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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桃心存感激,可是人生的窘境,很难靠着他人的三言两句爬出来。
第二通电话是林向屿打来的,离提交志愿的时间还剩下两天。
“选好了吗?”他问。
“嗯,”胡桃说,“我这分数,刚刚过二本线,我们市里不是有所师范吗,以我的分数勉强能被录取,选不到好的专业,只能服从调剂。胡叔帮我打听过了,一学期之后可以转专业,通过考试就行。”
“那你想转去什么专业?”
胡桃说:“英语吧。总觉得那样离你们近一点。”
林向屿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什么呢。”
“真的,”胡桃认真地说,“总觉得以后你们就是那种在职场叱咤风云的人,出口都是流利的英文,会去到很大很广阔的世界,会认识很多很多很厉害的人,所以我也要努力一点……”
“崇洋媚外。”
“都说了不是了!”
“好啦,”他说,“你想好了就好,这几天都不敢给你打电话,怕打扰你。”
胡桃苦笑:“哪有,是我自己考太差……抱歉,上海对外地生的分数线太高了,我这个成绩过去,可能连三本都读不了。”
“其实……”林向屿欲言又止。
“什么?”
林向屿不肯再说,转移了话题:“许成打算去学土木工程,白冬远读医,本硕博连读,要八年。”
“许然然呢?”
“她也留本市,要照顾爸妈。”
“她挺不容易的。”
林向屿淡淡地说:“谁都不容易的。”
挂了电话,胡桃还没来得及喝口水,铃声又响起来,她接起:“你好。”
“胡桃,是我!程可欣!”
胡桃很惊喜:“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对啊对啊,高三真是压榨死人了!这下子终于解脱了!”
胡桃一听她兴高采烈的语气就知道她成绩一定不错,笑着问:“高考如何?艺考如何?”
“考上了!中央美院!”
胡桃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恭喜你!”
“你呢?考得如何?”程可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刚开始想去上海的,说好了在上海见,你不要怪我啊。”
“怪你干什么?中央美院更好啊!我也不一定去上海的。”
“那……林向屿呢?”
胡桃咋舌:“你还惦记着人家呢?”
“他考得很好,全省前十,想去哪里都可以,”胡桃说,“恭喜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呢,这边还有很多手续要办,回来找你吃饭!我们一起去逛街!”
“好啊。”胡桃笑着应下来。
可是一整个夏天,她们都没有见面。而彼此之间的联系,也就此越来越少。许多时候,我们嘴里约定着“下次一定要见面哦”,可是越长越大,就不得不承认,那只是一种客套的怀念。
毕竟一路走下去,在途中失散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一个月后,白冬远将“国家游泳二级运动员资格证”和“救生员职业资格证”甩到众人面前。许成拿着证书,翻来覆去确认真伪。
林向屿乖乖举起双手,摆出一副投降认输的姿势,挑着眉头笑:“惹不起。”
而这个时候,各校的录取通知书也都陆续抵达。胡桃是最后一个拿到通知书的,无论如何,有书读了,她还是喜上眉梢,打电话给林向屿:“学校门口见,请你吃饭!”
夕阳西下,胡桃守在大门口,看到骑着自行车的少年在转角处出现,白色的T恤衣角被风吹得扬起。林向屿一个急刹车,在胡桃面前停下,他单脚撑在地上。
“我有书读了!”胡桃高高举起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林向屿笑了笑,他单肩背着黑色书包,顺势拉开拉链,也拿出一个航空信封,递给胡桃,笑着说:“Surprise!”
两个人互相抽出对方的录取通知书。
林向屿:“……”
胡桃:“……”
胡桃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一代美人,差点被气疯:“这是怎么回事?!”
林向屿的录取通知书,并非来自他提前获得加分的大学,而是本市唯一一所重点大学,C大。
与此同时,林向屿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十分罕见地流露出吃惊的表情:“你要去上海?”
胡桃没有告诉林向屿,她在提交志愿前最后一刻更改了大学。
“三本就三本吧,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总是好的。”胡桃对着志愿表想,“大不了复读一年。”
胡桃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一路上都在想象等会儿林向屿知道真相的反应。
他一定会很开心,又会强行憋住笑意,一副没办法的样子,说:“那就继续带着你混喽。”
“一定要狠狠宰他一顿,”胡桃想,“还要装作不经意地告诉他,我可是为了你才去的上海。”
他会猜到她的心意吗?
会还是不会?
她心里幻想过许多许多的场景,却唯独没有这一幕,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怔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回事?”胡桃一把夺过他的录取通知书,盯着“林向屿”三个字,恨不得盯出个洞来,“林向屿,你不是上交大吗?”
林向屿没说话。
“不可能,你高考全省第六,”胡桃斩钉截铁地说,“第一志愿不可能落榜。”
林向屿耸耸肩,勉强地笑了笑:“没有落榜。”
“胡桃,C大就是我的第一志愿。”
胡桃怔怔地看着林向屿,问:“你说什么?”
林向屿摇摇头,指了指胡桃的录取通知书,另一只手捂住额头,苦笑道:“恭喜你。”
“恭喜什么?”
胡桃惨淡一笑,有一阵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命运啊,天意啊,从来没有怜悯过她半分。
为什么呢,胡桃使劲捏住那张浅色的录取通知书,上面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迹。那是她心头抹不去的无能为力。
想要和他在一起,她已经那么那么努力了。
林向屿和胡桃在篮球场边的石阶上坐下来。夜幕终于降临,球场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刺得胡桃眼睛有点疼,她伸手揉了揉,觉得好像眼泪都要被揉出来了。
有风吹过,送来夜来香的气味,那是属于夏天的味道。
“好啦,”林向屿叹了口气,皱着眉头,“以后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知道了。”
胡桃双手抱着膝盖,目光平视前方,篮球场上,白色的线已经褪色,等开学的时候,大概会请工人重新刷一遍。可是他们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别不开心啦,会认识新的朋友的。”
“知道了。”
“我们可以打电话,发邮件,上网聊天,现在通信这么发达。”
“知道了。”
“放寒暑假回来,请你吃大餐。”
“知道了。”
“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知道了。”
“别不开心了。”
“知道了,”胡桃顿了顿,“你刚刚说过了。”
“是吗?”林向屿回忆了一下,发现确有其事,摊开手,不说话。
胡桃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恨不得这一切都是梦,因为实在是太痛了。
黑板上的倒数计时一天天减少的时候,她没有太难过;坐在考场上写不出作文的时候,她没有太难过;甚至在知道考试分数的时候,她也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清醒地知道,她就要离开他了。
十八岁这年,她终于和她的男孩分开了。
她要去的远方,再没有他。
他们毕业了。
有一个问题,堵在胡桃的心间,问不出口。她想要问林向屿,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你要放弃你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
答案昭然若揭,反而让她失去了问出口的勇气。
这一年,全校收到C大海洋生物系录取通知书的人,除了林向屿,还有一个人——
许然然。
第六章 2006年,如果没有你
1.
胡桃买了一台蓝色的拍立得,十块钱一张的相纸,被大家轮流顶礼膜拜。
许成一边慷慨激昂地陈述“腐败的资产阶级”,一边手不离机,拍了许多张。胡桃偷偷拍了许多林向屿的照片,他骑在自行车上的背影、他的白色T恤、他干净的运动板鞋、他头发竖起来的样子……
胡桃做了一个手工相册,每一张相纸下都用荧光笔写上文字。一整本人物贴满后,胡桃决定拍拍这座城市。
胡桃喜欢夜景,白天的尘土飞扬和鸡飞狗跳都安静下来,整座城市流光飞舞,生动而美丽。
不知不觉,胡桃走过了最热闹的市中心,路灯一盏盏亮起来,路上不时有车飞驰而过,欢声笑语也渐渐远离。胡桃漫无目的地晃荡着,她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好几年,可是每一次独自走在街上,她还是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她不属于这里,可是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属于哪里。
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胡桃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都是女声,骂骂咧咧的,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像是在打架。胡桃向来没有同龄人该有的好奇心,她正准备绕道走开,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胡桃听出了是胡琳的哭声。胡桃有些疑惑,停下脚步,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她突然想到,胡琳的学校正是在这个方向。
胡桃连忙倒回去,小跑着冲进巷子里,她每向前一步,巷子深处的对话就越清晰一些,她听到有女生趾高气扬的声音:“胡琳你这个丑八怪,看着你我就觉得恶心!”
说话的女生有一头扎眼的酒红色卷发,手上戴了三个黑色皮手环。她扬起手,正准备一巴掌呼向她面前的胡琳,胡琳一边哭一边闭上眼睛,却久久没等到想象中的火辣的疼痛。她颤抖地睁开眼睛,看到胡桃一把捏住了安颖的手,昏黄的街灯下,只看得到她面若冰霜,而周围的女生都因为胡桃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胡琳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胡桃。
胡桃却看也不看她一眼,使劲捏着女生的手腕,冷冷一笑,挑眉道:“哦?丑人多作怪,原来说的是你啊。”
“你!”女生恼怒地将手一甩,挣扎着想要摆脱胡桃的钳制。
胡桃却在这一瞬间忽然松手,让女生一下子失去平衡,身子一晃,“啪”的一声,胡桃的巴掌落在她的脸上。
终于一旁的几个女生反应过来,有人先冲上来,想要扯胡桃的头发,胡桃身材高挑,在对方还没靠近自己的时候,就一脚踹了过去。对方是一群小太妹,一起向胡桃扑上来,胡桃根本不管那么多,逮着领头的女生不要命地狠狠踢,一直踢到她滚到地上大声哭着求饶,胡桃才停下来。
胡桃一只脚踩在她的小腿上,笑着问:“胡琳哪里招惹你了?你干吗要打她?”
领头的女生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哇哇”地哭。
胡桃不说话,没有人敢吭声,等了一会儿,女生终于忍无可忍,尖叫着说:“我就是讨厌她!看她不顺眼!又胖又丑!还天天穿名牌炫富,有个有钱的爹了不起啊!”
她的尖叫声在寂静的街道里回荡。胡桃“啪”的一声,又扇了她一巴掌,然后用极其慢的语速说:“这一巴掌,是想让你知道,人得为自己说的话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