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天行道:“你、你这是?”
雷翳微笑:“自然是要寻找梅龙的下落了。”
众人中只有李颇的哑穴没有被封,此刻也看清了崔天行的存在。当即怒道:“那畜生已经与我等恩断义绝,你怎么又来和我啰唆?”
雷翳微微侧头,忽地一笑,道:“我不信!”
崔天行心下一动。他也曾怀疑过这些梅龙昔日的兄弟知道梅龙的下落,但苦无证据,便没办法强逼。看雷翳如此单刀直入,当即也不再说话,静观其变。
李颇是诸人的老大,已是须发皆白,此刻横眉怒目,更显威势,大喝道:“你不信又怎样,我等的侠义之心,日月可表,若我见到那畜生,也要出手杀了他,为江湖除害!”
雷翳忽地蹲下,轻轻抚摸着黑豹的脊背,道:“李大侠,我只跟你算个简单的账目。梅龙是你的一位兄弟,你可以保他,但现在地下还躺着你的其他兄弟。我给你十呼吸的时间,你若不说出梅龙在哪儿,每过十吸工夫,我便杀你一位兄弟。”她的语声中犹自带着盈盈的笑意,在这空旷的大厅里却显得鬼气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崔天行闻言大惊。此刻情势未明,怎可随便杀人?
当即他上前一步,大声道:“不行!我们从长计议,不可随便杀人。”
他这边大声说着话,雷翳却恍如未闻,素口轻动,数道:“一、二……”
雷翳数数甚快,崔天行“人”字刚出口,雷翳的十个数已然数完,骤见寒光一闪,鲜血喷涌,丝绸路上六义的老二赵凌已被一刀切断喉咙,眼见是不活了。
所有人都是大惊。方才雷翳虽然声称要杀人,众人不过以为她在虚声恫吓而已,却不料她竟然如此狠辣,甚至不曾做出第二次威胁。
李颇穴道被制,不能动弹,满面怒色,嘴角流出几滴鲜血,却是已经把牙齿咬断了几颗。就听他大声怒喝:“你们两个魔头,我大七义必不和你等善罢甘休!”
雷翳摇摇头,道:“如何?六义便是七义。李大侠,你还不肯说么?我又要开始数了。一……”
崔天行心下大惊,力聚双手,心道若是雷翳再次暴起杀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挡她一挡了。
堪堪数到九,李颇大喝一声:“在言余城,梅龙在言余城!”
说话间,这老人的声音中竟然带着哽咽。
虽然他心知即使说出这藏身之所,那狠辣的女子也未必放过自己。但他一生最亲的便是这几个兄弟,让他眼睁睁任由他们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却是实在不能。
雷翳轻轻点头,道:“如此多好,何必祸害了你一个好兄弟的性命?”说着站起身子,道,“走吧。”
崔天行看着一地的惨状,心知这个血仇是就此结下了,眼看着雷翳将要走出,方才退出房门,转头欲语,终于放弃,跳上骆驼。
屋内传来李颇凄厉的喊声:“你们两个贼子,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将你们食肉寝皮!”
黄沙之上,雷翳斜倚在黑豹上,抚摸着豹儿的脊背,笑道:“你倒心好,出门时力聚双手,是怕我杀了那几个老头,想和我动手?”
崔天行默然半晌方道:“你何必用如此手段?”
雷翳轻笑:“这手段不是最有效的么?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却等不及那般婆婆妈妈了。”
崔天行心下颇为反感,却无从辩驳,只得长叹一声。但一想起那几个人包庇了梅龙如此之久,骗得自己团团乱转,心中却也隐隐有些快意。
言余城名字叫城,其实不过是一个破落的小村而已。本来,这里是一块绿洲,乃过往行商的必经之地,但因沙漠扩张,已被荒废多年。
太阳悄悄躲回了巢穴,脚下的沙子已然不那么灼脚了。
此刻,荒废已久的小村竟然已经重新获得了活力,远远能看见那行商的篝火和村民的欢歌。这颗大漠商旅必经路上的明珠,重新焕发了光彩。
但崔天行没有注意到这些,因为他远远便看到了那道佝偻的身影。若非这是李颇亲口直承,怕那崔天行即使当面看到,也认不出来眼前憔悴的老人便是他的大仇人、当年大七义里最风流倜傥的老六梅龙。
远远看着,崔天行一时竟不敢走过去。
那是他的仇敌,是他痛苦的根源,是他无数次梦中决战的强敌!自己整整找寻了他三年,而现在,这梦魇中的恶魔就在自己的面前,而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崔天行只愣愣看着那老人细心地挖开一个土坑,恍如埋藏珍宝般将种子放下,再培土,浇水,然后去挖下一个。这件无比简单的事情,他做得却无比认真,认真得让崔天行几乎有些恍惚。
他缓缓走过,站在老人身后。梅龙头也不抬,仍旧无比认真地将手上的种子埋好,轻轻浇上一瓢水,方才拍拍双手的尘土,道:“你来了?”仿佛是在和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打招呼。
崔天行愣愣看着这坦然的老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梅龙的声音平坦得不见一丝感情:“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来了。”说着他转过头去,“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早一点将我杀死,让我的心能早一点归于平静?”
崔天行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手指握得发白,却说不出话来。
梅龙的目光远远望着那小镇,道:“你知道么,我来到这里时。此地已经快被沙漠吞噬。我既然不敢死,那活着就做点事情赎罪吧。于是,我每天从三十里外的绿洲挑来水,一棵棵播种这在沙漠里也不会渴死的骆驼刺,让这伟大的植物在这里生根,让它守住这块绿洲,为过路的客商增添几分生的希望。每种一棵,我就在想,他该来了,该来杀我了。可我一共种下了四千二百六十三棵骆驼刺,救活了一百二十三个人,你才来。”
“我对不起你父亲,也对不起你家的老小。动手吧。”
崔天行的刀仿佛被浇筑在了刀鞘内一般,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看着这颓唐而平静的老人,那冲天的仇恨竟然找不到发泄的极点。
他长叹一声,方要说话,就见黑影一闪。
却见雷翳的黑豹骤自老人的身后闪过,爪利如刃。
一瞬间,老人的头颅已然落地。
雷翳自后面走过,皱眉道:“杀人偿命,哪来这许多说辞?”
崔天行惊愣不已,道:“你……你为何杀他?”
雷翳道:“不是你要报仇的么?”
崔天行眼见大仇人授首,内心中却殊无快感,只站在原地不动,任由梅龙脖颈喷散的血液淋在自己身上,半晌,方道:“我只委托你找到他,并没让你杀了他。”
雷翳微笑,道:“首先,委托的人是朱煌,不是你;其次,你委托的是报仇,委托开始,便不可以停止。既然你自己下不了手,我便帮你,这是我的职业道德。”
“此次事已了,我们日后再见。”说着,她径自随着黑豹去了。
也不知呆立了多久,崔天行听到一声惊呼,紧接着整个小镇子开始骚动:“骆驼刺老人死了!他杀了骆驼刺老人!”
三年来,梅龙对这小镇实在有起死回生之功,过往客商也有不少受过他的救命之恩,眼见他居然身首异处。这些人自不知道之前的那些恩怨,只道崔天行是恶人沙贼。当即,庄内壮汉、商队护卫纷纷抓起武器,朝崔天行扑杀而来。
崔天行自不可能和这些普通沙民厮杀,当即一个飞身而起,方要拨转骆驼,却见西方处烟尘滚滚,依稀听到的却是李颇的喊声,想是这老人被人救转,立即带人来救梅龙,顺便找人报仇了。
崔天行长叹一声,拨转骆驼朝东而去。
皓月当空,崔天行用白色的沙帽将面目层层裹住,一时只觉得心内空荡荡的,放眼望去,只觉天地之大,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地。
自己这一次过来,难道竟然完全错了么?
乙韬自不知道,自己付钱的这五日间发生了如此之多的变故。
转眼已经过了五日。这一天,眼见虹日城主心情甚为不好,乙韬便也乖觉地带齐补给,告辞上路,心想算算到今日,那一万两银子也快用光了,想来龙珠也该能拿到了才对。一想到带着镇国之宝返回故里,压倒一众兄弟的荣耀,一时便觉得,这沙漠的景色也变得明媚了起来。
“没有!”乙韬只觉得一阵眩晕,“莫非那龙珠已然被毁了?”
雷翳面无表情:“不是,龙珠还在,我也找到了它的所在。可惜,时间不够了。”
乙韬惊异:“时间不够了?你是什么意思?”
雷翳道:“时间不够了的意思是说,龙珠的主人不肯出售,我正想把它强抢过来,正好时辰到了,你的一万银子花光了,我也就收手了。”
“你是说,你找到龙珠了?”
“对。”
“好,那你不需要把它抢来,你只要告诉我,龙珠在哪儿,我自己去解决。”乙韬只觉得还差小小的半步便已踏入了成功,不管那持有者是谁,软磨硬泡,暗偷明抢,自己总有办法把它拿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