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道:“他们为什么要冒充圣母之水峰的剑客?”
西门吹雪道:“你本该问他自己的。”
陆小凤叹道:“只可惜这个人现在好像已说不出话来了。”
西门吹雪道:“莫忘记后面还有两个人。”后面的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是一个死
人,一个活人。”
死人当然已不能动,活人居然也动不了。死人是张英风,活人竟是严人英。这心高
气傲的少年,此刻也像是死人般躺在炉子旁边。好像也在等着被焚化。
陆小凤扶起了他,看出他并没有死,只不过被人点住了穴道。西门吹雪一挥手,就
替他解开了,冷冷的看着他。
他也看见了西门吹雪苍白冷酷的脸,挣扎着想站起来:
“你是谁?”
“西门吹雪。”
严人英的脸一阵扭曲,又倒下,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杀了我吧!”西门吹雪冷
笑。
严人英咬着牙,道:“你为什么不杀我?反而救厂我?”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因为他本就不想杀你,是你想杀他,“严人英垂下头,
看样子就好像比死还难受。
西门吹雪忽然道:“点穴的手法,用的也是海南手法。”
陆小凤皱眉道:“他们本是他请来的帮手,为什么反而出手对付他?”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句话你也应该问他自己的。”陆小凤还没有问,严人英已说
了出来。
“他们不是我请来的。”他咬着牙道:“是他们自己找上了我。”
“他们自告奋勇,要帮你复仇?”
严人英点点头,“他们自己说他们全都是先师的故友。”
陆小凤道:“你就相信了?”严人英又垂下头。他寡在还太年轻,江湖中的诡计,
他根本还不懂。
陆小凤只有苫笑,“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严人英迟疑着,道:“他们一到这里,就出手暗算我,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了句
话。”
“什么话?”
“不是我们要杀你,是那三个蜡像害死了你。”这就是他们在严人英倒下去时说的
话!“什么蜡像?”
严人英道:“是我大师兄捏的蜡像。”
“我们同门七个人,他是最聪明的一个,而且还有双巧手。他又解释着道:“他看
着你的脸,手藏在衣袖里,很快就能把你的像捏出来,而且跟你的人完全一模一样。”
“莫非他本是京城‘泥人张’家里的人?”“京城本是他的老家。”严人英道:
“地面上的人他都很熟。”—所以他才会认得麻六哥。
“他跟我分手的时候,身上并没有蜡像,可是我装硷他尸身时,却有三个蜡像从他
怀里掉出来。”
“现在这三个蜡像呢?”陆小凤立刻追问。
“就在我身上。严人英道:“可是他捏的这三个人我却全不认得。”
陆小凤却认得,至少可以认出其中两个。他几乎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是王总管和麻六哥。”张英风的确有一双巧手,只可惜第三个蜡像已被压扁
了。
陆小凤道:“这三个赌像,一定是他在临死前捏的,因为他已知道这三个人要杀
他。”
西门吹雪道:“你认为这三个人就是杀他的真凶?”
陆小凤道:“一定是。”
西风吹雪道:“他临死前,还想他师弟替他报仇,所以就捏出了凶手的真面目。”
陆小凤道:“不错。”
西门吹雪道:“可是在那种生死关头,他到哪里去找蜡来捏像?”
☆他用不着找,“严人英答复f这问题,“他身上总是带着一大团蜡的,没事的时
候,就拿在手里捏着玩。”
陆小凤叹道:“看来他这双巧手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练出来的。”
其实那不但要苦练,还得要有一种别人无法了解的狂热与爱好。无论什么事都一
样,你要求若是完美,就得先对他有一种狂热的爱好。就像西门吹雪对剑的热爱一样。
西门吹雪脸上也不禁露出种被感动的表情,因为他了解。对这种感情,没有人比他
了解得更清楚。他少年时,甚至在洗澡睡觉的时候,手里都在抱着他的剑。
陆小凤道:“张荚风要麻六哥带他去那太监窝,本最为了去找你的。”
西门吹雪道:“但是他却在无意间撞破了王总管和麻六哥的秘密。”
陆小凤道:“所以他们要杀了他灭口。”
西门吹雪道:“王总管和麻六哥虽无能,第二个人却是高习巳”陆小凤道:“他
自己也知道自己绝不是这人的敌手,自知必死无疑,所以就把他们的像偷偷捏了出来,
好让人替他报仇!”因为他已断定别人绝不会想到这三个人会是凶手。由此可见,这三
个人在商议着的秘密,一定是个很惊人的秘密。
陆小凤道:“那里房屋狭窄,人又特别多,他们找不到可以藏尸之处,仓促间又没
法子毁尸灭迹。”
西门吹雪道:“所以他们就将尸身驮在马背上运出来。”
陆小凤道:“他们本来是想嫁祸给你的,让你来跟峨媚派的人火并,这本是个一石
二鸟之计中现在真相虽已大白,可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们却还是不知道—第三个蜡像
已被压扁了。
这“第二个人”是谁?他到那太监窝去找王总管,要商议的究竟是什么秘密?这秘密
是不是也跟明天晚上那一战有关系?西门吹雪凝视着这个被压扁了的蜡像,道:“无论
如何,这人绝不是老实和尚。”
这人有头发。张英风非但能捏出一个人的容貌,甚至连这人的发鬃都捏了出来。
“这人好像很胖。”
“并不胖,他的脸被压扁了,所以才显得胖。”
“他有胡子,却不太长。”
☆看来年纪也不太大。”
“他的脸色好像发青。”
”这不是他本来的脸色,是蜡的颜色。”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们现在只知道他是个有胡子的中年人,既不太
胖,也不太瘦。”这种人京城里也不知有几千几万个,却叫他到哪里去找?炉子里火已
燃起。喇嘛们想必已准备将严大英和张英风一起焚化。
“他们虽然也是王总管派出来的,为的就是准备要将严人英杀了灭口,想不到我们
也起来了。”
“也许不是王总管派出来的,那‘第三个人’才是真正的主谋。”
“不管怎么样,喇嘛也是出家人,穿的也是白袜子。”
“海南派中的道士也很多。”火光闪动照着张英风的脸,也照着他咽喉上那个致命
的伤口。
“你看得出这是谁的剑?”
“我看不出。”西门吹雪道:“只不过,世上能使出这种剑法杀人的,并不止我一
个。”
“除了你之外,还有几个?”
“也不多,活着的绝不会超出五个。”
“哪五个?”
“时孤城、木道人,还有两二个我说出名字来你也不会知道的剑客,其中有一个就
是隐居在圣母之水峰上的。”
“你知道那个人?”
西门吹雪冷笑,道:“我就算不知道他的人,至少也知道他的剑。
陆小凤道:“潇湘剑客魏子云呢?”
西门吹雪摇摇头,道:“他的剑法沉稳有余,锋锐不足,殷羡更不足论。”
陆小凤沉吟着,道:“说不定还有些人剑法虽高,平时却不用剑的。”
西门吹雪道:“这种可能虽不大,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若是用剑,就一定是高手,我一向总认为他的武功深藏不
露,深不可测。”
西门吹雪道:“老实和尚没有头发,也没有胡子oJ’陆小凤笑了笑,道:“连人都
有假的,何况头发胡子。”他好像已认定了老实和尚。严人英一直站在旁边发怔,忽然
走过来,向西门吹雪当头一揖。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不必谢我,救你的人不是我,是陆小凤。”
严人英道:“我并不是谢你,救命之恩,也无法谢。”他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
情,在闪动的火光中看来,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我这一揖,是要你带回去给我师
妹的。”
“为的是什么?”
“因为我一直误解了她,一直看无起她,觉得她不该和师门的仇人在一起。”严人
英迟疑着,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
“可是我现在已懂得,仇恨并不是我以前想象中那么重要的事。——”
仇恨也并不是非报复不可的,世上有很多种情感都远比仇恨更强烈,更高贵。这些
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说不厂。可是他心里已了解,因为现在他心里的仇恨,就已远不
如感激强烈。他忽然抱起他师兄的尸体,迈开大步走了,远方虽仍是一片黑暗,光明却
已在望。’陆小凤目送他远去,叹息着道:“他毕竟还是年轻人,我每次看到这种轻年
人时,总会觉得这世界还是满不错的,能活着也不错dH生命本就是可爱的。人生本就
充满了希望。西门吹雪的眼睛里,又露出那种温暖之意。这并不是因为火光在他眼睛里
闪动,而是因为他心里的冰雪已溶化。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道:“今天总算已救了一个人,救人的滋味怎
样。”
西门吹雪道:“比杀人好。”
“第三个人”的蜡像,在火光下看来却还是怪异而丑陋。
无论谁的脸若压扁,都不会很好看。
“现在麻六哥也已被杀了灭口,知道他是谁的,已只有一个人!”
“王总管”
“嗯。”
“你想去找他?”
“不想中陆小凤叹了口气,“现在他很可能已回到深富里,我就算找,也一定找不
到。”
“就算能找到,他也绝不会说出这秘密。”
陆小凤凝视着手里的蜡像,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我还有个法子可以知道这个人
是谁。”
西门吹雪道:“什么法子?陆小凤道:“我可以去找泥人张,他一定有法了能将这
蜡像恢复原状。”
西门吹雪看着他,目中又有了笑意,“你实在是个聪明人“
陆小凤笑道:“‘我本来就不笨。”
西门吹雪道:“现在你就去找?”
陆小凤摇摇头,目光也变得很温柔,“现在我只想去看‘个人……”
他并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字,西门吹雪却已知道他要说的是谁了。
星光渐稀,漫漫的长夜终于过去。光明已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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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
第八章 缎带风波
九月十五,凌晨。陆小凤从合芳斋的后院角门走出来,转出巷予,沿着晨雾迷漫的
街道大步前行。他虽然又是一个晚上没有睡了,但却并不疲倦,洗过一个冷水澡后,他
更觉得自己精神健旺,全身都充满了斗志。☆他已下了决心,一定要将这阴谋揭破,一
定要找出那个在幕后主谋的人。蜡像还在他怀里,他发誓要将这个人的脸,也像蜡像般
压扁。
“泥人张”就佐在樱桃斜街后面的金鱼胡同里,黑漆的门,上面还有招脾,很容易
找。
现在他已见过了欧阳情。欧阳情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可是脸色已变得好看多了,显
然已脱离险境。西门吹雪不但有杀人的快剑,也有救人的良药。
“救人好像真的比杀人愉快些。”陆小凤在微笑。他只希望杀人的人,以后能变成
救人的人。
他也已见过孙秀青。明朗爽快的孙秀青,现在也已变了,变得温柔而娴静。因为她
也不再是纵横江湖的侠女,已是个快要做母亲的女人。
“你们忘了请我喝喜酒,可不能再忘了请我吃红蛋。”
“你几时请我们喝喜酒呢?”
陆小凤看到欧阳情温柔的眼波,心里也在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也该有个家
了?”
现在当然还太早。可是一个男人只要自己心里有了这种想法,实现的日子就也不会
太远。
叶落归根,人也总是要成家的。何况他的确已流浪得太久,做一个无拘无柬的浪
子,虽然也有很多欢乐,可是欢乐后的空虚和寂寞,却是很少有人能忍受的。
也很少有人能了解。失眠的长夜,曲终人散的调惟,大醉醒来后的沮丧……那是什
么滋味,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知道。
泥人张已是个老人。他似已忘了自己还有张英风那么样一个不肖的予弟。
在老人眼中看来,不肯安分的成家立业,反而要到外面去闯荡的年轻入,就是不学
好。
陆小凤当然也没有提起张英风的死。老人本身就是—种悲哀,他又何必再让这老人
多添一份悲哀。可是一提到他的本行,这驼背的老人立刻就好像已能挺起脸,眼睛里也
发出骄傲的光。
“我当然能将这蜡像复原,不管它本来是什么样子,我都能让它变得和以前一模一
样。”老人傲然道:“你到这里来,可真是找对厂人。”
陆小凤的眼睛也亮了,“要多少时候才能做好?”
“最多一个时辰,“老人很有把握,“你一个时辰后再来食“
“我能不能在这里等?”
“不能。”老人显露了他在这一行中的权威和尊严,“我做活儿的时候,谁也不许
在旁边瞧着ao这是他的规矩。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说话就是命令,因为他有陆小凤所没有的本事。所以陆小凤
只好走。
何况,有一个时辰的空,岂非正好到前面街上的太和居去喝壶茶。
太和居是个很大的茶馆,天一亮就开门了,一开门就坐满了人。因为京城的茶馆
子,并不像别的地方那么单纯,来的人也并是纯粹为了喝茶。
尤其是早上,大多数人都是到这里来等差使做的。泥瓦作、木厂子、搭棚铺、饭庄
子、裁缝局、杠房、租喜桥的,各式各样的商家,头一天答应了一件买卖,第二天一早
就得到茶馆子来找工人,来晚了就怕找不到好手。
茶馆里看来虽很杂乱,其实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地盘,棚匠绝不会跟泥瓦匠坐到一
块去,困为坐错了地方,就没有差使。
这就叫“坎子"哪几张桌面,是哪—行的坎子,绝对错不了。陆小凤并不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