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低头缠着手腕系带,眼眸未抬,“做戏做全吧。”

  穆行州从这话里听不出五爷的情绪,但他在这一瞬很想问问五爷,万一真是韩姨娘,又该怎么办?

  话到嘴边,他实在没胆子问,跟着五爷出京去了大营。

  只不过在城门口,五爷勒马停了几息。

  城门楼上军旗飘飘,他向城中回望,隐隐还可看见定国公府的楼宇亭檐。

  可他瞧不见浅雨汀里那人。

  他只是暗暗希望,真不是她,等他再见到她的时候,也不是在幽暗的密牢之中……

  男人手下紧攥,下一息打马出了城门。

  *

  俞姝当天没出门。

  那五爷要在五日内二次偷袭虞城,她有且只有三天的时间把消息从定国公府递出去。

  第一日就出门,未免太过明显。

  只是到了第二日,俞姝还是没出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当天晚上,辗转半夜才睡着,翌日在噩梦里惊醒。

  俞姝从噩梦里醒来的一瞬,便忘了梦里的场景。

  这日是第三日了,若是今天再不送出信去,就没有机会了。

  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思索。

  姜蒲撩了帘子走进来,“姨娘今日多穿些吧,外面阴的厉害,瞧着这两日似要下雪了。”

  她说着,还道,“前些日针线上送来的一件白狐毛镶边的银色披风,甚是暖和,姨娘若是出门,可以穿这件衣裳御寒。”

  俞姝转头问她,“今日有事要出门吗?”

  姜蒲说没有,“奴婢是想着五爷走前吩咐车夫,说姨娘要是想出门,随时都可以,莫要在院中闷着了。”

  “是吗……”俞姝记得他确实是这么说得。

  她深吸了口气,从床上下来。

  “给我换衣裳吧。”

  姜蒲笑起来,“姨娘要出门了?”

第36章 温存

  大营。

  从京城到大营跑快马也得一个半时辰。

  詹五爷在大营等着消息,三日了,浅雨汀还没有动静,今日就是最后一日,她会出门吗?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时间到了最后的时刻,男人翻看送上来的军务册子,已是定不下心来。

  就在这时,穆行州突然快步到了门前。

  詹五爷拿册子的手一顿。

  “进来回话!”

  穆行州立时走了进来,“五爷,抓到了!”

  军务册子被男人的手攥得发出吱呀的响声。

  五爷深吸了一口气,“说吧。”

  穆行州直接回禀了来,“兵部尚书陈大人抓到了人,是先前派出去的将领家中的马奴!”

  “马奴?!”詹五爷眉头一挑,“阿姝呢?”

  穆行州笑了起来,“姨娘这三日,只出了门一次。今日一早去给夫人请安,请夫人帮忙寻个养鸟的师傅,替山雀看伤……除此之外,一步都没踏出国公府。”

  话音落地,账册被男人放了下来。

  他一直堵在心头的一口气,在这一瞬,长出而散。

  *

  国公府,浅雨汀。

  俞姝听着檐下山雀啾啾的叫声,思绪飘飞了起来。

  今日一早,她本叫了姜蒲替她换了衣裳出门。

  姜蒲替她穿了厚衣裳,问她要去什么地方。

  她能去什么地方?自然是海生御膳房。

  可她走到门前听到山雀的叫声,那雀儿啾鸣声还不如前两日响亮,受伤的缘故,叫声凄惶了不少。

  俞姝在那叫声里,忽然记起了昨儿晚上做的梦。

  这梦她曾做过,不巧正是那隔岸的冷武阁。

  天寒地冻,冷武阁与内院隔开的河上结了厚厚的冰,临岸的树木早已光秃殆尽。

  俞姝在梦里,又被抓去了冷武阁,而且再次被投入到了密牢之中。

  梦只是梦,她没当回事,但她听到了凄惶的鸟叫,一下想起了那日去冷武阁给那位五爷送去鸡汤,听到的从脚下传出来的些微声音。

  这些日以来的许多思绪聚拢了起来——

  那位五爷之前情绪颇低,连番叹气,连日来都在冷武阁忙碌。

  林骁也忙起来,忙得连自家龙凤胎的洗三礼都忘了。

  冷武阁在审问犯人。

  她过去送鸡汤,林骁和穆行州过来回禀,他没有留她,甚至没让她在旁的厢房等着,而是直接让她回了浅雨汀。

  而后,她又极其顺利地听到了关于二次偷袭虞城的消息……

  这些事情分开来看,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但若是总起来想,似乎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朝廷的兵马偷袭虞城失败,那五爷发现了不对之处,在清查角角落落,查找给虞城通风报信的内应?!

  这念头一出,她几乎要踏出浅雨汀的一只脚,当机立断地收了回来。

  她道,“不去了。”

  她要赌一把。

  赌那五爷放出的消息,到底是真还是假。

  ……

  俞姝让薛薇把山雀拎到房里来,“今夜甚寒,莫要冷到了它。”

  进了和暖房中的雀儿,又发出了两声啾鸣,比之之前的凄惶,稍稍安实了一些。

  俞姝却不那么安实。

  她不知道她赌的这一把,到底对还是不对。

  若是错了,哥哥恐要生扛朝廷的二次偷袭,扛不扛的下来,就看哥哥自己了;

  但若是赌对了……

  她在那五爷眼里,是不是多了一层信任?

  她是不是,可以在他那冷武阁里听到更多消息?

  这一夜俞姝在忐忑无眠,直到天快破晓才堪堪闭起了眼睛。

  只是她刚睡了不到一刻钟,外面突然有了混乱的脚步声。

  俞姝发懵了一时,接着一阵冷风从门帘出扑了进来,

  她心下一跳,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攥紧了锦被坐了起来,却被随着风一起闯进来的男人,撩开帷帐,一把抱进了怀里。

  他身上还夹带着屋外寒冬里的冷气,冒着凉气的衣衫将俞姝冻住了一瞬。

  察觉她的僵硬,男人连忙将外袍除了去,重新将她抱在怀中。

  俞姝看不见,只能低声问他,“五爷怎么了?”

  男人揽紧了她的肩膀,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

  “没什么,想你了。”

  俞姝没说话。

  五爷低头吻在她发间。

  他真是疑了她太多次了……他该对她好些再好些……

  被男人抱在怀里的俞姝,心下提着的气慢慢松开了来。

  所以,她赌对了,是吗?

  ……

  男人当天又去了冷武阁,冷武阁隐隐又动静传过来。

  俞姝不知那是什么动静,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到了下晌,俞姝被文泽请去了深水轩。

  五爷刚从冷武阁回来,那将领家的马奴已经被抓,还供出了几个人来。

  这些人,都和他的妾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彻底放下了心,眼下见着她穿了镶了毛边的半袖,人被白绒毛衬着,越发白皙干净。

  她在家里便没有用丝带蒙眼,一双眼睛睁着,虽然瞧不见,但水亮纯净。

  五爷想到前几日的心情,再看到眼下的她,竟有些失而复得之感。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牵了她的手,“阿姝,今晚留在深水轩吧。”

  俞姝轻轻嗯了一声,男人牵了她到了书案前。

  “我寻了几本初学用的药书,上面每种草药都有图样。”他道,“你虽然瞧不见,但我想着,若是画在你掌心,你定然能感知出那图的样子,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让她摊开掌心。

  俞姝伸开手掌,五爷便将女子细长白软的手,放到了自己手心里。

  他以指为笔,在她掌心轻轻画下书中图样。

  他刚要告诉她,这是何种草药,不想身边的人问了出来。

  “连翘吗?”

  男人眼中禁不住放出光亮来。

  “我的阿姝可太聪慧了。”

  他心头一片温软,不禁又在她掌心画了些图案,她有些能说出来,有些确实不知道。

  不知道的那些,她就老老实实地摇了头。

  五爷指尖蹭在她柔软的掌心,脸庞被她细绒的发轻轻蹭着,低头恰能看到领口一段白皙的脖颈。

  男人呼吸重了几分,但……天色还早。

  他便道,“还有几本草本药物的书籍,都是给初学之人看得,内容浅显易懂,我读几段给你,你且听听。”

  俞姝点头道好,男人从抽屉里拿了两本书出来,又将那重重的抽屉合上,不小心夹到了俞姝的琵琶袖,只是两人都没察觉。

  他拥了她在怀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心,悠悠捡了几段药理念与她听。

  俞姝听得不甚认真,因为被他这般拥着,颇为不自在。

  她暗想着他拿偷袭虞城的消息试探,就不想与他靠近。

  可他一时一息都不肯放开她,像个快要融掉的糖人,粘人的厉害。

  俞姝没办法了,就道房中热了些,想把罩在外面的半袖褪下来。

  他终于松开她些许,俞姝趁机喘了两口新鲜空气,把半袖脱了下来。

  她转身摸索着想要放到窗下的榻上,谁想到刚走了一步,袖子竟然被扯住。

  一扯一拽只见,将她肩头的衣衫都扯下了大半。

  房中微凉额空气笼了上来。

  俞姝连忙想要拉起肩头落下的衣裳,不想却被大掌覆上了小巧的肩。

  男人分明的指骨处微带薄茧,贴在她的肩头发烫,他嗓音陡然低哑了几分。

  “阿姝不可这般诱我……”

  俞姝一愣。

  下一息,男人突然将她抱了起来。

  “五爷要去哪?”她惊问。

  男人反而问她,“不是去内室吗?”

  俞姝大惊,急忙抓了他的领子。

  这会时辰,还没天黑吧!

  她急道,“五爷不可去内室!”

  男人脚步微顿,讶然地啧了一声。

  “阿姝竟觉得外厅也可?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话没说完,俞姝的脸骤然烫了起来,狠狠揪住了他的领子。

  这人是疯了……

  男人笑得不行,低头亲在了她的手背。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晚上……好吗?”

  俞姝松了口气,但也没应他,只是把被她揪成一团的他的衣领丢开罢了。

  ……

  两人在窗下榻上,正经说了两句话,无外五爷问她这几日在家里做什么。

  她说养雀儿,“总是养不好,那雀儿的伤似是更重了,昨日去了夫人处,想请个养鸟人看一番,夫人应了。”

  五爷替她想了想,“这山雀瞧着瘦弱,兴许本就底子不太成,让懂鸟的人看看,应该能好些。你也不必担心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俞姝转身推开了窗子。

  五爷心下一动,“阿姝推窗做什么?”

  俞姝回答,“房里烧了地龙,婢妾总觉有些闷。五爷若是冷,便关了吧。”

  五爷没有关那窗子,只是默默勾起了嘴角。

  原来是这样……

  他揽了人在怀里,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

  俞姝昨儿晚间没睡好,连番打了几个哈欠,被他这般越发困倦起来,男人便让她在榻上睡一会。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分不出时辰,倒是那五爷叫了她。

  “阿姝,外面下雪了。”

  她睁大了眼睛。

  男人走过来,“要不要去外面听听雪?”

  她点头应了,被他裹了厚厚的披风出了门去。

  谁料雪下得大急了,这会的工夫,竟然落得满地白茫茫一片。

  俞姝是瞧不见,却被这外面处处映照的白光,刺到了眼睛。

  她连忙用手遮掩,五爷也反应了过来,用自己的大氅径直将她全全裹在了怀中。

  “伤没伤到眼睛?”

  俞姝在他怀里摇头,男人松了口气,抱得更紧了几分,“是我疏忽大意了。”

  林骁和穆行州进到院门前的时候,正巧看到这般场景。

  前者脚步一顿,后者也赶紧捂了眼睛。

  俞姝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低头推开了五爷。

  五爷倒是一脸淡定,掌心握了俞姝的手。

  穆行州红了脸,林骁面上没什么表情。

  他道,“属下同穆将军一道审问了密牢犯人,供词已经拿到,特来呈于五爷。”

  他将供词递上。

  供词这种东西,俞姝想看也是看不到,干脆闭着眼睛未动分毫

  五爷收了供词,林骁便道还有其他犯人待审,同穆行州一起离了去。

  但在走之前,五爷叫了他一声。

  “前些日我让荣管事给你备的薄礼,可收到了?”

  林骁懵了一下才想起是何事,他说收到了,“多谢五爷费心。”

  五爷跟他笑了笑,“满月酒之后,备些小儿衣衫鞋帽,让宋太太也给韩姨娘送几件来。”

  林骁微怔,又垂头应了,和穆行州一起离了去。

  出了深水轩,穆行州便道,“韩姨娘真的人很好的,此番排除了嫌疑,你也该顺着五爷说得,让你家太太与韩姨娘走动走动。”

  他这么说了,可林骁仍旧面无表情。

  “咦?你怎么不说话?还怀疑韩姨娘不成?”

  林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他。

  “你没发现,马奴及其同党,并没有人招供给虞城通风报信一事吗?”

  这话说得穆行州眨了几下眼睛,“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林骁一脸冷肃,“那个通风报信的内应,可能还没抓到。”

  *

  虞城。

  卫泽言收到了京城的密信,他打开腊封仔细看完,一口气呼了出来。

  信上写的不是旁的,正是俞姝在京城的近况。

  他忆起在京城等人时遇见的情形……

  看来他是猜对了。

  房中昏黄的孤灯明灭不定,卫泽言静默着,在放了信的书案前坐了几息。

  正此时,侍卫跑了过来。

  “军师,大将军来了。”

  卫泽言一愣,俞厉竟然深夜前来?是为了俞姝的事吗?

第37章 常客

  虞城。

  卫泽言把俞厉迎进屋,后者便将门一关,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他开口就道,“阿姝在京城的事情,你怎么一直同我含含糊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阿姝眼下什么情况,怎么不说清楚?!”

  卫泽言就知道他是为了这件事情。

  之前襄军和朝廷偷袭在即,他道说来话长,便给含混了过去,主要也是因为,他对阿姝目前的情况,当时只是个猜测,没必要说来。

  之后俞厉又问,他也都含糊过去了。

  但俞厉在这世间,只剩下这么一个血亲胞妹,哪是他糊弄能过去的?

  可卫泽言瞧了瞧被他反手压在书册下面的信封,心里暗暗摇了头。

  信里写的明明白白,定国公詹五爷纳了一妾,那妾不是旁人,正是俞姝!

  卫泽言看到信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

  定国公詹司柏不是同发妻鹣鲽情深,怎么就纳了妾,巧了正是俞姝?!

  这其中的关系理不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俞姝并没有被定国公发现身份,不仅尚且安稳,还能传递消息。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眼下俞厉来问,他真敢拿出那封信来给俞厉看?

  只怕俞厉看了信,不管俞姝是何情况,立刻就能提刀杀去京城,杀到詹五脸前……

  卫泽言叹气,“将军莫急,不是我遮掩此事,而是阿姝当时也没跟我说清楚。”

  “你不是见到阿姝了吗?怎么没说清楚?”俞厉万分不解。

  卫泽言就把当时在灵螺寺的情形说给了他。

  “阿姝并未来得及告诉我是何状况。但看她穿着情形,饿着冻着是绝没有的,恐怕还过得……不错吧。”

  俞厉两条英眉皱在一起。

  “你确定?那她又怎么得来的消息?”

  卫泽言说确定,“她可能是暂居京城某重要官员府上,偶尔听到了。”

  俞厉将信将疑。

  卫泽言见状便道,“将军且安心,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去京城联系阿姝,待联系上了,就可协助阿姝返回。就看她愿不愿意回来了。”

  “她还能不愿回来不成?!难道还留在京城做内应?!”

  卫泽言笑了一声,“从上次传信来看,阿姝还真成了内应。倒也不失为……”

  话没说完,俞厉瞪了眼,“她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能做内应这样危险的事?!况她眼睛还瞧不见!”

  卫泽言连番哄他不急,“等我联系上她,定然尽快接她回来,你放心吧。”

  他又安慰了俞厉几句,只是心里想着俞姝在京城的情况,突然就不确定,她是会愿意回来虞城,还是宁愿留在……那个男人身边……

  卫泽言心里五味杂陈了一时。

  他岔开了话题,“俘虏的事情,将军准备怎么办?就养着?咱们的米粮可不多了。”

  这次襄军和朝廷偷袭,他们提前做好了准备大败那两路军队人马,然后把俘虏都弄进了城中。

  照理,这样的俘虏多半是要杀掉,对偷袭的人以示警戒。

  不过俞厉不想杀人。

  “都是父母生养长大的人,我下一道命令容易,可这些人的父母手足又该如何心痛?罢了,先养着吧,兴许有用。”

  卫泽言未置一词。

  在这时候,有侍卫跑了过来。

  “将军,军师,袁王爷那边消息传过来了。王爷带着世子亲自出兵,用了半个时辰,就占了东面的山杨县。”

  卫泽言房中就有舆图,俞厉转身点了过去。

  “这么着急占了山杨县,王爷这是要奔着密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