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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医院醒来,大脑嗡嗡地响,五感麻木,最后医生才告诉他,许然然将自己的浮力控制装备给了他,而自己却因抢救无效身亡。
林向屿静静地看着胡桃,每一个字都是落在他心头的重斧,他却偏偏要重复道:“你知道吗?死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胡桃和林向屿面对面站着,沉默许久,她才开口:“所以呢?”
“她用她的生命,换得你好好地站在这里,所以呢?所以你就要放弃你的梦想?你努力了这么多年,这么、这么多年啊,林向屿,”胡桃直视他的眼睛,她愤怒、痛苦、伤心、难过,千言万语在她体内碰撞,她微微发抖,“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所作的决定,你现在所放弃的,才是她的生命?”
她是那样爱你。
以自己的生命去爱你。
胡桃内心悲恸万分,眼泪流满脸庞,却咬着牙,对他说:“你不要告诉我,说你忘记了,1999年,你站在水族馆,对我说过的话。你说,在你有生之年,尽你一切的能力,哪怕微不足道,哪怕一无所获,你仍甘愿为此献上自己的生命。”
满天繁星,一闪一闪,天上的星,地上的人。每一道风,都是一个祝福,终有一天,它会越过万水千山,越过人山人海,降临在爱人心上。
活着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人热泪盈眶。
第八章 2007年,会呼吸的痛
1.
胡桃买了从C市回上海的机票,在林向屿生日过后的第二天。
她很早以前就给他准备好了生日礼物,她买了一个牛皮纸本子,在上面用荧光笔画了三百六十五种Q版的海洋生物,第一张是她最喜欢的中华白海豚,那也是林向屿教她认识的第一种海洋生物。成年的白海豚是粉红色的,漂亮得像是天使。
而最后一只,天意弄人,却是虎鲸。
如今这件礼物,她也不敢送给林向屿,怕他睹物思人,心中难过。
林向屿生日那天,林母给胡桃打电话,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一直没有消息。
胡桃手指绕着电话线,轻声说:“阿姨,我知道他在哪里,你放心吧。”
放下话筒,胡桃叹了口气,换了衣服准备出门。拿钥匙的时候,胡桃看到自己摆在桌子上的本子,她指尖摩挲过泛黄的牛皮纸,在扉页上,看到自己写着:有些人命里有风,必不为贩夫走卒。
她想让他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
胡桃出门后,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名。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胡桃一眼,皮肤雪白的女孩子,神色冷淡地望着窗外,她就像是从不属于这里。
出租车在城外的墓园外停下,胡桃沿着大道往前走。幸好还未落雪,不然这样萧条落寞的地方,光是站在围栏之外就能叫人流下泪来。树叶早早地就落下了枝头,就连野草都变得毫无生气,寒风瑟瑟,天空阴霾。
胡桃就是在这样一大片一大片安静的墓碑之间看到了林向屿。他的身高已经有一米八五,只穿了件黑色的薄羽绒服,站在许然然的墓碑前,伸手碰了碰,又很快收了回来。
胡桃鼻子发酸,可是她只能这样默默地在他身后看着他,看到初见时那个身手矫捷爬上围墙冲自己咧嘴微笑的少年,被命运磨得如此隐忍内敛。
林向屿从一大早就来到了许然然的墓碑前,他也不知道应该跟她说些什么,手指碰到冰冷的墓碑上的文字,就像刻在了自己心头一样,横竖撇捺,触目惊心。
他有多悔恨?如果不是他一开始没有弄清自己的心意就和许然然在一起,如果不是他提出分手,如果他没有答应和她一起去潜水,如果他们没有多停留那一天,那么多如果,如果有一个实现了,许然然就不会躺在这里。
隔了一会儿,林向屿眼角的余光看到自己后方不远处有人站着,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或许是来祭拜其他人的吧,林向屿心想,便没有回过头去。
一直等到天黑下来,他才抬脚离开,转身的时候,林向屿下意识地朝刚才的方向望过去。胡桃赶紧蹲下身,光线太暗,他没有看到她。
他没有看见她,便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曾站在自己身后,默数自己所有的伤痛。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曾有一个人,那样绝望而热切地爱过他。
就像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个黄昏,他曾靠在病房外的墙上,数着自己的心跳。
所有的深爱,都是不能说的秘密。
这一年终于要过去了,新的一年就要来临。
胡桃抬头仰望夜空,心想,新的一年,真希望能有好事发生啊。
第二天中午,胡桃抵达上海,回到学校时正好是上课时间。三个小时的飞机,她稍微睡了一觉,去澡堂洗了个澡,见室友们都还没下课,就坐在椅子上敷面膜。
没过几分钟,胡桃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到项洁洁的脸。下一秒,项洁洁“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又过了几秒,寝室门再次被打开,项洁洁盯着胡桃:“嘿!吓死我了!还以为大白天撞见鬼了!你这一走就是半个月!知道不知道我们过得有多惨!”
胡桃撕下面膜,一边洗脸一边问:“怎么了?”
项洁洁摆摆手:“也没什么,不过你的事解决了吗?”
胡桃神色一黯:“算是吧。”
晚项洁洁一步的唐菀静和齐悦回到寝室,正好听到她们的对话,唐菀静拍了拍胡桃的肩膀:“和那个叫林向屿的有关吗?”
胡桃笑笑,转移了话题,说:“谢谢你们帮我签到和写作业,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就只好以身相许了。”
项洁洁看着胡桃,正准备说什么,被胡桃的手机铃声打断。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胡桃接起来:“你好。”
“胡桃。”
这声音似曾相识,胡桃顿了顿,又看了一遍电话号码,在记忆里过了一遍,确实不知道这人是谁,然后听到他说:“是我,周珩。”
周珩!
胡桃蹙眉,看了自己的三位室友一眼,发现她们都正竖起耳朵,悄悄往这边看。胡桃无可奈何,只好走到寝室的阳台上,问周珩:“请问有什么事吗?”
周珩低声笑:“怎么?没有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胡桃被他将了一军,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周珩在电话那头咳嗽了一声,然后说:“胡桃同学,今天是我的生日。”
胡桃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想你生日关我什么事,但是嘴上不敢这么说,她笑着说:“生日快乐呀!”
“所以我决定实现你一个心愿。”
胡桃感觉自己被雷劈了一下,心想这人是周珩吗?真的是周珩吗?不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
“我……我没什么心愿。”
“别装了,”周珩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喜欢我吗?”
胡桃:“……”
胡桃觉得这下是五雷轰顶!
虽然“胡桃喜欢周珩”这件事确实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胡桃从来都懒得去解释,因为无所谓。
而且周珩这个人,怎么说呢,从传闻里听来,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对感情的事很不上心,胡桃是瞧不起这样的人的,甚至会十分偏见地将他划分到自己生父那一类人中去。长了一张风流脸,欠了一屁股的风流债。如果非要说她对周珩能有什么好感,那也一定是因为他打篮球的样子像极了林向屿,叱咤风云,胜券在握。
那是她喜欢了一整个青春的男孩的样子。
胡桃拿着电话,不怒反笑,说:“所以呢?”
周珩没想到她会这样不紧不慢地反问一句,又清了清嗓子:“所以我决定实现你的心愿,让你做我的女朋友。”
胡桃语气十分真挚诚恳地说:“谢谢您,不用了。”
然后没有给周珩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直接挂了电话。
胡桃从阳台回到寝室,一肚子莫名其妙的火,深呼吸三口气才平复下来,看到正在倒水的项洁洁,问她:“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项洁洁吞了吞口水,说:“没什么,我就想告诉你,帮你写作业和签到的人,是周珩。”
“啪嗒!”胡桃手中的手机摔在地上。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胡桃捂住耳朵,可是齐悦已经先一步将她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就只好以身相许了。”
2.
关于周珩的闹剧暂时算是拉上了帷幕,新的学期,胡桃调了课表,把这个人彻底从自己的生活里抹去。林向屿的申请进展一切顺利,他托福考了118分,还在校内网上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据说他去美国使馆办签证的时候,提了一口袋的房产证,放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亮出别的材料,就成功通过。
胡琳眼看就要升入高三,她成绩不好不坏,好在自己心宽,一点都不慌。胡近周末的时候给胡桃打电话,说想要把胡琳送出国,征求她的意见。
“我看这孩子平时挺喜欢平面设计一类的,心思又没真放在学习上,送出国也好,磨炼磨炼,说不定还真能学到点什么。”
胡桃笑:“胡叔叔,您确定真的舍得?”
“你们一点点长大,我一天天变老,总没法护一辈子。”
胡桃十分感动,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说:“胡叔叔,你要是想好了,我可以帮你跟她说说。”
当天晚上胡桃就给胡琳打电话:“如果你自己也有这方面的想法,我把你向屿哥的电话给你,你可以和他聊聊,他下半年要去美国,你以后过去,也有个人照顾。”
胡琳很诧异,蹙眉道:“他要出国?”
胡桃说:“你这孩子,怎么大惊小怪的。”
胡琳还是蹙眉:“他出国了,那你怎么办?”
胡桃却被她问得一脸莫名其妙,说:“什么我怎么办?他出国,关我什么事?”
胡琳冷冷地哼了一声:“别假惺惺了,你那点儿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
胡桃闭嘴不吭声。胡琳得寸进尺,反倒数落起她来,说:“你喜欢他,就直接跟他说呗,藏着掖着这么多年,我都替你害臊。”
“小孩子家家的,一边去。”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趁着胡桃看不见,胡琳对着手机翻了个大白眼,“我说胡桃,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觉得你哪点配不上他了?我承认,向屿哥确实很优秀,长得英俊、脑子聪明、家里又有钱……不说了,再说我都要爱上他了,你看你吧,虽然是……差了点,但是我们胜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吧?”
胡桃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胡琳,你皮痒了是不是?”
反正是打电话呢,胡琳有恃无恐,耸耸肩,连样子也懒得装,继续问:“说说呗,你到底怎么想的?那他去了美国,还回来吗?他真的要献身给你说的那个,海洋保护事业?那他家族那么大个摊子,谁来继承啊?”
胡桃不胜其烦,只得回答:“就这样吧,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也习惯了。至于他回不回来,那是他的事,我无权过问。”
胡琳难得沉默,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说:“算了,不说了,我晚上还有晚自习,懒得逃课。对了,你放了暑假,早点回来,上海就那么好吗?成天只知道在外面瞎晃,多大的人了,还让人操心。”
胡桃:“……”
胡桃觉得自己脑门青筋暴突,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个会说话的小鬼头,好在她早就习惯了胡琳的脾气,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行行行,大小姐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