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傻傻地说:“你失眠吗?我爷爷是中医,我可以帮你问问。”
他没说话,只看着我的眼睛,我想我一定是中了蛊,竟然鬼使神差地开口,应下来:“好。”
No.2
有时我在清晨苏醒 我的灵魂甚至还是湿的
司机来接我那天,伦敦还在下雪。停在路边的黑色劳斯莱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司机为我将车门打开,他并未坐在车中。
我有些失望,忍不住问司机:“请问,他叫什么名字?”
“少爷说你叫他欧阳景就行了,他有八分之一的中国血统。”
车行驶在泰晤士河畔,在这座历史悠久,曾经站在世界顶点的城市,这辆车也足以引起街边路人的频频回首。
我有些不安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Paradise。”司机回答。
我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我打开车门,才知道司机口中的“paradise”是什么意思。
我竟然站在一座山中,一侧是悬崖,云雾缭绕,而我的面前,矗立着一座城堡。
在望见城堡的这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贵族。
欧阳景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他同我一样,望着远方群山,淡淡地说:“天地很大,是吗?”
我傻傻地点头。
他轻笑了一声,充满讽刺。我转过头看他,他却已经转过头,转着轮椅走了。
我第一次为他念书的时候,我同他一起坐在火炉边。
“我要为你念什么?”我不自然地转移话题,“我的英文并不是很好,请不要介意。”
“随便你,”他揉了揉眉心,“你可以在书架挑你喜欢的。”
那是个下着雪的黄昏,我挑了一本聂鲁达的诗集,随手翻开来,竟然就是我最爱的那一首《我在这里爱你》。
我紧张地将手指放在每一行诗下,试图流利地念出来:“我在这里爱你,纵使地平线徒劳地隐藏你。我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仍然爱你。有时我的吻乘上沉重的航船,穿越海洋,它永不停歇……”
他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我不敢停下来,怕惊扰到他,只能不停地念下去。一直到我念完了整本书,我呆呆地看着空白的最后一页,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身后的火焰不断跳跃,突然发出“噼啪”一声。
管家悄无声息地走来,对我微微躬身:“小姐。”
“他睡着了。”我说。
“是的,”他微笑着,“辛苦您了。”
我将手中的书递给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得双腿发麻。我拖着脚走了两步,管家微笑着说:“少爷吩咐过了,您今晚住在这里就好。”
这天夜里,我住在欧阳景的城堡里。我以为我会失眠,可实际上,我在床上躺下后很快就入睡了。只是我做了一夜的梦,一夜的噩梦。
我梦见城堡在一夜之间被熊熊大火包围,我站在外面,不停地喊欧阳景的名字。我知道他就在那里,我知道他听得到,可是我的脚像是被禁锢了,一步也挪动不了。我口干舌燥,在深夜被渴醒,赤脚踩在地毯上去找水,拉开厚重的窗帘,看到一弯清冷的月挂在蓝紫色的夜空。
第二天起来,大雪初霁,阳光普照。我换好衣服走下楼,欧阳景已经醒来,坐在长桌边吃早饭。桌子就在窗边,一转头,就可以看到山顶上的皑皑白雪。
“早上好。”我有些尴尬地同他打招呼。
欧阳景没看我,只是点了点头。有人向我递来一张卡,告诉我以后我的工资都将打在卡上。
我觉得更加尴尬了,我连忙摇手,用结结巴巴的英文同欧阳景说:“你不必给我钱,我并没有做什么。”
“我不建议你拒绝,”他淡淡地说,“或者你希望我去找到你的校长,为你支付你全部的学费?”
“你脾气真怪,”我嘀咕,“我们做朋友不行吗?”
他看了我一眼:“我没有朋友。”
我欲言又止。
No.3
我在这里爱你 而且地平线徒然的隐藏你
我同欧阳景,相处得不算糟糕。我其实是一个性格外向的人,喜欢滔滔不绝地说,但是欧阳景很安静,在他面前,我不会说太多的话。但是每次等他睡着以后,我就会小声地絮絮叨叨同他说很多话。
比如我小时候的事情,我的祖国,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或者和房东闹了什么不愉快。就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听到,我才能肆无忌惮地说。
渐渐地,欧阳景也会带我出城堡走走。我跟着他去过一次他的射击场,他心情不错,亲自教我射箭。
他的书房里挂着一张他少年时代在射击场的照片,他穿着宽松的黑色衣服,将弓张成圆满的弧形,他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凛冽。
少年时代的欧阳景,比现在看起来生机勃勃太多,像是早上八九点的太阳。他现在虽然也很年轻,皮肤白皙如玉,可是整个人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
他现在很少再射箭,我问他为什么。
“对背脊压力太大。”他说。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意识到,欧阳景并不是一个健康的人,任他如何强大,他也只能依靠轮椅行步。
我第一次射中靶心那天,欧阳景对我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欧阳景是会笑的。
或许是在射击场消耗太大,第二天早上,我吃早饭时没有见到欧阳景。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欧阳景睡懒觉,严谨、自律,在我看来,欧阳景像是没有任何缺点。
我在花园里剪下几朵玫瑰,上面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我偷偷将它们放在欧阳景的床头。走出房间,我问管家:“他的腿,究竟是怎么回事?”
管家看了我一眼:“小姑娘,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我脱口而出:“他还能站起来吗?”
管家转过头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说:“这很重要吗?”
“是的,”我低声说,“对我来说,他的一切,都很重要。”
“小姑娘,”管家叹了口气,摇摇头,“所谓的真相,就是不知道的人会比较幸福。”
这时,我才确定,欧阳景的腿伤,另有隐情。
我开始试图寻找欧阳景的资料,网络上只能搜到一些他的投资新闻,他来自一个庞大而古老的家族,许多信息都是保密的。想了许久,我给Linda发了一封邮件,问她,欧阳景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隔了许久才回复我,只有一句话,“千万不要爱上欧阳景”。
我对着电脑屏幕苦笑,心中回答,已经晚了。
我早已爱上欧阳景,或许就是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坐在宏伟辉煌的大厅中,静静地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比他身后华丽到奢侈的背景都要刺眼。
大概过了半年,我得到一个机会,到欧阳景的书房,帮他拿一份文件资料。
他的书桌上,有一本厚厚的黑色羊皮本,镶着金边,十分漂亮。我有些好奇,伸手打开,第一页里,夹着一张照片,被人粗暴地撕掉了一半,留下的一半上,是个女孩子。她穿着英国高中校服和英伦风的大衣,站在路灯下,对着镜头微笑。我猜测她有中国血统,只是看起来五官更加立体动人。
我用手去摸被撕出的缺口,在心中猜测,那一半上的人是谁?为什么被人撕掉?这个女孩又是谁?她的照片为什么……会在欧阳景的书桌上。
“放下。”
忽然,欧阳景出现在书房门口,冷冷地对我说。
我被他吓了一跳,照片从我手中滑落下去。我赶忙蹲下身,想要将照片捡起来,却听见他说:“停下。”
我僵硬地愣住,看到他转着轮椅慢慢移到我的面前,然后,他弯下腰,捡起了那张照片,然后转过身,离开了书房。
从头到尾,他没有看我一眼。
我站在空旷的书房,觉得难受得无法喘过气来。
No.4
有时我的吻藉这些沉重的船只而行
那天以后,关于欧阳景,我再也没有更多的了解。
第二年,我生日的时候,欧阳景忽然想起这件事,吃晚餐的时候,他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凝视着面前的红酒,试探地问:“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欧阳景淡淡一笑,像是在哄小孩:“我所有的全部。”
“那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鼓足勇气,“一年前,我在你的书房里看到的那张照片,那个女孩,是谁?”
他的笑容凝固。
“二十岁,”过了几秒,他忽然轻笑,“真是太年轻了。”
我觉得他其实是在嘲笑我的幼稚,我忍不住出声反驳:“我没有。”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浑小子,”他半垂着头,左手轻轻搓动手中的香烟,淡淡地说,“我抽烟,飙车,和女人上床。”
我说:“现在好得到哪里去吗?”
欧阳景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他似笑非笑:“我现在只和漂亮女人上床。”
我犹豫了一下:“她也是其中之一吗?”
“不,她是一个美好的女孩。”他说。
照片中的女孩叫爱丽丝,她离世至今,已有七年。
用中国话讲,她同欧阳景是青梅竹马,两个家族门当户对,他们从小就被家族里的人订下婚约。七八年前,欧阳景还是一个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而爱丽丝,是个被宠坏的高傲的公主。两个人明明相互喜欢,却非要故意惹对方生气,互不理睬。好像一旦承认自己动了真情就代表输掉。
在七年前的冬天,欧阳景同别的女孩约会,被爱丽丝撞个正着,她忍不住讽刺他几句,两个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欧阳景心中其实十分后悔,便打电话约爱丽丝出来,想要向爱丽丝道歉。就是在这天,他们被一直等待机会的歹徒绑架,歹徒穷凶极恶,欧阳家中明明送来了对方要求的赎金,歹徒还是不愿意放人,认定了欧阳景是一棵摇钱树。那时候欧阳景脾气很冲,做事不计后果,他和爱丽丝找到机会偷偷跑走,被歹徒抓回,作为惩罚和警告,他们当着欧阳景的面,砍下了爱丽丝的双腿。
当援救的人赶到的时候,爱丽丝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那张照片上被撕掉的人,正是欧阳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他同爱丽丝,却只有过那么一张合照。
“对不起,”我说,“很抱歉提到你的伤心事。”
“已经没有关系了,”他说,“这个世界上,每一样东西,都在提醒着我这件事。”
我问他:“你找我为你念书,就是因为我和她的声音很相似,是吗?”
欧阳景没有否认,只是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