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你知道他?”
孤松:“我听说过!”
陆小凤:“这人虽然懒得出奇,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
西,他都能做得出,伪造书画玉石的赝品,更是天下第—把好手。”
说起朱停这个人,他脸上就不禁露出了微笑。
朱停不但是他的老朋友,也是他的好朋友,在“丹风公主”那件事中,若不是朱
停,直到现在他只怕还被关在青衣楼后面的山腰里。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苦笑:“假如不是他,我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他替我
惹的麻烦,简直比我所有的朋友加起来都多!”
孤松:“他也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嗯。”
孤松:“那神鞭牌是谁要他假造的?你去问过他没有?”
陆小凤:“没有!”
孤松:“为什么?”
陆小凤:“我跟他至少已经有两年没有说过话了。”
孤松:“你跟他是朋友,彼此却不说话?”
陆小凤苦笑:“因为他是个大混蛋,我好像也差不多。”
孤松冷笑:“若有人相信你的话,那人想必也是个大混蛋!”
陆小凤:“你不信?”
孤松:“无论那神鞭牌是真是假,我都要亲眼看看。”
陆小凤:“我说过,假如你—定要看,我随时都可以替你找回来!”
孤松:“到哪里去找?”
陆小凤:“就在这里。”
孤松动容:“就在这屋子里?”
陆小凤:“现在也许还不在,可是等吹熄了灯,念起咒语,等灯再亮的时候,那块
玉牌就一定已经在桌于上。
蓝胡子笑了,方玉飞也笑了,这种荒廖的事,若有人相信才真是活见了鬼。
方玉香忍不住笑:“你真的认为有人会相信你这种鬼话?”
陆小凤:“至少总有—个人会相信的“方玉香:“谁?”
孤松忽然站起来,吹熄了第一盏灯:“我。”
屋子里点着三盏灯,三盏灯已全都灭了,这秘室本就在地下,灯熄了之后,立刻就
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只听陆小凤嘴里念念有词,好像真的是在念着某种神秘的魔咒,可是仔细
一听,却又好像反反复复的说着一个地名:“老河口,同德堂,冯家老铺,冯二瞎
子……”
不管他念的是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的确神秘而怪异。
大家听得彼此间心跳的声音,有一两个人心跳得越来越快,竞像是真的已开始紧张
起来,只可惜屋子里实在太黑,谁也看不见别人脸上的表情,也猜不出这个人是谁?
这人的心跳得越来越快,陆小凤的咒语也越来越快,反反复复,也不知念了多少
遍,忽然大喝一声:“开』”
火光一闪,已有一盏灯亮起,灯光下竟真的赫然出现了一块玉脾。
在灯光下看来,玉牌的光泽柔美而圆滑,人的脸却是苍白的,白里透着青。
每个人的脸色都差不多,每个人眼睛里都充满了惊奇。
陆小凤得意的微笑着,看着他们,忽然:“现在你们是不是已全都相信了我的鬼
话?”
方玉香叹了口气:“其实我本就该相信你的,你这个人本来就是个活鬼。”
孤松冷冷:“但这块玉牌却不是鬼,更不是活的,绝不会自己从外面飞进来。”
陆小凤:“当然不会JH孤松道:“它是怎么来的?”
陆小凤笑了笑:“那就不关你的事了,你若问得太多,它说不定又会忽然飞走
的。”
它当然绝不会自己飞走,正如它不会自己飞来一样,但是孤松并没有再问下去。
这就是他所要的,现在他已得到,又何必再问得太多。
他凝视着桌上的王牌,却一直都没有伸手,连碰都没有去碰一碰。
这块五牌从玉天宝手里交给蓝胡子,被李霞盗走,又被陈静静掉了包,再经过楚
楚,陆小凤和丁香姨的手,最后究竟落人了谁的手里?
在灯光下看来,它虽然还是晶莹洁白的,其实却早已被鲜血染红,十个人的血,十
条命,他们的牺牲是不是值得?
孤松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那些人未免死得太冤蓝胡子道:“哪些人?”
孤松道:“那些为它而死的人!”
蓝胡子:“这块玉牌究竟是真是假?”
孤松:“是假的』”
他慢慢的接着:“这上面的雕刻,的确已可乱真,但玉质却差得很多!”
蓝胡子沉默了很久,转过头,凝视着陆小凤,道:“这就是你从静静手里夺走
的?”
陆小凤,点点头。
蓝胡子也叹了口气,黯然:“她还年轻,也很聪明,本来还可以有很好的前途,但
却为了这块一文不值的赝品牺牲了自己,这又是何苦?”
陆小凤:“她这么样做,只因为她从未想到这块玉牌会是假的。”蓝胡子同意。
陆小凤:“她是个很仔细的人,若是有一点怀疑,就绝不会冒这种险。”
蓝胡子也同意“她做事的确一向很仔细。”
陆小凤:“这次她完全没有怀疑,只因为她知道这块玉牌的确是李霞从你这里盗走
的,当时很可能她就在旁边看着,,蓝胡子叹:“但陈静静却忘了李霞也是个很精明仔
细的女人。”
陆小凤:“你认为是李霞把罗刹脾抢走的?”
蓝胡子:“你难道认为不是?”
陆小凤:“我只知道丁香姨和陈静静都是从小就跟她的,没有人能比她们更了解
她,她们对她的看法,当然绝不会错的。
蓝胡子:“她们对她是什么看法?”
陆小凤:“除了黄金和男人外,现在她对别的事都已不感兴趣,更不会冒险惹这种
麻烦。”
蓝胡子:“难道李霞盗走的罗刹牌,就已是假的?”
陆小凤:“不错。”
蓝胡子:“那么真的呢?”
陆小凤笑了笑忽然反问:“碟子里有一个包子,一个馒头,我吃了一个下去,包子
却还在碟子里,这是怎么回事?”
蓝胡子也笑了:“你吃下的是馒头,包子当然还在碟子里。”
陆小凤:“这道理是不是很简单?”
蓝胡子:“简单极了。”
陆小凤:“李霞盗走的罗刹脾是假的,陈静静换去的也是假的,真罗刹牌到哪里去
厂?”
蓝胡子:“我也想不通。”
陆小凤又笑了笑:“其实这道理也和碟子里的包子同样简单,假如你不是忽然变笨
了,也应该想得到的。”
蓝胡子:“哦?”
陆小凤淡淡:“别人手里的罗刹牌,既然都假的,真的当然还在你手里。”
蓝胡子笑了。
他是很温文,很秀气,笑声也同样温文秀气。
可是他笑的时候,从来也没有看过别人,总是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这双手是不是也和桌上的玉牌一样?看来虽洁白干净,其实却布满着血腥。
陆小凤:“你故意制造个机会,让李霞偷走一块假玉牌蓝胡子微笑着打断了他的
话:“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小凤:“这正是你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关键,李霞中计之后,你的计划才能一步
步实现。”
桌上有酒。
蓝胡子斟满一杯,用两只手捧伎,让掌心的热力慢慢把酒温热,才慢慢的喝下去。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优雅,神情更悠闲,就像是正在听人说一个有趣的故事。
陆小凤:“你早已对李霞觉得憎恶厌倦,因为她已老了,对男人又需要太多,你正
好乘这个机会,让她自己走得远远的,而且永远不敢再来见你,这就是你计划的第一
步。”
蓝胡子浅浅的啜了一口酒,叹息着:“好酒。”
陆小凤:“你知道李霞和丁香姨的关系,算准了李霞一定会去找她的,这也是你计
划的一步,因为你早就怀疑她对你不忠,正好乘这个机会试探试探她,找出她的奸夫
来。”
蓝胡子又笑了:“我为什么要试探她,她又不是我的妻子。?”
陆小凤也笑了笑:“她不是?”
蓝胡子:“她的丈夫是飞天玉虎,不是我。”
陆小凤盯着他,一字宇:“飞天玉虎是谁呢?是不是你?”
蓝胡子大笑,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事,笑得连酒都呛了出来。
蓝胡子却不再笑,缓缓:“飞天玉虎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和西方魔教更势不两立,
可是这次他并没有参加来争夺罗刹牌,因为他早巳知道别人争夺的罗刹牌是假的。”
蓝胡子还在笑,手里的酒怀却突然“格”的一声,被捏得粉碎。
陆小凤:“丁香姨并不知道飞天玉虎就是蓝胡子,因这她看见的蓝胡子,是个满脸
胡子的大汉,她从来没有怀疑这点,因为她也跟大多数人一样,总认为蓝胡子当然是有
胡子的,否则为什么要叫蓝胡子?”
他冷冷的接着:“知道你这秘密的,也许只有方玉香一个人,就连她都可能是过了
很久以后才发现的,所以最近才找到这里来。
方玉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慢慢的站起来,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个金杯,用一块
洁白的丝巾擦干净了,才为蓝胡子斟了一杯酒。
蓝胡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目光竟忽然变温柔了起来。
陆小凤:“你用蓝胡子的身分做掩护,本来很难被人发现,她找来之后,你本可杀
了她灭口,但你却不忍心下手,因为她实在很迷人,你怕她争风吃醋,泄露了你的秘
密,只好把另外的四个女人都赶走。”
方玉飞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的听着,连寒梅和枯竹都没有开口,他当然更没有插嘴的
余地。
但是现在他却忽然问出句不该问的话“既然你也承认他用蓝胡子的身分做掩护,是
个很聪明的法子,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蓝胡子的脸色骤然变了,方玉飞问出这句话,就无异已承认他也知道蓝胡子和飞天
玉虎是同一个人。
陆小凤却笑了,淡淡:“无论多周密的计划,都难免会有些破绽。”
陆小凤:“他本不该要你和方玉香去对付丁香姨,丁香姨若不是他的妻子,他绝不
会叫你去下那种毒手,更不会去管别人这种闲事。”
方玉飞目中仿佛露出了痛苦之色,慢慢垂下头,不说话蓝胡子忽然冷笑:“你怎么
知道我要他去的?你怎么知道飞天玉虎不是他?”
陆小凤的回答简单而明白“因为我是他的老朋友。”
蓝胡子也闭上了嘴。
陆小凤忽又笑了笑:“我还有个朋友,你也认得的,好像还曾经输给他几百两银
子。”
蓝胡子:“你说的是赵君武?”
陆小凤点点头:“他见到的蓝胡子,也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别人见到的想必也一
样。”
蓝胡子冷冷:“可是你见到的蓝胡子,却没有胡子。”
陆小凤微笑:“因为你知道,有些人的眼睛里是连一粒沙子都揉不进去的,何况一
大把假胡子。”
蓝胡子:“你就是这种人?”
陆小凤:“你自己难道不是?蓝胡子冷笑。
你不但早已看破了丁香姨的私情,也早已知道她的情人是谁,你这么样做,不但可
以乘机杀了他们,还可以转移别人的目标。”
孤松忽然冷冷:“你说的别人,当然就是我。”
陆小凤:“我说的本来就是你。”
孤松:“你呢?”
陆小凤苦笑:“我只不过是个被他利用来做幌子的傀儡而已,就像是有些人猎狐时
故意放出去的兔子一样。”
一个人若是把自己比做兔子,当然是因为心里已懊恼极了,无论谁发现自己被人利
用了的时候,心里都不会觉得太好受的。
孤松:“兔子在前面乱跑,无论跑到哪里去,狐狸都只有在后面跟着oo陆小凤:
“你看见他费了那么多事,为的只不过是要请我替他去找回罗刹牌,当然就不会怀疑罗
刹牌还在他手里。
”孤松承认。
陆小凤:“不管我是不是能找回罗刹牌,不管我找回来的罗刹牌是真是假,都已跟
他没关系,因为他已经把责任推在我身上。”
孤松:“罗刹脾若是在你手里出了毛病,我们要找的当然是你。”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段话实在很远,简直就像是充军一样,我们在路上喝西
北风,他却舒舒服服的坐在火炉旁等着,等到正月初七过去,就算有人能揭穿他的秘
密,也只好于瞪眼了。”
孤松:“因为那时他已经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
陆小凤:“那时他不但是罗刹教的教主,也是黑虎帮的帮主,只可惜……”
孤松冷冷:“只可惜现在他还不是。”
陆小凤:“实在可惜。”
孤松:“现在他只不过是条翁中的鳖,网中鱼。”
蓝胡子忽然也叹了口气:“实在可惜,可惜极了。”
陆小凤道:“你觉得可惜的是什么?”
蓝胡子道:可惜我们都瞎了眼睛。”
陆小凤道:我们?”
蓝胡子道:我们的意思,就是我和你。”
陆小凤道:我?……”
蓝胡子道:只有瞎了眼的人,才会交错朋友。”
陆小凤道:我交错了朋友?”
蓝胡子道:错得厉害。”
陆小凤道:你呢?”
蓝胡子:“我比你更瞎,因为我不但交错了朋友,而且还娶错了老婆。”
“老婆”这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已闪电般出手,扣佐了方玉香的腕脉,厉声:
“拿出来。”
方五香美丽的脸已吓成铁青色:“我又不知道真的罗刹牌在哪里,你叫我怎么拿出
来?”
蓝胡子:“我要的不是罗刹牌,是……”
方玉香:“是什么?”
蓝胡子没有回答,没有开口,甚至连呼吸都似已停顿,就好像忽然有双看不见的
手,紧紧的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那张始终不动声色的脸,也已忽然扭曲,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惨碧色。
方玉香吃惊的看着他:“你……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蓝胡子的嘴紧闭,冷汗已雨点般落下。
方玉香的眼睛里忽又充满了温柔和怜惜,柔声:“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你要什么,
我都会给你的,你又何必生气。”
蓝胡子也在瞪着她,眼角突然崩裂,鲜血同时从他的眼角,嘴角、鼻孔和耳朵里流
了出来。
是鲜血,却不是鲜红的血。
他的血竞赫然也已变成惨碧色的。
他的人竟已坐都坐不住,已开始往后倒。
方五香轻轻一拂,就挣脱了他的手,方玉飞也赶过去扶伎了他。
“你怎么样了?你……”
他们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们知道死人是无法回答任何话的。
一瞬前还出手如闪电的蓝胡子,忽然间已变成了死人。
可是他那双凸出来的眼睛,却仿佛还在瞪着方玉香,眼睛里充满了悲愤和怨毒。
方五香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晶莹的泪珠,泉水般流“你这是何苦?……你这是
何苦?……
她的声音惨切悲伤“事情还没有到了不可解决的地步,你又何苦一定在自寻死
路?”
屋子里没有别的声音,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悲伤低诉。
每个人都已怔佐。
蓝胡子居然死了,这变化实在比刚才所有的变化都惊人。
奇怪的上,陆小凤并没有吃惊,甚至连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
表情最痛苦的人是孤松,他也在喃喃自语“真的罗刹牌还在他手里,他一定收藏的
很严密,这秘密一定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现在他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