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帮助我们,你不妨多考虑考虑。”
他眉宇间充满悲愤,握紧双拳,厉声道:“但我们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跟他们拼一拼的。
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就要跟他们拼到底。”
陆小凤叹道:“我明白。”
大金鹏王沉默了很久,忽又勉强笑了笑,大声道:“不管怎么样,陆公子总是我们的贵
客,为什么还不送上酒来?”
丹风公主垂头道:“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大金鹏王道:“要最好的波斯葡萄酒,将花公子也一起请。”
丹风公主道:“是。”
大金鹏王看着陆小凤,神情已又变得骄傲而庄严,缓缓道:“不管怎么样,你已是我们
的朋友,金鹏王朝的后代,从来也不曾用任何事来要挟朋友。”
银樽古老而高雅,酒是淡紫色的。
陆小凤静静的看着丹凤公主将酒倾入古樽的高杯里,花满楼就坐在他身旁。
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互相用力握了握手。
这就已足够说明一切。酒已倾满,只有三杯。
大金鹏王抬头笑道:“我已有多年不能喝酒,今天破例陪两位喝一杯。”
丹凤公主却摇了摇头,道:“我替你喝,莫忘记你的腿。”
大金鹏王瞪起了眼,却又终于苦笑,道:“好,我不喝幸好看着别人喝好洒也是种乐趣
,好酒总是能带给人精神和活力。”
丹凤公主微笑着向陆小凤解释,道:“家父只要喝一点酒,两腿就立刻肿起来,就得寸
步难行,我想两位一定会原谅他的。”
陆小凤微笑举杯。
丹凤公主转过身,背着他的父亲,忽然间陆小凤做了个很奇怪的表情。陆小凤看不懂。
丹风公主也已微笑举杯,道:“这是家父窖藏多年的波斯葡萄酒,但望能合他俩的口味
。”
她自己先举杯,饮而尽,又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酒。”
很少有主人会自己再三称赞自己的酒,丹风公主也绝不是个喜欢炫耀自己的人。
陆小凤正觉得奇怪,忽然发觉他喝下去的并不是酒,只不过种加了颜色的糖水。
他忽然明白了丹风公主的意思,却又怕花满楼看不见她的表情。
花满楼却在微笑着,微笑着喝下他的酒,也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酒。”
陆小凤笑了道:“我简直从来也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
大金鹏王大笑,第一次真正愉快的大笑道:“这的确是人间难求的好酒,但你们这两个
年青人,也的确配喝我这种好酒。”
陆小凤有很快的喝了三杯,忽然笑道:“这么好的酒,当然是不能白喝的。”
大金鹏王的眼睛亮了,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说……”
陆小凤长长吸了口气,道:“你要的公道,我一定去尽力替你找回来。”
大金鹏王忽然长身而立,踉跄冲到他面前,用双手扶住他的肩,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已
充满了感激的热泪,连声音,都已哽咽:“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你……”
他反反复复,不停的说着这两句话,也不知已说了多少。
丹凤公主在旁边看着,也不禁扭转身子,悄悄的去拭泪。
过了很久,大金鹏王才比较平静了些,又道:“独孤方和独孤一鹤显然同姓独孤,他却
仇深如海,柳余恨的半边脸就是被阎铁珊削去的;萧秋雨却是柳余恨的生死之交,你只要能
为我们做这件事,他们三个赴汤蹈火,也跟你走。”
陆小凤却道:“他们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大金鹏正皱眉道:“为什么?”
陆小凤叹了门气,道:“我也知道他们全都足武林中的一流高乎,可是,若要他们去对
付独孤一鹤和霍休,实在无异要他们送死。”
大金鹏王道:“你……你难道不要别的帮手?”
陆小凤道:“当然要的”
他轻轻伯了拍花满楼的肩,微笑道:“我们本来就是老搭档。”
大金鹏王看着花满楼,仿佛有点怀疑。
他实在不信这瞎子能比柳余恨,萧秋雨,那样的高手还强。只怕无论谁都不信。
陆小凤已接着又道:除了他之外,我当然还得去找两三个人。”
大金鹏王道:“找谁?”
陆小凤沉吟着,道:“先得找朱停。”
大金鹏王
陆小凤笑了笑,道:“朱停并不能算是个高手,但现在却很有用。”
大金鹏王在等着他解释。
陆小凤道:“你既然找到了他们,他们说不定也已发现了你,你要找他们算帐,他们也
很可能先下手为强,将你杀了灭口。”
大金鹏王冷笑道:“我不怕!”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不怕,我怕,所以我一定要找朱停来,只有他可以把这地方
改造成一个谁都很难攻进来的城堡。”
大金鹏王道:“他懂得制造机关消息。”
陆小凤微笑道:“只要他肯动手,他甚中可以制造出一张会咬人的椅子。”
大金鹏王也笑了道:“看来你的确有很多奇怪的朋友。”
陆小凤道:“现在我只希望我能说动一个人中来帮我做这件事。”
大金鹏王目光闪动,道:“他也很有用?”
陆小凤道:“他若肯出手,这件事才有成功的机会。”
大金鹏王道:“这个人是淮?”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长廊里更阴森黝暗,已经是下午。
丹凤公主垂着头,漆黑的头发春泉般披散在双肩,轻轻道:“刚才的事,我真不知道该
怎么样谢谢你。”
陆小凤道:“你说的是刚才那杯酒?”
丹凤公主的脸红了红,垂着头道:“现在你也许己看得出,家父是个很好胜的人,而且
再也受不了打击,所以我直不愿让他知道真象。”
陆小凤道:“我明白。”
丹凤公主幽然叹息着,道:“这地方除了他老人家日常起居的客厅和卧房外,别的房子
几乎已完全是空的了,就连些窟藏多年的好酒,也都巳陆续被我们卖了出去。”
她的头垂得更低:“我们家里几乎完全没有能生产的人,要维持这个家,已经很不容易
,何况,我们还要去做很多别的事,为了去找你,其至连先母留给我的那串珍珠,都被我典
押给别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不很清楚你们的情况。可是那杯酒,却告诉了我很多事
。”
丹凤公主忽然抬起头,凝视着他,道:“就因为你已知道我们的情况,所以你才答应?

陆小凤道:“当然也因为他已将我当做朋友,并没有用别的事来要挟我!”
丹凤公主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似又露出了感激的泪珠。
所以她很快的垂下头,柔声道:“我一直都错了。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绝不会被情感打
动的人。”
花满楼一直在微笑着,他听得多,说的少,现在才微笑着道:“我说过,这个人看来虽
然又臭又硬,其实他的心却软得像豆腐。”
丹凤公它忍个住嫣然一笑,道:“其实你也错了。”
花满楼道:“哦?”
丹风公主道:“他看起来虽然很硬,但却一点也不臭。”
这句话没说完,她自己的脸已红了,立刻改变话题,道:“客房里实在简陋得很,只希
望两位不要在意。”
陆小凤轻轻咳嗽,道:“也许我们根本不该答应留下来吃晚饭的。”
丹凤公主忽又嫣然一笑,道:“莫忘记我们还有你为我们留下来的四锭金子。”
陆小凤目光闪动着道:“那时你们已知道霍老头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丹凤公主道:“直到你说出来,我们才知道。”
陆小凤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道:“但你们又怎会知道,独孤一鹤就是青衣楼的主人
?这本是江湖中最大的秘密。”
丹凤公主迟疑着,终于回答:“因为柳余恨本是他左右最得力的亲信之一,昔年风采翩
翩的玉面郎君变成今天这样子,也是为了他。”
陆小凤的眼睛亮了,似已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丹凤公主轻轻叹息,又道:“多情自古空余恨。他本是个伤心人,已伤透了心。”
客房很大。但除了一床一几,几张陈旧的椅子外,就几乎已完全没有别的陈设。
花满楼坐了下来,他虽然看不见,却仿佛总能感觉到椅子在那里。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从来没有坐空过?”
花满楼微笑道:“你希望我坐空?”
陆小凤也笑了道:“我只希望你坐下去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女人身上。”
花满楼道:“这种经验你比我丰富。”
陆小凤淡淡道:“这种经验你若也跟我一样多,也许就不会上当了!”
花满楼道:“上谁的当?”
陆小凤道:“你已忘了上官飞燕?”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没有上当,我自己愿意来的。”
陆小凤很惊讶,道:“你自己愿意来的?为什么?”
花满楼道:“也许因为我最近过的日子太平凡,也很想找两件危险的事。”
陆小凤冷冷道:“也许你只不过是被一个很会说谎的漂亮女人骗了!”
花满楼笑道:“她的确是个很会说谎的女孩子,但却对我说实话。”
花满楼道:“也许。”
陆小凤道:“也许她已发现对付你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说实话。”
花满楼道:“也许。”
陆小凤道:“她的目的就是要你来,你既然来了,她就已达到目的。”
花满楼微笑道:“你好像存心要让我生气。”
陆小凤道:“你不生气?”
花满楼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他们用马车接我来,用贵宾之礼接待我,这里风和日
丽,院子里鲜花开得正盛,何况,现在你也来了,我就算真的是上了她的当,也已没什么好
抱怨的。”
陆小凤忍不住笑道:“看来要你生气,的确很不容易。”
花满楼忽然问道:“你真的想去找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嗯。”
花满楼道:“你能说动他出手替别人做事?”
陆小凤奸笑道:“我也知道天下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打动他的事,但我总得去试试。”
花满楼道:“然后呢?”
陆小凤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到别的,只想到外面到处走走到处看看。”
花满楼道:“你是想看什么?”
陆小凤笑道:“也许我最想看的就是上官飞燕。”
花满楼还在微笑着,但笑容中却似巳有了些忧虑之意。淡淡道:“你看不到她的!”
陆小
花满楼道:“自从我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她好像已离开了这里。”
陆小凤看着他,眼睛里仿佛也有了些忧虑之色。
花满楼却又笑了笑,道:“她好像是个很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女人。”
陆小凤忽然也笑了,道:“其实女人又有哪个不是这样子的?”
屋子里已刚刚黯了下来。花满楼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看来还是那么愉快,那么平静
。他永远是愉快而满足的,因为无论在什么地力,他都能领略到一些别人领略不到的乐趣。
现在他正在享受着这暮春三月里的黄昏。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刚响起,人已推开门走了进来,是两个人,独孤方和萧秋雨。
但脚步声却只有一个人的,独孤方的脚步简直比春风还
花满楼微笑道:“两位请坐,我知道这里还有几张椅子。”
他既没有问他们的来意,也没有问他们是谁,无论准走进他的屋子,他都一样欢迎,都
一样会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和这个人分享。
独孤方却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两个人?你究竟是不是个真瞎子?”
他本来认为绝不会有人听到他脚步声的,他对自己的轻功,向很自负,所以他现在很不
高兴。
花满楼却还是同样愉快,微笑着道:“有时连我自己也不信我是个真的瞎子、因为我总
认为只有那种虽然有眼睛,却不肯去看的人,才是真的瞎子。”
萧秋雨也在微笑着,道:“你忘了还有一种人也是真的瞎子。”
花满楼道:“哪种人?”
萧秋雨道:“死人。”
花满楼笑道:“你怎么知道死人是真的瞎子?也许死人也同样能看得见很多事,我们都
还没有死,又怎么会知道死人的感觉?”
独孤方冷冷道:“也许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萧秋雨悠然道:“我们并不认得你,跟你也没有仇恨,但现在却是来杀你的。”
花满楼非但没有吃惊,甚至连一点不愉快的表情都没有,他还是在微笑着,淡淡的笑道
:“其实我也早就在等着两位!”
独孤方道:“你知道我们要来杀你?”
花满楼道:“陆小凤并不笨,可是他得罪的人却远比他自己想像中多得多,因为他有时
说话简直就像是个大炮。”
独孤方冷笑。
花满楼道:“谁也不愿意别人认为他还不如个瞎子。何况是两位这样的高手,这当然是
件不能忍受的事,两位当然会来找我这个瞎了比一比高下!”
他神情还是同样平静慢慢的接着道:“江湖好汉们最忍不得的,本就是这口气。”
独孤方道:“你呢?”
花满楼道:“我不是好汉,我只不过是个瞎子。”
独孤方虽然还在冷笑,但脸上却已忍不住露出很惊异的表情。
这瞎子知道的事实在太多了。
萧秋雨道:“你知道我们要来,还在这里等着?”
花满楼道:“一个瞎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独孤人突然厉喝,道:“去死!”
喝声中他已出手。一根闪亮的练子枪已毒蛇般刺向花满楼咽喉。断肠剑也已出手。
他出手很慢、慢就没有风声、瞎子是看不到剑的,只能听到一剑刺来时所带起的风声。
这一剑却根本没有风声,这一剑才是真正能令瞎子断肠的剑。
何况还有那毒蛇般的练子枪在前面抢攻,练子枪纵然不能一击而中,这一剑却是绝不会
失手的。可是萧秋南想错了。
这瞎子除了能用耳朵听之外.竟似还有种奇妙而神秘的感觉。
他仿佛已感觉到真正致命的并不是枪,而是剑,他既看不到,也听不到的这一剑。
剑还没有刺过来,他已突然翻身,练子枪从他肩上扫过去的时候,他的双手已“拍”的
一声夹住了剑锋。
只听“格格”两响一柄百炼精钢长剑,已突然断成了三截,别人的肠未断,他的刽却断
了。
最长的一截还夹在花满楼手里,他反手,练子枪就已缠住了剑锋。
花满楼的人却已滑出去三丈,滑到窗口,恰巧坐到窗下的张椅子上。
独孤方怔住,萧秋雨的脸在暮色中看来,已惊得像是张白纸。
花满楼微笑着,道:“我本不想得罪萧秋雨先生的,但萧秋雨先生的这一剑,对一个瞎
子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我只希望萧秋雨先生换过一柄剑后,出手时能给别人留下两三分
逃路。”
花园里的花中来确实很多,但现在却已有很多花枝被折断。
陆小凤现在才知道丹凤公主带去的那些鲜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
就在这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
上官燕儿就站在花丛里,站在斜阳下淡淡的斜阳,照着她丝绸般柔软光滑的头发。
她看起来还是很乖很乖的样子,就像是从来也没有说过半句谎话。
陆小凤笑了,忍不住走过招呼呼,道:“喂,小表姐。”
上官燕儿问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笑道:“喂小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