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极负盛名的镖师,不久之前才被金龙漂局重金礼聘来的。
现在他就在这家酒楼上喝酒,一个人有了他这样的声名地位,气派当然不小。
寒梅一上了酒楼,就笔直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看着他,:“你就是黑玄坛赵君
武?”
赵君武怔了怔,上下打量着这不僧不道不俗的怪老头,他眼力一向不错,却看不出
这老头是什么来历,只好点点头:“我就是!”
寒梅:“你知道我是谁?”
赵君武摇摇头:“请教!
寒梅:“我就是昆仑绝顶,大光明镜,岁寒三友中的寒梅先生,也就是西方魔教中
的护法长老。”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听到“岁寒三友”四个宇,赵君武的脸已像是个面具忽然拉
长了,听到“西方魔教”四个字,赵君武额上已冒出冷汗。
寒梅:“现在你是不是已知道我是谁了?”
赵君武立刻站起来,枪步赶出,躬身:“晚辈有眼无珠,不知道仙长大驾光
临……”
他还在不停的说,恨不得把所有的恭维客套全都说出来,寒梅却已转身走了,走到
陆小凤面前:“你知道他是谁?”
陆小凤:“听说过!”
寒梅:“他的名头并不小,武功也不弱,见到我时,还是恭敬得很,你在我们面前
却慢不为礼。”
陆小凤笑了笑:“他小时候家教一定很好,家教好的人,总是比较有礼貌的。”
寒梅:“你呢?”
陆小凤:“我是个孤儿。”
寒梅:“所以你没有家教!”
陆小凤道:“没有!”
寒梅:“那么你就该受点教训。”
他忽又转身,指着陆小凤问道i“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赵君武摇摇头。
寒梅:“你也不必知道,我只要你替我教训教训他。”
赵君武面有难色,苦笑:“可是在下与他索无过节,怎么能……”
寒梅打断了他的话,冷冷:“我并不勉强你,你可以选挥,是要出手教训他?还是
我出手教训你?”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从桌上拿起了个锡酒壶,随随便便的—捏一揉,酒壶就变成了
一团,再轻轻一拉,就又变成条锡棍。
赵君武脸色变了,忽然一个箭步蹿过来,反手一掌,猛砍陆小凤后头,这一着凶狠
迅速,出手居然一点也不留情。
陆小凤居然连动也没有动,就这么样站在那里挨了他一堂左颈后有条大血管,也是
人身上的要害之一,赵君武虽然没有练过内家掌力,可是一双手粗糙坚硬如岩石,这一
下打得实在很不轻,陆小凤不被打死,也该立刻晕过去的。
谁知他却偏偏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而且居然还面不改伍赵君武脸上又冒出了汗,
突然一个肘拳,用力撞在陆小风胸腹间。
陆小凤又挨了他一拳,还是不动声色。
赵君武满头汗如雨落,他两次出手,明明都没有落空,却又偏偏像是打空了,只觉
得对方整个人都像是空的,自己一拳打上去,竟连一点着力之处都没有。
他第三着本已准备出手,拳头也已握紧,却再也没法子打得下去!
陆小凤好像还在等着挨打,等了半天,忽然看着他笑了笑:“阁下是不是已教训得
够了?”
赵君武也想勉强笑一笑,可是现在就算天下忽然有个大元宝掉在他面前,他也没法
子笑得出来。
陆小凤又转过头看着寒梅笑了笑:“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寒梅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还没有开口,枯竹已抢着道:“你请吧!”
陆小凤微笑:“谢谢。”
他拍了拍衣襟,从桌上拿起个还没有被捏扁的酒壶,对着嘴一饮而尽,就大步从寒
梅面前走了过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下楼,下面已有个店小二奔上来,手里拿着封信,大声:“哪位是
陆小凤陆大侠?”
陆小凤指了指鼻子,带着笑:“我就是陆小凤,却不是大侠,大侠只会揍人,不会
挨揍。”
他脸上还带着笑,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世界上欺软怕恶的人多,比赵君武更糟
十倍的人却有不少,这本就是人性中的弱点之一。
他热爱人类,热爱生命,对这种事他通常都很容易就会原谅的。
可是等他看完了这封信之后,却真的生气了,不但生气,而且着急。
“小风大侠吾兄足下:前蒙宠赐屁眼一枚,愧不敢当,只因无功不敢受禄,已转赠
陈静静姑娘,又恐吾兄旅途不便,阿堵物若干两,弟也已代为运走,专此奉达,谨祝大
安!”
下面的具名,赫然又是“飞天玉虎!
陆小凤在看着这封信的时候,岁寒三友却在看着他。
他们也很吃惊,因为他们从来也没有想到,陆小凤的脸色也会变得这么可怕。
所以陆小凤冲出去的时候,他们也跟着冲了出去,只留下赵君武—个人怔在那里,
脸上的表情好像恨不得马上一头撞死。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刚才要教训的那个人,就是名满天下的陆小凤。
陆小凤虽然原谅了他,他却永远也设法子原谅自己,陆小风虽然并没有出手,却已
给了他一个教训。
可是陆小凤自己也做错了一件事,他本不该离开陈静静的,更不该离开那屋子,等
他赶回去时,那地方几乎已变成了一片火海。
幸好天寒地冻,到处都积着冰雪,所以火势的蔓延并不广,被涉及的人家并不多,
但却还是难免有很多无辜的人受到连累。
陈静静那美丽柔软的胴体,也无疑早已被烧成了一根根枯骨,一片片飞灰。
陆小凤来的时候,已来迟了。
烈火烤红了他的脸,烤红了他的眼睛,他的手脚却是冰冷的,心也是冰冷的。
巷子里一片混乱,男人们在奔跑比喝着救火,女人们在尖叫,孩子们在啼哭,他们
过的本是简朴平静的生活,从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可是现在却无缘无故的受到伤害。
陆小凤忽然转身,瞪着寒梅,厉声:“你看见了没有?”
寒梅:“看见了什么?”
陆小凤:“这就是你造成的灾祸,你自己又难道看不见?”
寒梅闭上了嘴,心里显然也不太好受。
陆小凤:“现在你是不是还想看看我的功夫?”
寒梅道:“刚才我已看过。”
陆小凤:“刚才那只不过是挨揍的功夫,你想不想看我揍人的功夫?”
这是挑战。
他从未向任何人这么样挑战过,他的态度虽然冷静如磐石,可是这种近于残酷的冷
静,却使得他的愤怒更可怕。
极端的冷静。本就是愤怒的另一种面具。
寒梅沉着脸,在闪动的火光下看来,他脸色也是苍白的,连嘴唇都已发白。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样面对面的向他挑战。
他并不怕这个年轻人,他从来也没有怕过任何人,可是这一瞬间,他却忽然感觉到
一种从来未有的紧张,紧张得连呼吸都已停顿。
因为他一直都是站在上风的,他已习惯于用自己的声名和地位去压迫别人,现在他
却第一次感觉到别人给他的压力。
陆小凤的压力又来了“你想不想看?”
寒梅还没有开口,枯竹忽然:“他不想!”
孤松立刻接着:“他唯一想看的,就是罗刹牌,我也一样。”
他扑在陆小凤面前,让枯竹拉走了寒梅,才慢慢的接着:“所以你绝不能让我们失
望。”
他没有转身,只是面对着陆小凤向后退,然后袍袖一挥,身形倒掠,忽然就看不见
了。
陆小凤没有动,没有拦阻,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吐出一口他忽然发觉自己对这三个人
已退让得太久,现在已应该让他们退一退了。
这是他第—次还击,虽然没有出手,却已赢得了胜利。
可是他也知道,他们绝不会退得很远的,等到他们再逼过来时,会造成什么样的结
果?”
陆小凤没有想下去。
火还没有灭,他绝不能就这么样站在这里看着,纵然有很多问题都需要去想,也可
以等到以后再说,现在他一定要光去救火。
他卷起衣袖,冲入火场,从别人手上抢过一桶水,跃上隔壁的墙头,往火头上浇了
下去。
他的动作当然比别人快得多,一个人出的力量至少可以抵得上五个人,可是旁边另
外还有个人,动作居然也并不比他慢多少,甚至比他更卖力,有一次竟跃上已被火烧毁
了的危墙,几乎葬身在火窟里。
冰雪溶化,打湿了易燃的木料,再加上大家的同心合力,火势很快就被遏阻,终于
灭了。
陆小凤总算松了口气,用衣袖抹了抹汗,只觉得心里已很久未曾这么样舒服过。
旁边有个人在喘息着,带着笑:“你一共提了七十三桶水,我只比你少六桶JD陆
小凤拾起头,才发现这个跟他并肩救火的人,竟是“黑玄坛”赵君武。”
赵君武笑得很开朗,又:“我刚才差点想一头撞死的,可是现在却只想再多活几
年,活得越长越好。”
陆小凤微笑着,没有问什么?因为他知道答案。
假如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就绝不会想死的,因为你的生命已有了价
值,你就会觉得它可贵可爱。
假如你真正全心全意的去帮助过别人,就一定会明白这道理,因为只要你肯去帮助
别人,就一定是个有用的人。
陆小凤微笑着拍了拍赵君武的肩:“我知道你刚才比谁都卖力,你揍我的时候,假
如也这么卖力,我就吃不消了r”
赵君武红着脸笑:“我揍人的时候绝不会这么出力的,因为揍人并不是件愉快的
事,我又伯手疼。”
两个人同时大笑,然后才发了人,站在那里陪着他们笑,每个人眼睛里都充满了欣
慰,敬佩和感激。
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小女孩,忽然冲出来,拉伎他们的手,在他们的手心里塞了
块冰糖,红着脸:“这是我最喜欢吃的,可是我情愿让你们吃,因为你们都是好人,我
长大了也要跟你们一样,别人家里着了火,我也会帮着去救的。”
陆小凤轻抚着她的头发,想说话,咽喉里却像是被塞住赵君武看着她,几乎连眼泪
都要掉了下来,只觉得自已刚才就算真的被火烧死,也是值得的。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小小的黑脑袋,从旁边一条又脏又窄的阴沟里钻出来,指着陆
小凤大声:“他不是好人,他骗我,阿姨没有糖给我吃。”
一个小小的黑人从阴沟里爬出,竟是那傻头傻脑的脏小孩。
他居然还没有死,也许并不是因为运气好,只因为他的愚笨无知,除了他之外,无
论大人小孩都不会把自己塞进这么脏的阴沟里。可是他有眼睛,而且刚才也在陈静静屋
里,现在他已是唯一能说出当时情况来的人!
陆小凤眼睛亮了,立刻迎上去,这孩子能不能把那凶手的样子描叙出来?他虽然没
有把握确定,但希望总是有的。
忽然间,人丛中有人大叫:“他虽然帮着救火,放火的人也是他,大家莫要上了他
的当。”
几个人大叫着冲出来,往陆小凤身上扑过去,情况立刻混乱,虽然有的人坚决不
信,有的人已在怀疑,有几个房子已被烧光了的,更是不分青红皂白,也往陆小凤身上
扑。
他们本就是头脑简单的小人物,看见自己的家被毁了,早已眼睛发红,想找人拼
命。
陆小凤并不怪他们,更不愿对他们出手,幸好有赵君武在旁边挡着,他虽然挨了几
拳,总算还是冲了出去,可是那脏小孩却已不见了。
阴沟旁还留着几个水淋淋的脏脚印,火窟里还在冒着青烟。
陆小凤咬了咬牙,忽然又冲进火窟。
赵君武旗下的镖师趟子手们,也已起来镇压住暴乱的人群,赵君武又以自己的身分
保证,陆小凤刚才一直跟他在一起,骚动才平息,再问刚才第一个大叫的人是谁,就没
有人知道了。
这时陆小凤居然还留在那滚烫的火窟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找什么?
“你刚才在找付‘么?”
他们一离开火场,赵君武就忍不住问他,陆小凤却没有回答。
他眼睛里一直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过六知是正在思索着一个难题,还是已经把这
难题想通了,赵君武没有再问下去,也开始思索,忽然又:“刚才冤梗你的那个人,一
定就是放火的人,想要你替他背黑锅。”
陆小凤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他们并不是要我背黑锅,而是要灭口。”
赵君武:“灭谁的口?从阴沟里爬出来的那个傻小子?”陆小凤点点头。
赵君武皱眉:“那么样一个傻小孩,能懂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们本来的确不必这么样做的。”
赵君武也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已过去,咱们喝酒去。”
陆小凤:“你要我陪你喝酒,恐怕要等一等了。”
赵君武:“为什么?”
陆小凤握紧双拳,缓缓:“不找到飞天玉虎,我从此绝不再喝一滴酒。”
赵君武:“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陆小凤:“能!”
赵君武:“你说。”
陆小凤:“这一带你比我熟,你……”
他声音忽然压得很低,好像生怕被人听见,因为他已发现飞天玉虎的势力所及处,
远比他以前想像中还要大得多。
等他说完了,赵君武立刻:“这件事我一定替你做到,有了消息后,怎么样通知
你?”
陆小凤:“你有没有到银钩赌坊去赌过钱?”
赵君武笑:“不但去过,而且还跟那大胡子赌过几手,居然还赢了他几百两银
子!”
陆小凤:“半个月之后,我们在那里见面,先到的先等,不见不散!
赵君武看着他,忽然:“谢谢你!”
陆小凤笑了:“我要你替我做事,我没有谢你,你反而谢我?”
赵君武:“就因为你没有谢我,所以我才要谢你I”
陆小凤:“为什么?”
赵君武眼睛里发着光:“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已把我当作朋友JD朋友!这两个字多么
光荣』多么美丽。”
你若也想和陆小凤一样,受人爱戴尊敬,就一定要先明白一件事。
真正能令人折服的力量,绝不是武功的暴力,而是忍耐和爱心。
这并不是件容易事,除了广阔的胸襟外,还得要有很大的勇气!
屋子里布置得幽雅而干净,雪白的窗纸还是新换上的,窗外天气晴朗,阳光灿烂,
窗台上摆着水仙和腊梅,丁香姨居然已能坐起来了,苍白的脸上已有了红晕,就像是要
朵本已枯萎的花朵,忽然又有了生命。
这一切都是非常令人愉快的事,陆小凤的心情显然也比前几天好了些。
“我答应过你,我—定会再来看你Jo“我知道!”丁香姨脸上居然露出温柔的微笑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她斜倚在床上,床上铺着刚换过的被单,她身上穿着温暖舒服的宽袍,袍子很长,
袖子也很长,掩住了她的断足和断腕。
阳光穿过雪白的窗纸照进来,她看来还是那么美丽。
陆小凤微笑着:“我还带了样东西来!☆丁香姨眼睛里发出了光,失声:“罗刹
牌?”
陆小凤点点头:“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我没有骗你!”
丁香姨眨眨眼:“难道我又骗了你?”
陆小凤拉过张椅子坐下:“你告诉我,陈静静是你的好朋友,我可以信任她!”
丁香姨承认。
陆小凤:“她真的是你的好朋友?你真的能信任她?”
丁香姨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仿佛在勉强控制着自己,过
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她是个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