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啰唆,实在不是云翎平日的风格,我能从中听出一丝紧张。

  唐仲生也听明白了云翎的意思,犹豫地问道:“你是说,你能想办法从下面的纸里看到上面曾经的字迹?”

  她自然能,那是孙老夫子曾经教过我们的小把戏。

  云翎道:“不错,我只需要一些药粉。”

  许多年了,即使孙老夫子已然逝去,这种他当年调制的显墨药粉却依然有效。

  轻轻洒在那第二张白纸上,我、云翎、唐仲生三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只需要十次呼吸……

  我们对视一眼,云翎毅然抬手一拂,满纸的药粉骤然飞落。

  不,还剩一些!

  唐斯月果然是就着这一叠纸写的字。此纸虽然是上好的纸笺,几乎没在它的下一页上留下丝毫墨痕,但这些对墨迹异常敏感的药粉还是被肉眼不可见的墨水留在了纸上。

  于是,我们都看清了那些潦草的字迹。

  两行,歪歪扭扭:

  〖生无可恋,泪湿枕畔。〗

  字歪斜而无序,每一笔都剑拔弩张,似乎不容于世,实在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我们齐齐看向唐仲生。

  唐仲生目光已然模糊,语声却依然坚毅:“不错,这是我妹妹的笔迹。”

  如此,一切都清楚了。

  唐斯月的确是自杀的。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在虹日城中下毒,又为什么会自杀在这件小小的屋子内……

  等等,是谁?是谁拿走了那张纸,谁布置了这间屋子,又是谁掩盖了自己曾经来过这里的痕迹?

  云翎低声反反复复念着那八个字,半晌方转向唐仲生道:“唐小姐平日写文,都这样文理不……哦,这样有个性么?”

  唐仲生也不以为忤,只是摇摇头。一旦确信唐斯月的确已自杀身死。这江湖顶尖的才俊似乎已变得懒得再思考任何事。

  云翎忽地眼睛一亮,飞身而起,直直冲到榻边,一掌击在玉枕之上。一声碎裂声响,一粒药丸骤自玉枕中滚出。

  那药丸不过小指肚大小,通体幽蓝,在榻上不住转动。连唐仲生的目中都掠过一丝激动:“这,这是无衣的解药。”

  小城之中。

  每个人都一脸凝重,却偏偏没有一个人开口。

  我张了张嘴,可终于没有发出声音。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宣布我们又找到了一颗解药?

  可是当唐斯月、这最后的一根线索都已断绝的现在,这颗解药还有多大意义呢?

  辩解我们几人没有问题;我们不在时没有发生凶案只是巧合;或者一切都是凶手的故意陷害?

  在这个全城生死存亡的敏感时刻,就算所有人都相信我们,又有什么意义?

  我能做什么?我到底可以做什么?小城中的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每个人都可能中了毒!

  我忽然想躲起来,不做任何事。

  然后,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我一定要去见一见的人。其实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件事,一件始终让我疑惑的事。

  ——在临去墨岩山之前,那侍婢突如其来的一指,那一团奇异的真气,以及墨岩山上三位程叔叔诡异的态度……

  我莫名地觉得,在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也许只有那神秘的白衣侯才能揭开的联系。

  【FOUR】

  小城封闭而凝滞,每一间房子的格局都几乎一模一样。

  比如程二叔小店的这间小小客房:一桌,一椅,一床,似乎几十年来从未变换过样子。

  但如今,仍旧是那简单的房间,却有了些许的异样。

  ——那简洁到极点的屋子,那陈旧得仿佛被涂上一层时光沉淀的桌椅,此刻正散发着奇异的光彩。当我和云翎方一踏入这间白衣侯暂栖的小小房间,竟似瞬间便离开了被风暴环绕的虹日小城,离开了纷扰芜杂的人间,进入了空静的异域。

  仔细一看,还是那间小房,还是那些家具,这奇异的改变只不过因为屋中的一个人,一个神话般的人:

  ——白衣侯朱煌。

  至今,我仍想不透,这几乎站在江湖顶点的人物突然来到我们这座小城的意图。我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突然决定留在这里。

  也许,之后那一连串的血案和迷踪,其实是这段神话带来的诅咒?

  朱煌依旧是那一袭白衣,斜倚在房间中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并没有开口问我的来意,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和云翎,眼中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轻咳一声,开口道:“侯爷,高某特来拜谢侯爷的栽培之恩。”

  朱煌微微一笑道:“不错,很聪明,试探得很好。”

  我微微一窘。

  对于我想询问的事,我心中本有一些猜疑,故才出言试探,没想到被白衣侯一口道破。果然比起这些人物,我还是太稚嫩了许多。

  云翎微微一笑,接口道:“其实我们是对一些事有所疑虑,所以特来请教侯爷的。”

  白衣侯微微一笑道:“小姑娘也不错。其实很多事情直截了当反而会更容易些,你说是么?”

  我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接口。

  就听朱煌接道:“你们不明白之前城墙上蝉儿那一指的缘故吧?不如让她说给你们听吧。”

  【FIVE】

  直到此刻,我们方才知道,那黄衣小婢名叫蝉儿。虽然看她此刻笑嘻嘻的,似乎颇为可爱,但想起城墙上那神鬼莫测的一指,想起那一招逼退三位老人的恐怖功力,我们不由省起: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她的主人是威压江湖的白衣侯,当今天下最可怕的人之一!

  蝉儿笑嘻嘻地开口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已经受了我‘归流指’的好处了吧?”她的声音清脆,甚是好听。

  我和云翎对视一眼,都未答话。

  那侍婢蝉儿继续道:“你在城墙上,不是说想要更高深的武功么?我家主人心好,所以才让我帮了你一把。”

  说到“我家主人心好”时,蝉儿的语声似乎格外带着一丝笑意。

  白衣侯端坐在椅上,不置可否,忽然道:“三位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吧,不如进来听听。”

  门环响动,三位程叔叔慢慢走了进来。我和云翎赶紧过去,扶住三位老人。此刻,这三位曾经威名传遍天下的虎僧,看上去竟比普通老人还要孱弱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