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程可欣一知半解地点点头,铺开试卷,扭开钢笔帽,可是真要落笔了,又不知道写什么好。
“那,换一种问法,”程可欣又问胡桃,“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天,你有没有什么最想做的事?”
“有,”胡桃放下手中的笔,认真地点点头,“我特想让林向屿把他欠我的红烧猪蹄补上。”
“我跟你说正经的。”
说曹操,曹操到,刚准备过来找胡桃要作业的男生听到自己名字,挑了挑眉毛,语气阴森森的:“嗯?偷偷说我什么坏话呢?”
一听到他的声音,程可欣就绷紧了身子紧张得不敢再开口了,胡桃在心底偷偷笑她没出息:“身正不怕影子斜。”
然后胡桃正襟危坐,对着林向屿说:“说你坏话还需要偷偷的吗?”
“算了,你就这点爱好,我不剥夺。”林向屿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大气地摆摆手。
程可欣生怕林向屿误会自己也在说他的坏话,在桌子下面拉了拉胡桃的衣摆。胡桃一边将自己的作业本找出来一边开口:“林向屿,看见今天的语文作文了吗,假如今天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天,你有没有什么不做就死不瞑目的事?”
“有,”林向屿也是斩钉截铁,看着胡桃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特想让你把抢我的那盘周杰伦的磁带还我。”
“我的红烧猪蹄呢?!”胡桃瞪圆了眼睛。
“你还我磁带我就请!”林向屿慢悠悠地说,嘴角扬起底气十足的笑。
“不请就不还!”胡桃赖皮道。
“不还就不请!”林向屿依然不疾不徐,气定神闲地顶回去。
他身体晃动,脖子上的金链子跟着一闪一闪,简直亮瞎了胡桃的眼。
“所以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把你的大金链子给取下来啊?”
林向屿无辜地眨眨眼睛:“等我满口金牙的时候吧。”
“到底有没有人能来拯救一下你的审美了?”
“我的审美有什么问题吗?”
“究竟有哪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会像你这样酷爱金色啊?!现在五十岁的大妈都不流行戴金了!能不能有点气质?!”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林向屿一脸坚定。
周围人翻着“又来了”的白眼,见惯了胡桃和林向屿斗嘴,都捂着耳朵继续做题。
等上课了,程可欣还捂着嘴巴乐不可支地笑。
“有什么好笑的?”胡桃不好意思地用书挡住自己的脸。
“我觉得你们两个在一起真逗,芝麻大点的事也能吵得有板有眼的。其实我好羡慕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和他说话。”
“因为我们只是好哥们儿嘛。”胡桃无所谓地耸耸肩。
可欣侧过头去看胡桃高高扎起的马尾,在风扇的吹动下一摆一摆,神采奕奕。胡桃是公认的美女,杏眼红唇,身材也玲珑有致。年级中流传一个笑话,当初学《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班的语文老师在课上说:“只有四班的胡桃担得起这样的赞美。”
“我真搞不懂他怎么想的啊,胡桃,我如果是男生,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胡桃抿嘴笑:“怎么,不是男生就不能喜欢我了?”
“不是不是,”可欣急忙摆手解释,“我是说,我会送你巧克力,给你买你喜欢的东西,保护你,把最好的都给你。”
“有我们的林大帅哥在,你怎么舍得把最好的给我?”胡桃揶揄她。
程可欣被胡桃说中了心事,红着脸害羞地拉了拉胡桃的校服衣袖,把手指放在嘴唇前比了一个“嘘”,急急忙忙向四周打量,生怕被人听到了。
胡桃被她逗乐:“我觉得你在考虑世界末日之前还是专心做完这份英语卷子吧。”
“英语差才能证明我爱国啊!”
“谁稀罕你证明?”胡桃撇嘴,“你啊,还是多做对两道,才能证明你爱你爸妈。”
提到她的父母,可欣就泄气了,她知道自己的成绩让他们很操心,便抓起笔铺开英语卷子做起来。
“哎,胡桃,这道题选什么?”
女生细细的声音传来:“这个是Therebe句型,就近原则,所以你要看后面这个名词……”
没多久,下课铃响了。这是周一的第二节课,紧跟着就是一周一次的升旗仪式。女生们赶紧跑到厕所里换上校服,像胡桃这样懒点的,直接躲在桌子下面,和程可欣互相挡挡就行了。
换完衣服,胡桃从书包里摸出小梳子,刮了两下自己的刘海。
程可欣很兴奋,推了推胡桃:“胡桃!加油!”
胡桃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这是她和林向屿相识的第五年。
这五年里,他们从初中毕业,顺利升入了一中的高中部,从原本的校友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同班同学。新的学校里,胡桃和林向屿依然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一中的直升生很少,再加上大家都长大变得懂事,没有人记得他和她曾经遭受非议的过去。
新的班级里,同学们都很喜欢胡桃,人又漂亮成绩又好,当之无愧的女神,而林向屿更是一跃成为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
升旗仪式上有一个诗歌朗诵节目,每个年级轮流表演。胡桃和林向屿是他们这一级的代表。两个人往台上一站,就是万丈光芒。
这一次,他们选的是舒婷的《致橡树》,林向屿将胡桃朗读部分的中文翻译成英文。
胡桃和他正好相反,她把全诗在信纸上工工整整地誊了一遍。可是她刚刚走到话筒前,却被线给绊住了,她一个趔趄,手里的稿子慢悠悠地飘到了台下。
胡桃窘迫地站好身子,对着话筒大眼瞪小眼,声音都堵在喉咙里,紧张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时候,站在她身边的林向屿顺势拿起话筒:“我如果爱你,绝不学攀缘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男生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却又带着少年特有的明朗,让人怦然心动。他穿着熨烫得平平整整的白色衬衫,扣子解开两颗,能看到锁骨。
然后他把话筒递给胡桃,胡桃下意识张口就来:“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等胡桃背完全诗,林向屿把话筒收回来,用英文翻译:“IfIloveyou…”
林向屿的祖上是个败家子,一朝散尽千金。到了他爸爸那代,靠着挖煤矿,一夜暴富,是本市赫赫有名的暴发户。听说他爸第一次去奢侈品店,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把你们这儿最贵的拿出来。”
标准的电影台词,引得众人暗自嘲笑。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文化,小学都没上过几天,林向屿的爹对他很是用心,从小就给他重金聘请外籍老师,教他三门外语,励志将自己的儿子培育成才。
林向屿却天天插科打诨,变着法子地偷懒,在他爹面前,一张嘴就是标准的“Chglish(中式英文)”,只有胡桃才知道,他其实能讲一口流利的英式口语。
原本应该一句中文、一句英文的模式,被林向屿临时改动,却也没有人指责他,全场掌声如雷。胡桃侥幸完成任务,转过头去看林向屿,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挑着眉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上午九十点钟的太阳,明亮而温柔,落在他英俊的脸庞,胡桃慌忙地别过脸,在心底默念:“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台下,程可欣给胡桃竖起大拇指。
程可欣和胡桃同桌两年了。作为青春期的少女,程可欣心中有个小秘密,为这,她每天都要拉着胡桃说悄悄话。胡桃很羡慕程可欣,她性格简单,从小被父母呵护着长大,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考试不及格,不过听说这件事在她父母心中根本不算事。程可欣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能见到林向屿,虽然林向屿到现在都还会把她和班上一个叫“程可颖”的女生弄混。
“可惜没带相机,不然真应该拍下来,”等胡桃从台上下来,程可欣一个劲儿给她鼓励,“特别美!”
胡桃不好意思地笑笑,目光穿越人群落在林向屿身上,他正在扭头和身边的白冬远说话。可是他的声音尤在她耳畔萦绕。
“Wepartakecoldtide,thunderstorm,firebolt;Togetherwesharebrume,flowingmist,rainbow;Asifweseparateallthetime,Actuallyweforeverrelyoneachother.(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发什么呆呢,回去上课啦。”程可欣拉了拉胡桃的衣摆。
2.
回到教室,班主任老师占用了一点下堂课的时间,向大家宣布学校要组织奥林匹克竞赛的事情。
一中向来没有在奥赛得过奖,都给同市的四中独揽了。今年新换了校长,自己就是数学老师出身,决心好好抓这块,也弥补一下这所百年老校缺失的遗憾。
竞赛得奖的诱惑很诱人,能保送去重点大学,不用再经历地狱式的一轮二轮三轮考试。班主任一扔下这颗“炸弹”,全班立刻沸腾起来,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
“真想去。”
程可欣趴在桌子上,哀怨地叹了口气,她成绩太差,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胡桃瞟了一眼林向屿,他把课本立在桌面上,偷偷弯着身在看课外书,肯定是那本《海洋生物图鉴》。那是他十七岁的生日礼物,他爹专门飞去美国给他买了一套,一套十本,一本要三四百美元,折算成人民币要好几万元。
林向屿从小就喜欢看这类书,在初中的时候,别人都以为是没营养的课外书,害得他被举报他考试作弊。
胡桃看到许成给林向屿写字条,揉成一团从后面抛过去,也不知道林向屿是不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居然一把抓住了。
“林向屿肯定会去,他那么聪明,绝对是头号种子选手。”
“那也没什么,大家都是为了高考,只是形式不同而已,你不是说你妈妈让你恶补一下,去考美院吗?”
“唉,”程可欣再一次叹气,“真是嫉妒那些聪明的人,感觉和我呼吸的空气都不一样。”
果不其然,下课的时候,全班同学都蜂拥到了数学课代表林向屿的桌前,都想要报名试试。林向屿一个头两个大,他这个课代表当得本来就不称职,哪次不是主动发放作业给大家抄?也正是因为如此“贴心”,才会每一学期都连任啊!
“食堂抢饭也没见你们这么积极啊,一个一个来嘛,自己把名字写本子上。”
林向屿抱着头,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看到胡桃坐在后面,用笔帽戳了戳她的背。
“你不报名?”
“我不去,”胡桃摇摇头,“这个太占用时间了,我妈妈怀了小baby,我得多陪陪她。而且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我属于不偏科、稳扎稳打型,和你们这种上课睡觉下课胡闹的天才型选手不一样,就不要去高攀奥林匹克了。”
“Takeiteasy.”林向屿竖起手指摇了摇,“不要凡事都急功近利。”
林向屿懒懒地将手臂搭上胡桃的肩膀,说得头头是道:“我觉得学习的过程,主要是学习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锻炼自己的逻辑和分析能力,尤其是理科。你去听点奥赛的课,可以收获很多新奇的思路,这些东西都是没法用分数衡量的。”
真不愧是林向屿,一句话让胡桃转变心意。
“那那那,那也给我报个名啊!”
胡桃晚上回家,正好胡叔叔带着她妈妈从医院做了检查回来。胡琳是第一个回家的,坐在沙发上,故意把遥控器摔在地上,借此大发脾气:“爸!遥控器又不好用了!看个电视都一堆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