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道:“我没有把握,连一分把握都没有,可是我至少有把握能接得住你十
招。”
勾魂使者道:“能接任我十招又如何?”
陆小凤道:“我也有把握在十招之中看出你的武功来历。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我想你一定不愿让人知道你的来历。”
勾魂使者闭上了嘴,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毒蛇般凸起。
陆小凤却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就施施然从他剑下走了过去,柳青青也只有跟着。
他手上青筋毒蛇般扭动,剑尖也有寒光颤动。
陆小凤没有回头,柳青青却连衣领都湿了,她看得出陆小风全身上下连一点警戒都
没有,这一剑若是刺出,就凭剑尖那一道颤动的寒光,已足以制他的死命。
可是勾魂使都居然也就这么样看着他走过去,直等他走出很远,剑才落下。
只听一声龙吟,火星四激,一块岩石已在他剑产裂成四
柳青青偷偷的回头瞧了一眼,连背心都湿透了。
这山谷里的岩石每一块都坚如精钢,就算用铁姻利斧,也未必能砍得动分毫,这一
剑的锋锐和力量,实在太可怕。
又走出很远后,她才轻轻吐出口气,道:“你看到那一剑没有?”陆小凤淡淡道: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柳青青忍不住道:“要怎么样的剑法才算了不起?”
陆小凤道:“那—剑若能从从容容的收回去,才算了不起。”
刚才勾魂使者盛怒之下,真力发动,聚在剑尖,就好像弓已引满,不得不发,所以
那—剑击出,威势自然惊人。
可是这也证明了他还不能控制自己的火气,真力还不能收发自如,若是能将这一剑
从容收回,才真正是炉火纯青的境界。
柳青青名门之后,当然懂得这道理,却还是忍不住道:“就算那一剑没什么了不
起,如果用来对付你,你有把握能避开?”
陆小凤道:没有。”
柳青青道:你有把握确定他不会杀你?”
陆小凤道:也没有。”
柳青青道:但你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陆小凤笑了笑,道:“一个已无路可走的人,做事总是不能不冒一点险的。”
柳青青叹了口气,还没有开口,就看见一个头戴竹笠的灰衣人,背负着双手,施施
然在前面走。
“老刀把子!”
陆小凤喊了一声,没有回应,想追上去,这灰衣人走路虽然是在踱方步,他却偏偏
追不上。
等到他准备放弃时,前面的灰衣人却忽然道:“你绝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拿生命去冒
险的那种人,你知道他绝不会杀你的,你有把握。”
陆小凤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他忽然发现无论任何事都很难瞒过老刀把子。
老刀把子又道:“你凭什么有这种把握?”
陆小凤只有说实话:“我看得出他的脸是被剑锋削掉的,以他的剑法,世上只有一
个人能一剑削去他的脸。
老刀把子道:“谁?”陆小凤道:“他自己。”
老刀把子冷笑。
陆小凤道:“他宁可毁掉自己的脸,也不愿让人认出他,当然也不愿让我看出他的
来历,所以我确定他绝不会出手的。”
老刀把子霍然回头,盯着他,目光在竹签才,看来还是锐如刀锋:“你如此有把
握,是不是因为你早已猜出他是谁了?”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偶尔想起了—件事。
老刀把子道:“说。”
陆小凤道:“二十年前,武当最负盛名的剑客本是石鹤,最有希望继承武当道统的
也是他,可是就在他巴将接长门户,的前夕,江湖中却突然传出他已暴毙的消息。
那时他正当盛年,‘个内外兼修的中年人,怎么会突然暴毙?
陆小凤又道:“所以江湖人中对他的死,都难免有些怀疑,当时谣言纷纷,有人甚
至说他是因为不守清规,被逐出门户,才愤而自尽的,我却怀疑他一直都活在世上,只
不过无颜见人而已。”
老刀把子静貉的听着,等他说完了,才冷冷道:“你也不该再来见我的。”
陆小凤道:“可是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杀我。”
老刀把子厉声道:“你凭什么?”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现在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个很有用的
人。”
老刀把子道:“我为什么要用你?”陆小凤道:“要做大事,就—定要用有用的
人。”
老刀把子道:“你知道我要做大事?”
陆小凤道:“要创立这片基业已不知要耗尽多少人力物力,要维持下去更不容易,
就算你订合约每人都要收费十万两,也未必能应付你的朋友,就算能赚一点,以你的为
人,也绝不为这区区一点钱财而花费这么多苦心。
老刀把子道:“说下去。”
陆小凤道:“所以我断定你这么样做,一定是别有所图,以你的才智,所图谋的当
然是件大事。”
老刀把子冷冷的看着他,目光更锐利,忽又转身,道:“跟我来。
曲折婉蜒小路的尽头,是—栋形式古老拙朴的石屋,里面的甚至带着种阴森林的感
觉,显见不常有人居住。可是现在屋子里却已有三个人在等着,三个本已是死了的人。
钩子、表哥、管家婆,三个人正站在一张黄幌低垂的神案旁,脸上带着种不怀好意
的诡笑,用眼角膘着陆小凤。
陆小凤虽然在尽力控制着自己,还是难免显得很吃惊。
老刀把子道:“现在你总算已明白了吧?”
陆小凤苦笑道:“我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老刀把子道:“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个圈套。”
陆小凤还是不明白。
老刀把子道:“他们做的事,都是我安排的,为的只不过是要试探你。”
陆小凤道:“你怀疑我是来卧底的奸细?”
者刀把子道:“无论谁我都怀疑,这里每个人都是经过考验的,顾飞云杀的就是那
些经不起考验的人。”
陆小凤终于明白:“你故意放我走,也是为了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已被西门吹雪逼
得无路可走。”
老刀把子道:“你若不回头,此刻一定已死在那吃人的树林里。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也算准了我会把柳青青带走的,正好要她来杀我。”
老刀把子道:“那倒是个意外,你若不回头,她也得陪你死。”
陆小凤忍不住转过头,柳青青也正在盯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不管要说什么,都已在这眼波—触间说完了。
所以她既没有埋怨,他也没有歉疯。
这世上本就有种奇妙的感情,是不必埋怨,也无需歉疚的。
老刀把子看着他们,直等陆小凤再回转脸,才缓缓道:“现在你是不是已明白我为
什么要这样做?”
陆小凤点点头,道:“你要看看我,是不是个值得被你用的人。”
老刀把子道:“你很不错。”
他的语声忽然变得很和缓:“你的武功机智都不错,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在我面前
说谎。”
陆小凤苦笑道:“既然明明知道骗不过你,又何必说谎。
老刀把子道:“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聪明人,所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伙伴
了,只要不走出这山庄,随便你要干什么都行,我相信你这么聪明的人,绝不会做傻事
的。”
他回头吩咐管家婆:“传话下去,今天晚上摆宴为他接风。”
管家婆退下,表哥和钩子也随着退下。
老刀把子忽然道:“你的家已被入拆了,从今天起你可以搬到青青那里去oo
陆小凤迟疑着,勉强笑了笑,道:“你……”
老刀把子不让他说下去,又道:“我已是个老人,老人总是容易忘记很多事的。”
他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那黄幌低垂的神宪,缓缓道:“只有一件事我还不能忘
记,到了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
陆小凤没有再问,他知道老刀把子说的话就是命令』
酒菜丰富而精美,酒的种类就有十二种,宴席的形式是古风的,十八张长桌摆成半
个“口”宇,老刀把子坐在正中,他的左边就是陆小凤。
大家对陆小凤的看法当然已和前两天大不相同,不但因为他是这宴会的主宾,而且
忽然变成了老刀把子的亲信。
第一个站起来向他敬酒致贸是“钩子”海奇阔,然后是表哥、管家婆,独孤美。
只有叶灵始终连看都没有看他—眼,因为他旁边坐着的就是柳青青.这个吃人的寡
妇好像也变了,变得安静而温柔。
老刀把子还是戴着那形式奇特的竹签,就连坐在他身旁的陆小凤,都完全看不见他
的面目。
他吃得极少,喝得更少,话也说得不多,可是无论谁看着他时,目中都带着服从和
尊敬。
列席的人比往日多,—共有五十九个,陆小凤虽然大多不认得,却可以想像得到,
这些人昔日一定都有段辉煌的历史,不是家财巨万的世家子弟,就是雄霸一方的武林豪
杰,不但身份都很高,武功也一定都不错,否则就根本没有资格到这幽灵山庄来。
“是不是人都到齐了?”陆小凤悄悄的问。
“只有两个人没有来。柳青青也悄悄的回答:“一个是勾魂使者,他从不和别人相
处。”
“还有—个是谁?”
“叶灵的姐姐,叶雪。”柳青青道:“她喜欢打猎,经常—出去就是十来天。”
“她为什么可以自由出入。”
“那是老刀把子特许的。”柳青青在冷笑:“这女人是个怪物,她要做的事,从来
也没有人能拦得住她,就算在这里的时候,也从来不跟别人说话。”
“为什么?”“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得多:“柳青青显然很不愿意谈论这个
人,更不愿和陆小凤谈论这个人,事实上,他们也无法再说下去,因为他们刚说到曹
操,曹操就已到了。
忽然间,一只豹子从门外飞进来,重重的落到他们桌子前面。
叶雪就是跟着这豹子一起进来的,豹子落下,陆小凤就看见了她的人。
她的人也正像豹子一样,美丽、敏捷、冷静、残酷,唯—不同的是,这豹子已死
了,死在她手里。
死在她手里的豹子这已是第十三只,附近山谷里的豹子几乎已全都死在她手里。
她喜欢打猎,更喜欢猎豹。
人们为什么总是喜欢猎杀自己的同类?
所有的野兽中,最凶悍敏捷,最难对付的就是豹子。
就算是经验极丰富的猎人,也绝不敢单身去追捕—头豹子,几乎没有人敢去做这种
愚蠢而危险的事。
她不但敢做,而且做到了。
她是个沉静而内向的女人,可她猎豹,她看来美丽而柔弱,却又像豹子般敏捷冷
酷。
这许多种复杂而矛盾的性格,造成她一种奇特的魅力。
就连陆小凤都从未看见过这种女人,他看见她,几乎忘了身旁柳青青。
叶雪却始终在盯着老刀把子,苍白的脸,苍白的嘴唇,忽然道:“你知道我表哥死
了?”
老刀把子点点头。
叶雪道:“你知道是谁杀了他?”
老刀把子又点点头。
叶雪道:“是谁?”
陆小凤一颗心忽然提起,一个猎豹的女人,为了复仇,是不惜做任何事的。
他不想做被捕杀的豹子。
可是老刀把子的回答却令他很意外:“是西门吹雪。”
叶雪的脸色更苍白,一双手突然握紧。
老刀把子缓缓道:“你总记得,你哥哥以前就说过,若是死在西门吹雪手下,绝不
许任何人为他复仇,因为那一定是场公平的决斗。”
一也因为他不愿为他去复仇的人再死于西门吹雪剑
下
叶雪的嘴唇在发抖,握紧的手也在发抖,忽然坐下来,坐到地上,道:“拿酒
来。”
为她送酒去的是管家婆,刚开封的一坛酒。
叶雪连眼角都没有看他,冷冷道:“你最好走远点,越远越好!
管家婆居然真的走了,走得很远。
叶雪道:“谁来陪我喝酒?”
海奇阔抢着道:“我。”
叶雪道:“你不配。”
老刀把子忽然拍了拍陆小凤,陆小凤慢慢的站起来,走过去。
叶雪终于看了他一眼:“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点点头。
叶雪道:“你能喝?”
陆小凤道:“能。”叶雪道:“好,拿碗来,大碗qo
碗很大,她喝—碗,陆小凤喝一碗,她不说话,陆小凤也不开口,她,陆小凤也没
有再看她。
两个人就这么样面对面的坐在地上,你一碗,我一碗。
一碗至少有八两。
十来碗喝下去,她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等到酒坛酒喝光,她就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字。
陆小凤站起来时,头已有些晕了。
老刀把子道:“怎么样?”
陆小凤苦笑,道:“我想不到她有这么好的酒量,实在想不到。”
老刀把子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不到,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喝酒。”
陆小凤很吃惊:“你也没有见过?”
老刀把子道:“无论谁都没有见过,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喝酒。
对一个已喝得头晕脑涨的人来说,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比一张床看来更动人了,何
况这张床本就很宽大,很舒服。
只可惜有个人偏偏就是不肯让他舒舒服服的躺到床上
—进屋子,柳青青就找了坛酒,坐到地上,道:“谁来陪我喝酒?”
陆小凤前看看,后看看,左看看,右看看,苦笑道:“这屋子里好像只有我一个
人。”
柳青青道:“你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