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也不见了?
这么样一个已经老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老太婆,难道也和这件凶杀案件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虽然对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可是心里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他自己绝对找不出来的。
就在这时候,他的瞳孔忽然又收缩。
这一次他并没有看见什么刺眼的东西,可是刺耳的声音同样会刺激到眼睛。
陆小凤听到的声音本来绝不能算是一种刺耳的声音,因为那只不过是一种很微弱的呻吟声。
可是他听起来,却比尖针更刺耳,因为他立刻就听出了这是宫萍的声音。
——宫萍还在这里?为什么会发出如此痛苦的声音,是不是受了重伤?
惟一值得安慰的是,一个人只要还能出声就表示这个人还没有死。
陆小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夜静。
心跳和呼吸声都已被控制得几乎没有声音。
所以等到第二声微弱如平常人呼吸般的呻吟响起时,陆小凤立刻就辨出了它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天色极暗,因为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候,而且无星无月无灯。
本来颜色极明媚的小园,现在也像是被泼墨染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陆小凤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宫萍,在一个没有别人找得到的地方找到了她。
小园里后墙边摆着七八个养金鱼的大水缸。
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很少有不养金鱼的,这是一种生活的习惯,也是一种派头。
往日的繁华虽然如烟如梦,有些习惯和派头却还是改不了的。
只可惜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到哪里去找金鱼?到哪里去找水?所以我们这位昔日王妃的庭园中只得空留下一排金鱼缸。
宫萍就在这排金鱼缸从左数起的第三个缸里。
她当然不是自己愿意躲在里面的,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硬塞到个金鱼缸里。
如果她能够反抗,她也不会被别人塞进去,只可惜她身上多了九根银针,每一根银针都插在她身上一个很重要的穴道里。
最黑暗的时候已经过去,天色已经开始有点亮了,银针在微曦中闪着光。
陆小凤的四条眉都好像皱了起来。
他看得出这些银针是被人用一种极厉害的暗器手法打入宫萍的穴道的。
在窗外以暗器暗算棺材店老板的无疑也是这个人。
这样的暗器高手,无论在哪一代都不多。
这个人是谁?
银针拔出,宫萍才能开口说话。
“我知道你一定会替我担心,我自己却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自己一直觉得宫素素不能把我怎么样。”宫萍说:“我连作梦都没有想到许老太能一下子就把我制住。”
“许老太是谁?”
“就是那天替你开门的老婆婆。”
陆小凤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了,江湖中能用这么厉害的暗器手法伤人的绝不会超过十个人,女的最多只有三两个。
其中有一个不但精暗器,擅易容,而且是个神偷,“三手仙妪”许煞,在她还是“仙姑”的时候就已经名动大江南北。
那个已经老得快要干掉了的老太婆,难道就是昔年那位灵巧如仙子的许仙姑?
她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的?怎么会在一个被逐放的王妃家里屈身为奴?
以她的名气和武功,以她在江湖中的身份和地位,世界上大多数王妃只配替她洗脚。
谁也想不到一个已经被制住七处要穴而且已经被塞入了金鱼缸的人,还有人能把她救出来。
宫萍实在是已经死定了的,宫素素没有杀她,只不过要她多受一点活罪而已。
可是那个小叫化呢?陆小凤问宫萍:“你有没有看见那个小叫化?”
宫萍当然看见了他:“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么样一个人,居然会冒险来救我。”
陆小凤显然也被感动了,过了很久才问:“他是不是已经遭了毒手?”
宫萍黯然叹息:“就算他现在还活着,恐怕也活不长久。”
“为什么?”
“因为他好像知道一件绝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宫萍说:“他好像还看到了一件他不该看到的事。”
这件事和这个秘密当然都和柳乘风的死有极大关系。
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所以陆小凤也没有问,他只问宫萍:“现在这个小叫化的人在哪里?”
“他已经被押走了,被宫素素和许老太押走的。”
“她们为什么要把他押走?”陆小凤问:“如果她们要杀他灭口,为什么不索性就在这里杀了他?”
宫萍反问陆小凤:“如果你要杀一个人,你愿不愿意要他死在你自己家里?”
“我不愿意。”
“要一个人自己走到别的地方去死,是不是要比把一个死人搬出去容易得多?”
“是的。”
现在陆小凤当然已经明白,小叫化是被宫素素押到别的地方去,灭尸灭口灭迹。
那个地方当然是别人找不到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陆小凤也一样不知道。
他能够做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他喝酒如喝茶,玩命如玩牌,用两根手指夹别人致命的利器,轻松得就好像一个调皮多情的少女用两根手指去捏她情人的鼻子一样,在生死呼吸之间还能够说一句鸟不生蛋的笑话。
可是他毕竟只不过还是一个人,毕竟还有很多事是他的能力所无法达到的。
他也从来没有想到一个风筝能够对他有什么启示。
在清冷的晨风中,在暗白色的穹苍下忽然有一个风筝飘了起来。
一个好大的风筝,大得就像是翱翔在雪山绝岭上的大鹰。
在夜色与晨曦的交替中,风筝上忽然闪现出八个用碧磷写出来的大字。
“要找祸秧打破鱼缸。”
这八个字好像也只不过是个鸟不生蛋的笑话。
第十回 打破金鱼缸
如果说“要找鱼秧,打破鱼缸。”还算是一句话,就算鱼缸里连个鱼影子都没有,这句话也还说得过去。
“要找祸秧,打破鱼缸。”就完全不像话了。
只不过要做这么大一个风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写这么样八个大字,也要用掉不少碧磷,碧磷也不是很便宜的东西。
有谁肯花这么大工夫,来开这么样一个损人不利己的狗屁玩笑?
陆小凤非但连一点好笑的意思都没有,脸色反而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玩笑绝不是个玩笑。
他立刻走过去检查那排金鱼缸,八个金鱼缸的大小形状质料色泽都一样,和他在京城里常常看到的那些金鱼缸也没什么不同,惟一不同的是,这些金鱼缸都已经干得好像老太婆的脸一样,好像都已经起了皱纹了。
他把八个金鱼缸里里外外都仔细看了一遍,除了沙土灰尘外,什么都没有。
宫萍根本没有过去看,却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丢了过去。
——在某一方面说来,女人做事有时确实要比男人直接有效得多。
“当”一声响,一个金鱼缸被砸破了。
——个空金鱼缸被砸破了之后,你会发现什么呢?
你惟一能够发现的是,就是你根本就不应该把这个金鱼缸砸破的。
陆小凤苦笑,摇头:“女人做事就是这样子的,总以为自己做得很聪明很神勇,如果有个女人真的能做出一件让男人佩服的事来,那么这个女人恐怕就不是一个女人。”
宫萍没有反驳他的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她一直都在盯着刚才被她打破的那个金鱼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