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他脸上的惊惧之色,再看看这个人的头,陆小凤的脸色也变了。
难道这个人就是西极群鬼中,最心黑手辣的“大头鬼王”
司空斗。
他没有看错,朱非果然已喊出了这名字,“司空斗,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想干什
么?”
司空斗道:“我想搓你。”
他手里也有双筷子,用两只手夹在手里,就好像是已将这双筷子当作了朱非,用
力磋了几搓,掌心忽然…股粉末白雪般落下来。
等他摊开手掌,筷子已不见了,他竟用一双孩子般的小手,将这双可以当作利剑
杀的筷子,搓成了一堆粉末。
朱非的脸巳扔曲,整个人都仿佛软了,瘫在椅子上,可是等到司空斗作势扑起
时,他忽然往桌下一钻,双肘膝盖一起用力,眨眼间已钻过了七八张桌子,动作之敏
捷灵巧,无法形容。
只可惜桌子并不是张张都连接着的,司空斗已廷身而起,十指箕张,看准了他一
从桌下钻出,立刻凌空下击。
谁知朱非的动作更快,右肘一挺,又钻入了对面的桌下。只听“卜”的声,司空
斗十指已洞穿桌面,等他的手拔出来,桌上就多了十个洞。
朱非索性赖在桌下不出来了,司空斗右臂一扫,桌上的碗盏全被扫落,汤汁酒菜
就洒在一个人身上,一个安静沉默的黑衣老人。
司空半反手—掌,正想将桌子震散,突听—个人道:“等等一双筷子伸了过来,
尖端朝上,指着他的脉门,司空斗这一掌若是拍下去,这只手就休想再动了。
幸好他反应还算快,立刻硬生生挫佐了掌势。
四个黑衣老者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
司空斗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他们,刚开大嘴一笑,道:“能不能劳驾四位把桌子
下那条肥猪踢出来?”
身上溅了酒汁的黑衣老者冷冷道:“不能。”
司空斗道:“你想护着他?”
黑衣老者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司空斗道:“谁犯了你?”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斗不笑了,“犯了你又怎么样?”
黑衣老者道:“人若是犯我,就不是人。”
司空斗道:“谁不是人?”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斗道:“我本就不是人,是鬼。”
黑衣老者道:“也不是鬼,是畜生。”
他冷冷的接着道:“我不杀人,只杀畜生,杀一两个畜生,不能算开杀戒。”
司空斗双拳一握,全身的骨节都响了起来,圆盆般的脸已变成铁青色。
老刀把子忽然道:“这个人我还有用,吴先生放他一马如何?”
黑衣老者沉吟着,终于点头,道:“好,我只要他…只手。”
司空斗又笑了,大笑,笑声如鬼哭。
他左手练的是白骨爪,右手练的是黑鬼爪,每只手上都予少有二十年苦练的功
力,要他的—只手,等于要他的半条命。
黑衣老者道:“我就要你的左手。”
司空斗道:“好,我给你。”
“你”字出口,双爪齐出,一只手已变得雪白,另一只手却变成漆黑。
他已将二十年的功力全都使了出来,只要被他指尖一触,就算是石人也得多出十
个洞。
黑衣老者还足端绝不动,只叹了口气,长袖流云般卷出。
只听“格”的—响,如锄断萝卜,接着又是一声惨呼。
司空斗的人已飞了出去,撞上墙壁,滑下来就不能动了,双手鲜血淋漓,十指都
已锄断。
黑衣老者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只想要他一只手的。”
另一白发老者冷冷道:“只要一只手,用不着使出七成力。
黑衣老者道:“我已有多年未出手,力量已捏不准了,我也高估了他oo白了老者
道:“所以你错了,畜生也是一条命,你还是开了杀戒。”
黑衣老者道:“是,我错了,我佛慈悲qo四个人同时双手合十,口诵佛号,慢慢
的站了起来,面对老刀把子,“我等先告退,面壁思过三日,以谢庄主。”
老刀把子居然也站起来,道:“是他自寻死路,先生何必自责?”
黑衣老者道:“庄主如有差遣,我等必来效命。”
老刀把子仿佛松了口气,立刻拱手道:“请。”
黑衣老者道:“请。”
四个人同时走出去,步履安详缓慢,走到陆小凤面前,忽然停下。
白发老者忽然问道:“陆公子近来可曾见到苦瓜上人?”
陆小凤道:“去年见过几次。”
白发老者道:“上人妙手烹调,做出的索斋天下第一,陆公子的口福想必不
浅。…陆小凤笑道:“是的。”
白发老者道:“那么他的身子想必还健硕如前。”
陆小凤道:“是的oo白发老者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天佑善人……”
四个人又同时口诵佛号,慢慢的走了出去,步履还是那么安详平稳。
陆小凤的手脚却已冰冷。
他终于想出这四个人的来历,看到老刀把子对他们的恭敬神情,看到那一手流云
飞袖的威力,看到他们佛家礼数,他才想起来的。
他以前一直想不出,只因为他们已蓄了头发,易了僧衣,他当然不会想到他们是
出家的和尚,更想不到他们就是少林寺的五罗汉。
五罗汉本是嫡亲的兄弟,同时削发为僧,投入少林,现在只剩下四个人,只因为
大哥无龙罗汉已死了。
他们在少年时就已纵横江湖,杀人无算,人称,“龙、虎、狮、象、豹”五恶
兽,每个人的—双手上都沾满血腥。
可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恶名瞩彰的五恶兽,从此变成了少林寺的五罗汉,无
龙、无虎、无狮、无象、无豹,只有—片佛心。
无龙有护法长老的身分,却不知为了什么,—夕忽然大醉,翻倒烛台,几乎将少
林的中心重地藏经阁,烧成一片平地。
掌门方丈震怒之下,除了罚他面壁十年久,还责打了二十戒棍,无龙受辱,含恨
而死,手足连心,剩下的四罗汉的佛心全都化作杀机,竟不惜蹈犯天条,去刺杀掌
门。
江湖中人只知道他们那—次行刺并未得手,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生死下落,更没
有人知道早已洗心革面的天龙罗汉,怎么会忽然大醉的?
这件事也已成了武林中的疑案之一,正如谁也不知道石鹤怎么会被逐出武当的。
可是陆小凤现在却已知道,无龙的大醉,必定和苦瓜和尚有关—要吃苦瓜和尚那
天下无双的素席,总是难免要喝几杯的。
他们刚才再三探问苦瓜和尚的安好,想必就是希望他还活着,他们才好去亲手复
仇。
刚才无豹乍一出手,就令人骨折命毙,可见他的心中怨毒已积了多深。
他们最恨的却还不是苦瓜,而是少林,就正如石鹤恨武当,高涛恨凤尾帮一样。
巴山矿藏极丰,而且据说还有金砂,顾飞云当然想将顾家道观的产业,从他的堂
弟小顾道人手中夺回来。
海奇阔在海上已能立足,当然想从水上飞手时夺取长江水面上的霸业。
杜铁心与丐帮仇深如海,那紫面长鬃的老者,很可能就是昔年和高行空争夺雁荡
门户的“百胜刀王”关天武。
老刀把子这一次行动,正好将他们的冤家对头一网打尽,他们当然会全力以赴。
可是这些人大都已是‘派宗主的身分,平日很难相聚,他们的门户所在地,距离
又很远,怎么能在一次行动中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老刀把子已经在解释,“四月十二是已故去的武当掌门梅真人的忌日,也是石雁
接掌门户的十周年庆典,据说他还要在这一天,立下继承武当道统的掌门弟子。”
他冷笑着,接着道:“到了那一天,武当山当然是冠盖云集,热闹得很,铁肩和
王十袋那些人,也一定都是会中的贵兵。
“我们是不是已决定在哪一天动手?”这句话陆小凤本来也想问的,杜铁心却抢先
问了出来。
老刀把子点点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在四月十二日之前,就赶到武当去。”
可是他们这些人若是同时行动,用不着走出这片山区,就一定已轰动武林。
这次行动绝对机密,绝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我们不但要分批去,而且每个人都要经过易容改扮。”
这些事老刀把子也早已有了极周密的计划。
管家婆道:“行动的细节,由我为各位安排,完全用不着各位操心oU老刀把子
道:“我可以保证,负责为各位易容改扮的,绝对是天下无双的好手,虽不能将各位
脱胎换骨,改造成另外一个人,却绝对可以让别的人看不出各位的本来面目。”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样将兵刃带上山去?”
没有人能带兵刃上武当山,所有的武器都要留在解剑池旁的解剑岩上。
老刀把子道:“但是我也可以保证,在那天晚上出手之前,每个人都可以到雪隐
去找到一件自己趁手的兵刃。”
娄老太太刚啃完一条鸡腿,就抢着问,“雪隐在哪里?”
老刀把子笑道:“雪隐就是隐所,也就是厕所的意思。”
娄老太太又问,“明明是厕所,为什么偏偏要叫雪隐?”
老刀把子道:“这是方外人用的名词,它的来历有两种说法oD“雪”就是雪塞山
的明觉掸师,“隐”是杭州的灵隐寺,因为雪塞曾经在灵隐寺司厕职,所以寺刹即以
雪隐称坝u。
因为福州的神僧雪峰义存,是在打扫隐所中获得大悟的,故有此名。
娄老太太不想再问,管家婆已送了盘烧鸡过去,让她用鸡腿塞伎她自己的嘴。
要怎么样才能塞住于还那些人的嘴?他们知道的秘密岂非已太多了!
这些人的脸上已全无血色,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处理这种事通常只有一种法子!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要想在死中求活,通常也只有一种法子,“你要杀我灭口,我就先杀了你!”
于还突然跃起,就像是条跃出水面的飞鱼。
他的飞鱼刺有五对,叶灵只偷了四对,剩下的一对就在他衣袖里,现在已化作了
两道闪电,直打老刀把子。
老刀把子没有动,他身后的石鹤却动了,七星皮鞘中的长剑已化作飞虹。
飞虹迎上了闪电,“叮、叮”两声响,闪电突然断了,两截铜刺半空中落了下
来,飞虹也已不见,剑光已刺人于还的胸膛。
他看看手里剩下两截飞鱼刺,再看看从前胸直刺而人的剑锋,然后才拾起头,看
着面前这个没有剑的人,好像还能相信这是真的。
石鹤也在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问道:“我这一剑比时孤城的天外飞仙如何?”
于还咬着牙,连一个宇都没有说,扭曲的嘴角却露出种讥嘲的笑意,仿佛在说:
“叶孤城已死了,你就算比他强又如何?”
石鹤懂得他的意思,握剑的手突然转动,剑锋也跟着转观。
于还的脸立刻扭曲,忽然大吼—声,扑了上来,一股鲜血喷出,剑锋已穿胸而
过。
陆小凤不忍再看,已经站起来的,还有几个没有倒下,他不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死
在眼前。
他悄悄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雾又湿又冷,他深深的吸入了一口,将冷雾留在胸膛里他必须冷静。
“你不喜欢杀人?”
这是老刀把子的声音,老刀把子也跟着他走了出来,也在呼吸着这冷而潮湿的雾
气。
陆小凤淡淡道:“我喜欢喝酒,可是看别人喝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没有回头去看老刀把子,但是他听得老刀把子声音里带着笑意,显然对他的回
答觉得很满意。
老刀把子正在说,“我也不喜欢看,无论什么事,自己动手去做总比较有趣
些。”
陆小凤沉默着,忽然笑了笑,道:“有些事你却好像并不喜欢自己动手。
老刀把子道:“哦?”
陆小凤道:“你知道叶灵偷了于还的水靠和飞鱼刺,你也知道她去干什么,但你
却没有阻止aU老刀把子承认,“我没有。”
陆小凤道:“你不让我去救叶雪,你自己也不去,为什么让她去?”
老刀把子道:“因为我知道叶凌风绝不会伤害她的。”
陆小凤道:“你能确定。”
老刀把子点点头,声音忽然变得嘶哑:“因为她才是叶凌风亲生的女儿?”
陆小凤又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声音里露出痛苦和仇恨,“还有
—件事,你好像也不准备自己动手。
老刀把子在等着他说卜去。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要石鹤去对付武当石雁,虎豹兄弟们对付少林铁肩?”
老刀把子道:“那是他们自己的仇恨,他们本就要自己去解决。”
陆,“卜风道:“杜铁心能对付王寸‘袋?”
老刃把子道:“这些年来,他武功已有精进,何况还有娄老太太做他的后手。”
陆小凤道:“小顾道人应该不是表哥的对手,水上飞对海奇阔你买谁赢?”
老刀把子道:“长江是个肥地盘,水上飞已肥得快飞不动了,无论是在陆上还是
在水里,我都可以用十对一的盘口,赌海奇阔赢。”
陆小凤道:“可是关天武纫已败在高行空手下三次。”
老刀把子道:“那二次都有人在暗中助了高行空一臂之力陆小凤道:“是什么
人?”
老刀把子冷笑道:“,高行空纵横长江,武当掌门的忌日,干他什么事?他为什么
要巴巴的赶去?”
难道是武当弟子在暗中出手的?
雁荡的门户之争,武当弟子为什么要去多管闲事?
陆小凤并不想问得太多,又道:“那么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鹰眼老七了,就算管家
婆管不住他,再加上一个花魁就足足有余ao老刀把子道:“花魁还有别的任务,高涛
也用不着帮手。
陆小凤道:“所以主要的七个人都已有人对付,而且都已十拿九稳。”
老刀把子道:“卜拿九稳。”
陆小凤笑了笑,道:“那末你准备要我干什么?去对付那些扫地洗腕防灾工道
人?”
老刀把子道:“我要你做的事,才是这次行动的成败关键。”
陆小凤道:“什么事?”
老刀把子也笑了笑,道:“现在你知道得已够多了,别的事到了四月十二的晚
上,我再告诉你。”
他拍了拍陆小凤的肩“所以今天晚上你不妨轻松轻松,甚至可以大醉一场,因为
你明天可以整整睡上一天。”
陆小凤道:“我要等到后天才下山?”
老刀把子道:“你是最后一批下山的。”
陆小凤道:“我那批人里面还有谁?”
老刀把子道:“管家婆,娄老太太,表哥,钩子,和柳青青。
他又笑了笑,道:好戏总是要等到最后才登场的,你们当然要留在最后。”
陆小凤淡淡道:“何况有他们跟着我,我至少不会半途死在别人手里。”
老刀把子的笑声更愉快,道:“你放心,就算你在路上遇见了西门吹雪,他也绝
对认不出你aU陆小凤道:“因为要为我易容改扮的那个人,是天下无双的妙手。”
老刀把子笑道:“一个人若能将自己扮成一条狗,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说的是犬郎君。
犬郎君的任务就是将每个人的容貌都改变得让别人认不出来。
任务完成了之后呢?
我只不过要你走的时候带我走。
陆小凤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当然也已看出自己的危机。
老刀把子仰面向天,长长吐出口气,耕耘的时候已过去,现在只等着收获,他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