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笑着,凌空翻了三个跟头,掠上屋脊,只听孩子们在下面拍手欢呼,“是你飞
得高,比那老公公还高?”
孩子们眼明嘴快,说的话当然绝不会假。陆小凤心里更愉快,总觉得身子轻飘飘
的,就好像长出了双翅膀一样,几乎已可飞到月亮里去。月亮虽然还没有升起,夕阳却
已看不见了。
夕阳西下,夜色渐临。陆小凤又从后巷溜回了合芳斋,窗子里已亮起厂灯。灯光柔
和而安静,窗于是开着的,从花丛间远远的看过去,就可以看见孙秀青和欧阳情。
她们都是非常美丽的女人,在灯下看来更美,可是她们脸上,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悲
伤,连灯光都仿佛也变得很凄凉。西门吹雪莫非已走了?他当然已走了,屋子里只有这
盏孤灯陪伴着她们。门也是虚掩着的,陆小凤居然忘了敲门,他心里也很沉重。西门吹
雪是什么时候走的?陆小凤想问,却没有问,他不敢问,也不忍问。桌上有三只空杯,
一壶酒,他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的喝下去,又倒了一杯,很快的喝下去。
孙秀青忽然道:“他走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
孙秀青道:“他说他要提早一点走,先出城去,再从城门进来,让别人认为他一直
都不在京城。”
陆小凤道:“我明白。”
孙秀青道:“他希望你也快点去,因为他……他没有别的朋友。”
陆小凤说不出话了。孙秀青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凝视着窗外的夜色。夜色更
深,一轮圆月已慢慢的升起,风也渐渐的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秀青才轻轻的说道:“今天的夕阳很美,比平时美得多,可是
很快就看不见了。”她闭上眼睛,泪珠已落,又过了很久,才接着道:“美丽的事,为
什么总是分外短暂?为什么总是不肯在人间多留片刻?”
她是在问苍天?还是在问陆小凤?陆小凤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问题根本就没
有人能回答。
他又喝了杯酒,才勉强笑了笑,道:“我也走了,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他不敢再说别的话,也不敢去看欧阳情。多出来一条缎带,他本来是准备给欧阳情
的,让她也去看看那百年难遇的决战。
可是现在他连提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他知道欧阳情一定会留下来路着孙秀青,他了
解孙秀青的心情,那绝不是焦急,恐惧,悲伤……这些话所能形容的。现在他唯一的希
望,就是真的能把西门吹雪带回来。
他正准备走出去的时候,欧阳情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他回过头,就看见了她的眼
睛,眼睛里已有了泪光,就算是呆☆子,也应该看得出她的关怀和情意。陆小凤当然也
看得出来,却几乎不能相信。现在看着他的这个欧阳情,真的就是刚才那个冷冰冰的欧
阳情。
她为什么忽然变厂?直到现在,陆小凤才发现自己对女人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幸好他总算还知道,一个女人若是真的讨厌一个男人,是绝不会用这种眼色看他,
更不会拉佐他的手。她的手冰冷,却握得很用力。因为也直到现在才了解,一个女人失
去她心爱的男人时,是多么痛苦悲哀。
两个人就这么样互相凝视着,过了很久,欧阳情才轻轻的问道:“你也会回来?”
陆小凤道:“我—定会回来JU欧阳情道:“一定?”
陆小凤道:“一定Jo欧阳情垂下头,终于慢慢的放开了他的手,道:“我等
你。”
我等你。一个男人若是知道有个女人在等着他,那种感觉绝不是任何事所能代替
的。
我等你。这是多么温柔美妙的三个字。陆小凤仿佛已醉厂,他醉的并不是酒,而是
她那种比酒更浓的情意。
明月在天。陆小凤又有了个难题他一定要把身上多出的一条缎带送出去,却不知送
给谁。所有够资格佩上这条缎带的人,他连一个都看不见。
街卜人倒不少,酒楼茶馆里的人更多…二教九流,五花八门,各式二三两两的聚在
一起,窃窃私议。”
陆小凤用不着去听他们说什么,就知道他们必定是在等着今夜这’战的消息,其中
有很多人,必定都已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身上买下赌注。这一战的影响力不但已轰动武
林,而且已深入京城的下层社会里,古往今来武林高手的决战,从来也没有发生这种情
况。
陆小凤觉得很好笑,他相信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自己若是知道厂,也‘定会觉得很好
笑。
就在这时,他看见—个人从对面—家茶馆里走出来,这入很高、很瘦、穿着极考
究,态度极斯文,两鬃斑斑,面容清瘦,穿着件质料颜色都很高雅的宝蓝色长袍,竟是
“城南老庄”杜桐轩。
这里虽然已不是李燕北的地盘,却还是和杜恫轩对立的。他怎么会忽然义出现在这
里?而且连—个随从保镖都没有带。
陆小凤忽然赶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道:“杜学士,你好。”
杜桐轩一惊,回头看见了陆小凤,也勉强笑了笑,道:
“托福托福Jo陆小凤道:“你那位保镖呢?”他说的当然就是那条忽来忽去,神秘
诡异的黑衣人。
杜恫轩道:“他走了!”
陆小凤道:“为什么要走?”
杖桐轩道:“小池里养不下大鱼,他当然要走Jo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故意压低
声音,道:“你一个人就敢闯入李燕北的地盘,我佩服你!”
杜桐轩笑了笑,淡淡道:“这里好像已不是李老大的地盘。”
陆小凤道:“池虽然已死了,可是他还有一班兄弟J”
杜桐轩道:“一个人死厂,连妻子都可以改嫁,何况兄弟。”听到了李燕北的死
讯,陆小凤也笑厂笑,道:“看来你不但已知道李老大死了也已知道他的兄弟都投入了
白云观。”
杜恫轩面无表情,冷冷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消息若不灵通,死得—定很快。”
陆小凤道:“顾青枫莫非是你的朋友。”
杜桐轩道:“虽然不是朋友,倒也不能算是冤家对头!”
陆小凤笑道:“这就难怪你会一个人来了?”
杜桐轩道:“阁下若有空,随时都可以到城南去,无论多少人去都欢迎。”
陆小凤眼珠于又转了转,道:“你既然已在叶孤城身上下了注,今夜这一战,你一
定也想去看看的!”杜桐轩没有否认,也没承认。
陆小凤道:“我这里还多出条缎带,你若有兴趣,我可以送给你。”
杜桐轩沉默着,仿佛在考虑,过了很久,忽然道:“卜巨卜老大也在这茶馆里。”
陆小凤道:“哦?”
杜桐轩道:“你为什么不将多出来的一条缎带去送给他?”
陆小凤怔佐。这缎带别人干方百计,求之不得,现在他情愿白送去,杜桐轩居然不
要。
杜桐轩拱了拱手,道:“阁下若没有别的指教,我就告辞,幸会幸会计他居然说走
就走,毫无留恋“
陆小凤怔了半天,拾起头,才发现卜巨也已从茶馆里走出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
看他肩上的缎带,忽然笑道:“阁下的缎带还没有卖光,“他笑得很古怪,笑容中好像
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之意。
陆小凤道:“我这缎带是不卖的,却可以送人,你若还想要,我也可以送给你。”
卜巨看着他,笑得更古怪,道:“只可惜我不喜欢磕头。”
陆小凤道:“用不着磕头。”
卜巨道:“真的?”
陆小凤道:“当然是真的。”
卜巨道:“真的我也不要。”他忽然沉下了脸,拂袖而去,连看都不再看陆小凤一
眼。
陆小凤又怔住。这个人上午还不借以三块玉壁来换一条缎带,现在却连白送都不要
了。
陆小凤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也没空再去想了。圆月已升起,他一定要尽快赶
入紫禁城,他不能去迟。
太和殿就在太和门里,太和门外的金水玉带河,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金水玉带一
样。
陆小凤踏着月色过了天街,入东华门,隆宗门,转进龙楼风陶下的午门,终于到了
这禁地中的禁地,城中的城。
一路上的巡卒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若没有这种变色的缎带,无论谁想闯进
来都很难,就算能到了这里,也休想再越雷池一步。
这地方虽然四下看不见影,黑暗中到处都可能有大内中的侍卫高手潜伏。
大内中藏龙卧虎,有的是专诚礼聘来的武林高人,有的是胸怀大志的少年英雄,也
有的是为了躲仇家,避风头,暂时藏身在这里的江洋大盗,无论谁也不敢低估了他们的
实力。月光下,只见一个人盘膝坐在玉带河上的玉带桥下,纠顶也在发着光。
“老实和尚,“陆小凤立刻赶过去,笑道:“和尚来得倒真甩“
老实和尚正在啃馒头,看见陆小凤,赶紧把馒头藏起来,嘴里含含糊糊的嗯了—
声,只希望陆小凤没看见他的馒丑·陆小凤却又笑道:“看见了你手上的东西,我才想
起了一件事。”
老实和尚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想起了我忘了吃晚饭。’!老实和尚翻了翻白眼,道:“你是不是又
想来骗和尚的馒头?”
陆小凤瞪着眼道:“我几时骗过你?两条缎带换一个馒头,你难道还觉得吃了亏?”
老实和尚眼珠子打转,忽然也笑了,道:“和尚不说谎,和尚身上还有三个半馒
头,你想不想换?”
陆小凤道:“想。”
老实和尚道:“你想用什么来换?”
陆小凤道:“我全副家当都在身上,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J”
老实和尚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苦笑道:“看来你的家当也并不比和尚多J”
陆小凤笑道:“我至少比和尚多两撇胡子,几千根头发。”
老实和尚道:“你的头发胡子和尚都不要,和尚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就把馒头分你
一半。”
陆小凤道:“什么事?”
老实和尚道:“只要你下次见到和尚,装作不认得,和尚就天下太平了cD陆小凤
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在他旁边坐下来,还在不停的笑。
老实和尚道:“你答不答应?”
陆小凤道:“不答应。”
老实和尚道:“你不想吃馒头了?”
陆小凤道:“想。”
老实和尚道:“那末你为什么不答应?”
陆小凤道:“因为我已有了个馒头。”
老实和尚怔了怔,道:“你的馒头是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道:“是从司空摘星那里来的。”
老实和尚又怔了怔,道:“司空摘星?”
陆小凤笑道:“若不是我跟他学了两手,怎么能摸到和尚的馒头,所以馒头当然是
从他那里来的。”老实和尚说不出话厂,他已发觉身上馒头少了一个。馒头已在陆小凤
手里,就好像变戏法—样,忽然就变了出来。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哺哺道:“这个人什么事不好学,却偏偏要去学做小偷。”
陆小凤笑道:“小偷至少不挨饿,“他先把半个馒头塞了下去,才问道:“你坐在
这里等什么?”
老实和尚板着脸,道:“等皇帝老爷睡着。”
陆小凤道:“现在我们还不能进去?”
老实和尚道:“不能。”
陆小凤道:“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老实和尚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陆小凤站起来,四下看了一眼,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来了没有?”
老实和尚道:“不知道:“陆小凤道:“别的人呢?”
老实和尚道:“不知道:“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老实和尚道:“只看见—个半人ao陆小凤道:“一个半人?”
老实和尚道:“—个人是殷羡,就是他要我在这里等的I”
陆小凤道:“半个人是谁?”
老实和尚道:“是你,你最多只能算半个人,“陆小凤又笑了,只见黑暗中忽然出
现了一条人影,身形如飞,施展的竟是内家正宗“八步赶蝉”轻功,接连几个起落,已
到了眼前,青布衣袜,白发萧萧,正是武当名宿木道人。
陆小凤笑道:“和尚果然老实,居然没有把道士的东西吞下去qo老实和尚道:
“和尚只会吞馒头,馒头却常常会被人偷走。
木道人膘了陆小凤一眼,故意皱眉道:“是什么人这么没出息,连和尚的馒头也要
偷。”
陆小凤道:“只要有机会,道士的东西我也一样会偷的。”
木道人也笑了,道:“至少这个人还算老实,居然肯不打自招,“就在这时,黑暗
中又出现厂一条人影。
陆小凤只看了’眼,就皱起眉道:“还有条缎带你给了谁?”
老实和尚道:“这人不是严人荚。”
木道人立刻道:“这人五是严人英。”
老实和尚道:“也不是唐天纵,更不是司马紫衣,“这人的身法很奇特,双袍飘
飘,就好像是借着风力吹进来的,他自己连一点力气都舍不得使出来。
严人英、唐天纵、司马紫衣,都没有这么高的轻功,事实上,江湖中有这么高轻功
的人,加上陆小凤最多也只不过三五个。”
老实和尚道:“这人是谁?”
陆小凤道:“他不是人,连半个人都能算,完全是个猴精。”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黑暗中的人影忽然旗花火箭般直窜了过来,衣抉带风,猎猎作
响,好像要一头撞在陆小凤身卜。
刚冲到陆小凤面前,忽然又凌空翻了二个跟头,轻飘飘的落下,满头白发苍苍,弯
着腰不停的咳嗽。
陆小凤板着脸,道:“你们不知道这猴精是谁?”
木道人微笑道:“司空摘星,是个猴精,我下午已经听见过厂。”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的易容术好像已变得一点用都没有!”
木道人道:“你不该施展这种轻功的,除了司空摘星外,准有这么高的轻功?”
陆小凤道:“我。”
司空摘星笑道:“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虫吃了也会飞。”
陆小凤故意装作听不见,瞪着他身上的缎带,道:“你偷了我一条,还了我两
条。”
司空摘星道:“我这人一向够朋友,知道你忘了替白己留下一条,就特地替你找了
两条。”
陆小凤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司空摘星道:“莫忘记我是偷王之王。”
陆小凤道:“难道你把司马紫衣和唐天纵的偷了来?”
司空摘星笑了笑,忽然伸手向前面一指,道:“你看看前面来的谁?”
远方又有两条人影掠过来,左边的一个人身形纵起时双肩上耸,好像随时都在准备
掏暗器,用的正是唐家独门轻功身法。右边的一个人身法却显得很笨拙,好像因为硬功
练得太久,若不是唐天纵特地等他,他早已远远落在后面。
老实和尚道:“卜巨,“来的果然是卜巨,看见陆小凤,他脸上又露齿中带着讥消
的微笑,好像是在向陆小凤示威你不给老子缎带,老子还是来了。
他身上居然也系着条缎带,颜色奇特,在月光下看来,忽而浅紫,忽而银灰,无疑
也是用变色绸做成的。这种缎带本来只有六条,陆小凤身上两条,老实和尚、木道人、
司空摘星各一条,再加上他们两条,已变成七条。
六条缎带怎么会变成七条?多出来的这条是哪里来的?>巨已得意扬扬的走上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