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休道:“是在四十多年以前。”
花满楼道:“那时他有多大年纪?”
霍休道:“十二岁。”
花满楼道:“事隔四十多年,当中十二岁的小王子,现在也已是个垂暮的老人了。”
霍休沉吟着,道:“这其中也有个秘密,这秘密更不会有别人知道!”
花满楼没有再问,他认为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秘密。
但霍休却已接着道:“可是我信任你们,所以我愿意将这秘密告诉你们。”
花满楼沉默表示感激,能获得霍休这种人的信任,并不是件容易事。
霍休道:“金鹏王朝的每一代帝王,都是生有异像的人。他们两只脚上都生着六足趾。
”
陆小凤恍然道:“你就因为这一点,才能发现外面那四位老人都是冒牌的。”
霍休点点头,道:“这秘密就算有人知道,也很难伪装双脚都生着六趾的人,我至今还
没有见过第二人。”
陆小凤道:“我连一个都没有见到过。”
霍休笑了笑道:“有四条眉毛的人也不多的。”
陆小凤也笑了。
霍休道:“所以你现在只要能设法脱下那位大金鹏王的靴子来,看看他脚上的几根足趾
就可以分辨出他的真假了。”
陆小凤道:“这并不难。”
霍休微笑道:“脱男人的靴子,至少比脱女人的裤子容易。”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的确也不是个君子,完全不是。”
霍休却又叹息了一声,道:“要做君子不难,要做我这样的小人,才是件难事。”
陆小凤明白他的意思。无论谁有他这么多财富要看管,都不能不先以小人之心却提防着
别人的。
霍休又道:“这次那大金鹏王若真是当年的小王子,我也可将肩上这副担子卸下来了。
否则……”
陆小凤道:“否则我就也将他请来,和外面的那四位名人作伴。”
他们走出这神秘的山窟时,已是凌晨。春风冷而清新,青山翠绿,草上的露殊在署色看
来远比珍珠更晶莹明亮,这世界还是美妙的。
陆小凤深深的吸了口气,苦笑道:“我的预感并没有错。今天我果然又遇见了件怪事。
”
这件怪事的发展和变化,的确不是任何人能想像得到的。
花满楼忽然道:“你想,这世上是不是真的会有双脚上都长着六趾的人?”
陆小凤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
花满楼道:“世上若根本没有这种人,我们也就永远找不到真的大金鹏王了,霍休说的
就算不是真话,岂非也变成了真的。”
陆小凤沉吟着,忽又笑了笑,道:“我只知道这本是个无奇不有的世界.本就有各式各
样,奇奇怪怪的人。”
花满楼也笑道:“不错,一个人既然可以有四条眉毛,为什么不能有六根足趾呢?只可
惜你的四条眉毛,已只剩下了两条。”
陆小凤摸着自己的上唇微笑着道:“这次你又错了。”
花满楼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胡子无论被人刮得多光,都一样还是会长出来的。”
他说了这句话就看见一个人幽灵般从弥漫着晨雾的树林中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苍白,虽然显得疲倦而憔悴,却还是非常美丽的。
陆小凤认得她:“叶秀珠姑娘?”
叶秀珠点点头。
陆小凤道:“叶姑娘莫非是在这里等人?”
时秀珠摇摇头道:“昨天晚上我一直都在这里。”
陆小凤道:“为什么?”
叶秀珠骇然道:“我们在这里埋葬了家师和小师妹。大师姐已累了,我……我却睡不着
。”
她的确是峨嵋四秀最老实的一个,看见男人几乎连话都说不出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对这个女孩子,他心里的确觉得很抱歉,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秀珠却忽然又道:“我们一直没有追上西门吹雪,所以……现在我们连三师妹的死活
都不知道。”
陆小凤道:“我会去替你们找她回来的。”
叶秀珠头垂得更低,过了很久,才轻轻道:“我还有句话要告诉你。”
陆小凤等着她说下去。
叶秀珠道:“这句话本是三师妹想告诉你们的,可是她还没有说出来,就已……就已…
…”
她声音突然呸咽悄悄的用衣袖拭了拭泪痕,才接着道:“家师这次到关中来.就因为他
老人家得到个消息知道,青衣第一楼就在珠光宝气阁后面的山上。”
陆小凤忍不住道:“无论谁得到的消息,都不一定全是正确的。”
叶秀珠霍然抬起头,道:“但三师妹却是因为这句话而被人暗算的,显然有人不愿她将
这句话说出来,所以我认为这句话一定很重要,才来告诉你。”她面上露着悲愤之色,声音
也大了。
陆小凤又不禁觉得很炮歉,苦笑道:“我知道你的好意。无论如何,我若查明了这件事
,一定会先来告诉你。”
叶秀珠又垂下了头,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的问道:“现在你们要到哪里去?”
陆小凤道:“我们要去看一个脚上长着六根足趾的人。”
叶秀珠又拾起头,吃惊的看着他,忽然转过身,很快的走了。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我想她现在,定会认为你是个疯子。”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我自己都渐渐觉得自己有点疯了。”
长廊中黝暗而静寂,他们在长廊的尽头处等着,已有人为他们进去通报大金鹏王。
花满楼忍不住悄悄道:“你想你有没有把握能脱下他的靴子来?”
陆小凤道:“没有。”
花满楼道:“你有没有想出什么法子?”
陆小凤道:“想倒是想出了不少,却不知该用哪一种?”
花满楼道:“你说两种让我听听。”
陆小凤道:“我可以故意打翻一壶水,泼在他的脚上;可以故意说出他的靴子很难看,
请他脱下来让我看看。”
花满楼皱眉道:“你当然知道这些法子有多蠢?”
陆小凤苦笑道:“我当然知道。但这根本就是件蠢事,我又怎么能想得出不蠢的法子来
。”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时门已开了。
大金鹏王还是坐在那张宽大而舒服的椅子上脸上的表情,显得兴奋而急切,不等他们走
进来,就抢着问道:“你们已找到那三个叛臣?”
陆小凤道:只找到两个。”
大金鹏王服睛里发出了光,道:“他们的人呢?”
陆小凤道:“已经死了。”
大金鹏王动容道:“怎么会死的?”
陆小凤道:“每个人都会死的。”
他说话有点心不在焉,因为他还没有看见大金鹏王的脚趾。
大金鹏王的膝盖上,盖着条织着舍龙的薄被,好像很旧。
花满楼却已将经过简单的说了出来,又道:“我们没有找到霍休,因为他本就是个很难
找的人。”这是他第一次说谎,他忽然发觉说谎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因为他说这句谎话时,心里并没有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大金鹏王长长叹息了一声,恨恨道:“我本想见他们一面的,看看他们还有没有脸见我
。”
花满楼忽然道:“现在我们也想见一个人。”
大金鹏王道:“谁?”
花满楼道:“朱停。”
大金鹏王皱眉道:“我也正想问你们。我已派过两次人去请他,他都还没有来。”
花满楼沉思着。终于笑了笑,道:“这也许只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懒人。”
陆小凤忽然道:“这条被上绣的龙真好看,简直就像是真的一样。”
这也是句蠢话,接着他又做了件矗事。他居然去掀起了这条被,然后他就真的像是个蠢
人般怔在那里。大金鹏王的裤脚下竟是空的,两条腿从膝盖上被切断了。
大金鹏王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的腿怎么会忽然不见了的?”
陆小凤只有苦笑着点点头。
大金鹏正叹道:“我的腿本来就有毛病,喝了酒,就疼得更要命。一个人年纪大了毛病
也就多了。”这是真话,陆小凤上次来的时候就已知道。
大金鹏王苦笑着道:“可是一个像我这样的老人,除了喝酒外,还能有什么乐趣?”
陆小凤勉强笑道:“所以……你偷偷的又喝了酒!”
大会鹏王道:“我本来以为喝一点没关系的,谁知道二杯下肚,两条腿就肿了起来,而
且竟溃了脓,所以……所以我就索性叫柳余恨把我的两条腿割断。”
他忽然大笑,又道:“现在我虽然已没腿,却可以放心的喝酒了今大晚上,我就要找你
们拼拼。看看我这老头子的酒量,是不是还能比得上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子。”
陆小凤只有看着他苦笑。
大金鹏王道:“你们若早来几天,我一定会将割下来的那两条腿让你们看看,让你们知
道,我的人虽已老,却还是有毒蛇噬手、壮士断腕的豪气。”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现在那两条腿呢?”
大金鹏王道:“现在我已将它烧了。”
陆小凤愕然道:“烧了?为什么要将它烧了?”
大金鹏王道:“这两条腿害得我十年不能喝酒,我不烧了它,难道还将它用香花美酒供
起来不成?”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看着这老人面上骄傲而得意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
呆子。又呆又蠢。
走廊里还是黝暗而阴森的,他们慢慢的走了出去。
花满楼忽然笑了笑,道:“现在你总算解决了个难题了。
陆小凤道:“哦。”
花满楼道:“你己用不着再想法子去脱他的靴子。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靴子。”
陆小凤冷冷道:“你几时变得这么样滑稽的?”
但这件事却一点也不滑稽。现在连霍休也分不出这大金鹏王究竟是真是假了。
若说这只不过足巧合,他实在很难相信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若说这不是巧合,大金鹏王又怎会知道这秘密的?他们离开霍休那小楼,就直接到这里
,大金鹏王除非有千里眼,顺风耳,否则有怎么会知道他们要来看他的脚?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我若一喝酒腿就肿,说不定也会把两条腿割掉的。”
花满楼叹道:“这世上拼了命也要喝酒的人,好像真不少。”
陆小凤忽然道:“那间屋子想必还为你留着,你为什么不进去睡觉,莫忘记今天晚上人
家还在找你拼酒。”
花满楼道:“你呢?”
陆小凤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花满楼道:“找谁?”
陆小凤道:“当然是去找一个女人,一个有脚的女人。”
花满楼脸上忽然发出了光,道:“不错.你应该赶快去找,一个脚上有六根足趾的女人
。”
陆小凤道:“哦?”
花满楼道:“莫忘记大金鹏王每一个嫡系子孙.脚上都有六根足趾的,这本是他们的遗
传,上官丹凤既然是大金鹏王的亲生女儿,脚上也应该有六根足趾的,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忽然发现陆小凤又走了。
将近黄昏,末到黄昏。花园里的花还是升得正艳,风中充满了花香,但却看不见人。
上官雪儿并不在花园里。陆小凤要找的并不是上官丹凤,因为他知道上官丹凤绝不会在
这里。
大金鹏王居然没有问他女儿的行踪,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陆小凤现在却没有空想这件事,他只想赶快找到上官雪儿,他有一句话要问雪儿一句很
重要的话。
他不想找她时候,她总是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现在他急着找她,这小妖精却偏偏连人影都
看不见了。陆小凤叹了口气,穿过鲜花中的小秤,忽然发现一扇角门。
门是虚掩着的,后面是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口井水。
他推开门走进去就终于找到上官雪儿,这小妖精好像总是喜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现在她竟一个人蹲在院子里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面前的一片空地,似巳看得出了
神。
地上却什么也没有,连一根草也没有。
陆小凤实在想不通,这块空地有什么好看的,忍不住道:“小表姐,你在看什么?”
雪儿既没有出声,也没有问头。就算是学究在考证经典时,也不会有她这么专心。
这小妖怪究竟在看什么呢?陆小凤的好奇心也不禁被引了起来。
于是他也蹲了下去蹲到雪儿身旁,雪儿的眼睛盯着什么地方看,他的眼睛就也盯着什么
地方看。他什么也没看到。
这地方显然已很久没有下雨了,地上的泥土很干燥,外面的花园里虽然花草茂密,这地
方却只有一片寸草不生的黄土。
那口井仿佛也已很久没有人用过了,井口的辘架上.也积着一层黄土,院子两旁有几间
破旧的厢房,门上的铁锁已生锈。
陆小凤看来看去也看不出雪儿蹲在这里干什么。
雪儿忽然道:“这里本是我祖父在世时,打坐学弹的地方。
陆小凤知道她祖父就是昔年和霍休一起受托孤的上官谨,也就是大金鹏王的重房皇叔。
雪儿道:“自从我祖父一年前去世了之后,这里就没有人来过。”
陆小凤终于又忍不住问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雪儿霍然扭过头瞪着他道:“这句话正是我想问你的,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陆小凤道:“我……我是来找你的。”
雪儿道:“找我干什么?”
陆小凤道:“来看看你,跟你聊聊。”
雪儿板起了脸.冷笑道:“我说的话.你连一句都不信,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聊的。”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我连一句都不信。”
雪儿道:“你自己说的。”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你难道认为我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
雪儿用一双大眼睛瞪着他.瞪了半天,忽然笑了。
陆小凤也笑了,他忽然发现雪儿笑起来的时候,看来真是个又乖又听话的女孩子。
雪儿却又板起了脸,道:“你要跟我聊什么,现在就聊吧。”
陆小凤道:“我想问问你,你最后一次看见你姐姐,是在什么时候?”
雪儿道:“就是她带花满楼回来的那一天,也就是我们出去找你的那一天。”
陆小凤道:“你回来之后,就没有再看见过她?”
雪儿道:“没有。”
她脸上又露出了悲伤之色,道:“她平时一直对我很好。平时就算出去也会留话给我的
。但这次……这次她一定司被人害死了。”
陆小凤眼睛里带着思索的表情,道:“她平时是不是常出去。”
雪儿道:“以前她本不敢的,我祖父去世了之后,她的胆子就渐渐大了。不但出去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