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姚小同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轻声说。

“你说你是我哥的邻居?我之前来的时候,我哥可是没有邻居的,”男孩不屑地哼了一声,“天底下哪来这么巧的事儿,我可不相信你。”

姚小同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是我自己搬过来的。”

“拜托你别缠着我哥好不好!”男孩更加愤怒,“就当你和我哥八字不合,天生犯冲行不行?你们姚家人,我们惹不起!”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对方的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惹不起”的意思。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姚小同还是盯着地面,然后她看到对方的脚挪动,大概是准备转身关门。

在这个时候,姚小同忽然开口:“我怎么能不缠着他呢,”她的声音很轻,在风中散开来,夕阳落了一地,全是心酸和无奈,“我很害怕万一,我稍微眨一眨眼睛,他就又消失了……”

她从来都不敢对别人说,她其实是多么害怕。害怕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他。

2.

连羽是去工作室里拿工具的,家里的工作间材料不齐全,但是他情愿这样两头跑。偶尔出去透透气也好,再喜静的人,老是待在屋子里和一个破碗做伴,也会憋出点毛病。

回家开门的时候,连羽下意识地看了两眼身后的防盗门,姚小同的门紧闭着。进了屋子,连意风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显然是在等他。连羽察觉到他的异常,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从冰箱里拿出绿茶递给他:“怎么没玩游戏?”

连意风没吭声,接过绿茶,手放在瓶盖上欲言又止。

连羽没再管他,转身准备向书房走去,他还有些资料要查。连意风毕竟是少年心性,藏不住事,立刻犹豫着开口了:“哥,对面住的,是谁?”

连羽转过头,冷静地看着连意风:“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

连意风没料到他如此淡定,自己反而慌了,赶紧解释:“她今天来找你,你不在。哥,她说她是姚小同,我记得她!她是、她是……”

“嗯,”连羽淡淡地嗯了一声,“是她。”

在连羽的目光下,连意风硬着头皮把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你把她的碗打碎了?”连羽皱眉问。

连意风垂下头。

“道歉了吗?”

连意风嗫嚅道:“没、没。”

连羽揉揉太阳穴,朝门口走去:“道歉去。”

没有等到自己崇拜的堂哥的支持,连意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不!为什么我要向她道歉!我恨死她了!我全家——”连意风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连羽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

晚上七八点,北京的太阳已经下山了,屋子里开着灯,窗外是一片深蓝色的寂静的夜,连羽靠在墙边,看着连意风。

连意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哥,我错了。”

姚小同听到门铃声,来开门的时候,先看到的是面无表情的连羽,再然后才是跟在他身后垂头丧气的连意风。看这架势,她就知道他们是来干吗的了。

进了屋子,西西蹲在沙发上看电视,姚小同拿出茶杯,被连羽制止:“不用了。”

然后他拍了拍连意风的头,连意风还是千百个不愿意,恶狠狠地瞪着姚小同,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可是嘴里还是软了下来,干瘪瘪地说:“我为下午的事向你道歉。”

姚小同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之前就想起来了,你是意风吧,来北京读书了?”

可是对方好像没有想要同她交谈的意思。连意风只是扯了扯连羽的衣服,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像是在询问他可不可以离开了。

正好厨房里传来“叮”的一声,姚小同有点欢呼:“我重新做的蛋糕,正好,留下来一起吃吧?你们吃晚饭了吗?”

连意风多一秒都待不下去,正觉得心烦气躁,却听见连羽冷冷地一句:“不用。”然后就带着他走了。

连意风吃了一惊,按照他哥强行要求他来道歉的架势,他还以为他哥会答应留下来吃顿饭呢。通常来说,流程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没有想到,连羽这么直接地拒绝了,听他的语气,好像比自己还厌恶姚小同。也对……

离开的时候,连意风回过头看了姚小同一眼,她低下头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她其实很可怜。不过也只有短暂的一刻。

回到连羽的房子,连意风非常狗腿地去了厨房做晚饭,还不忘探一个头出来问:“哥!你要吃鱼香肉丝还是泰式海鲜?”

连羽无语地捂住额头:“泡面而已,搞得跟真的一样。”

连意风嘿嘿傻笑了两声。他前两年考上了北京的中学,平时住校,周末和放假的时候就喜欢往连羽这里蹿。他从小也是在部队大院长大,周围的都是铁铮铮的男儿,但是他最崇拜的还是他哥,具体为什么他也说不上,其实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觉,连羽这个人,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但就是有一种让人仰望的气质。犹如凡人仰望天边明月。

连羽没什么胃口,最后两桶方便面都是连意风解决了。他一边喝着可乐一边问连羽:“哥,那个姚小同,怎么到现在还缠着你?”

连羽抬眼看了他一眼。

“我都记得,她以前就老这样,什么都和我抢,烦死了,我才八岁啊她也下得了手!”连意风越说越来劲,“而且你画室里的那些东西,别人都不许动,就她老爱翻这翻那的,你那时也不说她……”

说着说着,连意风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他立刻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哥,你不会对她,那个吧?”

连羽冷冷看了他一眼:“哪个?”

连意风毕竟只是个大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认真地问:“哥,你爱她吗?”

问出这个问题,连意风有点想扇自己两巴掌,却见连羽盯着不远处的空气,轻描淡写地回答:“不爱。”

“那,你……喜欢过她吗?”

连羽没有回答,只是弯了弯嘴角,嘲讽地发出一个音:“呵。”

吃过饭,连意风玩了一会儿Xbox,连羽在书房里看书,他便也跟着乖乖坐下来,从书包里找出练习册和课本,坐在另一张桌子上,戴上耳机一边听歌一边写作业。

过了一会儿,连意风抬头看到连羽走到自己面前,他扯了扯连意风的耳机线:“听什么呢?”

“裴灵的歌,”连意风赶忙扯下耳机,递了一边给连羽,“挺好听的,你听听。”

裴灵成名多年,属于实力派歌手,像连羽这样不怎么听流行乐的人,也对她很赞许。女声空灵婉转,听了大半,连羽将耳塞还给连意风。

“怎么样?”他一脸期待。

连羽想了想:“唱得不错,旋律也挺好。”

“不是问这个啦,是歌词歌词。”

连羽有些诧异:“歌词怎么了?”

连意风连忙拿出iPad,上网搜到这首《我等你》的歌词,指给连羽看:“这个作词人,叫琥珀,我超级喜欢他写的词,他这几年都很红,被称为大陆的林夕。”

连羽扫了几眼屏幕,“他不说再见,他不说不见,他不说此生还能不能见……看不见星星的夜啊,白了头的雪……等过下一季,好过忘了天长与地久……”

“嗯,”连羽对这些情情爱爱不感兴趣,有些敷衍地回答,“还不错。”

连意风却没听出连羽的敷衍,还以为他真的觉得不错,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这个人很神秘的,网上都挖不到什么他的资料,他写了很多词,全是给当红明星的,估计是有背景的。欸,哥你再听听他这首《黄昏》。”

“我愿化作你眼里的黄昏,你心里的海洋,让你在每一盏陌生的路灯下,看见从不曾离开的我。”

这首来头更大,是由天后来唱,最后一句“可是我们,却没有了下个黄昏”处理得很好,慢慢淡出,远远拉开,好似在听的人眼前勾勒出一幅昏黄的日落。

看见连羽认真听完,连意风更开心了,直接将整个iPad塞给了他:“哥,你拿去听!送给你!”

连羽哭笑不得,他也确实很多年没听过流行曲了,他从小学习小提琴,听着塔尔提、赫巴曼长大,要不是因为姚小同整天在他面前唱,他可能对流行乐避之不及。

看连意风一副坚决的样子,连羽也懒得拒绝。回去工作室干活,这个碗要得急,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给的薪酬自然也高,连羽做事一向不拖拉,别人觉得紧迫的时间,对他来说却是绰绰有余。

等连羽忙完手中的活停下来,一看时间才发现过了十二点了,他伸了个懒腰,余光看到被他放在一旁的iPad,鬼使神差,他竟然将它打开,戴上耳机听起来。

连意风下的歌不太按歌手来,连羽发现了,大部分都是那个叫琥珀的人写的歌词,看来自己弟弟是个不折不扣的琥珀粉。刚才的两首《我等你》和《黄昏》之后,下一首叫《美梦成真》,歌手是名男歌星,为人低调,但是在乐坛男星中排得进前三。

“我问你是不是命里有风,你执笔画不完爱与恨,我筑明月、我筑山川,我祝你美梦成真。”

夜有些深了,连羽半睡半醒地听着,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来。

3.

没想到,连意风的警告还真的有效,接下来的日子,姚小同安分了很多。不过每隔几天她还是会来找一次连羽,问他要不要带着西西去散步。

连羽看着她一脸期待的表情,垂下眼摇摇头。

等他的门关上后,姚小同蹲下身,笑着挠挠金毛的下巴。它喜欢被人这样挠挠,姚小同笑着说:“西西,你怎么越来越肥了。”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她的手指插在西西的毛中,慢慢地停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次一次地被他拒之门外,她也不是不会痛的。

姚小同下一次见到连羽,是在超市里。社区里的超市,卖的大多都是进口食物和用品,一支普通牙刷能要价七八十元,姚小同在果蔬区选芒果,她喜欢芒果喜欢得不得了,最夸张的时候能每天靠着芒果过活。

那天姚小同就是提着一篮子的芒果,走到称重区,看到了连羽。姚小同眼睛大放光彩,跑上去拍他的肩膀:“连羽!”

连羽回过头,看到了她,点点头,没说话。他穿了一件黑色长风衣,真是玉树临风,走到哪里都让人侧目。姚小同开心地推着手推车跟在他身后,看到连羽买什么,她也跟着买一份。

姚小同不是很会推手推车,老是不小心将它往货架上撞,或者是把卡到地板的缝隙间,姚小同欲哭无泪。如此几回之后,连羽停下来,嘴角翕动,想说什么,又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