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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大先生道:“现在呢?”
陆小凤道:“现在我还是没有十分把握,只个过有了几分而已。”
樊大先生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们?”
陆小凤道:“你们是我的朋友,我答应过你们,绝不跟他交手的。”
樊大先生道现:“在我们已不是朋友?”
陆小凤道:“我们还是朋友,所以我才来。”
樊大先生道:“来收回你的话?”
陆小凤道:“无论谁做错了事,都得付出代价,霍天青也一样。”
樊大先生道:“。”
陆小凤苦笑道:“我只不过想请你们去转告他,明日日出时,我在青风观等他。”
樊大先生道:“很好。”
他霍然随身而起,目光刀锋般瞪着陆小凤,道:“请。”
陆小凤道:“请,请什么?”
樊大先生道:“请出手。”
陆小凤道:“我说的话你难道不信?”
樊大先中道:“我只知道霍天青是天禽门的掌门,我樊天仪恰巧是天禽门的弟子。”
陆小凤道:“所以你……”
樊大先生道:“所以只要我樊天仪活着,就不能让别人去对付霍天青。”
山西雁皱眉道:“大义灭亲,这句话你难道没听说过。”
樊大先生冷冷道:“我听说过,但却已忘了。”
简二先牛也慢慢的姑起来,道:“我们本来就是不分黑白,不知轻重的人。”
那卖包子的小贩突然大声道:“这种人该死。”
简二先生道:“不错,很该死。”
卖包子的小贩道:“只可惜我包乌鸦恰巧也是这种人。”
简二先生道:“所以你也该死。”
包乌鸦道:“不但该死。而且现在就已经该死了。”他突然跳起来,就像是根标枪一样
,一头向墙上撞了过去。他没有撞到墙上,却撞上了陆小凤的胸膛。陆小凤忽然间已挡在他
前面。
包乌鸦凌空翻身,两条腿在座梁上一蹬,头下脚上头往石板地上栽了下去他还是没有撞
在石板山只觉得有只手在他的腰畔轻轻一托,他的人已四个八稳的站住了,正好面对着一个
人。一个长身玉立,脸色苍白的人,霍天青。
每个人全都怔住,就连陆小凤都怔住。谁也想不到霍天青居然会在此时此刻出现,谁也
想不到他居然还敢来。霍天青的脸色虽是苍白的,但神情却还是很冷静。
包乌鸦握紧双拳,颤声道:“你……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霍天青道:“你该死?”
包乌鸦咬牙道:“我该死。”
霍天青冷冷道:“你们若全都该死,难道要天禽门全都死尽死绝不成?”包乌鸦怔住。
霍天青道:“天禽门传你们一身武功,并不是要你们自己找死的。”
包乌鸦道:“可是你……”
霍天青冷笑道:“我跟你们又有何关系?若是为了别的事你们就算全都死光,我也不会
看你们一眼的。”
包乌鸦道:“但是你现在……”
霍天青道:“现在我只不过不愿要你们为我死而已,日后传说出去居然有个卖包子为我
而死了,我霍天青岂非罪
他突然从中拿出面竹牌一折两断,冷冷道:“我霍天青有财有势,这种穷掌门我早已不
想当了,从此我和你们天禽门全无关系.若有谁再说我是天禽门下,我就先割下他的舌头,
再打断他两条腿。”
包乌鸦看着他,眼睛突然发红,突然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山西雁的眼睛似也发红,突然仰面而笑道,“好,霍天青,你总算还是个姓霍的,总算
还没有辱没这个“霍’字。”
霍天青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慢慢的转过身,凝视着陆小凤,陆小凤在凝视着他。
两个从面面相对,互相凝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小凤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为
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会是你?”
霍天青冷冷道:“我们的事,你这种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一心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不愿在令尊的余荫下过一辈子
.但这种事……”
霍天青厉声道:“这种事就是大事,除了我霍天青外,还有谁能做得出?”
陆小凤苦笑道:“的确没有别人。”
霍天青道:“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别人能破坏我的大事。”
他忽然仰而长叹,道:“这世上有了霍天青,就不该再有你陆小凤。”
陆小凤道:“所以……”
霍天青道:“所以我们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非死不可。却不知是你死?还是我死?”
陆小凤长长叹息,道:“明日日出之时,也许就知道了。”
霍天青冷笑道:“朝朝有明日,明日之约,又何妨改为今日。”
他忽然拂了拂衣袖,人已在门外,只听他冷淡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黄昏时,我在青
风观外等你!”
黄昏。青风观。青风观在青山上,青山已在斜阳外。
没有雾,淡淡的白云漂渺,看来却像是雾一样。一阵风吹过,苍松间的昏鸦惊起,西天
一抹斜阳更淡了。然后暮色就已笼罩大地。陆小凤面对着满山苍茫的暮色,心情却比这暮色
还沉重。
花满楼意兴也显得很萧索,叹息着道:“霍天青还没有来。”
陆小凤道:“他,会来的。”
花满楼道:“我想不到他竟是这么样一个人,他本不该做出这种事的。”
陆小凤黯然道:“可是他偏偏做了。”
花满楼道:“这也许只因为他太骄傲,非但想胜过所有的人,还想胜过他自己的父亲。
”
陆小凤道:骄傲本就是件很愚蠢的事哪。”
个人若是太骄傲了,的确就难免会做出些愚蠢的事。
花满楼道:“也就因为骄傲,所以他并不想推诿自己的责任。”
陆小凤沉默了很久忽又问道:“你若是我,你会不会放过他?”
花满楼道:“我不是你。”
陆小凤长长叹息一声,道:“幸好你不是我,幸好我也不是你—一—”
花满楼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时他已听见厂开门的声音。青风观那出名而沉重的大门,
刚刚开了一线。一个黄衣道童手提着灯笼,走出来,还有个人跟在他身后,却不是霍天青而
是个黄袍道人。这道人宽袍大袖,两鬃已斑白瘦消清矍的脸上,带着种很严肃的表情,脚步
虽然很轻健,看来却不像练武功的样子。
他四面看了一眼.就笔直的向陆小凤走了过来,单掌问讯,道:“施主莫非就是陆小凤
公子?”
陆小凤点点头,道:“道长是……”
这道人道:“贫返青枫,也就是这小小道观的主持。”
陆小凤道:“道长莫非是霍天青的朋友。”
青枫道:“霍施主与贫道是棋友,每个月要到贫道这里来盘桓几天的。”
陆小凤道:“现在他的人呢?”
青枫脸上忽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道:“贫道此来,正是为了要带施主去见他的。”
陆小凤道:“他在哪里?”
青枫缓缓道:“他在贫道的云房中相候,已有多时了。”
小院中出奇幽静,半开的窗子里香烟漂渺淡谈的随风四散。门也是虚掩的。
陆小凤穿过小院,等青枫推开了门,他就会见了霍天青。霍天青却永远看不到他。
霍天青竟已死在青枫道人的房里的云床上。云床低几上,有个用碧玉雕成的盘龙杯,杯
中还留着些酒。毒酒。
霍天青的脸是死灰色的,眼角口鼻下还隐隐可看出已被擦干净的血痕。陆小凤看着他,
心已沉了下去。
青枫道人神色很惨淡黯然道:“他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来下昨天未完的那局残棋的
,正等着看他有什么新妙着,能逃过那一劫?谁知他却说今天没有下棋的心情。”
陆小凤道:“他只想喝酒?”
青枫点点头,道:“那时贫道才看出他的神情有异,仿佛心事重重而且还不停的在长呼
短叹喃喃自语。”
陆小凤道:“他说了些什么?”
青枫道:“他仿佛是在说人生百年,转眼即过,又说这世上既然有了他霍天青,为什么
偏偏又要多出个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却又忍不住问道:“这酒是你替他准备的?”
青枫道:“酒虽足此间所有,酒杯却是他自己带来的,他素行洁癖,从来不用别人用过
之物。”
陆小凤拿起酒杯嗅了嗅、皱眉道:“毒果然是在酒杯上。”
青枫道:“他几次拿起酒杯,又放下像是遇见了一着难棋,举杯不定,贫道正在奇怪时
,他仰面大笑了三声、将杯中酒喝了下去。”
这满怀忧虑的道人,双手合十,黯然道:“贫道实在没有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又看破
世情,但愿他早归道山。”他声音越说越低,目中竟似有泪将落。
陆小凤沉默着,心情更沉重,过很久,才长长叹息,道:“他没有再提起别的人?”
青枫道:“没有。”
陆小凤道:“也没有说起朱停这名字。”
青枫道:“没有。”
陆小凤的心又沉了下去。
云床旁边摆着一局残棋,青枫道人喃喃道:“世事无常,如白云苍狗,又有谁能想到,
这一局残棋犹在,他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陆小凤忽然道:“他着的是黑子?”
青枫道:“贫道总是让他一先。”
陆小凤拈起粒黑棋,沉思着,慢慢的摆下,道:“我替他下这局棋。”
青枫凄然而笑,道:“这一子摆下,黑棋就不输了。”
陆小凤道:“但除此以外,他无路可走。”
青枫道:“这局棋他本就是输了他自己也知道的,只不过已直不肯认输而已。”
陆小凤目光远视着远方,喃喃道:“但现在他毕竟已认输了,棋局就是人生,只要一着
走错,就非错不可。”
青枫道人忽然挥袖拂乱了这局残棋,悠悠道:“人生岂非也正如一局棋.输赢又何必太
认真呢?”
陆小凤道:“若不认真,又何必来下这一局棋?”
青枫道入看了他一眼,双掌合门慢慢的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一阵风吹开窗户,黑暗的
夜色已笼罩大地。
陆小凤躺在床上,凝视着胸膛上的一杯酒。这杯酒已在他胸膛上摆了很久,直到现在还
没有喝下去他似连喝酒的,心情都没有。
花满楼道:“你在想朱停他们?”陆小凤沉默着。
花满楼道:“他一心求死,想必就不会再造孽杀人了,现在他们说不定已平安回到家里
。”
那句话不但是安慰陆小凤,也是实慰他自己,陆小凤却仿佛没有听见。
花满楼勉强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这局棋总算是你赢。”
陆小凤忽然长长叹息,声,道:“但这最后一着,却不是我自己下的。”
花满楼道:“也不是照你的意思下的么?”
陆小凤道:“不是。”
他苦笑着,又道:“所以我显然赢了这局棋,却比输了还难受。”
花满楼也不禁区长叹息,道:“他为什么不肯将这一局残棋下完呢?”
陆小凤道:“因为他自己知道这局棋已输了。就正如他昨天也不肯下完那局棋一样。”
这句话刚说完,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胸膛上的酒杯“当”的一声跌在地上跌得粉碎。
花满楼知道他从来也不肯让自己的酒杯跌碎的。但现在他却似已完全忘了这句话,他失
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都已冰冷,从头一直冷到脚底。
花满楼并没有问他什么?花满楼知道他自己会说出来的。
陆小凤忽然道:“昨天他也没有下完那局棋。”
花满楼道:“不错。”
陆小凤道:“昨天还在青风观下棋。”花满楼的脸色也变了。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若是死在他手里的,昨天怎么能在这里下棋?”
上官飞燕在数百里外,霍天青就算长着翅膀,也无法在一天之内赶回来的。上官飞燕正
是昨天死的。
花满楼只觉得手脚也已冰冷,叹声道:“我们难道错怪了他?”
陆小凤紧握双拳.道:“至少上官飞燕绝不会是被他杀了的。”花满楼点点头。
花满楼道:“他为什么不辩白?”
陆小凤道:“他约我在青风观相见,也许正是为了要那道人证明,昨天他还在青风观下
棋。”
花满楼道:“因为他知道若是空口辩白,你一定不会相信。”
陆小凤道:“只可惜他竟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花满楼道:“这么样说来,他当然不是自己要死的?”
陆小凤道:“绝不是。”
花满楼道:“是谁杀了他?”
队小凤道:“杀他的人,也就是杀上官飞燕的人。”
花满楼道:“这个人才真正是这件事的主谋?”
陆小凤道:“不错。”
花满楼道:“青枫道人莫非也被他收买了,所以才帮着他说谎。”
陆小凤道:“出家人也是人。”
花满楼道:“既然如此,青枫道人当然知道他是谁!”
陆小凤长长叹息,道:“所以现在我只希望青枫还活着。”他失望了。他们再回到青风
观时青风观已化一片火海。没有人能逃出来,连一人都没有。烈火无情,放这把火的人更无
情。这人是谁?
青风观在前山,霍休的小楼就在后山。前山虽已化做一片火海,山后却还是和平而宁静
的。
门上那“推”字仍在。陆小凤就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他第二次推开这扇门,说不定
也就是最后一次。
山腹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了。那些数也数不尽的珠宝和兵器,竟已全都奇迹般不见。
山腹的中间,有个小小的石台,铺着张陈旧的草席,霍休赤着足,穿着件已洗得发白的
蓝布衣裳、正在盘膝坐在草席上温酒。好香的洒。
陆小凤长长吸了一口气、走下石阶、微笑道:“这次我来得好像也正是时候。”
霍休也微笑着道:“但这次我已不奇怪了.反正我只要有好酒,你就会找来的。”
陆小凤道:“但我却反而有点疑了。”
霍休道:“怀疑什么?”
陆小凤道:“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用好酒把我勾引来的?”
霍休大笑,道:“不管怎么样,好酒总是好酒,你若不怕脏了你的衣服,还是可以坐下
来喝一杯。”
陆小凤道:“我怕。”
霍休皱眉道:“你怕?”
陆小凤道:“我怕的倒不是弄脏这身衣服。”
霍休道:“你怕什么?”
陆小凤道:“我怕我会像霍天青一样,喝下这杯酒,就要等着别人来收这局残棋了。”
霍休看着他,目光变得像柄出鞘的刀。他没有再说话只慢慢的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了下
去。陆小凤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这句话已足够。他面对着的是个聪明人,对聪明人说话
一句就已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休突又大笑起来,道:“看来我还是瞒不过你。”
陆小凤道:“我总认为你也跟阎铁珊和独孤一样,也是受害的人,我总认为只有霍天青
才能在这件事中得到好处。”
霍休道:“现在呢?”
陆小凤道:“现在我才想通,真正能在这件事中得到好处的,只有一个人。”
霍休道:“这个人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