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的人还在京城里铺天盖地地搜寻她哥哥,但是一个人都没找到,还在源源不断地调派人手。

  也就是说,哥哥虽然被困京城,却是暂时无虞的。

  俞姝心中安下些许。

  京城人口如此之多,哥哥三人乔装打扮一般,如何不能混出去?

  反正,詹司柏还不晓得哥哥的身份。

  她念头刚闪过,竟就听到了那五爷的声音。

  男人沉重的脚步声也穿了过来。

  “四人走散一个,必然想要汇合。”俞姝听他说,“传我的领下去,就道此人已经抓到,眼下就在我冷武阁,且看另三人,来是不来。”

  话音落地,隔岸的俞姝攥紧了手。

  詹司柏想要借抓了她,诱他哥哥三人上钩,纵使不成,也动摇了他们潜藏的心。

  俞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多想告知哥哥,万万不要上当,可惜被困在这定国公府的后宅里。

  她不由抿紧了嘴,正准备继续听下去,苗萍的声音传了过来。

  “姨娘在哪边?周嬷嬷过来瞧您了。”

  这声一出,隔岸的声音停了下来。

  俞姝心下微沉,立刻感到了两束冷峻的目光定在了她身上。

  詹司柏看到了自己那妾室。

  他皱了眉,叫了文泽。

  “去问问韩氏,在那里做什么。”

  两岸间有个竹桥,文泽过去到俞姝脸前时,周嬷嬷和苗萍也走了过来。

  文泽说明来意,“五爷方才瞧见了姨娘,问姨娘来此处作甚。”

  众人这才意识到他在对岸,连忙朝着他的方向行礼。

  俞姝也行了礼。

  她半转了身子,詹司柏穿过树枝间隙,看到她的神情。

  她神色淡淡的,既没有谄媚,也没有害怕,只是稍有些发沉。

  她回了话,“回五爷,夫人赏了浅雨汀给婢妾,婢妾正在这附近走动。”

  她的声音不大,温温凉凉如眼下的秋风,隔着河传了过来。

  说完便规矩地垂了头。

  周嬷嬷连忙解释,确实是夫人吩咐的院子。

  “若是五爷觉得不妥,再另行安置姨娘便是。”

  詹司柏并无表示,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妾室,转身走了。

  他一走,众人皆松了口气。

  周嬷嬷亲自引了俞姝回去。

  “姨娘还是不要往这边来了。冷武阁不是后院女眷能靠近的地方,若是五爷抓了人,还要关去冷武阁密牢审问。姨娘弱质女流,离远些好。”

  “好。”俞姝道。

  *

  詹司柏设了计,俞厉三人会不会中计,尚未可知。

  俞姝只觉自己不仅眼睛看不到,嘴巴也说不出,着实是个废人。

  她坐在窗下独自闷着。

  周嬷嬷带了个小丫鬟来。

  小丫鬟提了提盒,周嬷嬷放到了俞姝脸前。

  “姨娘也别干坐着,也该寻些机会同五爷熟络熟络。”

  这是夫人的意思。

  若是五爷同妾室不熟络,幸的次数过少,何时才能有子嗣?

  周嬷嬷说提盒里放了金丝酥,是五爷中意的点心。

  “五爷正在深水轩理政,姨娘此时去正是时候。”

  周嬷嬷说着,叫了苗萍陪俞姝过去。

  而小丫鬟走之前附到了苗萍耳边,“苗萍姐姐,姚嬷嬷让我给姐姐传话,别忘了她说得事。”

  小丫鬟说完就走了。

  苗萍愣了愣,瞧了一眼那姨娘。

  姨娘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叫了她,换衣裳去了深水轩。

  *

  深水轩。

  詹司柏找了穆行州正说起假装捉了人的事。

  穆行州表示已经定了人,“身形衣衫皆大差不差。”

  詹司柏叮嘱了他一句,“莫要弄巧成拙,被贼人看出破绽。”

  穆行州请他放心,“属下亲眼见了那闯入绸缎庄的瘦弱男子,眼下寻得这假扮之人,十分相像。不过属下会留意,令他们只可远远瞧上一眼,看不出细处。”

  “嗯。”詹司柏又问,“这几人是何来历,有眉目了吗?”

  穆行州犹豫片刻,“用刀的瞧不出什么,用箭的,属下倒是寻人辨认了一番,约莫是秦地的箭。”

  这话令詹司柏挑了眉。

  “袁王的人?”

  穆行州表示还需要再行查验,“袁王手下有如此箭法的人不多,属下正找有过接触的兵将一一辨认,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詹司柏点头。

  汇报了另外的事情后,穆行州便下去了。

  他走得快,走出深水轩的门时,险些与人撞上。

  俞姝耳朵聪颖避开了,穆行州险些撞上苗萍。

  “是在下莽撞了。”他说着,这才瞧见避到了一旁的俞姝。

  苗萍说这是五爷新纳的韩姨娘。

  穆行州连忙行礼,仔细瞧了俞姝一眼,暗觉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见过。

  他正思量着,俞姝问了一句,“穆将军吗?婢妾好似听过将军声音。”

  她说话的时候,眼瞳未动,自然也瞧不到人。

  穆行州一下就想了起来。

  那天绸缎庄的盲女,竟就是韩姨娘。

  难怪眼熟。

  他提了起来,问俞姝当时有没有吓到,“若是贼人伤了姨娘,可就是末将罪过了。”

  俞姝摇摇头,跟他和善地笑了笑,顺势问,“将军,贼人抓到了吗?”

  穆行州说没有,俞姝暗暗放心,又道,“那伙人恐怕不是常人吧。”

  “是。”穆行州点头,突然想起什么。

  “姨娘当时在,可还有听到那伙贼人有什么言语?”

  俞姝闻言,好生想了一番。

  “妾身细细想来,当真记起两句。”

  “是什么?”穆行州连忙问。

  俞姝仔细回忆道,“当时他们在外面说话,妾身听见他们说起其中一人,说此人为何长得瘦弱,乃是因为喉结上有片黑痣,道是这种痣压制了人的个头,所以长不高壮了。”

  穆行州愣了一下。

  俞姝抱歉得笑了一声,“妾身从未听说还有这种痣,于是记住了。如今想来,除了这个,倒也没说旁的了,也不知有没有用。”

  穆行州却在她的话中眸光亮了一瞬。

  他没多说什么,跟俞姝行礼道谢后,匆忙离开了。

  苗萍检查了一下提盒里的金丝酥,幸亏没被穆行州撞坏。

  她松了口气,才问俞姝,“姨娘此前遇上贼人了?”

  俞姝嗯了一声,缓缓点了点头,但无意多言,“进院子去吧。”

  主仆两人被引到了东厢房。

  东厢是书房,五爷此刻刚翻了两本奏折,听到俞姝来了,皱了眉。

  通报的文泽表示应该是夫人让来的,“提盒上印着夫人院里的标识。”

  “那就让她进来吧。”

  俞姝转向了一旁的苗萍。

  照理,提盒苗萍应该交到她手上来了。

  可苗萍就像毫无察觉一样,自顾自地拿着。

  俞姝默不吭声,同苗萍到了那五爷眼前。

  苗萍提着提盒,心里有些紧张,但一想她娘说得话,极力稳住自己。

  行礼之后,她放柔了声音。

  “五爷安,这是金丝酥,是五爷惯吃的咸甜口。五爷忙碌之余,多少用些。”

  苗萍把话说了,俞姝默然站在一旁,感觉两束目光扫了过来。

  詹司柏看向两人,见苗萍微带慌乱地低了低头。

  他面无表情,又看了一眼自己那妾。

  谁想妾也面无表情,一双眸子垂着,对丫鬟的作为无有一点表示。

  若不是清楚地知道她是眼盲,还以为不仅眼盲还失聪了。

  詹司柏不由地多瞧了她一眼。

  她似乎有所感觉地抬了眼帘,但又很快地垂了下去。

  詹司柏公务繁忙,“嗯”了一声就让两人下去了。

  苗萍暗暗松了口气,俞姝没有任何表示。

  两人一走,等在外面的国公府荣管事便进来回事。

  荣管事上了年纪,算是看着五爷长大的,说起话来没那么拘束。

  他笑了一声,“五爷同韩姨娘可真有趣,您二位竟然一句话都没说上,只让苗萍那丫鬟说了。”

  他叹了一句,“这韩姨娘也是个规矩人了。”

  詹司柏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察觉——

  自己那妾,竟真的从头到尾没跟他说一句话。

第5章

  俞姝下晌这一趟走完,坐在窗下吃茶都松快了几分。

  她不在意那五爷怎样,只在意穆行州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她没了什么事情,眼下唯一要做的,便是照着宴夫人的吩咐,换好衣裳,等待着晚上。

  天黑了之后,苗萍又送她去了深水轩。

  若说白日里的深水轩还有些温和之气,那么到了夜里,踏进深水轩,当真犹如踏进深水之中,有种说不出的冰冷感。

  俞姝又被晾在窗边站了许久,只能听见那五爷翻看折子,和落笔写字的声音。

  她在窗下站的两腿发酸,只能小心地换腿动一动,略作缓解。

  不知过了多久,那五爷终于忙完。

  更鼓响过,他从书案前起了身,一路走过来,灭了房中的灯。

  同昨晚一样,他只留了一盏孤灯在内室的窗下。

  俞姝的视野几乎陷入了完全的黑暗,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笼上心头,尤其在身前的男人身上的气息,也在她鼻尖明晰起来的时候。

  ……

  不知是不是发自内心地抗拒,俞姝只觉比昨日不适得更加厉害了。

  窗外的雨没下,尽数化成积雨的云,潮热地聚拢在房中。

  男人在孤灯的清影中瞧她一眼,见她眸光散着,眉头皱成了一团。

  他看到她眼中升腾的水雾。

  那水雾迷迷蒙蒙地,拢在散着眸光的眼眸里,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男人闻言抿紧了唇,额上豆大的汗珠滑落了下来。

  这一滴汗自上向下滴落,恰落在了她眼尾。

  又同她眼尾的泪珠一起,滑落了下去。

  他呼吸重了几分,不再有一丝迟疑,抬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片刻后,帷帐内升腾的热气渐渐散去。

  俞姝不用吩咐,沉默而自觉地穿起了衣衫。

  只是下床之后,腿之间的不适又令她额上出了一层汗。

  她低声喘息着,默默地扯过袖子擦了擦额头。

  詹司柏看了她一眼,见她和下晌一样,竟也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只是在擦过汗后,跟他行了礼。

  “婢妾告退。”

  她的嗓音微带沙哑。

  说完,几乎没等他回应,转身离开。

  詹司柏的目光在她身上,着实定了一息。

  ……

  京城的秋夜,如同寒冬提前到来一般,每一丝风里都渗透着寒凉。

  俞姝忍着浑身的酸软,在廊下站了站,轻声唤了苗萍。

  她的声音不大,但顺着风也吹到了后门口。

  苗萍此时,正在后门口同她娘姚婆子说话,闻声立时道,“韩姨娘出来了,我得赶紧去了。”

  姚婆子却道不急,“五爷都不留她过夜,你让她等会又如何?”

  说着,姚婆子眨了眨眼,“她敢寻五爷做主吗?”

  苗萍不说话了,姚婆子塞了些小点心给她,“娘看你这两日都瘦了,你可别跟那韩姨娘似得,多吃些,夫人瞧着喜欢,指不定就对你另有安排了。”

  俞姝唤苗萍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苗萍有些站不住了,但姚婆子又拉着她说道,“方才跟你说得是,可别忘了……这都是咱们的机会。”

  ……

  丫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俞姝连唤了两声都没出现。

  廊下夜风凉凉地吹着,甚至五爷从净房出来,苗萍还没有出现。

  小厮文泽进了房中伺候,低声问了一句,“五爷,要不要小的替姨娘寻苗萍过来?”

  五爷往外看了一眼,思虑了一下。“不必。”

  接着他看着窗外的人,幽幽说了一句。

  “丫鬟做事不利落,她可以……寻我替她做主。”

  小厮文泽在这话里,莫名闭了嘴,不敢多说一句。

  然而窗外的人,全然没有寻别人做主的意思。

  她见那苗萍迟迟不出来,也不再唤了。

  她缓慢地下了台阶,自己摸索着慢慢向外走去。

  詹司柏在窗下净手,闻声向外看了过去。

  恰有一阵夜风打着旋吹了过来,将她月白色的衣摆吹得平地而飞,同样吹起了散在后背的黑发。

  黑发与衣裙交替翻飞,人被风裹着,越发显得清瘦。

  在这浓浓的夜色里,只有她一人缓步而行。

  没有人帮她,她也没有任何言语。

  詹司柏一时多看了一会。

  那丫鬟苗萍这会儿才着急忙慌追了上来。

  “姨娘怎么走了?怎么不等等奴婢……”

  独自离开的人什么也没说,甚至脚步都没停下,任凭那丫鬟慌乱解释了两句,很快走出了院子,走出了詹司柏的视野。

  他的目光在月白色身影消失的地方停留了一瞬。

  文泽这时才又开口说了一句。

  “兴是五爷多虑了,韩姨娘不像是会恃宠而骄的人。”

  五爷收回了目光,长长叹了口气。

  “但愿这韩氏,能规矩本分。”

  *

  俞姝当晚睡得极不安稳,梦见隔岸的冷武轩热闹非凡,因为他们抓到了他们想抓的人——

  是她哥哥俞厉。

  不知怎么,她的眼睛突然能看得见了。

  那冷武阁的火光胜得厉害,刺得她眼睛疼。

  俞姝从浅雨汀狂奔了出去。

  看到他们压着她兄长,把他打得浑身血肉模糊,还要关押到那密牢里。

  封林和卫泽言在这时突然杀了过来,三下两下砍断了锁住哥哥的铁链。

  而她恰在这危急关头看到了一个通往外面的小门。

  俞姝朝着他们大喊起来,“这处有门!”

  那两人架了重伤的哥哥奔了过来,俞姝又怕追兵从竹桥过来,顾不得许多,两步上前,拾起地上的道砍断了竹桥衔接处。

  竹桥一断,冷武阁的兵将一时过不来了,俞姝转身跟着俞厉他们就要离开这定国公府。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沉沉的声音。

  “韩氏,你去哪?”

  是那定国公詹五爷。

  俞姝转头向他看去,他的面目在黑夜中瞧不真切,独独一双眸子映着火光,紧紧看住了她。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但男人一下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力气大的惊人,好似铁铸一般,令她无法反抗。

  哥哥他们在喊她,可她根本逃不开他的掌心。

  她急着拍打了起来,他却一边冷笑着吩咐穆行州抓捕她兄长,一边将她亲自丢进了密牢。

  “你既到了我定国公府,就别想逃走了。”

  他在她耳边重重开口,

  俞姝在进入密牢的一瞬,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她慌乱地摸索,想要从这幽暗封闭的密牢逃离,这时有人小步跑了过来。

  “姨娘醒了?”是姜蒲。

  俞姝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

  姜蒲点了灯上前,见她额上满是冷汗,“姨娘做噩梦了?”

  “嗯。”俞姝应了一声。

  是噩梦了,那五爷还没抓到她哥哥,而她哥哥也没那么容易中计。

  但方才梦里的一切,就像真的一样,哪怕她知道是梦,也有种即将发生在她身上的感觉。

  她拥着被子,在床上静默坐了一会。

  姜蒲给她倒了杯茶下去了。

  俞姝的小腹有些细微的坠感,她的手覆了上去。

  只要哥哥不被抓到,她总有与哥哥汇合的一天。

  但在此之前,她不能怀孕。

  念及此,梦里的景象不由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身上莫名发紧,俞姝碰了碰手腕,手腕还残留着男人掌心的力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来。

  幸好眼下,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詹司柏也一样。

  定国公府不给她避孕药,那她就自己来找。

  还有她这一双不顶用的眼睛,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

  京城一个荒废的院子。

  封林腿上中了一箭,藏在幽暗处养着。

  俞厉一脸两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怕被人认出来,只能让卫泽言出去打听消息。

  门发出了吱呀的声响,俞厉立刻提起了刀,幸而是卫泽言回来了。

  “定国公府那边,放出消息,说抓到了人。”

  话音落地,俞厉脸色倏然一白。

  “阿姝?!他们如何折磨了她?!”

  但卫泽言让他不要着急。

  “将军莫急,兴许是定国公的引诱之计!”

  他详细说了一下外面的情况,说是在城西抓到了人,晚间要压去定国公府冷武阁。

  世道混乱,朝廷不兴,小皇帝缩在深宫里,外面兵马之事都由定国公詹司柏一力裁夺,他那冷武阁便相当于刑部大理寺。

  戒备森严,寻常人等有去无回。

  但,卫泽言道,“他们既然散出了消息,那便是要给咱们瞧的。咱们不要着急,但可以远远瞧瞧,到底是不是阿姝。”

  俞厉紧握着手里的刀柄。

  大刀在手下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