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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是人。

  因为他已经有了人类的爱,人类的感情。

  人总是软弱的,总是有弱点的,也正因如此,所以人才是人。

  陆小凤是不是已抓住了西门吹雪的弱点?陆小凤很担心,他知道,无论多少弱点,

都是足以致命的。

  他知道,就算叶孤城能放过西门吹雪,西门吹雪也不能放过自己。

  胜就是生,败就是死,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种说来,这其间绝无选择的余地。

  最怪的是,他也是同样担心叶孤城。

  他从未发觉叶孤城有过人类的爱和感情。

  叶孤城的生命就是剑,剑就是叶孤城生命。只不过生命本身就是场战争,大大小

小,各式各样的战争。

  无论是哪种战争,通常都只有一种目的胜。

  胜的意思,就是光荣,就是荣誉。

  可是现在对叶孤城说来,胜已失去意义,因为他败固然是死,胜也是死。

  困为他无论是胜是败,都是无法挽回失去的荣誉,何况无论谁都知道,今夜他已无

法活着离开紫禁城。

  …所以他们两个人虽然都有必胜的条件,也都有必败的原因。

  这一战究竟是谁胜?谁负?这时候,星光月色更淡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

在两柄剑上。

  两柄不朽的剑。

  剑已刺出。”

  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

  他们的剑锋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的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

因为他们招末使出,就已随心而受,别的人看来,这一战既不激烈,也不精采,魏子

云、丁敖、段羡、屠万,却都已流出了冷汗。

  这四个人都是当代一流的剑客,他打I看得出这种剑术的变化,竟已到了随心所欲

的境界,正是武功中至高无上的境界。

  叶孤城的对手若不是西门吹雪,他掌中剑每—个变化击出,都是必杀必胜之剑。

  他们的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陆小凤手上忽然也沁出了汗,他忽然发现西门吹雪剑势的变化,看来虽灵活,其实

却呆滞,至少比不上叶孤城的剑那么空灵流动。

  叶孤城的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西门吹雪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就

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陆小凤也已看出来了,就在下面的二十个变化间,叶孤城的剑必将刺入西门吹雪的

咽喉。

  二十个变化一瞬即过。

  陆小凤指尖已冰冷。

  现在,无论谁也无法改变西门吹雪的命运,陆小凤不能,西门吹雪自己也不能。

  两个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这已是最后的一剑,已是决定胜负的一剑。

  直到现在,西门吹雪才发现自己的剑慢了一步,他的剑刺入叶孤城胸膛,叶孤城的

剑已必将刺穿他的咽喉。

  这命运,他已不能不接受。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忽又发现叶孤城的剑势有了偏差,也许只不过是一两寸间的偏

差,却已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这错误怎么会发生的?是不是因为叶孤城自己知道自己的生与死之间,已没有距离?

剑锋是冰冷的。

  冰冷的剑锋,已刺入叶孤城的胸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剑尖触及他的心。

  然后,他就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刺痛,就仿佛他看见他初恋的情人死在病榻上时那种

刺痛一样。

  那不仅是痛苦,还有恐惧,绝望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他生命中所有欢乐和美好的事,都已将在这一瞬间结束。

  现在他的生命也已将结束,结束在西门吹雪剑下。

  可是,他对西门吹雪并没有怨恨,只有一种任何人永远无法了解的感激。

  在这最后—瞬间,西门吹雪的剑也慢了,也准备收回这一着致命的杀手。

  叶孤城看得出。

  他看得出西门吹雪并不想杀他,却还是杀了他,因为西门吹雪知道,他宁愿死在这

柄剑下。

  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死在西门吹雪外下?能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至少总比别的死

法荣耀得多。

  西门吹雪了解他这种感觉,所以就成全了他。

  所以他感激。

  这种了解和同情,唯有在绝世的英雄和英雄之间,才会产生。

  在这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接触,叶孤城从心底深处长长吐出口气。

  “谢谢你。”

  这二个字他虽然没有说出口,却已从他目光中流露出来。

  他知道西门吹雪也一定会了解的。

  他倒了下去。

  明月已消失,星光也已消失,消失在东方刚露出的曙色田这绝世无双的剑客,终于

已倒了下去。

  他的声名,是不是也将从此消失?天边一朵白云飞来,也不知是想来将他的噩耗带

回天外?还是特地来对这位绝世的剑客,致最后的敬意?曙色虽已临,天地间却仿佛更寒

冷、更黑暗。叶孤城的面色,看来就仿佛这一抹刚露出的曙色—样,寒冷、朦胧、神

秘。

  剑上还有最后—滴血。

  西门吹雪轻轻吹落,仰面四望,天地悠悠,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西门吹雪藏起了他的剑,抱起了叶孤城的尸体,剑是冷的。尸骨更冷。

  最冷的却还是西门吹雪的心。

  轰动天下的决战已过去,比朋友更值得尊敬的仇敌已死在他剑下。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使他的心再热起来?血再热起来?他是不是已决心永远藏起他的

剑?就像是永远埋藏起叶孤城的尸体—样?无论如何,这两样都是绝不容任何人侵犯的。

  他对他们都同样尊敬。

  丁敖忽然冲过来,挥剑挡住了他的去路,厉声道:“你不能将这人带走,无论他是

死是话,你都不能将他带走。”

  西门吹雪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丁敖又道:“这人是朝廷的重犯,为他收尸的人,也有连坐之罪。

  西门吹雪道:“你想留下我?”

  丁敖冷笑道:“难道我留不住你?”

  西门吹雪额上青筋凸起。

  丁敖道:“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双剑联手,天下也许无人能挡,但可惜叶孤城现在已

经是个死人,这里却还有禁卫三干。”这句话刚说完,他忽然听到他身后有人在笑。

  一个人带着笑道:“叶孤城虽然已经是个死人,陆小凤却还没有死。

  陆小凤又来了。

  丁敖霍然回身,喝道:“你想怎么样?”

  陆小凤淡淡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是我的朋友。”

  丁敖道:“难道你想包庇朝廷的重犯?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一点。”

  丁敖道:“说。”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不该做的事我决不去做,应该做的事,你就算砍掉我的脑

袋,我也一样要去做。”

  丁敖脸色变了。

  屠方、殷羡也冲过来,侍卫们弓上弦,刀出鞘,剑拔弯张,又是一触即发。

  忽然间,又有一个人跳起来,大声道:“你们虽然有禁卫三干,陆小凤至少还有一

个朋友,也是个不怕砍头的朋友。”

  这个人就是卜巨。

  木道人立刻跟着道:“贫道虽然身在方外,可是方外人也有方外之交。

  他转过头,看着老实和尚,道:“和尚呢?”

  老实和尚瞪了他一眼,道:“道士能有朋友,和尚为什么不能有?”

  他又瞪上了司空摘星一眼,道:“你呢?”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道:“这里的侍卫大老爷们不但都是高手,而且都是大官,我

是个小偷,小偷伯的就是官,所以木道人道:“所以怎么样?”

  司空摘星苦笑道:“所以我不想承认陆小凤是我的朋友,只可惜我又偏偏无法子不

承认。”

  木道人道:“‘很好。”

  司空摘星道:“很不好。”

  木道人道:“不好?”

  司空摘星道:“假如他们要留下西门吹雪,陆小凤是不是一定不答应?”

  木道人道:“是。”

  司空摘星道:“假如他介J要对付陆小凤,我们是不是不答应?木道人道:“是aH

司空摘星道:“那么我们是不是一定要跟他们干起来?”

  木道人默认。

  司空摘星道:“我们刚刚已计算过。假如我们要跟他们干起来,我们每个人,至少

要对付他们三百一十七个。”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双拳难敌四手,两只手要对付六百多只手,那滋昧一定不

好受。”

  木道人忽然笑了笑,道:“莫忘记你有三只手。”

  司空摘星也笑了。

  他们笑得很轻松,在天子脚下,紫禁城里,面对着寒光耀眼的刀山枪林、他们居然

还能看得很轻松。

  丁敖他们已紧张了起来,侍卫们更是一个个如临大敌。

  这一战若是真的打起来,那后果可想象了。

  看起来这一战已是非打不可。

  魏子云面色沉重,双手紧握,缓缓道:“各位都是在下心慕已久的武林名家,在下

本不敢无礼,只可惜职责所在陆小凤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我们都懂,我们

这些人的脾气,我也希望你能懂aU魏子云道:“请教。”

  陆小凤道:“我们这些人,有的喜欢钱,有的喜欢女人,有的贪生,有的怕死,可

是一到了节骨眼上,我们就会把朋友的交情,看得比什么都重。”

  魏子云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点歹点头,道:“我懂。”

  陆小凤道:“你应该懂。”

  魏于云道:“还有件事,你也应该懂。”

  陆小凤道:“‘哦?”

  魏子云道:“这一战的结果,必定是两败具伤,惨不忍睹,这责任应该由谁负?”

  陆小凤没有开口,心里也—样沉重。

  魏子云环目四顾,长长叹息,道:“无论这责任由谁负,看来这—战已是无法避

免,也没有人能阻止f。”

  陆小凤沉思着,缓缓道:“也许还有一个人能阻止。”

  魏子云道:“谁?”

  陆小凤遥视着皇城深处,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就在这时,大殿厂已有人在高呼:

  “圣旨到。”

  —个黄衣内监,手捧调书,匆匆赶了过来。

  大家一起在殿脊上跪下听沼:

  “奉天承运,天予沼曰,着陆小凤即刻到南书房,其他各色人等,即时出宫。”

  天子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水无更改。

  各色人等中,当然也包括了死人,所以这一战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标题 <<旧雨楼·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第十三章 尾 声>>

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

第十三章 尾 声

  九月十六。黄昏,明月又将升起,今夜的月,必将比十五的月更圆。

  司空摘星沿着金鳖玉带的栏杆,来来回回的已不知走了多少次,他想数清这条桥上

究竟有多少栏杆,却一直没有数出来,因为他有心事陆小凤为什么还没有出来?皇帝留

着他干什么?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像洒脱不羁的人,耽在皇帝身旁,一句话说错

了,一件事做错了,脑袋就很可能要搬家。

  这一点,不但司空摘星担心,只要是陆小凤的朋友,每个人都在担心。陆小凤的朋

友不少。

  魏子云已经进去探望过好几次,南书房里好像一直都没有动静。

  没有奉沼,淮南书房,魏子云当然也不敢。

  所以他每一次从里面出来,大家的心事就会又多加重一分。

  等到他第六次从里面出来,有的人已急得快要发疯了,魏子云反而不似前几次出来

时那么垂头丧气,眼睛里居然好像发着光。

  看见他眼睛里的表情,司空摘星立刻迎上去,道:“是不是有了消息?”

  魏子云点点头。

  司空摘星道:“那小子已经出来了?”

  魏子云摇摇头。

  司空摘星道:“你看见了他?”

  魏子云又摇摇头。

  司空摘星几乎叫了起来,道:“这算哪门子消息?”

  魏子云道:“我虽然没有看见他,但听见他的声音。”

  司空摘星道:“什么声音?”

  魏子云道:“当然是笑声。”

  他自己也笑了笑,接着道:“除了笑声外i你想他还会发出什么声音来?”

  司空摘星瞪大了眼睛,道:“他的笑声是不是很大?”

  魏子云道:“他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应该L[我更清楚。”

  司空摘星眼睛瞪得更大,道:“在皇帝面前,他也敢像平常那么样笑?”

  魏于云道:“你想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道:“我想不出。”

  魏子云道:“我也想不出。”

  司空摘星道:“我更想不出,在南书房里,会有什么事能让他笑得那么开心?”

  魏子云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他们在喝酒。”

  司空摘星道:“他们是谁?”

  魏子云声音压得更低,道:“他们就是皇帝和陆小凤。”

  司空摘星眼珠子都快瞪得掉了下来,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魏于云道:“我在里面的时候,刚好有个小太监送酒进司空摘星道:“你就顺便托

他进去打听打听里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