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振一笑,竟在树冠上缓缓坐下:“诸神留给我们七宗原罪,以之为人,其中之一便是猜疑。你不觉得看着他们互相怀疑直至崩溃,很有意思么?反正都是要解决,为什么不把一切弄得有趣一点呢?”那人一时沉默。
秋声振顿了一顿,语声转为低沉:“其实,是因为我和人打了一个赌,我真的很想知道这场赌局的输赢。”
那人没再继续问下去,转身缓步离开,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有句话其实我几年前就想跟你说。”秋声振很感兴趣地抬起头道:“哦?”
“做回你自己吧,再怎么学,你也终究不像侯爷。”
那人和秋声振已离开一炷香工夫,白夜却犹自伏在原地一动不动。虽然方才出人意料的景象让他惊疑不定,更让他迫不及待想要把一切告诉兄弟们。但多年厮杀生涯培养出的直觉告诉他,现在还很危险。
又过了片刻,确定二人已经走得不见踪迹,白夜方才缓缓站起。
一定要马上把这消息告诉大哥,告诉兄弟们。希望不要太迟!
白夜方要飞身而起,却听一个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的警觉真强,如果你能再多等一会儿,我都忍不住要佩服你了。”
仿佛可以感觉到对方开口时的吹气已近到拂过自己的耳朵,那声音低喃如耳语,可在白夜听来却宛若晴空霹雳。但白夜毕竟是江湖上小一辈中的佼佼者,虽慌不乱,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犹自拔天而起。
剑气如烈阳腾空,毫无征兆地自左方空中出现,袭向白夜左肩。原来秋声振早就发现了白夜的存在,方才看似离开,其实绕回原地,一直在白夜左方视线的死角内盯着这猎物,直待他准备离开时才行发难。
白夜自知武功比不上秋声振,但他自小到大厮杀的经验却非常人可比,眼见剑势酷烈,当即一咬牙,瞬间定下应付之策。就见他不挡也不闪,全神功力仍旧凝集在双腿上,身形比方才快上一倍,直朝右方飞去。
血光飞溅,白夜的左臂被这一剑齐根砍下。他似乎早预料到这个结果,竟似丝毫不觉一般,犹自向前飞奔,瞬间便消失不见,只有那一路淋淋洒洒的血迹证明了方才一剑的战果。
秋声振也没料到白夜竟勇悍至斯,站在树上径自愣了愣,方才回剑入鞘:“有意思,看在你让我吃了一小惊的份儿上,我给你个机会,看你能不能活着见到任平生。”
断臂的剧痛让白夜几度都将颓然倒地,但是另有一股力量却支撑着他继续前行。
不行,就是死了,也要先把消息告诉大哥!
他是卧底,必须通知大家……
恍然间他只觉得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路边飞速后退的树木仿佛都罩上了一层薄雾,视线的焦点不停左右晃动。
不行,要坚持!
大哥,要小心,他是敌人……
寒光一闪。白夜骤然看见了一幕诡异的情形。
——来人忽自前方疾冲而出,身形交错间出手如电,脚步却未稍停,已与自己擦身而过。自己此刻方才看清他的模样。
他正背对自己,为何自己却能看到他的面容?
兄弟们,要小心啊……
任平生飞身而至,却只见三弟血溅五步,身首异处。
晚了!任平生仰天长啸,声音悲怆如孤狼,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天色将亮未亮,满月犹自清晰可见,日头却是一出山便被一层罗帐般的浓雾笼罩,暗淡得甚至不能如往常般掩盖住清冷的月光。赤日和圆月竟然同时出现在天空上,那情景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配合着几若实质般侵袭着诸人的浓雾,一时间竟让人只觉此地已非人间。
七月十五,鬼门开。诸鬼日行。
白夜被葬在丰十一的坟侧。二人长眠之所正是那日丰十一遇袭丧生处的一边。满地的血迹方被那夜的暴风雨冲刷干净,转眼间竟又有新的血痕让众兄弟们黯然神伤。
任平生四人站在白夜坟前,均自沉默。
回想当年,七人群英聚会,联剑江湖,锄强扶弱,何等意气风发。谁知在这小谷中,短短数日,竟有两位兄弟天人永隔。
凌霄心下最是恻然,除了因为与其他兄弟一般无二的兄弟之情之外,更有一分无法言表的愧疚折磨着他的内心。
那日,我曾经怀疑过他——怀疑过这位好兄弟。
时间会慢慢磨平伤痕,凌霄一直这么乐观地认为。自那夜任平生为大家挑开心结后,他虽然有着一份默默的歉疚,却总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伤痕会逐渐淡化。谁知上天竟再不给他机会,白夜竟然就这样逝去,让这份心结永远没有解开的机会。
四人谁都没有开口,这接连的沉重打击,让他们一时失语。他们只能默默看着两座新坟,心下无声地呐喊着一个灼烧心脏的誓言——
报仇!
结局一 栾景天
骤然,一股幽冥般的气息自众人身前显现,连那带着森森鬼气的浓雾都似不敢靠近,缠绕翻滚着逃离,一袭白衣慢慢在变淡的浓雾中显现。
白衣胜雪,在这幽暗的丛林中分外抢眼。那白色斗篷下却被一片阴影遮盖,看不见其人的一寸肌肤,直让人错觉,白衣下其实空空荡荡,只是有几丝来自地狱的幽魂支撑着它的挺拔。
在一群矢志复仇的强敌环伺下,白衣人却似毫不在意,也不顾草地全被浓雾浸湿,径自缓缓坐下,斗篷下的阴影慢慢扫过众人愤怒的面庞。
独坐数寒蝉,一剑秋声振。这诡异的敌人终于现身在众兄弟面前。
秋声振对八道喷火般的愤怒目光恍若未觉,悠然道:“七月十五鬼门开,你们兄弟的魂灵想必还在附近徘徊。所以我想了想,决定来帮你们团聚。”
听得这等嘲讽,众人反而冷静下来。大敌当前,若是因简单的挑拨便失去理智,七兄弟也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凌霄道:“三弟、七弟自然英灵不远,他们正等着我们拿仇人的鲜血祭祀呢。你竟然自己找上门来,可见天道报应。”秋声振一笑:“仇人?”说着头转向任平生,“你现在还相信你的兄弟都是忠诚的吗?”
任平生悠然一笑:“我等兄弟之情,岂是你这种人能够了解的。无论何时,我都绝对相信,我们的兄弟之情天地可鉴。不用多说,动手吧!”
秋声振又是一声冷笑:“天地可鉴?好,也罢,那就动手吧!”
“动手吧”三字一出,便见一道灵蛇般的剑光亮起,闪电般自背后刺入颜芷烟左胸。
颜芷烟正将全副精神放在面前的秋声振上,万没想到攻击竟是从自己背后发出。这一剑狠辣快捷,待得颜芷烟觉察到风声乍起,竭力闪避,却终是不及了。
痛入骨髓!颜芷烟全力躲避,虽躲开左胸要害,却终是躲避不及那一剑的锋芒,身形稍偏之下,细剑刺入体内,自右胸穿出。眼见一段剑尖闪烁不定,正是四哥栾景天的佩剑天杀。
似乎昔日也曾见过这等景象,生死一线之间,颜芷烟却忽然省起——当日七弟受袭,重伤垂死,自己也是忽然见到这样的一段剑尖从七弟胸中刺出。只是这一次,剑尖换作出现在自己的胸前。
剑光一退,细剑自她胸口拔出,血花四溅,触目惊心。眼见一剑未能刺死她,栾景天毫不犹豫,细剑闪着寒光,再噬颓然倒地的颜芷烟。
变故突生,除了秋声振,众人都是一惊,待得反应过来,颜芷烟已经重伤倒地。栾景天的第二剑也已刺下。
凌霄站得离二人最近,立即拔剑出手。当的一声,细剑离颜芷烟的眉心已不及半分,却被凌霄的长剑一击荡开。栾景天回手一剑,和凌霄战在一起。
任平生与颜芷烟情意连心,最是惶急,方待出手,却见白袍忽地起身,竟如缩地成寸一般,瞬间飞至自己面前。转眼间寒光刺目。
“任大侠,你的对手是我!”
任平生错了。
一蓑风雨任平生一向深谋远虑,这次却错了,而且为这错误付出了异常沉重的代价!就因对兄弟情谊的坚信,有两名弟兄已惨死在这小谷之中,而此刻,其余人更有全军覆没之虞。
兄弟中竟然真有卧底!那个潜伏在兄弟中的敌人,便是永远阴沉着一张脸的四弟栾景天。
栾景天素来阴鸷,在众兄弟中谋略最强,甚至连白衣侯都曾亲口赞许。众兄弟多少次的征杀搏斗,多少次的以弱胜强,背后策动情势、谋划细节的都是这个被任平生称作众人之脑的栾景天。谁知道,他竟然是白衣侯一早步下的棋子。
如今,这枚棋子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两名兄弟惨死,一名重伤,一个背叛,加上任平生那日所受重伤未愈。而敌人却是白衣侯手下第一人,如此强弱对比令众兄弟陷入前所未遇的险恶境地。
栾景天出手攻击选择的目标可以说甚是精到。要知此刻双方对峙,他只有一次偷袭的机会,之后便要明刀明枪。凌霄武功和栾景天不相上下,而且他心下早有猜疑,白夜一死,他怀疑的目标便更多指向栾景天,必定在有意无意间有所防范,很难得手;而任平生虽然并未起疑,但武功着实太高,即使是偷袭,也全无伤他的把握。故而栾景天选中了武功较差的颜芷烟出手,果然一击得手,虽然未能杀了她,但一则让她伤重,无法参与战斗,二则也可借此让任平生、凌霄二人分心。
凌霄满心愤怒,右手长剑,左手瑕玉掌直直击下,恨不能一招便拍死这卖友求荣的小人。栾景天在这铺天盖地的攻击下剑光却吞吐不定,趁隙拆招,不求伤人,但求自保。
他的武功本就不弱于凌霄,此刻一力防守,凌霄虽倾尽全力,却如面对一团打不散的棉花一般,无处下力。这样一来,战斗便成胶着。二人均知,这一战的生死成败实在只系于那边任平生与秋声振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