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温暖,和寒风一起落在她的脸颊上。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阿嚏!”胡桃打了一个喷嚏。
“没事吧?”林向屿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头晕。”胡桃说。
车堵在路上,林向屿想了想,说:“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向屿带胡桃去的,是她出事以前的住所,他在学校外买的那间LOFT套房。胡桃走前,将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大概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回来了。
门口还摆着拖鞋,一双粉红色的。林向屿打开鞋柜,还有一双深蓝色的拖鞋,应该是买给他的,但是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这是你家吗?”
林向屿摇摇头,蹲下身帮胡桃解开鞋带,把胡桃吓了一跳。他为她穿上拖鞋,说:“这是你家。”
“那你为什么有钥匙?”
林向屿不得已,只得告诉她,这套房子在自己的名下,胡桃只是租客。
“你为什么把你的房子给我住?”
“我希望你过得好一点。”
“为什么?”
林向屿吸了吸鼻子:“因为我见不得你过得不好。”
胡桃大病未愈,又淋过雨,很快就头痛,开始发低烧。林向屿想把她送去医院,她执意不肯。
“不想去医院,”胡桃神色里满是厌倦,完全是潜意识的反应,“我讨厌那里。”
林向屿也没有强求,好在她还在家中备了药箱。每一种药分门别类,旁边还有字条清清楚楚地写着用量和保质期。林向屿想她大概是写给自己看的,虽然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来这里,但是总算有备无患。
她一直在他身后,默默地为他做了许多小事,恐怕连她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
“睡一觉,要是还不好,我们就去医院?”
胡桃点点头。
林向屿坐在胡桃身边,看着她沉沉睡去。
脑海里还是演唱会的热闹喧嚣,听过的歌似还在耳边一遍一遍地回放,林向屿伸手,轻轻去触碰胡桃的额头,他的手悬在半空中,然后收了回来。他俯下身,在胡桃的额头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那样轻、那样温柔,以至于无人察觉。
就像蝴蝶,飞过茫茫沧海时,落脚在一根漂流的树枝上。
他欠她一个吻,欠了太多太多年。
可是它来临的这一刻,她却睡着了。
天光乍亮,很远的地方,深蓝色的夜空已经被一片淡淡的红所侵染。
林向屿坐在床边守了胡桃一夜,突然之间胃病犯了,他读书时身体挺好,回国后创业的这几年,昼夜颠倒,作息不规律,整个公司的事都要他过目,时间久了就得了胃病。
胃痛得像是穿了孔,林向屿痛得全身汗涔涔,药房里有胃药,但是他不敢走动,怕吵醒了胡桃。
他胃里翻江倒海,胃疼起来真是要命。
可是也不会比她更痛了,林向屿想,她从山崖上坠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会有多痛?
而如今,她静静地躺在自己面前,酣然入睡。一想到差一点点,他就不能再见到她,与她天人永隔,林向屿想,就是把他的胃生生挖去,他也觉得值得。
她曾经说过,活着,本身足够让人热泪盈眶。

第十六章 2014年,匆匆那年
1.
第二天胡桃醒来,烧已经退了,只是头还昏昏沉沉的。她打量着卧室,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发现全是海洋类的科普书。她转过头看林向屿,林向屿看看书,又看看她,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付给你的房租还有剩余吗?”胡桃问他。
林向屿说:“还剩好多呢。”
胡桃她想了想,也不管他说的是真还是假,说:“那我能继续住在这里吗?”
“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林向屿将钥匙递给胡桃,胡桃接过钥匙,打开钱包放进去。林向屿拉开窗帘,金色阳光洒进来,胡桃一看时间,原来她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
“要和我一起吃午饭吗?”她问他。
林向屿想了想:“正好今天周末,不介意的话,我做饭给你吃吧。”
“你会做饭?”胡桃有些惊讶,“你做饭好吃吗?”
林向屿无可奈何地摊开手笑:“会的,我在国外待了四五年,要是不会做饭估计就该饿死了。你以前很喜欢吃,不知道现在口味有没有变。”
胡桃说:“应该没有吧,失忆而已,又不是换了一个人。试试吧。”
林向屿回国后就很少做饭了,别说手生,就连厨房长什么样他估计都快忘记了。他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万一烧煳了,自己一生英名就毁了。
他开车去超市买食材,胡桃跟他一起。林向屿去的是一家新开的超市,卖的大多是进口商品,价格高昂,所以人并不多。胡桃看到了一对陶瓷的摆件,两只长脚的兔子,呆呆地坐在货架上,一红一蓝,一个手里捧着红色的爱心,一个手里捧着老旧的时钟。
胡桃觉得很有趣,站在它们面前,不肯走。
林向屿从她身后伸出手,拿下来,递给胡桃:“拿好。”
“你说,为什么它们一个手里捧着心,一个手里捧着时钟呢?”
林向屿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有些难受地说:“可能是在说,我爱你的时光如此长久。”
胡桃点点头,又看了看怀里的两只兔子。
林向屿说:“我刚刚回C城的时候,要装修房子,我自己画的设计图,内饰和摆件都是你去买的。”
“是吗?”胡桃有些兴趣,“你有照片吗?我看看。”
林向屿拿出手机,找了几张照片给她看,三层楼高,房间太大,只住他一个人,显得空空荡荡,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家,只能说是住处。
“这些都是我选的吗?”胡桃饶有兴趣,很开心的样子,“挺好看的。”
林向屿问她:“要不然买完东西,我们过去看看?”
“你住的地方远吗?”
“不远,”林向屿说,“那里全是银杏树,吹风的时候,全部飞起来,像蝴蝶,你以前很喜欢的。”
“那我喜欢的到底是银杏,还是蝴蝶?”胡桃问他。
林向屿被问住,他一怔,才想起来,他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她喜欢的,到底是银杏,还是蝴蝶。
这些年,他对她,究竟知道多少?
林向屿做了一盆水煮鱼,番茄牛腩和麻辣香锅,饭后甜品是红豆芋圆。
“你也吃鱼吗?”胡桃好奇地问。
林向屿失笑:“我们所宣传的生物保护,是反对人类过度地捕杀和对环境的污染,特别是稀有生物。并不是极端要求所有的人不能杀生,必须吃素,人类本身就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拥有选择食物的权力。一架天平,无论是朝左还是朝右,只要过度倾斜就会失去平衡。”
他突然顿住。
胡桃不明所以:“怎么了?”
然后林向屿才用轻得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可能所有的事物都是这样。”
包括爱。
胡桃对林向屿做的饭菜赞不绝口,他心中的悬石落地,松了口气。
吃过饭,林向屿系着龙猫的围裙,在厨房里洗碗。胡桃走进他的书房,看到一面墙的磁带,书架前方挂了一块白色幕布,正对着一架投影仪。
胡桃探出头,问:“这是做什么的?”
“看电影,”林向屿用毛巾擦干手,走到书房,“要看吗?”
光碟机里还是《一天》的光碟,林向屿将它取出来,光碟架里放着许多部电影光碟,胡桃选了一部,是刘若英和古天乐的《生日快乐》。林向屿给她找来抱枕,去厨房给她做了一杯红枣桂圆茶,一会儿后,他端着玻璃杯打开书房的门,看到她坐在地上,全神贯注地在看电影。
屏幕上的光落在她脸庞上,影影绰绰。
“啊,你来了。”她说。
林向屿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来。影片里,多年以后,刘若英在日本留学,古天乐从香港坐飞机去找她,他们一起挤在狭小的房间里,裹同一床被子,看着对方,想笑又忍住,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
刘若英说:“好奇怪,你真的在日本了。”
胡桃入迷地看着电影,看着屏幕里扎着马尾辩的女孩子,想,她一定等了他很多很多年。走路的时候想,他在这里就好了;吃饭的时候想,他在这里就好了;出太阳的时候想,他在这里就好了;下雨的时候想,他在这里就好了。
一个人的时候想,他在这里就好了;很多很多人的时候也想,他在这里就好了。
所以她才会说:“好奇怪,你真的在这里了。”
“你知道吗?”林向屿忽然开口,“在生物学上,有一种共生关系,是指两种不同生物之间所形成的紧密互利关系。如果分开,两方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或一颓不振,或死亡。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没有共生现象,地球上可能就不会存在生命。”
胡桃想了想说:“你是想说,世界上没有真正单独存活的生命?”
“就像他们?”胡桃指了指屏幕里的男女主角。
林向屿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回答。
不,他想说:“就像我们。”
2.
眼看着这一年就要结束,胡桃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她每个月定期去医院检查,脑海里偶尔会有画面一闪而过,她最初总是忍不住去捕捉那种转瞬即逝的光,时间久了,她也不再执着。
她甚至觉得,要是有一天恢复记忆,说不定才是一场灾难。
虽然偶尔会觉得寂寥和茫然,但是生活本身,并没有再亏待她。
一直到平安夜前夕。
胡桃接到一通陌生的电话,来自上海。胡桃偶尔也接到一些外地的电话,都是宣传和广告,但她还是耐心地接起来:“喂,你好。”
“胡桃儿!!”电话那头是一声热情的叫声,“想我了吗?!”
胡桃:“……呃。”
“哦,对,这是我新换的手机号码,我是项洁洁啊!我来上海工作啦!现在在等菀静来吃饭!我们都好想你啊,校庆你会来的吧?”
“啊?”胡桃没反应过来,“什么校庆?”
“一看你就是八百年没登录过邮箱了吧,一点都不关心母校!”项洁洁说,“百年校庆啊!我们毕业以后都没有聚过,来嘛来嘛,真的很想你啊。”
胡桃尴尬地举着电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胡桃?胡桃?你在听吗?”
“嗯,”胡桃定下神,作了决定,“我去,不过有件事我要提前告诉你。”
一刻钟后,项洁洁目瞪口呆地站在上海的街头,她周围人来人往,只有她一个人,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也不动。
“你的意思是……你失忆了?没有开玩笑?”
“嗯。”
“一点儿都记不起了?”
“倒不是,”胡桃说,“会有一些潜意识的行为,记忆很模糊,觉得是自己的,又好像只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然后自己想象出来的。”
项洁洁无比犯难:“那你会……很难过吗?”
“有时会,有时不会,不去想就好了,”胡桃说,“如果你还愿意见我一面的话,我确实想要去上海看看。”
“说什么呢!当然愿意!”项洁洁说,“来啊,这可是你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半个故乡了!你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我们去把淮海中路再走一百遍!带你去看外滩的夜景!带你吃吃吃吃到吐!”
“谢谢。”
“说什么呢……”项洁洁说,“我要谢谢你才对,你为什么选择告诉我?对现在的你来说,我也只是个陌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