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夜已深了,严人英他们却不在。
“严公子要去葬他的师兄。”店里的伙计道:“跟那两位喇嘛大师一起走的,刚走
还没多久!“到什么地方去了?”
“天蚕坛。”
天蚕坛在安定门外。天子重万民,万民以农桑为本,放天子祭先农于南郊,皇后祭
先蚕于北郊。
“他们为什么要将张英风葬在天蚕坛?”
“因为这个天蚕坛已被废置,已成了喇嘛们的火葬处。”
“火葬?”
“边外的牧民,死后尸,体都由喇嘛火葬,入关后习俗仍未改,“陆小凤道:“甚
至连火葬时用的草,都是特地由关外用骆驼运来的。”
“这种草很特别?”
“的确很特别,不但特别柔软,而且干了后还是绿的。”
“这种草又有什么用?”
“用来垫在箱子里。”
“什么箱子?”
“装死人的箱子,“陆小凤道:“死人火葬前,先要装在箱子里。”
“为什么?”
“因为喇嘛要钱,没有钱的就得等着。”陆小凤道:“我曾经去看过—次,大殿里
几乎摆满了这种两尺宽,三尺高的箱二五二u西门吹雪道:“箱子只有两尺宽,三尺
高?”
陆小凤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像是要呕吐,“所以死人既不能站着,也不能躺
着,只有蹲在箱子里。”西门吹雪也不禁皱起眉。
陆小凤道:“大殿里不但有很多这种箱子,还挂满了黄布袋。”
“布袋里装的是什么?”
“死人的骨灰。”陆小凤道:“他们每年将骨灰运回去一还没有运走之前,就挂在
大殿里。”
“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将张英风装进布袋。
“所以要去就得赶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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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
第七章 火葬场救人
夜更深。大殿里灯光阴暗,这夫殿的本身看来就像是座坟墓。九月的晚风本来是清
凉的,但是在这里,却充满了—种无法形容的恶臭。
那太监窝里的气味,已经臭得令人作呕,这地方却是另外一种臭,臭得诡异,臭得
可怕。因为这是腐尸臭气。有的箱子上还有血,暗赤色的血,正慢慢的从木板缝里流出
来。
突然间,“波”的一响,木板裂开。箱子里竟似有人在挣扎着想冲出来难道里面的
死人又复活?连西门吹雪都不禁觉得背脊在发冷。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勉强笑道:“你放心,死人不会复活的。西门吹雪冷笑。
陆小凤道:“可是死人会腐烂,腐烂后就会发涨,就会把箱子涨破!”
西门吹雪冷冷道:“并没有人要你解释。”
陆小凤道:“我是唯恐你害怕。”
西门吹雪道:“我只怕一种人。”
陆小凤道:“哪种人?”
西门吹雪道:“罗嗦的人。”陆小凤笑了,当然并不是很愉快的一“奇怪,那些人
为什么连一个都不在这里。”陆小凤又在喃喃自语,还不停的在木箱间走动。
他宁愿被人说罗嗦,也不愿闭着嘴,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方,若还要闭着嘴不动,用
不了多久,就可能会发疯。说话不但能使他的精神松驰,也能让他暂时忘记这种可怕的
臭“他们说不定正在后面焚化张英风的尸体,这里唯一的炉子就在大殿后面。”
“唯‘的炉子?”
“这里只有一个炉子,而且还没有烟囱。”
“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aH“可惜有件事他却不知道。”大殿后忽然有入在冷笑,
“那炉子可以r司时烧四个人,把你们四个人都烧成飞灰,“怪异的声音,怪异的腔
调。怪异的人I喇嘛并非全都是怪异的,这两个喇嘛却不但怪异,而且丑陋。没有人能
形容他们的脸,看来那就像是两个恶鬼的面具。用青铜烤成的面具。
他们身上穿着黄色的袈裟,却只穿上一半,露出了左肩,左臂上带着九枚青铜环,
耳朵上居然也带着一个。他们用的兵器也是青铜环,除了握手的地方外,四面都有尖
锋。
无论谁在这种地方忽然看见这么样两个人,都会被吓出一身冷汗。陆小凤却笑了。
“原来喇嘛不会数数,“他微笑着道:“我们只有两个人,不是四个。”
“前面两个,后面还有两个,“一个喇嘛刚开嘴狞笑,露出了一嘴白森森的牙齿,
另一个的脸,却像是死人的脸。
“后面还有两个是谁?”陆小凤不懂。
喇嘛狞笑道:“是两个在等着你们一起上西天的人。”
陆小凤又笑了,“我不想上西天,上面没有我的朋友。”
不笑的喇嘛冷冷道:“杀!”铜环一震,两个喇嘛已准备扑上来。
西门吹雪冷冷道:“两个都是喇嘛。”
陆小凤道:“只有两个。”
西门吹雪道:“喇嘛归你。”
陆小凤道:“你呢?”西门吹雪冷笑了一声,突然拔剑。剑光一闪,向旁边的一个
木箱刺了过去。没有人能想象他拔剑出手的速度,也没有人想得到他为什么要刺这个木
箱子。他的剑本不是杀死人的。
就在这同一瞬间‘“波”的一声轻响,另一个木箱突然裂开,一柄剑毒蛇般刺了出
来,直刺陆小凤的“鼠蹬穴\这一剑来得太快,太阴,而且完全出人意外。
死人也能杀人?陆小凤若不是陆小凤,已死在这一剑下!I陆小凤是陆小凤。他突然
出手,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已夹住了剑锋J无论这木箱中是人也好,是鬼也好,他这两
指一夹,无[绝人鬼神魔的剑,都要被他夹佐。
这本是绝世无双的神技,从来也不会落空。也就在这同1一瞬间,“赤”的一响,
西门吹雪的剑已刺人木箱。木箱里突然发出一声惨呼,木板飞裂,一个人直窜了出来。
一个漆黑枯瘦的人,手里挥着柄漆黑的剑,满脸都是鲜血。血是红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原来他们也是四个人1”
西门吹雪冷冷道:“四个人,七只眼睛。”
从木箱中窜出来的黑衣人,左眼竟已被剑尖姚了出来。
他疯狂般挥舞着他的黑蛇剑,闪电般刺出了九剑,剑法怪异而奇诡。可惜他用的是
剑。可惜他遇见的是西门吹雪!西门吹雪冷冷道:“我本不愿杀人的。”
他的剑光又一闪。只一闪。黑衣人的惨呼突然停顿,整个人突然僵硬,就像是个木
偶般站在那里。鲜血还在不停的流,他的人却已忽然倒下,又像是只忽然被抽空了的麻
袋。
陆小凤捏着剑尖,看着面前的木箱。箱子里居然毫无动静。
陆小凤忽然道:“这里面的一定不是喇嘛。”
西门吹雪道:嗯。
陆小凤道:“我替你捏住了一把剑,你也替我捏一个喇嘛如何?”
西门吹雪道:“行,“他的人突然飞鹰般掠起;剑光如惊虹掣电,向那个狞笑着的
喇嘛刺了过去。他不喜欢这喇嘛笑的样子喇嘛双环一振,回旋击出,招式也是怪异而奇
诡的。双环本就是种怪异的外门兵刃,无论什么样的刀剑只要被套住,纵然不折断,也
要被夺走。
剑光闪动间,居然刺人了这双铜环里,就像是电蛾自己投入了火焰。喇嘛狞笑,双
环一绞。他想绞断西门吹雪的这口剑“断!”这个字的声音并没有发出来,因为他正想
开声叱咤时,忽然发现剑锋已到了他的咽喉。冰冷的剑锋!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这种冰冷
的感觉,正慢慢的进入他的皿。然后他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也不再笑了。西门吹雪不
喜欢他笑的样子。
不笑的喇嘛虽然已脸无人色,还是咬着牙要扑过来。
西门吹雪却指了指陆小凤,道:“你是他的。”
他慢慢的抬起手,轻轻的吹落了剑锋上的一滴血,连看都不再看这喇嘛一眼。喇嘛
怔了怔,看着这滴血落下来,终于跺了跺脚,转身扑向陆小凤。
陆小凤一只手捏着木箱里刺出来的剑,苦笑道:“这人倒真是不肯吃亏……”
“叮”的一声响,打断了他的话。田嘛左臂上带着的九校铜环,忽然全都呼啸着飞
了过来,盘旋飞舞,来得又急又快。
他的人也去得很快。
铜环脱手,他的人已倒窜而出,撞破了窗户,逃得不见影踪。西门吹雪剑已人鞘,
背负着双手,冷冷的看着。这件事就好像已跟他全无关系。
又是“叮、叮、叮”一连串急响,如珠落玉盘,陆小凤手指轻弹,九枚铜环已全都
被击落。
这种飞环本是极厉害的暗器,可是到了他面前,却似变成了孩子的玩具。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这根手指卖不卖?”
陆小凤道:“那就看你用什么来买?”
西门吹雪道:“有时我甚至想用我的手指换。”
陆小凤笑了笑,悠然道:“我知道你的剑法很不错,出手也很快,可是你的手指,
却最多也只不过能换我一根脚趾而二刀“
箱子里居然还是全无动静。这柄剑绝不会是自己刺出来的,人呢?陆小凤敲了敲箱
子,“难道你想一辈子躲在里面不出来?”
没有人回应。
“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拆你的屋子了。”还是没有回应。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人只怕还不知道我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能做得到的。”
他举手一拍,箱子就裂开。人还在箱子里,动也不动的蹲在箱子里,鼻涕、眼泪、
口水,已全都流了出来,还带着‘身臭气,竞已活活被吓死。
陆小凤怔伎。圣母之水峰,神秘剑派,这些名堂听起来倒蛮吓人的,想不到他自己
却经不起吓。
西门吹雪忽然道:“这人并不是圣母之水峰上来的。”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
西门吹雪道:“我认得他们的剑法ao陆小凤道:“什么剑法?”
西门吹雪道:“海南剑派的龙卷风。”
陆小凤道:“他们是海南剑派的弟子?”
西门吹雪道:“一定是。”
陆小凤道:“他们为什么要冒充圣母之水峰的剑客?”
西门吹雪道:“你本该问他自己的。”
陆小凤叹道:“只可惜这个人现在好像已说不出话来了。”
西门吹雪道:“莫忘记后面还有两个人。”后面的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是一个死
人,一个活人。”
死人当然已不能动,活人居然也动不了。死人是张英风,活人竟是严人英。这心高
气傲的少年,此刻也像是死人般躺在炉子旁边。好像也在等着被焚化。
陆小凤扶起了他,看出他并没有死,只不过被人点住了穴道。西门吹雪一挥手,就
替他解开了,冷冷的看着他。
他也看见了西门吹雪苍白冷酷的脸,挣扎着想站起来:
“你是谁?”
“西门吹雪。”
严人英的脸一阵扭曲,又倒下,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杀了我吧!”西门吹雪冷
笑。
严人英咬着牙,道:“你为什么不杀我?反而救厂我?”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因为他本就不想杀你,是你想杀他,“严人英垂下头,
看样子就好像比死还难受。
西门吹雪忽然道:“点穴的手法,用的也是海南手法。”
陆小凤皱眉道:“他们本是他请来的帮手,为什么反而出手对付他?”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句话你也应该问他自己的。”陆小凤还没有问,严人英已说
了出来。
“他们不是我请来的。”他咬着牙道:“是他们自己找上了我。”
“他们自告奋勇,要帮你复仇?”
严人英点点头,“他们自己说他们全都是先师的故友。”
陆小凤道:“你就相信了?”严人英又垂下头。他寡在还太年轻,江湖中的诡计,
他根本还不懂。
陆小凤只有苫笑,“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严人英迟疑着,道:“他们一到这里,就出手暗算我,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了句
话。”
“什么话?”
“不是我们要杀你,是那三个蜡像害死了你。”这就是他们在严人英倒下去时说的
话!“什么蜡像?”
严人英道:“是我大师兄捏的蜡像。”
“我们同门七个人,他是最聪明的一个,而且还有双巧手。他又解释着道:“他看
着你的脸,手藏在衣袖里,很快就能把你的像捏出来,而且跟你的人完全一模一样。”
“莫非他本是京城‘泥人张’家里的人?”“京城本是他的老家。”严人英道:
“地面上的人他都很熟。”—所以他才会认得麻六哥。
“他跟我分手的时候,身上并没有蜡像,可是我装硷他尸身时,却有三个蜡像从他
怀里掉出来。”
“现在这三个蜡像呢?”陆小凤立刻追问。
“就在我身上。严人英道:“可是他捏的这三个人我却全不认得。”
陆小凤却认得,至少可以认出其中两个。他几乎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是王总管和麻六哥。”张英风的确有一双巧手,只可惜第三个蜡像已被压扁
了。
陆小凤道:“这三个赌像,一定是他在临死前捏的,因为他已知道这三个人要杀
他。”
西门吹雪道:“你认为这三个人就是杀他的真凶?”
陆小凤道:“一定是。”
西风吹雪道:“他临死前,还想他师弟替他报仇,所以就捏出了凶手的真面目。”
陆小凤道:“不错。”
西门吹雪道:“可是在那种生死关头,他到哪里去找蜡来捏像?”
☆他用不着找,“严人英答复f这问题,“他身上总是带着一大团蜡的,没事的时
候,就拿在手里捏着玩。”
陆小凤叹道:“看来他这双巧手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练出来的。”
其实那不但要苦练,还得要有一种别人无法了解的狂热与爱好。无论什么事都一
样,你要求若是完美,就得先对他有一种狂热的爱好。就像西门吹雪对剑的热爱一样。
西门吹雪脸上也不禁露出种被感动的表情,因为他了解。对这种感情,没有人比他
了解得更清楚。他少年时,甚至在洗澡睡觉的时候,手里都在抱着他的剑。
陆小凤道:“张荚风要麻六哥带他去那太监窝,本最为了去找你的。”
西门吹雪道:“但是他却在无意间撞破了王总管和麻六哥的秘密。”
陆小凤道:“所以他们要杀了他灭口。”
西门吹雪道:“王总管和麻六哥虽无能,第二个人却是高习巳”陆小凤道:“他
自己也知道自己绝不是这人的敌手,自知必死无疑,所以就把他们的像偷偷捏了出来,
好让人替他报仇!”因为他已断定别人绝不会想到这三个人会是凶手。由此可见,这三
个人在商议着的秘密,一定是个很惊人的秘密。
陆小凤道:“那里房屋狭窄,人又特别多,他们找不到可以藏尸之处,仓促间又没
法子毁尸灭迹。”
西门吹雪道:“所以他们就将尸身驮在马背上运出来。”
陆小凤道:“他们本来是想嫁祸给你的,让你来跟峨媚派的人火并,这本是个一石
二鸟之计中现在真相虽已大白,可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们却还是不知道—第三个蜡像
已被压扁了。
这“第二个人”是谁?他到那太监窝去找王总管,要商议的究竟是什么秘密?这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