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的这间房子是条死巷子的尽头,只要扼守住出入口,便不用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
当下三人散开,各自守住路口。
【THREE】
平日熙熙攘攘的巷子,今日静得怕人,耳边只听到城外呼啸的狂风。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口,心下却有些好笑。
这样空旷的路口,别说是人,便是一只蚂蚁也过不去。
正自思忖,忽听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那是老夫子房间的方向!
我一时大惊,急急飞身而去。
我们三人前后脚到了老夫子的门前,却见烟尘从门帘的缝隙中涌出。我们对望一眼,眼中都是掩饰不住的惊疑。
也顾不得打招呼,三人一道冲进了小屋。就见眼前烟尘弥漫,我们都被屋内的景象惊呆了!
老夫子的房间整座后墙坍塌于地,满地的青石似乎都在肆意地嘲笑着我们的无能。
而老夫子本人则仰躺在太师椅上,口鼻鲜血滴滴落地。不用上前细看我便已经明白,虹日城又失去了一位老人。
【FOUR】
四具尸体被并排摆在大厅正中,一时让这个本就风沙蔽日的正午显得更加阴气森森。
从早上孙叔叔在我们面前被杀开始,短短四个时辰,已经有四位自小看着我长大的长辈被这神秘的凶手夺去了性命。而我们却连凶徒的一点线索都没能找到。
看着几位老朋友的尸体,连一向镇定的云城主都不禁显出了几分颓然的老态。
唐仲生面色苍白,蹲在地上仔细查验四位老人的尸体。
本来,如果单从下毒的手段来讲,嫌疑最大的莫过于就是眼前这个天下第一用毒世族的精英子弟,但因为他与云翎的结拜关系,在没有十分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都还是倾向于将他当作自己人。
尚未有何结果,门帘响动,沈源大步走入,先朝城主施了一礼,仍旧是那缓慢而无甚起伏的声音:“城主,我带人召集各位叔伯共商情势,可有些叔伯不肯前来,还有些叔伯行踪不明,家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只有欧阳伯伯和王叔叔来了。”
话音刚落,有两人从他的身后走来,都是城中的老人:欧阳叙余和王天蟾。这两人一向在城中德高望众,说起来,我的名字还是欧阳叔叔给起的。
看到二人,我们年轻一辈纷纷站起。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来的并不是那二人,或者说,不是我所认识、熟悉的二位老人。看他们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平日所见的老态龙钟之相,那威猛、严挺的气象竟然丝毫不下于城主云天成。
只有两人前来虽然太少,却也是意料中事。
城墙上的血字包括城主在内一共有二十二个姓名,基本上囊括了城中所有的上一辈老者。眼下已连续有四人被害,可以想见,剩下的十八人会是何等的惶惑。
方才孙老夫子的行为已经告诉了我们,在这种敌我不分明的情况下,大部分人的选择应该是不信任任何人吧。
云城主长叹一声,不过半日时间,却看似老了十几岁一般。
“想不到,我们这群老头子隐居了这么多年,却还是躲不过‘恩怨’二字。”他的语声中有着无尽的苍凉。
王叔叔冷笑一声道:“恩怨?咱们一辈子杀人盈野,但从无半点亏心。哪个小兔崽子看咱们不顺眼,有本事就出来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这样鬼鬼祟祟地暗地伤人,算什么本事!”
他这最后一句是用尽全力喝出,恍惚间,我觉得整座房子都随之震动,这份威势全不在段九霄的九霄龙吟之下。
一边的段九霄听了,却是冷哼一声。
王叔叔大怒道:“便是你这小子捣鬼,搞得我们人心惶惶!”说着便要上前动手。
欧阳叔叔却是颓然一叹,伸手拦住王叔叔,沉声道:“事到如今。还争什么对错,且听云副怎么说吧。”
云城主道:“你们想必都已明白,此次那凶手是想要把咱们这些老家伙一网打尽了,可咱们六堡也不是白白让人宰的羊羔。唉,只是想不到,六堡众当年并肩杀敌,面对十倍、百倍的胡虏也从未说过一个‘怕’字,今日只是一个小小的凶案,竟然聚不齐老兄弟了。难道咱们真的老了么?”
欧阳叔叔冷笑一声道:“你又何必感慨?咱们自己人都知道的,自从那件事后,六堡便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六堡了。大难临头,还得靠自己。云副,你有何方略,不妨说来一听。”
云城主面色一变,旋即道:“也罢。至今我们也没找到关于那凶手的一点线索。不过眼下风暴封城,凶犯必定还在城中伺机犯案。咱们兄弟必须团结一心,方能抓住那贼人的马脚。”
王叔叔高声道:“云副,不是我多心,谁敢保证这事情不是哪个老兄弟干的?孙老三他们死得莫明其妙,聚在一起岂不让那凶手更容易下手?兄弟们不肯来,多半也是出于此种考虑。不要说别人,就看看现在咱们几个老兄弟,彼此站得有多远,就知道想要‘团结一心’,又谈何容易?”
王叔叔虽然粗豪,却一语道破天机。看他们二人自从进门起,便有意无意地远远站开,离其他人最少隔了三丈。
欧阳叔叔摇了摇头,叹道:“罢了,云副,我看咱们还是各自行路得好。我先告辞了。”
按城墙上名字的顺序,这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欧阳叔叔。
云城主连声急道:“欧阳,且慢,且慢!你难道真的连咱们这些老兄弟都信不过么?那凶手神出鬼没,孙老三他们武功都不逊于你,却悄无声息地被一一暗算,你……”
欧阳叔叔打断云城主的话,声音低沉而坚定:“生死有命。自六堡散后,我已不再信任任何人。若那贼人真敢找上我,到时就看看谁的命硬便是了。”说毕,头也不回,径自扬长而去。
【FIVE】
与孙老夫子所住的巷底不同,欧阳叔叔的宅院在城西一块开阔地的正中,独门独院。
欧阳叔叔回家后,径自将妻子儿孙全部赶出屋子,然后紧闭屋门,等着那神秘的凶手现身。
虽然他说谁都信不过,但我们自也不能就此放任不管。
眼见已是巳时二刻,城主一行人全部离开了城主府,甚至连那可能的大敌段九霄、李怀戚都无暇多顾,一起到了这可以俯瞰欧阳叔叔宅院的城墙垛口。
墙外,风暴正自狂扫八百里瀚海,而城内,一场毫不逊色于沙暴的凶险风暴也正在进入高潮。
我和沈源慢慢走上城墙。
云城主问道:“布置好了?”
沈源沉默不语——他能不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尽量节省口水,我只好插口答道:“布置好了。虽然城卫队也有些人心不稳,但经我们的说服。已经没什么问题。我们在欧阳叔叔宅院四周布置了三十四人,可说是已经把他家团团围住,除非那凶手从天上飞下、土里钻出,否则必能保得欧阳叔叔无虞。”
云城主点了点头。我抬头望去,恰见到云翎也朝我看来,见我看她,朝我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我知道,我们想到了同一件事:方才在我们三人的环伺之下,竟然让凶手从后墙突入,杀人而去,实在不能不说是因为我们都太笨太大意!可是此番吸取了方才的教训,我不信这凶手还能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在这么多人的注目下从容杀人。
【SIX】
太阳逐渐朝中天推移,狂暴的风沙给这本应明媚的阳光罩上了一层金黄色的面纱,抬眼望去,天地万物都被这暗淡的阳光染成了淡金。
我忽然觉得有些荒诞:我们在做什么?我们竟然只能在这里坐等凶案的发生?
这神秘的凶手究竟有何魔法,居然能够把一座静谧的小城转眼间变成恐怖的鬼域?
金色的光晕慢慢变浓,没有人开口说话。
沉默许久,沈源突然开口道:“唐大公子,事到如今,你还不想说明一下么?”
这话突如其来,我和云翎一愣,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家视角的盲区——唐大公子唐仲生身上。
沈源继续道:“唐公子,你是认识这毒的吧?早上孙叔叔死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神色有异。事到如今,已经出了四条人命,不管你有何难言之隐,我觉得也应该说出来了吧?”
唐仲生依然一脸郁色,没有答话。
云翎道:“木头,你怎么能这么怀疑我……”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唐仲生,之后语声讶异地中断。
就见唐仲生的脸色渐转苍白,就连我都能看出,他的确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瞒着我们。
沉默片刻,唐仲生长叹一声:“也罢。诸位,不是我要刻意隐瞒,实在是因为这件事,我到此刻也没有丝毫头绪,觉得若是随便说出,徒令你们担心而已。更或者,你们会因此与我生出误会也说不定。但如今,眼见城中的前辈连连丧命,我便……不得不说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