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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处巡弋的骑士们,忽然有一个打马驰来,墙角后也立刻有个黑衣人迎了上去。
骑士立刻翻身下马,打躬请安。
他身上穿着虽是七品服色,看见这黑衣人态度却很恭敬,就像是见到了顶头上司。
小玉道:“看来不但他的气派大,他的属下气派也不小。”
沙曼道:“这些黑衣人绝不是十二连环坞的属下。”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
沙曼道:“我听说过十二连环坞,虽然不能算是个盗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陆小凤道:“难道你认为这些穿黑衣服的朋友都是好人?”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这些人绝不是十二连环坞的属下,十二连环坞从来不跟官府打交道的。
可是现在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很想找个人来斗斗嘴。
这种法子对于稳定他的情绪,通常都很有效。
沙曼却不理他了。
陆小凤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怎么忽然变成哑巴了?”
沙曼故意板着脸,道:“你要我说什么?”
陆小凤又捏捏她的脸,道:“我知道你一定已看出了他们是什么人?”
沙曼道:“他们当然都不是好人。”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是好人?”
沙曼道:“因为你说的。”
陆小凤道:“我说的话你都听?”
沙曼道:“我不听你的话,听谁的话?”
陆小凤笑了,忽然搂住她的腰,在她嘴上亲了亲,沙曼再想板起脸已不行了。
她整个人都已软在他怀里。
小玉叹了口气,道:“你们帮帮忙好不好,就算要亲热,至少也该分分时候,看看地方。”
沙曼道:“你若看着难受,我也可以让他亲亲你。”
陆小凤笑道:“只可惜我的嘴现在没有空。”
他们的嘴的确都忙得很,那边两个人的嘴也没有闲着。
穿着七品服色,全身甲胄鲜明的武官,一直都在躬着身,和那黑衣人说着话,说的声音很低,脸上的表情严肃而恭谨,仿佛正在报告一件极机密的军情。
那黑衣人却好像已听得有点不耐烦了,已经在挥手要他走。
沙曼压低声音,道:“这个人一定是‘天龙南宗’的弟子。”
陆小凤道:“你看得出?”
沙曼道:“天龙南宗的轻功身法很特别,刚才对付老狐狸的两个人,用的擒拿法也是天龙南宗的独门手法,所以我才说他们绝不是十二连环坞属下。”
这次陆小凤没开口,小玉却问道:“为什么?”
沙曼道:“天龙南宗的大师兄是个天阉,所以就索性净身入宫做了太监,近年来据说很有权,就将他的师弟们都引进宫去,所以天龙南宗的门下,十个中倒有九个是大内侍卫。”
小玉道:“所以连这些武官们看见他们都得低下头?”
沙曼道:“就算再大一点的官,看见他们都得低头的。”
小玉道:“可是大内的侍卫们怎么会到这里来了?怎么会跟着鹰眼老七?”
沙曼故意气她:“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问他?”
小玉眨了眨眼,道:“曼姑娘若是真的叫我去,我就去。”
她没有去。
因为那一直低着头的武官,头忽然抬了起来,那一直趾高气扬的黑衣人却倒了下去。
陆小凤仿佛看见那武官手里刀光一闪,刺入了黑衣人的腰。
黑衣人身子立刻软了,那武官又托住了他,往狐狸窝那边走,脸上在赔着笑,嘴里还在说着话,可惜黑衣人却已听不见了。
从陆小凤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他腰上软肋下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
这地方正是人身上致命的要害,这一刀出手狠毒而准确。
一个小小的七品武官,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刀?为什么要刺杀大内的侍卫?
这狐狸窝里究竟有些什么人,什么秘密?
陆小凤的手已放松了沙曼。
小玉也没有再看他们。
此刻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事不但紧张刺激,而且很神秘,他们已完全被吸引。
现在,那武官几乎已快进到狐狸窝的后门,另外的骑士也开始悄悄的策着马走过来。
墙角后又闪出个黑衣人,武官正在向他招呼,也不知说了句什么话。
黑衣人立刻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武官手里忽然又有刀光一闪,又刺入了这人的腰。
这一刀出手更准更快,黑衣人连哼都没有哼就倒了下去。
看来这七品武官不但是个武功高手,杀人的经验似极丰富。
可是这里已到了禁区,四周埋伏的暗卡都已被惊动。
十来个装束打扮完全一样的黑衣人都已现了身,亮出了兵刃。
远处的骑士也挥鞭打马,冲了过来,前面的一排人,使的是大枪长戟,骑术精纯,显然都是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将。
后面的一排人用的却是江湖常见的短兵刃,有的还亮出了腰边的暗器囊。
那武官已将黑衣人的尸身用力抡了出去,厉声道:“我们是奉王爷之命拿人的,若有人敢抗命,一律格杀勿论。”
黑衣人中也有人厉声道:“我们才是王府的侍卫,你们算什么东西?”两句话说完,战马已冲了过来,前面的一排人长枪大戟飞舞,声势十分惊人,后面的一排骑士却忽然从马鞍上飞身而起,找机会要冲进狐狸窝去,一个个轻功都不弱,出手的暗器更狠毒。“天龙南宗”也正是以轻功和暗器知名的,双方针锋相对,出手也绝不留情。
陆小凤看傻了,他实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已看出了另外一件事——天龙南宗门下弟子的武功,并没有江湖传说中那么高明,那些穿着七品官服色的骑士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黑衣人已倒下五六个,狐狸窝的窗户已被撞碎了三四扇,已经有七八个人闯了进去。
刚才在一瞬间就已手刃了两个黑衣人的武官,现在又杀了两个。
第一个闯进去的就是他。
看到了这个人杀人,陆小凤就想起了他家里的厨子。
他小时候常常溜到厨房去,看那个厨子削黄瓜,切白菜。
这个人杀人,就好像那个厨子斩瓜切菜一样。
他的刀绝不会落空的。
——屋子里究竟有些什么人?
至少有老狐狸和鹰眼老七,陆小凤总不能不承认他们是他的朋友。
——朋友,多可爱的两字,一个人能不能没有朋友?
不能。
——个人能不能看着朋友像黄瓜白菜一样被砍断?
不能。
——个人能不能在听见朋友的惨呼声时装作听不见?
不能。
至少陆小凤不能。
他已经听见了老狐狸的惨呼声。
那是种很奇怪的声音,就好像一个小女孩被人强奸时发出来的一样。
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子。
陆小凤很想装作听不见,可是他不能。
沙曼看着他,忽然问道:“老狐狸是不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不是。”
沙曼道:“你想不想去救他?”
陆小凤道:“不想。”
他真的不想,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对付那绝不是真武官的武官。
可是他的人已冲了出去。
如果你心里有痛苦,喝醉了是不是就会忘记?
不是!
——为什么?
因为你清醒后更痛苦。
——所以喝醉了对你并没有好处。
绝没有。
——那么你为什么要醉?
我不知道。
一个人为什么总是常常要去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
屋子里的情况很惨,本来那些趾高气扬的黑衣人,现在大多数已倒了下去,有的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有的死鱼般挂在窗棂子上。武官们的刀锋上都有血。
三柄带血的刀锋架住了老狐狸的脖子,另外四柄逼住了鹰眼老七的咽喉,他们看见陆小凤冲进来的时候,就好像看见了天降的救星,武官们看着他冲进来,却像是在看着只自投罗网的笨鸟。
只有陆小凤自己心里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陆小凤就是陆小凤,一个既不能算太好,也不能算太坏的人,有时很聪明,有时很笨,有时很冲动,有时很冷静。
一进了这屋子,他就忽然变得很冷静,因为他毕竟是来救人的,不是来送死的。
陆小凤自己先替自己留了条路——如果救不了别人时,只有先救自己。
武官们冷眼看着他。
他在笑,客客气气的拱着手笑道:“各位劳师动众,远道而来,为的就是来抓这两个人的?”
没有人回答,没有反应。
陆小凤道:“他们犯了什么罪?”
还是没有人回答,没有反应。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的胃在收缩,就像狂醉后的第二天早上又被人在胃上踢了一脚。
倒在血泊中的人忽然已站起来,挂在窗棂上的死鱼忽然又变得生龙活虎。
陆小凤变成了条鱼,一条网中鱼。
鱼在落入网中时,会挣扎、会摆动,想冲出网去。
陆小凤不是鱼。
所以他一动也没有动。
——只要动一下,架在他胸膛和咽喉上的七把刀就会要去他的命。
——他怎么能动?
他忽然变得更冷静,冷静地站着,像一座山那样屹立。
陆小凤在遇到危机时,能够冷静,有一个人却不能。
——谁?
沙曼。
陆小凤已经进去很久了,他怎么还不出来?
沙曼看到过黑衣人和大内侍卫的武功,她相信,陆小凤绝对可以胜过他们。
——然而,陆小凤怎么还不出来?
一定是遇到了什么?
“什么”有很多解释。
对恋爱中的沙曼来说,“什么”的解释只有一种,那就是危机。
所以她一点也冷静不起来。
她站起就要往里面冲。
有一个人却不想她冲进去。
——谁?
老实和尚。
所以老实和尚就拉住沙曼的衣袖。
沙曼绝不会让老实和尚拉住她的衣袖。
所以老实和尚只好挡在沙曼的面前。
沙曼道:“你为什么要拦住我?”
老实和尚道:“不是我拦住你。”
沙曼指着老实和尚道:“难道站在我面前的人,不是你?”
老实和尚道:“这只是我的身体。”
沙曼道:“你是说,有人要你拦住我?”
老实和尚点头。
沙曼道:“谁?”
老实和尚道:“陆小凤。”
沙曼道:“我不懂。他什么时候要你拦住我?”
老实和尚道:“他并没有要我拦住你。”
沙曼诧异的看着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道:“我知道他一定不希望你进去。”
沙曼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因为他们在里面,一定是谈一件极机密的事。”
沙曼道:“你怎么知道?”
老实和尚道:“我就是知道。”
沙曼道:“万一——”
老实和尚道:“你放心,我保证陆小凤绝不会有危险。”
陆小凤真的没有危险吗?
难道架在他胸膛和咽喉上的七把刀,不是真刀?
刀当然是真刀,只不过架在陆小凤胸膛和咽喉上没有多久,忽然就全都撤去而已。
鹰眼老七忽然大笑道:“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在最危险的时候,依然是那么镇静。”
老狐狸也笑道:“陆小凤在水里镇静,在陆地更镇静,佩服!佩服!”
陆小凤道:“两位的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如果我不镇静,岂非早就丧生在你们的刀下?”
鹰眼老七道:“不这样做,他们就不相信陆小凤的独到功夫,情非得已,还请多多包涵。”
陆小凤道:“为什么要他们相信我的功夫?”
鹰眼老七道:“因为我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陆小凤道:“帮忙也用得着这样吗?”
鹰眼老七道:“这件事不但离奇,而且神秘,不但神秘,而且充满了危机。”
陆小凤道:“哦?”
鹰眼老七道:“这件事牵涉到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
陆小凤道:“还有呢?”
鹰眼老七道:“还有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武林好手,都在一夜之间失踪了。”
陆小凤的眼睛已经张大,因为这么庞大的财宝,这么多位武林好手,竟然在一夜失踪,这件事一定很神秘,很危险,也一定很好玩。
神秘、危险、好玩,三样之中只要有一样,陆小凤就会被吸引,更何况三种都有的事?
所以陆小凤就静静听着鹰眼老七报告整个事件的经过。
说到最后,鹰眼老七加上一句:“这件事,不但关系中原十三家最大镖局的存亡荣辱,而且江湖中至少有七十八位知名之士,眼看就要因此而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陆小凤听完整个故事,一言不发。所有人都没有发出声音,一点也没有。
因为他们怕一点声音,也会影响陆小凤的沉思。
所以他们都屏息静气,看着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看着鹰眼老七道:“三批人查访都毫无结果?”
鹰眼老七道:“没有,一点也没有。”
陆小凤道:“一点可疑的地方也没有查获?”
鹰眼老七道:“有一个可疑的地方,就是出事前那天早上,有一批木匠到过那里,带着几大车木材,据说是为了要做佛像和木鱼用的。”
陆小凤的眼睛亮了起来,追问道:“做佛像和木鱼?”
鹰眼老七道:“是的。”
陆小凤道:“你们为什么不继续追查?”
鹰眼老七道:“查过了,那批人在当天晚上就离开,而且我们发现,他们都是太平王府的木匠,一点可疑的地方也没有。”
陆小凤道:“哦?”
陆小凤的四条眉毛仿佛要皱在一起,这是他沉思的样子。
陆小凤抬头,看着围在四周的黑衣人和武官,对鹰眼老七道:“这些都是负责办案的人?”
鹰眼老七道:“是的,假如再也查不出消息,我们都只有一条路走。”
老狐狸道:“死路。”
陆小凤道:“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老狐狸道:“本来一点也没有,只可惜我的狐狸窝忽然来了一个人。”
陆小凤道:“谁?”
老狐狸道:“你。”
陆小凤道:“我?”
老狐狸道:“因为我没有死,所以鹰眼老七就认为你也应该活着,所以我们就在这里等了你五天。”
陆小凤道:“你们等到了。”
等是等到了,可是有用吗?
六月十五就是太平王的世子所给的限期了,而现在已经是六月十四日。
所以鹰眼老七的脸色也并没有多好看。
陆小凤道:“太平王的世子是个讲道理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