下。

  “他们所有人”也包括他吧?

  幸好,幸好,是封林一人作恶,将“他们所有人”,从她的仇恨中移了出来。

  念及此,男人还真有点委屈了。

  他握了她的肩膀,让她仰头看过来。

  “我原想着,我们有了孩子之后,你会对我好些,后来有了暮哥儿,却只见你对他温柔呵护,对我未见有什么好的时候……若说之前诸事未曾平顺,你对我不好也情有可原,但如今万事俱备,你是不是该补偿我一番?”

  俞姝被他扳着肩头,不得不看向他的眼睛。

  她瞧不清楚,但在这话里,却听出了满满的委屈。

  她一直一直都抗拒他,一直一直没把他当过她的枕边人。

  她想她总会走的,心动的越多,割开时候便少不了痛。

  但这世间的事情,总不是她说怎样就怎样的。

  幸而一切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渐渐被男人扬鞭打马,一点点踏平了。

  俞姝心头软了几分,但嘴上仍是道。

  “五爷让我怎么补偿?我哥哥拿下了秦地的一半城池,若是真的招安成了,这些城池都拱手送给五爷了,这还不算补偿?要我说,五爷该补偿我才是。”

  她嘴硬,一副被五爷算计了去的样子。

  五爷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邪门歪理……”

  他箍了她的腰,那腰纤细柔韧。

  她在他的掌下轻呼了一声。

  男人低头到了她耳边。

  “若我说,你我都该补偿暮哥儿才是。”

  俞姝侧过头,恰擦到男人的唇边

  他湿热的呼吸蹿进她耳朵里。

  “阿姝,我们补偿暮哥儿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吧。”

  俞姝睁大了眼睛。

  她就该知道他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天还没黑,男人已将她抱起了,向着床榻走去。

  “五爷,天还亮着,暮哥儿一会醒了还要过来……”

  但男人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你说让我补偿你的。”

  俞姝气得揪住了他的领子,他越发笑起来。

  “阿姝莫揪着领子,一会整件锦袍都给你。”

  床帐被他反手放了下来。

  帐内不似之前那般昏暗,反而在零散投入室内的光线里,一派和暖昏黄的景象。

  男人将门窗都关了起来,进了帐中,如方才所言,抽开腰封,将锦袍送给了俞姝……

  帐内温暖如春,毫无秋日的冷清寒气。

  他时而急时而缓,急的时候,令人浑身发酸,如被海浪所淘,可若是缓了下来,又似海风吹着风沙,风沙摩擦的人半身酸软发痒。

  俞姝请他快些,他恍若未闻,她着急起来。

  “暮哥儿要来了……”

  五爷大掌撑起她的后背,与她更加贴合,探身在她耳边。

  “阿姝,集中精力,莫要想那些旁的……”

  他急促起来。

  俞姝头昏脑涨,再顾不得旁的了,待到回过神来,已经事毕。

  她被男人卷在被子里,外面有了暮哥儿不依不饶的哭声。

  “这小儿,嗓门忒般大,奶娘也哄不好他。”

  五爷无奈又好笑,瞧了一眼卷在被子里的人,道,“我去把暮哥儿抱进来。”

  俞姝脸都红了。

  幸亏暮哥儿还小,不然,她怎么解释?

  ……

  俞姝亲自修书一封,给哥哥送了过去。

  是否同意招安,最后看的还是哥哥的意思。

  当天晚上,暮哥儿想要跟爹娘一起睡。

  爹娘之间的气氛,和前些日比仿佛不一样了,他小人家说不出来,但还是能感觉到的。

  五爷拍着他睡了,却又偷偷让奶娘将他抱走了。

  奶娘来抱暮哥儿的时候,眼神都不好意思朝着俞姝看去。

  俞姝纵然瞧不清楚,也感受的到她的目光。

  她脸色红的不行,五爷笑而不语,她瞪了男人一眼。

  只是一连闹了两场,翌日俞姝竟没能起的了床。

  她浑身发软起来,五爷还以为闹得太过了,急忙请了大夫。

  大夫瞧了瞧,说没什么大事。

  “如夫人这是心中郁结多年之气,散了。人靠着这口气撑了许久,突然散了,自然是要病了。”

  五爷这才明白了缘故。

  一直都是恨意在支撑着她一步步于乱世里清醒坚定地走着,但恨意消散了,她一时间找不到了那股劲儿。

  但总能有什么替代仇恨,让人活的更好,比如这人间至纯至真的温情。

  他半抱了她,亲自给她为了药,怜惜地吻了吻她的额角。

  “阿姝要快点好起来,咱们的事情还多着呢。今年的事,明年的事,还有这一辈子的事。”

  俞姝在这话里,倚在他怀中,向他看了过去。

  她心头微起波澜,又渐渐平静下去。

  她微微笑着,同他说,“好。”

  *

  定国公府另一边。

  詹淑贤也听说了五爷和韩姨娘近来形影不离,她实在不明白一个盲女有什么好的。

  也就五爷会把盲女当个宝吧?

  可再当个宝又能怎么样?这国公夫人的位置,盲女也未必坐的上来。

  她这两日有同穆行州说了两回话,她言语暗含鼓励,穆行州从起初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敢,逐渐到能同她对视一息了。

  詹淑贤不由得感叹,“他还是那少年脾性,只是我却不能等这么久了,娘又开始催我去京郊别院,给韩姨娘腾地方了。”

  丫鬟俞姝问她,“那大小姐怎么办?”

  俞姝心想,要是想让穆行州走到大小姐想得那一步,少说还得一年半载。

  但詹淑贤却没这个时间,“下晌,你再把他叫过来,咱们这般……”

  她说完,俞姝脸都有点红了,“大小姐,您……真想好了?那到底是您的……”

  “贞洁么?”詹淑贤无所谓地笑起来,“这东西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全看同什么相比了。”

  她越发无所谓起来。

  “这些不过是男人加之于女人的罢了,他们让女人离开自家,去婆家度日,让女子困在内宅,生儿育女,需要联姻便用来联姻,需要和亲便送去和亲,便是丈夫死了,还要守寡挣个贞节牌坊。女人为什么要按照他们说得做?为什么不能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这些想法可把俞姝惊住了。

  但细细想来,也并不惊人。

  或许千千万万女人都不能,但眼前这位,是老定国公唯一的血脉,她本就是最尊贵的存在。

  俞姝依照她所言一一应了下来,便退下去准备了。

  詹淑贤懒洋洋地支了胳膊在桌边。

  她幽幽道着,“人生在世,不去牺牲旁人,便会被旁人牺牲……人啊,总得为自己多谋划。”

  ……

  穆行州下晌过来的时候,亲自带了一盆大红色的金边菊花。

  大小姐向来是喜欢这等热闹颜色的,只是因为身子不好,总要静养罢了。

  可他来了,院子竟然静到无人。

  他正奇怪,听到了厢房里淅淅沥沥的水声。

  穆行州讶然,但又不便走上前去,刚要抱着花盆在廊下等待,忽然听见厢房里的水声一停。

  接着,惊呼咣当声传了出来。

  “啊!快来人!”是詹淑贤的声音。

  可院子里的人竟一时都不知到了那里去。

  穆行州顾不得许多了,两步走到了厢房门前。

  那门只轻轻一推就打开了去。穆行州听到里面痛呼的声音,找起来。

  “我进来了?”

  他说着,大步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詹淑贤。

  她只穿了一层纱衣,隐约可见纱衣里面的白皙肌肤。

  穆行州惊了一大跳,连忙转过脸去。

  可詹淑贤叫住了他。

  “行州,我脚崴了!痛得厉害,你能把我扶到床上吗?”

  穆行州一听她痛得厉害,连忙走上前去,他让自己不要乱看,试着将她扶起来,可惜她一直呼痛站不起来。

  “要不,你抱我过去吧?”

  詹淑贤见他脑子笨,不懂变通,只能帮他变通了。

  穆行州脸色都红了起来,但已经到了这般情况,还是大小姐的脚比较要紧。

  她说好,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将她抱在怀里那一瞬,穆行州心跳的飞快,连詹淑贤都明确地感受到了。

  她心下好笑不已,只觉今日之事,必然要成了。

  有了一回,之后便好办许。

  约莫用不了多久,她便要怀孕了。

  到时候,谁还能把她撵出定国公府?

  很快,穆行州将她抱到了床上。

  她凑准机会,扯开了自己那轻薄的纱衣。

  纱衣落下,温热湿润的刚出浴的肌肤,几乎贴在了穆行州掌心。

  她朝着他看过去,心想若非是柳下惠在世,今朝她必然要成事。

  当下不必细看穆行州,也能瞧出他从耳根红到了脸上。

  她刚要再加一把火,学着话本子上地,叫一声男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