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青道:“不是不敢,是不想。”

  丹风公主道:“为什么?”

  霍天青淡淡道:“因为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丹凤公主脸都气红了,突然伸出一双纤纤玉指,竟以毒龙夺珠式,去刺霍天青的眼睛。

  她的手指虽柔若春葱,但她用的招式却是极狠毒,极辛辣的,出手也极快。

  霍天青肩不动,臂不举,身子却已突然移开七尺,抱起了阎铁珊的尸体,大声道:“陆

小凤,日出时我在青风观等你。”一句话还未说完,他的人以在水阁外。

  丹凤公主咬着嘴唇,跺了跺脚,气得连眼泪都仿佛已要掉下来。

  陆小凤却忽然对她笑了笑,道:“你若使出你的飞凤针来,他也许就走不掉了。”

  丹凤公主道:“飞凤针?什么飞凤针?”

  陆小凤道:“你的独门暗器飞凤针。”

  丹凤公主瞪着他,忽然冷笑,道:“原来我不但会在背后杀人,还会用暗器杀人。”

  陆小凤道:“暗器也是种武器武林中有很多君子也用这种武器。”

  丹风公主道:“可是我从来也没有用过,我连飞凤针这三个字都没听过。”

  这回答陆小凤倒不觉得意外,他问这件事,也只不过要证实那小妖怪说的又是谎话而已

  丹风公主却连眼圈都红了,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才故意说这些

话来编排我。”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丹风公主道:“因为你认为我根本不该来的,更不该杀了阎铁珊。”

  她像是受了很大的委曲,眼睛里又涌出了泪光,恨恨道:“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他把我

们家害得有多惨,若不是他,忘义背信,我们本来还可以有复国复仇的机会,但现在……,

现在……”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眼泪已终于忍不住珠串般挂满了已脸。

  陆小凤什么也不能再说了。

  谁说眼泪不是女人最有效的武器。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她的泪珠远比珍珠更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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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陆小凤系列·陆小凤传奇》

师门一脉

  月夜,上弦月。还未到子时,距离日出最少还有三个时辰。

  陆小凤已回到客栈,在房里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笑道:“不管怎么样,我至少还可以

痛痛快快的大吃大喝一顿。

  花满楼道:“你应该睡一觉的。”

  陆小凤道:“若有霍天青那么样一个人约你日出的决斗你睡不睡得着?”

  花满楼道:“我睡不着。”

  陆小凤笑了,道:“你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你从来也不说谎话.只可惜你说的老实话

,有时却偏偏像是在说谎。”

  花满楼道:“我睡不着,只因为我根本完全不了解他!

  陆小凤道:“他的确是个很难了解的人。”

  花满楼道:“你认得他已有多久?”

  陆小凤道:“快四年了。四年前阎铁珊到泰山去观日出他也跟着去的,那天我恰巧约好

了个小偷,在泰山绝顶上比赛翻跟头。”

  花满楼道:“你了解他多少?”

  陆小凤道:“一点点。”

  花满楼道:“你说他年纪虽轻,辈份却很高!”

  陆小凤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天松云鹤、商山二老’?”

  花满楼道:“商山二老久已被尊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我就算是聋子,也该听见过的。

  陆小凤道:“据说他就是商山二老的小师弟。”

  花满楼动容道:“商山二老如今就算还活着,也该有七八十岁,霍天青最多不到三十岁

,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年龄相差为什么如此悬殊?”

  陆小凤笑了笑道:“夫妻间相差四五十岁的都有,何况师兄弟?”

  花满楼道:“所以‘关中大侠’山西雁成名虽已垂四十年,算辈份却还是他的师侄。”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

  花满楼道:“昔日天禽老人威镇八荒,但平生却只收了商山二老这两个徒弟,怎么会忽

然又多出了个霍天青来的?”

  陆小凤笑道:“花家本来明明只有六童,怎么会忽然又多出个你来?”

  父母要生儿子,师傅要收徒弟,这种事的确本就是谁都管不着的。

  花满楼面上却已现出忧虑之色,道:“山西雁我虽未见过,却也知道他的轻功,掌法,

号称关中双绝,却不知霍天青比他如何?”

  陆小凤道:“我也没见过霍天青出手,可是看他夹起阎铁珊那么重的一个人,还能施展

燕子三抄水的轻功。就凭这手,天下就已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花满楼道:“你呢?”

  陆小凤没有回答这句话他从来也不愿回答这种话,事实上,除了他自己外,世上几乎没

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武功究竟如何?

  但这次花满楼却似已决心要问个究竟,又道:“你有没有把握胜过他?”

  陆小凤还是没有回答,只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了下去。

  花满楼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没有把握,所以你连酒都不敢喝得太多。”

  陆小凤平时的确不是这样子喝酒的。

  自从到了这里后,丹风公主居然也变得很乖的样子直坐在旁边,静静的听着,片刻忽然

问道:“你刚才说你在泰山绝顶,跟一个小偷约好了翻跳头,那个小偷是谁?”

  陆小凤笑了道:“是个偷王之王,偷尽了天下无敌手但被他偷过的人非但不生气而且还

觉得很光荣。”

  丹凤公主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够资格被他偷的人还不多,而且他从来也不偷真正值钱的东西,他偷

,只不过因为是在跟别人打赌。

  忽又笑了笑,接着道:“有一次别人跟他赌,说他一定没法子把那个天字第一号守财奴

陈福州的老婆用的马桶偷出来。

  丹风公主也忍不住嫣然而笑,道:“结果呢?”

  陆小凤道:“结果他赢了。”

  丹风公主道:“你为什么要跟他比赛翻跟头?”

  陆小凤道:“因为我明知一定偷不过他,却又想把他刚从别人手上赢来的五十坛老酒赢

过来。”

  丹风公主嫣然道:“这就对了这就叫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你为什么不能用这种法子对

付霍天青?你本来就不是定非跟他拼命不可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世上有种人是你无论用什么花招对付他,都没有用的,西门

吹雪就是这种人,霍天青也是。”

  丹风公主道:“你认为他真的要跟你一决生死?”

  陆小凤的情绪很沉重,道:“阎铁珊以国士待他,这种恩情他非报答不可,他本已不惜

一死。”

  丹风公主道:“但你却不必跟他一样呀!”

  陆小凤又笑了笑,似已不愿再讨论这件事,站起来慢慢的走到窗口。

  窗口本就是支起来的,他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已有个穿着长袍戴着小帽的老人搬了张凳子

坐在外面的天井里抽旱烟。

  夜已很深,这老人却连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悠悠闲闲的坐在那里,好像一直要坐到

天亮的样子。

  陆小凤忽然笑道:“风寒露冷,老先生若有雅兴,不妨过来跟我们喝两杯,以遣长夜。

  这老人却连睬都不睬,就像是个聋子根本没听见他的话。陆小凤只有苦笑。

  丹凤公主却生气了冷笑道:“人家好意请你喝酒,你不喝也不行。”

  她忽然也冲到窗口一挥手,手里的一杯酒就向老人飞,了过去又快又稳,杯里的酒居然

连一点都没有溅出来。

  老人突然冷笑一招手,就接住了酒杯,竟将这杯酒,一下子全都泼在地上,却把空酒杯

一片片咬碎,吞下肚子里。就好像吃蚕豆一样,还嚼得“格登格登创响。

  丹凤公主也看呆了,忍不住道:“这个老头子莫非有毛病?不吃酒,反倒吃酒杯。”

  陆小凤目光闪动,微笑着道:“这也许只因为酒是我买的,酒杯却不是。”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又有个人走了进来竟是个卖肉包子的小贩。

  如此深夜,他难道还想到这里来做生意?

  丹风公主眨了眨眼,道:“喂,你的肉包子卖不卖?”

  小贩道:“只要有钱,当然卖。”

  丹风公主道:“多少钱一个?”

  小贩道:“便宜得很一万两银子一个,少一文钱都不少。

  丹风公主脸色变了变,冷笑道:“好,我就买两个你这一万两银子一个的肉包子,你送

过来。”

  小贩道:“行。”

  他刚拿起两个包子,墙角忽然有条黄狗窜出来,冲着他“汪汪”的叫。

  小贩瞪眼道:“难道你也跟那位姑娘一样也想买我的肉包子。你知不知道肉包子本来就

是用来打狗的。”

  他真的用肉包子打这条狗,黄狗立刻不叫了。衔起肉包子咬了两口突然一声惨吠,在地

上滚了滚活狗就变起了条死狗。

  丹凤公主变色道:“你这包子里有毒?”

  小贩笑了笑悠悠道:“不但有毒,而且还是人肉馅的。”

  丹风公主怒道:“你竟敢拿这种包子出来卖?”

  小贩翻了翻白服,冷冷道:“我卖我的,买不买都随便你,我又没有逼着你买。”

  丹风公主气得脸都黄了,几乎忍不住想冲出去给这人几个耳括子。

  陆小凤却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就在这时,突听一人慢声长吟“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

立中窗?”

  个满身酸气的穷秀才,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进了院子忽然向那卖包子的小贩笑了笑道

:“今天你又毒死几个人。”

  小贩翻着白服,道:“我这包子只有狗吃了才会被毒死毒不死人的,不信你试试?”

  他抛了个包子去,秀才竟真的接住吃了下去,摸着肚子笑道:“看来你,而且还能治病

。”

  只听墙外一人道:“什么病?”

  穷秀才道:“饿病。”

  墙外那人道:“这病我也有,而且病得厉害,快弄个包子治治。”

  小贩道:“行。”

  他又拿起个包子往墙头一抛,墙头就忽然多了个蓬头乞丐一张嘴,恰巧咬住了这个包子

,他抛得快,这乞丐也吞得快,忽然间七八个包子全都不见了,完全都被又瘦又小的乞丐吞

下了肚。

  穷秀才道:“这下子看来总该已将你的饿病治好了吧!”

  乞丐苦着脸,道:“我上了你们当了,这包子虽然毒不死人,却可以把人活活的胀死。

  院子外居然又有人笑道:“胀死也没关系,胀死的,饿死的,被老婆气死的,我都有药

医。”一个卖野药的郎中,背着个药箱,提着中药铃一瘸,拐的走进来,竟是个跛子。

  这冷冷清清的院子,就像是有人来赶集一样,忽然间就变得热闹了起来,到后来居然连

卖花粉的货郎,挑着担子的菜贩都来了。

  丹风公主已看得连眼睛都有点发直,她虽然没什么江湖历练,但现在也已看出这些人都

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奇怪的是,这些人全都挤在院子里,并没有进来找他们麻烦的意思。

  她忍不住悄悄的问:“你看这些人是不是替阎铁珊报仇的?”

  陆小凤摇了探头,微笑道:“阎大老板怎么会有这种朋友。”

  丹风公主道:“他们身上好像都有功夫。”

  陆小凤淡淡道:“市井中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只要他们不来找我们,我们也不必去管

人家的闲事。”

  花满楼忽然笑了笑,道:“你几时变成个不爱管闲事的人。”

  陆小凤也笑了笑,道:“刚刚才变的。”

  更鼓传来,已过三更。

  那抽旱烟的老头子忽然站起来,仰了个懒腰,道:“约我们来的人,他自己怎么还不来

!”

  原来他既不是聋子也不哑巴。

  但丹风公主却更奇怪,是谁约这些人来的?为什么要约他们来。

  穷秀才道:“长夜已将尽,他想必已经快来了。”

  卖包子的小贩道:“我来看看。”

  他忽又双手不停,将提笼里的包子全都抛出来,几十个肉包子,竟一个叠一个,笔直的

叠起七八尺高。

  这小贩一纵身,竟以金鸡独立式,站在这叠肉包子上,居然站得四平八稳,纹风个动。

  他不但一双手有快有稳,轻功也可算是江湖中一等的高手。

  丹风公主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闯江湖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总算明白了。”

  花满楼微笑道:“能明白总是好的。”

  突听那小贩大叫一声,道:“来了!”

  这一声“来了”叫出来,每个人都好像精神一振,连丹风公主的心跳都已加快,她实在

也早就想看看来的这是什么人。

  可是她看见这个人后,却又有点失望。

  少女们,在她的想像中,来的纵然不是风采翩翩的少年侠客,至少也应该是威风八面,

身怀绝技的江湖豪侠。

  谁知来的却是个秃顶的老头子,一张黄惨掺的脸,穿着件灰朴朴的粗布农裳。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刚好盖着膝盖、脚上白布袜,灰布鞋,看着恰巧也像是个从乡下来赴集的土老

头。

  但他一双眼睛却是发亮的,目光炯炯,威凌四射。

  奇怪的是院子里这些人本来明明是在等他的。可是他来了后,又偏偏没有一个人过去跟

他招呼,只是默默的让出一条路。

  这秃顶老人目光四下一打量,竟突然大步向陆小凤这间房走过来。

  他走得好像并不快,但三脚两步,忽然间就已跨过院子跨进了门。

  房门本就是开着的,他既没有敲门,也没有跟别人招呼,就大马金刀的在陆小凤对面坐

下,提起了地上的酒坛子嗅了嗅,道:“好酒。”

  陆小凤点点头,道:“确是好酒。”

  秃顶老人道:“一人一半?”

  陆小凤道:“行。”

  秃顶老人什么话也不再说就捧起酒坛子,对着嘴“咕噜咕噜”的往下倒。

  顷刻间半坛子酒就已下肚,他黄惨惨的一张脸,忽然变得红光满面,整个人都像是有了

精神,伸出袖子来一抹嘴道,真他娘的够劲。”

  陆小凤也没说什么,接过酒坛子就喝。喝得绝不比他慢,绝不比任何人慢。

  等这坛酒喝完了,秃顶老人突然大笑.道:“好!酒够劲、人也够劲。”

  陆小凤一抹嘴,道:“人够劲,酒才够劲。”

  秃顶老人看着他道:“三年不见,你居然还没喝死。”

  陆小凤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只担心你是个好人。”

  秃顶老人瞪眼道:“谁说我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