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可以自由出入。”
“那是老刀把子特许的。”柳青青在冷笑:“这女人是个怪物,她要做的事,从来
也没有人能拦得住她,就算在这里的时候,也从来不跟别人说话。”
“为什么?”“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得多:“柳青青显然很不愿意谈论这个
人,更不愿和陆小凤谈论这个人,事实上,他们也无法再说下去,因为他们刚说到曹
操,曹操就已到了。
忽然间,一只豹子从门外飞进来,重重的落到他们桌子前面。
叶雪就是跟着这豹子一起进来的,豹子落下,陆小凤就看见了她的人。
她的人也正像豹子一样,美丽、敏捷、冷静、残酷,唯—不同的是,这豹子已死
了,死在她手里。
死在她手里的豹子这已是第十三只,附近山谷里的豹子几乎已全都死在她手里。
她喜欢打猎,更喜欢猎豹。
人们为什么总是喜欢猎杀自己的同类?
所有的野兽中,最凶悍敏捷,最难对付的就是豹子。
就算是经验极丰富的猎人,也绝不敢单身去追捕—头豹子,几乎没有人敢去做这种
愚蠢而危险的事。
她不但敢做,而且做到了。
她是个沉静而内向的女人,可她猎豹,她看来美丽而柔弱,却又像豹子般敏捷冷
酷。
这许多种复杂而矛盾的性格,造成她一种奇特的魅力。
就连陆小凤都从未看见过这种女人,他看见她,几乎忘了身旁柳青青。
叶雪却始终在盯着老刀把子,苍白的脸,苍白的嘴唇,忽然道:“你知道我表哥死
了?”
老刀把子点点头。
叶雪道:“你知道是谁杀了他?”
老刀把子又点点头。
叶雪道:“是谁?”
陆小凤一颗心忽然提起,一个猎豹的女人,为了复仇,是不惜做任何事的。
他不想做被捕杀的豹子。
可是老刀把子的回答却令他很意外:“是西门吹雪。”
叶雪的脸色更苍白,一双手突然握紧。
老刀把子缓缓道:“你总记得,你哥哥以前就说过,若是死在西门吹雪手下,绝不
许任何人为他复仇,因为那一定是场公平的决斗。”
一也因为他不愿为他去复仇的人再死于西门吹雪剑

叶雪的嘴唇在发抖,握紧的手也在发抖,忽然坐下来,坐到地上,道:“拿酒
来。”
为她送酒去的是管家婆,刚开封的一坛酒。
叶雪连眼角都没有看他,冷冷道:“你最好走远点,越远越好!
管家婆居然真的走了,走得很远。
叶雪道:“谁来陪我喝酒?”
海奇阔抢着道:“我。”
叶雪道:“你不配。”
老刀把子忽然拍了拍陆小凤,陆小凤慢慢的站起来,走过去。
叶雪终于看了他一眼:“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点点头。
叶雪道:“你能喝?”
陆小凤道:“能。”叶雪道:“好,拿碗来,大碗qo
碗很大,她喝—碗,陆小凤喝一碗,她不说话,陆小凤也不开口,她,陆小凤也没
有再看她。
两个人就这么样面对面的坐在地上,你一碗,我一碗。
一碗至少有八两。
十来碗喝下去,她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等到酒坛酒喝光,她就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字。
陆小凤站起来时,头已有些晕了。
老刀把子道:“怎么样?”
陆小凤苦笑,道:“我想不到她有这么好的酒量,实在想不到。”
老刀把子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不到,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喝酒。”
陆小凤很吃惊:“你也没有见过?”
老刀把子道:“无论谁都没有见过,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喝酒。
对一个已喝得头晕脑涨的人来说,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比一张床看来更动人了,何
况这张床本就很宽大,很舒服。
只可惜有个人偏偏就是不肯让他舒舒服服的躺到床上
—进屋子,柳青青就找了坛酒,坐到地上,道:“谁来陪我喝酒?”
陆小凤前看看,后看看,左看看,右看看,苦笑道:“这屋子里好像只有我一个
人。”
柳青青道:“你能喝?”
陆小凤道:“我能不能不喝?”
柳青青道:“不能。”
陆小凤只有坐下去陪她喝,他坐下去的时候,就已经准备醉了。
他真的醉了。
等到他醒来时,柳青青已不在屋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连靴子都没有脱,头疼得
就好像随时都可能会裂开。
他不想起来,也起不来,可是窗子外面却偏偏有人在叫他。
窗子是开着的,人是独孤美:“我已经来过三次了,看你睡得好熟,也不敢吵醒
你。”
“你找我有事?”
“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好久不见了,想跟你聊聊。”
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个朋友,有朋友来找陆小凤聊天,他就算头真的已疼得裂开,
也不会拒绝的。
“我们最好出去聊,我泊看见那位花寡妇。”
外面还是有雾,冷而潮湿的雾,对一个宿醉末醒的人却很有益。
独孤美伤势虽然好得很快,看来却好像有点心事:“其实我早就想来找你,只怕你
生我的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因为钩子他们是我介绍给你的,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害
你。”
陆小凤笑了:“你当然不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你一直都在帮我的忙。”
独孤美迟疑着,终于鼓起勇气,道:“可是昨天晚上我又做错了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独孤美道:“昨天晚上我也醉了,糊里糊涂的就把秘密泄露了出去,现在他们二个
人都已知道叶孤鸿是死在你手上的。”
他们三个人,当然就是表哥、钩子、管家婆。
陆小凤笑不出了。
虽然只见面—次,他已很了解叶雪这个人,他当然更了解叶灵。
“据说这里最难惹的就是她们姐妹两个,她们若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来找你挤
命。’!独孤美说得很婉转:“你虽然不怕,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
“所以怎么样?”
“所以你最好想法子堵住他们的嘴。”
陆小凤又笑了,他已明白独孤美的意思:“你是要我对他们友善一点,不要跟他们
作对,假如他们有事找我,我最好也不要拒绝。
独孤美看着他,忽然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道:“我对不起你。”
只说了这五个宇,他就走了,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陆小凤实在猜不透这个人究
竟是他的朋友?还是随时都准备出卖朋友的人。
现在他只能确定一件事钩子他好I一定很快就会有事找他的。
会是件什么样的事?他连想都不敢想也没空去想了,因为就在这时候,已有一道剑
光闪电般向他刺了过来。
这时独孤美已走了很久,他也已走了一段路,已经快走回柳青青佐的那栋平房。
剑光就是从屋檐后刺下来的,不但迅速,而且准确。
不但准确,而且毒辣。
他想不到这地方还有人要暗算他,他几乎已完全没有招架闪避的余地。
幸好他是陆小凤,幸好他还有手。
他突然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
世上有千千万万个人,每个人都有手,每双手都有手指。
可是他这两根手指,却无疑是最有价值的,因为这两根手指已救过他无数次。
这一次也不例外。
手指一夹,剑锋已在手指间。
冰冷的剑锋,强而有力,却挣不脱他这两根手指,他抬起头,就看见了一双冷酷而
美丽的眼睛
叶雪正在看着他。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已经知道了?”
叶雪又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慢慢的点了点头,道:“现在我才知道,陆小凤果然不
愧是陆小凤,我总算没有找错人。”
她的声音里并没有仇恨,陆小凤立刻试探着问:“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叶雪道:“我只不过想来看看你这一招闻名天下的绝技,你若能接住我这一剑,就
是我要找的人。”
陆小凤道:“我若死在你剑下呢?”
叶雪道:“你活该。”
陆小凤又不禁苦笑。
他既然还没有死,当然忍不住要问:“现在我已是你要找的人?”
叶雪点点头,道:“你跟我来。”
走完曲折的小路,穿过幽秘的丛林,再走一段山坡,就呆以听见流水声。
水流并不急,在这时汇集成一个小湖,四面山色翠绿,连雾都淡了,一个人如果能
静静的在湖畔坐上半天,一定能忘记很多烦恼。
“想不到幽灵山庄里,也有这么安静美丽的地方。”
孩子们通常都有个属于他们自己的秘密小天地,这地方显然是属于叶雪的。
她为什么带陆小凤来?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陆小凤忍不住问。
叶雪站在湖畔,眺望着远山,让一头柔发泉水般披散下来。
她的声音也像泉水般轻柔平淡,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大吃一惊,她说:“我要
你做我的丈夫。”
陆小凤只觉得自己呼吸已忽然停顿。
她转过身,凝视着他,眼波清澈而明亮,就像是湖心的水波一样、
标题 <<旧雨楼·古龙《陆小凤系列·幽灵山庄》——第九章 美人垂青>>
古龙《陆小凤系列·幽灵山庄》
第九章 美人垂青
幽秘宁静的绿色山谷,完美无暇的处女躯体,温柔如水波的眼波……
陆小凤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去想,但是他自己已知道这些回忆必将水留他心
底。
他走得很快,走了很远,本该已走回那条小路了,可是他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入
山已更深。
然后他立刻又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他又迷了路。
更可怕的是,四面的雾又渐浓,甚至比幽灵山庄那边更浓,无论眼力多好的人,都
很难看得到两丈外去,而且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可能离山庄更远。
陆小凤却还是要试试,他绝不是那种能坐下来等云开雾散的人。
又走了很远,还是找不到路,在这陌生的山林,要命的浓雾中,要走到什么时候才
能走上归途?正在他开始觉得饥饿疲倦,开始担心的时候,他忽然嗅到了一股救命的香
气。
香气虽然极淡,可是他立刻就能分辨出来那是烤野兔的味道。
远在童年时,他就已是个能干的猎人,长大后对野味的兴趣也一直都很浓厚。
兔子绝不会自己烤自己的,烤兔子的地方当然一定有人,附近唯一有人佐的地方就
是幽灵山庄。
他咽下口口水,虽然觉得更饿,心神却振奋了起来,孵住呼吸片刻,再深深吸了口
气,立刻就判断出香气是从偏西方传来的。
他的判断显然正确,因为走出一段路后,香气已越来越浓。
前面的山势仿佛更险,地势却仿佛在住下陷落。烤兔子的香气里仿佛混合了一种沼
泽中独有的腐朽恶臭。
就算这里有人,这地方也绝不是幽灵山庄。
陆小凤的心又沉了下去,是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种地方?他简直无法想像。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响起一种怪异的声音,他加紧脚步赶过去,就看见浓雾中出现
了一条条怪异的影子。
他看得出那绝不是人的影子,却又偏偏不像是野兽,他甚至无法形容这影子的形
状。
可是他一看见这影子,心里立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恶心,几乎忍不住要呕
吐。
对面的影子似乎也在不安的扭动着,等到陆小凤鼓起勇气冲过去时,这影子又忽然
消失,彻底消失,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陆小凤竟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站在那里怔了很久,忽然感觉到风中还有种烧
焦了木炭的味道。
这里一定就是烤兔子的地方!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一定正确无误,可是附近偏偏又没有一点痕迹留下。
如果是别人,一定早已走过去,甚至已逃走。
但是他绝不放弃。
他先将这地方十丈方圆用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围住,然后就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地上的泥土落叶者正是接近沼泽地区的征象。
只有一块地特别干燥,上面的落叶显然是刚移过来的。
他伏下身,扒开落叶,像猎犬般用鼻子去嗅泥土,甚至还撮起一点泥土来尝了尝。
泥中果然有烧炭的味道,仿佛还混合着野兔身上的油脂。
他再往下挖掘,就找到了一些枯枝,几根啃过的碎骨头,一根用树枝做成的烤叉,
叉上还带着块吃剩下的兔肉,皮毛削得很干净。
只有人的手,才能做得出这种烤叉,只有人的牙齿,才会将骨头啃得这么干净,而
且也只有人是熟食的动物。
这地方一定有人。
这个人不但有一双很灵敏的手,而且做事极仔细,若不是陆小凤,任何人都很难找
得出一点他曾经在这里烤过的痕迹。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是不是也在逃避别人的追踪?
刚才那极曲而怪异的影子又是个什么东西?
陆小凤完全想不通,就因为想不通,所以更好奇。
现在对他说来,能不能找到归路已变成不太重要了,因为他已决心要找出这些问题
的答案。
答案—定就在这附近,可是附近偏偏又没有任何足迹。
陆小凤坐下来,先将那块兔肉上的泥土擦干净,再撕成一条条的,慢慢咀嚼。
没有盐,已经被烧焦,又被埋在士里的兔肉,吃起来不但淡而无味,简直无法下
咽。
可是他勉强自己全都吃下去。
无论要做什么事,都得要有体力,饥饿却是它的致命伤。
肚子里有了东西后,果然就舒服些了,他躺下来,准备在这柔软的落叶上小愁片刻
再开始搜索,他当然绝对想不到,这一躺下去,就几乎永远站不起来。
烟一般的浓雾在木时间浮动,陆小凤刚躺下去,立刻就觉得这些烟雾遥远得就像是
天上的浮云,所有的一切也都距离他越来越远。
他整个人就像是忽然沉入了一个又软又甜蜜的无底深洞里,世界上每件事都仿佛变
得遥远了,变得美丽了,最重要的事也变得无足轻重,所有的痛苦都已得到解脱。
这种轻松而甜美的感觉,正是每个人都在寻求的,可是陆小凤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
恐惧。
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有这种感觉,也不该有,他身负重损,他的把子绝不能在这时放
下。
更大的恐惧是,他再想站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全身的肌肉骨节都已松散脱力。
就在这时,他又看见那怪异的影子。
扔曲着影子,在浓雾中看来就像是被顽皮孩子拧坏了的布娃娃,却绝不像人。
因为“他”全身都是软的,每个地方都可以随意极曲。
人有骨头,有关节。
人绝不是这样子的,绝不是』
陆小凤正想把扩散了的瞳孔集中注意,看得更清楚些,就听见了影子在说话。
“你是陆小凤?”
声音怪异、艰涩而迟钝,但却绝对是人的声音。
这影子不但是人,而且还是个认得陆小凤的人!
幸好这时陆小凤的观念中,已完全没有惊奇和恐惧存在,否匝C他说不定会吓得发
疯。
影子居然还在笑,吃吃的笑着道:“据说陆小凤是从来不会中毒的,现在怎么也中
了毒?”
这一点陆小凤本就想不通。
饮食中只有一点毒,无论是哪种,他都能立刻警觉。
影子又笑道:“告诉你,这是大麻的叶子,我喜欢用它来烤肉吃,我吃了就会觉得
像神仙般快活,你吃了却会变得像条死狗ao
他又解释:“刚才你嗅到烤肉香的时候,已经把它的毒吸进去一点,所以等到你再
吃那块肉时,就绝不会再有警觉。”
陆小凤道:“你是故意引我来的?”
影子摇摇头,道:“那块肉却是我故意留下来的,否则就算是一匹马我也能吃下
去。”
他好像对自己这句话觉得很欣赏只有孤独已久的人才会有喃喃自语的习惯,只有这
种人才会欣赏自己说的话。
他吃吃的笑了半天,才接着道:“你若找不到那块肉,我也许会放你走的,不幸你
我到厂”
陆小凤道:“不幸?”影子道:“因为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
他忽然用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异身法跳过来,落到陆小凤身旁,点了陆小凤的几处穴
道。
他的手看来就像是一只腐烂了的蛇皮手套,但是他的出手却绝对准确而有效。
比起他身上别的部分来,这只手还算是比较容易忍受的。
没有人能形容他的模样,不能,不敢,也不忍形容。
陆小凤的心神虽然完全处于一种虚无迷幻的情况中,可是看见了他这个人,还是忍
不住要战栗呕吐。
影子冷笑道:“现在你看见我了,你是中是觉得我很丑?”
陆小凤不能否认。
影子道:“你若被人从几百丈高的山崖上推卜来,又在烂泥里泡了几十天,你也会
变成这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