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赵一玫跟往常一样要去学舞蹈。沈放起床的时候,赵一玫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了。
沈放按照惯例去学校踢球,半睡半醒间,端起桌子上的牛奶一饮而尽。
赵一玫满脸恶意地笑道:“哎呀,听说你对燕麦过敏,忘记跟你说了,这杯是燕麦牛奶,新西兰进口的,对身体特别好。”
沈放脸色惨白,整个人却还是很镇定。他放下手中的牛奶杯,认真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女孩。
她和他原本的预想有着千差万别。
十来岁的小姑娘,大多懦弱而怯事,自尊心又出奇的强,被他羞辱一番,就应该整天哭哭啼啼,或者小心翼翼地对他讨好巴结。毕竟是寄人篱下,怎么能不看人眼色过活呢?
可赵一玫却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表现出不符合年龄的心安理得。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她的鼻梁挺拔,眼睛深邃,额头饱满,看起来有些像混血儿,五官已隐约有了分明的轮廓。
就是在那一刻,沈放突然有一种感觉,她会在这里住很多很多年。
他也会这样看着她慢慢长大,成为一个高傲的女人。
他赶不走她,要走,也是她自己走。
“赵一玫,”他点点头,“我记住了。”
一玫一玫,也许真的会应了这个名字,长成一朵玫瑰,有刺,但是美丽。
4
赵清彤和沈钊的婚礼定在十二月下旬。
再婚也敢如此高调,那满目鲜艳的红从酒店外一直铺到饭桌上。赵一玫百思不得其解,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赵清彤是个超凡脱俗的女人,怎么到了结婚这件事上,偏偏是怎么俗气怎么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沈钊和赵清彤你推我搡,跟赵一玫和沈放宣布了日子。
“妈、沈叔,”赵一玫一边夹菜一边说,“你们结婚我就不去了。”
赵清彤和沈钊都有些尴尬。
“想想就起鸡皮疙瘩,”赵一玫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你们结婚,我难不成还要去当金童玉女?还要给那些叔叔阿姨敬酒,他们跟你说恭喜,会跟我说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她这边刚刚说完,沈放也开了口:“我不去。”
赵清彤和沈钊的事,赵一玫搬到沈家后,自己拼了个七七八八。家里的阿姨闲时会聊点八卦,她们觉得赵一玫小,就没太注意。沈放的亲生母亲姓莫,是一位画家,从日本留学归来。
赵清彤再婚的前一天晚上,去赵一玫的卧室时看到她正在看漫画书,趴在床上,小腿一晃一晃的。
“一玫,”赵清彤在她的床边坐下来,“我和你沈叔的事,一直没跟你说过。”
赵一玫翻了一页漫画,头也没抬:“那是你们俩的事,讲不讲在你。”
“我和沈钊,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就是你们所说的青梅竹马,十八岁成年那天谈的恋爱。过了一两年,那时候我心大,吵着闹着要去做明星。他去日本留学,我不想他去,两个人就天天吵架,后来就分了手。”赵清彤轻描淡写,多年前的那些争吵、诀别、拥抱和泪水,好像根本不曾存在过,“后来我们好多年没联系,他和沈放的母亲在日本画展上相识,然后结了婚。我跟你父亲结了婚,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我们俩性格不合,在你很小的时候分开了。”
“我两年前在香港和沈钊偶遇,然后才决定重新在一起的。办婚礼的日子,正好是我们分开的第二十年。”
赵一玫说:“挺好的,你跟我爸说了吗?”
赵清彤和董齐是撕破了脸离的婚,都是自负惯了的天之骄子,闹得鸡飞狗跳。特别是争赵一玫的抚养权的那阵子,两个人简直恨不得掐死对方。最后还是赵一玫在法庭上突然叫了一声“妈妈”,这件事,恐怕连赵一玫自己都不知道。
赵清彤说:“说了,他说你要是不开心,就去他那里。”
“不去。”赵一玫说。
“还有一件事,”赵清彤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和沈钊重逢的时候,他还没有和沈放的母亲离婚。”
“可妈妈没有做任何违背道德的事,你可以相信我吗?”
“妈,”赵一玫开口,“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全屋子的人就都开始忙碌起来。进进出出的,化妆师和摄影师各一组人。
等所有人都跟着赵清彤和沈钊出门以后,沈放也站起身,穿好衣服和鞋子准备骑自行车出门。
赵一玫一个人在家里待着百无聊赖,一时好奇心起,也偷偷出了门,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叔叔,跟着前面那辆自行车。”
司机师傅一乐:“小姑娘,你这是演警匪片呢?”
“不是,”赵一玫一脸严肃,“叔叔,那是我哥哥,我妈妈怀疑他早恋,特派我来调查一下。叔叔,你仔细点开,别被我哥发现了,他最近是叛逆期,整个人就跟吃了火药一样,要是被发现了,指不定会离家出走的。”
司机师傅连连点头:“没问题,包在叔叔我身上。”
沈放穿梭在大街小巷,最后在一家医院门口停下来。等沈放锁好车走进医院,赵一玫才让司机把车停下来,开门的时候司机师傅说:“小妹妹,你哥哥是不是生病了啊?”
医院门口有许多花店和水果店,沈放两手空空进的医院,应该不是探病,或许司机师傅说得没错,他生病了?
赵一玫站在马路对面,等得有些百无聊赖。好在沈放并没有在医院待很久,他在门口顿了一下,并没有骑车,而是推着车往另一个方向继续走。
赵一玫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上去。
因为是周末,所以路上的行人很多,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沈放走得不疾不徐,赵一玫却隐约猜到了这一次他要去哪里。果然,没走多久,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门便映入眼帘。酒店大门装修得金碧辉煌,门外停了两排车,每一辆车上都扎着一朵喜气洋洋的花。
赵一玫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时分,喜宴的高潮应该已经过去了吧。
沈放把自行车停稳,然后回过头,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赵一玫的身上。他冷冷地看着她,赵一玫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我跟踪你,是我不对。”她主动道歉。
见她直接承认,沈放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也是她母亲的婚礼,沈放在心底对自己说,她才十一岁。
赵一玫问:“你妈妈呢?”
沈放在心底刚刚有的一丝温存顷刻间荡然无存,他厌恶地看了赵一玫一眼:“你没资格提我的母亲。”
赵一玫心底的那一丝惆怅也跟着散去了九霄云外,她说:“你那么爱你妈妈,你怎么又不跟她呢?”
沈放勃然大怒。
赵一玫开心地笑起来,耸耸肩膀,既像天使又像魔鬼。
她这么一笑,沈放反而冷静下来,他说:“很难受是吧?”
“看着自己的妈妈嫁给别人,心里很难受吧?”沈放说,“以后他们会有孩子,和每一个幸福的家庭一样。我靠着自己也能生存下去,可你呢?”
他下了定义:“你什么都没有。”
抓蛇要打七寸,他们都太清楚彼此的死穴在哪里,一句话就可以致对方于死地。
如若他们换一个情景相识,或许会成为知己也不一定。
赵一玫龇牙咧嘴地盯着沈放,正想着要如何反驳他,突然觉得脖子上一片冷冰。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天空,心中的愤恨瞬间烟消云散。
“啊,”小小的赵一玫伸出手,“下雪了啊。”
沈放跟着她一起抬起头,有白色的雪花落在他的脸庞上,冰冰凉凉的。
1999年,北京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晚了一点点。
不过没关系,它终于还是来了。


第五章 生死之间
“忘了他,要她怎么忘了他。”

1
宋二对那天下午的事记忆犹新,觉得赵一玫实在有趣,暗暗将她记在心中。
宋二是学生会主席,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找到初中的年级主任:“老师,我们升旗手还差一个女生,您有推荐的人吗?”
“有什么要求吗?”
宋二脑海里出现赵一玫的形象,倒背如流:“个头高点的,不要太白,要有点朝气。气质佳,仪态大方的,会舞蹈之类的最好,还要成绩优异。”
“哦哦哦,”年级主任果然中计,“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一个,特别合适。同学,你过来一下,帮我去一班把赵一玫叫来一趟。”
能和美女搭讪,一旁的男生喜滋滋地一转眼就跑了出去。没过多久,赵一玫就来了,她对宋二没印象,而是径直走到年级主任面前,问:“老师,您找我?”
“这是高中部的宋祁临,周一的升旗仪式缺个旗手,我推荐你去。来,主席,这是我们年级的赵一玫,是最拿得出手的姑娘了。”
赵一玫笑笑:“谢谢老师。”
她笑起来客客气气的,和前几天在学校门口张扬不羁地坐在凳子上的女孩大相径庭。有点意思,宋二想。
“嗯,学妹,你要是愿意的话,今天下午放学后就来操场训练吧。”宋二也是客客气气,“宋祁临,叫我宋二就好,有事就来高三(七)班找我。”
听到“高三(七)班”,赵一玫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抬起头盯着宋祁临,嘴里慢吞吞地回答:“哦。”
放了学,赵一玫收拾好桌子,周围的同学三五成群结伴回家。她向来不喜欢拉小群体,只和坐得近的几个同学礼貌地打声招呼。今天没什么作业,她便背着书包去了运动场。
因为要开运动会,运动场上全是穿着各色运动服的学生,很是热闹。赵一玫只记得“宋二”和“高三(七)班”这两个关键词,正犯愁呢,就看到了沈放。
他刚刚训练完,坐在台阶上喝水,仰起头,汗水顺着太阳穴一路流到锁骨,喉结突兀。周围一群斯文的男生,他的英俊最为打眼。
赵一玫走到沈放面前,直直地挡住他的视线。沈放垂眼看着两人相互重叠的影子,略微不悦地挑眉。
赵一玫叫他:“沈放。”
沈放捏着手中的塑料水瓶,淡淡地问:“有事?”
“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姓宋的学生会主席?”
沈放扬起下巴指了指宋二所在的方向。
“谢谢。”赵一玫说。
赵一玫找到宋祁临的时候,他正在做俯卧撑。一群人在旁边围观,拍手叫好:“说好的,迟到一分钟十个,别偷懒啊二少。”
宋祁临正好一抬头就看到了赵一玫,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宋二立马从地上弹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笑得一脸灿烂:“学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