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芳香醇的酒昧,就立刻充满了这间小而精致的屋子。

  陆小凤慢慢的啜了一口,长长的吸了口气,道:“这才是真正的女儿红。”

  霍天青道:“你很识货。”

  陆小凤笑道:“所以下次你若还有这么样的好酒,还是应该请我来喝,我至少不会糟蹋

你的好酒。”

  霍天青笑了笑,道:“我也并不是时常都有这种好酒的。”

  陆小凤道:“哦。”

  霍天青道:“这酒还是我上次去拜访一位邻居时,他送给我的。”

  陆小凤叹道:“我羡慕你,这么好的邻居,现在已经比好酒更难找。”

  霍天青道:“但他却也是个很古怪的人,你想必也该听说过他的。”

  陆小凤道:“我认得的怪人的确不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霍天青道:“他叫霍休。”

  陆小凤失声道:“霍休?他怎么会是你的邻居?”

  霍天青道:“他虽然并不常住在这里。却盖了栋小楼在这后面的山上,每年都要到这里

来住一两个月。”

  陆小凤眼睛忽然亮了,道:“你知不知道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霍天青道:“除了喝酒外,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做。”

  陆小凤没有再问下去却仿佛存沉思着,他喝酒的时候,本来一向不大肯动脑筋的,这次

却是例外。

  霍天青并没有注意道他的表情,又道:“所以只要是你能,说得出的好酒,他那里几乎

都有的,我虽然并不太喜欢喝酒,但连我到了他那小楼后,都有点不想再出来了。”

  陆小凤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什么酒喝起来味道特别好?”

  露天青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偷来的酒。”

  霍天青又笑了,道:“你想要我陪你到那里偷酒去?”

  陆小凤笑道:“一点也不错!

  霍天青道:“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是连一滴酒都不能喝的,你知不知道是哪种人?”

  陆小凤道:“不知道。”

  霍天青道:“是没有脑袋的人,所以你若还想留着脑袋喝酒,最好乘早打消这主意。”

  陆小凤笑道:“偷酒就跟偷书一样,是雅贼,就算被人抓一住,也绝不会有砍脑袋的罪

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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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陆小凤系列·陆小凤传奇》

霍天青

  陆小凤笑道:“你跟露休算起来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你怕什么?”

  霍天青道:“可是他自己亲口告诉过我,他那小楼上,有一百零八种机关埋伏,若不是

他请去的客人,无论谁闯了进人,要活着出来都很难。”

  他叹了口气,又道:“那些机关是不认得人的,不管你姓霍也好,姓陆也好,都完全没

有一点分别。”

  陆小凤终于也叹了口气,道:“我眉毛有四条,少了两条也没关系,脑袋却只有一个,

连半个也少不得的。”

  他苦笑着,又道:“连几坛酒都要用一百零八种机关来防备别人去偷,这就难怪他会发

财了。”

  霍天青道:“也许他并不是为了要防备别人去偷他的酒。”

  陆小凤目光闪动,道:“难道你认为他那小楼上另有秘密。”

  霍天青笑了笑,淡淡道:“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点秘密的事。”

  陆小凤道:“只不过真正能保守秘密的,却也只有一种。”

  霍天青道:“哪种人?”

  陆小凤道:“死人。”

  霍天青的目光也在闪动着,道:“霍休并不是死人。”

  陆小凤道:“他不是。”

  最可怕的也是死人。无论这个人活着多么温柔美丽,只要一死,就变得可怕了。

  所以石秀云的尸体上,已被盖起了一块白布。

  桌上有盏孤灯,花满楼默然的坐在灯旁,动也不动。他本来已走了,却又回来。

  无论石秀云是死是活,他都绝不能抛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小店的主人早巳溜了,只留两盏灯在这里,似已忘记了瞎子根本就用不着灯的。

  四下一片寂静,听不见一点声音,陆小凤进来时,也没有发出声音。

  但花满楼却已转过头,面对着他,忽然道:“你喝了酒?”

  陆小凤只有承认:“喝了一点。”

  花满楼冷冷道:“出了这么多事之后,你居然还有心情去喝酒,倒真难得的很。”他板

着脸,他一向很少板着脸。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你是不是很佩服我?”

  他对付生气的人有个秘诀,你既然已生气了就索性再气气你,看你究竟能气成什么样子

,看你究竟气不气得了。

  花满楼不说话了。他很了解陆小凤,他还不想被陆小凤气死。

  陆小凤反而没法子了,讪讪的道:“其实你也该喝杯洒的,酒最大的好处,就是它能让

你忘记很多想也没有用的事。”

  花满楼不理他,过了很久,忽然道:“我刚才看见一个人。”

  陆小凤道:“你刚才看见了很多个人。”

  花满楼道:“但这个人却是我本来以为绝不会在这里看见的!”

  陆小凤道:“谁?”

  花满楼道:“上官飞燕。”

  陆小凤怔了怔,道:“她没有死?”

  花满楼黯然道:“她虽然还没有死,但活得却已跟死差不多了。”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她似已落在别人的手里,行动已完全被这个人控制。”

  陆小凤动容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花满楼道:“她没有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以我的猜想,这个人一定是——”

  队小凤道:“一定是谁?”

  花满楼道:“霍休。”

  陆小凤刚坐下去又忽然站了起来,失声道:“霍休?”

  花满楼道:“上官飞燕这次来找我,也是被人所逼,来叫我不要再管这件事的,现在不

愿我们再管这件事的,也只有霍休。”

  陆小凤又坐了下去过了很久,忽然道:“我刚才没有看见一个人。”这句话很妙,简直

叫人听不懂。

  花满楼道:“你没有看见的人也很多。”

  陆小凤道:“但这个人却是我以为一定会看得见的,我到珠光宝气阁去中就是为了找她

。”

  花满楼道:“上官丹凤?”

  陨小凤道:“不错!”

  花满楼道:“她个在那里?”

  陆小凤道:“她根本没有去,却有人留了封信给霍天青叫他转交给我。”

  花满楼道:“信上说什么?”

  陆小凤道:“信上只有四句似通非通,跟放屁差不多的话。”

  花满楼道:“什么话?”

  陆小凤道:“丹凤难求,小凤回头,若不回头,性命难留。”

  花满楼沉吟着道:“这四句话的意思,好像也是叫你不要再管这件事的。”

  陆小凤道:“现在不愿我们再管这件事的,也只有一个人。”

  花满楼道:“所以你认为写这封信的人一定也是霍休?”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这个人若是己开始要做一件事,就绝不会中途罢手。”

  成功的人做事本就全都不会半途罢手的。

  花满楼道:“司空摘星没有把上官丹凤偷走,他也许并不意外,所以他早就另外派人夜

路上等着,终于还是劫走了上官丹凤。”

  陆小凤道:“我刚刚却喝了他半坛子洒。”

  花满楼又不禁很意外:“你已见过了他?”

  陆小凤道:“我没有,酒是他送给霍天青的,他有个小楼就在珠光宝气阁后面的山上。

  花满楼动容道:“小楼?”

  陆小凤一字字道:“不错,小楼。”

  花满楼也站了起来,又坐下,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还记不记得孙秀青刚才说的话

?”

  陆小凤当然记得。独孤一鹤这次到关中来,就因为他得到了个消息,知道青衣第一楼就

在……

  花满楼的脸上也发出了光,道:“你是不是认为霍休的那小楼,就是青衣第一楼?”

  陆小凤没有回答这句话,这句话已用不着回答。

  花满楼道:“但是,据大金鹏王说,青衣楼的首领本是独孤一鹤。”

  陆小凤道:“他得到的消息并不一定都是完全正确的。”

  花满楼承认“无论谁都难免被人冤枉的,同样也难免有冤枉别人的时候。”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现在朱停不在这里。”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据说那小楼上有一百零八处机关埋伏。”

  花满楼道:“你想到小楼上去看看?”

  陆小凤道:“很想。”

  花满楼道:“那些机关埋伏难道已吓住了你?”

  陆小凤道:没有。”

  陆小凤若已开始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也绝不会半途罢手的。无论什么事都绝不能令他半

途罢手。”

  山并不高,山势却很拔秀。上山数里,就可以看见一点灯光,灯光在黑暗中看来分外明

亮。

  花满楼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陆小凤道:“我已看见了那小楼。”

  花满楼道:“在哪里?”

  陆小凤道:“穿过前面一片树林就到了,楼上还有灯光。”

  花满楼道:“你想,霍休会不会也到了这里?”

  陆小凤道:“不知道。”

  花满楼道:“我刚才说过,每个人那难免有冤枉别人的时侯。”

  陆小凤道:“我听见了我也不聋。”

  花满楼道:“我只不过提醒你,霍休是你的朋友、而且对你一向不错。”

  陆小凤冷冷道:“我以为我会冤枉他?我虽然常常被人冤枉,却还没有冤枉过别人。”

  他忽然显得很烦燥,因为他心里也有种矛盾。

  能赶快结束这件事,赶快揭穿这秘密,当然最好,但他却实在不希望发现那阴险恶毒的

青衣楼中,真是他的朋友。

  树林中带着初春木叶的清香,风中的寒意虽更重,但天地间却是冰冷的。

  没有人,没有声音,红尘中的喧哗和烦恼,似已完全被隔绝在青山外。

  只不过世上一些最危险、最可怕的事、往往就是隐藏在这种平静中的。

  陆小凤忽然道:“我不喜欢这种情况。”

  花满楼道:“什么情况?”

  陆小凤道:“这里太静了,太吵和太静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很紧张。”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每次遇见的怪事,都是在这两种情况下发生的!”

  花满楼道:“你若是真的很紧张,最好多说话,说话往往可以使人忘记紧张。”

  陆小凤道:“你要我说什么?”

  花满楼道:“说说霍休。”

  陆小凤道:“这个人的事你岂非已知道很多。”

  花满楼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又孤避,又古怪的大富翁。平生最讨厌应酬,所以连他最

亲信的部下都往往找不到他的人。”

  陆小凤道:“他不但讨厌应酬,还讨厌女人,所以直到现在还是个老光棍。”

  花满楼道:“他唯一的癖好就是喝酒,不但喜欢喝,而且还喜欢收藏天下各地,各式各

样的名酒。”

  花满楼道:“听说他的武功也不错。”

  陆小凤道:“我也没有真正看见过他施展武功,但我却可以保证.他的轻劝,内功,和

点穴术绝不在当世代何人之下。”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而且他练的是童子功,据我所知,世上真正有恒心的练童子功的人,绝不

出十个。”

  花满楼笑道:“要练这种功夫,牺牲的确很大,若不是天生讨厌女人的人,实在很难保

持这种恒心。”

  陆小凤也笑了,道:“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是绝不会练这种倒霉功夫的,就算

要倒下我的脑袋来,我也不练。”

  花满楼微笑道:“若是割下你另外一样东西,你就只好练了。”

  陆小凤大笑,道:“原来你也不是真君子。”

  花满楼道:“跟你这种人时常在一起,就算是个真君子也会变坏的。”

  他们大笑着,似乎并不伯被人发现,既然迟早总要被发现,鬼鬼崇崇的岂非反而有失风

度。

  陆小凤又道:“故老相传,只要有恒心练童子功的人,武功一定能登峰造极。”

  花满楼道:“这不是传说,是事实,你知要肯练童子功,练别的武功一定事半功倍。”

  陆小凤道:“但古往今来,武功真正能到达颠峰的高手却偏偏没有一个练童子功的,你

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花满楼道:“不知道。”

  陆小凤退“因为练童子功的人一定是老光棍,老光棍心里多多少少总有点毛病,心里有

毛病的人武功就一定不能到达巅峰。”

  花满楼微笑道:“所以你不练童子功。”

  陆小凤道:“绝不练,无论割掉我的什么东西,我都不练。”

  花满楼道:“只可惜你无论练不练童子功,武功都很难达到颠峰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只要对练武有妨碍的事,你全都喜欢得要命,譬如说……”

  陆小凤道:“譬如说赌钱,喝酒,管闲事。”

  花满楼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太不讨厌女人。”

  陆小凤大笑,然后就发现他们已穿过树林,来到小楼前。

  这段路在别人走来,定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但他们却轻轻松松的就已走过了。

  路本是同样的路,只看你怎么样去走而已。人生的路也是这样子的。

  朱红色的门是闭着的,门上却有个大字“推”。陆小凤就一推,一推门就开。

  无论什么样的门,都能推得开的,也只看你肯不肯去推,敢不敢去推而已。

  门里是条宽而曲折的甬道:“走过段字转”。

  陆小凤就转过去,转了几个弯后,走上一个石台,迎面又有个大字“停”。

  陆小凤就停了下来,花满楼当然也跟着停下却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