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刻,又象永久。窗外,白日以一抹死死的鱼肚白又侵入了这即将重新开始的劳碌纠葛的一天。方柠吸了口气:“你必须得走了。”

外面已有人起。韩锷几乎不忍撒手,他轻轻用一指在方柠腰后划着,象在划就一个个字。

方柠闭目,感受着他硬朗的指在自己腰后最敏感处的移动,他是知道自己最敏感的地方在哪里的。那指却在划就一个个字:斑、骓、只、系、垂、杨、岸…

斑骓只系垂杨岸。

“三天之内,我等你。”

韩锷轻轻说。

斑骓只系垂杨岸——这也是一句义山诗:

斑骓只系垂杨岸,

驻马西南待好风…

第十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小姐”。

一个侍女看着发呆的杜方柠轻声唤着“有一个韩公子要我给你这个。”

她手里是一张小小的字条。字条轻折,上面只有七字,那象是催妆的句子——洞房烛起,秀笔催妆的一句好句。

那侍女因为是陪嫁而来的,所以还是只叫杜方柠‘小姐’。

那七字却是:驻马西南待好风。

杜方柠的脸上已没有那一夜的迷伤之色,她的面色只是说不出的沉静。

侍女轻声道:“小姐,你去不去?”

杜方柠轻轻摇了摇头。http://www.qxtxt.com/zuojia/xiaoduan/

侍女似她极贴心之人,似也知道她与韩锷之间的情事,轻声叹道:“那,就又叫他一个人空等,最后又空走吗?”听她的语意,似也极怜惜如韩锷这般的一个痴绝男子。

杜方柠淡淡道:“他也不会走。”

侍女一愕。杜方柠面上浮起一丝冷冷的浅笑:“于婕那女孩子以前我一直没有见过,但她真算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了,我以前不该没把她重视。——她千筹万划把韩锷陷入局中,最后不惜自戳,不就是为了知道他是一个从不负人的男子,想要他代她了结上代大仇?”

然后她脸上忽微微一笑,艳如花开:“她这么聪明,难道我就傻了?何况,凭我独力,已难再独自支撑韦杜两门之事。而父亲偏偏又去了长安,祸福难知。他即然是我这一生唯一倾心相许的男子,他不来帮手,谁又来帮手?——何况,我好容易把他钓来了洛阳,怎会轻易随他就走?”

那侍女面上一阵错锷,只听杜方柠轻叹道:“你该知道: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也是一个很能独断于事的人,只是红粉之劫正多。那与其让别人劫,不如让我来劫吧!他这个人,我如明求他相助,不只我不肯,他也会不愿的。如果我不是不许他来洛阳,这三年苦心做局,他又怎么会一意寻了来?而且还对我不忘,苦苦难抛?而他若不来,我当此患难,又有何外助?”

她面上笑得灿如春花,那侍女心中却似浮起了一块寒冰。那冰轻轻割着她的心口,可她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见杜方柠看着那纸条上的瘦硬字体,脸上也浮起了一丝无奈。这个男人——她不愿算计他,也不是不爱,可生此时局,她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将他来爱了…

然后只听她静静道:“你去帮我悄悄查一查,北氓山头,那于婕埋骨之处,可有什么异动?”

洛阳城西南的渭水边,春风初起,饴荡宜人。韩锷立在柳条下,却是一脸苦涩。身边的斑骓已无数次不耐地踢踏着蹄,可它的主人却在这恼人的风中久久伫立,动也不动。他心中正千回万转地想:她到底会来呢?还是不来?如果不来——自己当真就可以这般撒手而去吗?

月夜高楼,那一夜的月夜高楼;荒村野店,那当年并辔处的荒村野店…怎能忘记她一吐衷情的那个月夜高楼呀!又怎能忘怀曾两情相悦的荒村野店。

方柠,你——无端偷取甚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自己此生纵洒脱跳荡,但如就这么放马一去,又有谁分担她那碧海青天下夜夜的孤独呢?

韩锷手里攀着一枝柳条,反反复复地折着,心里也在反反复复地想:她是会来,还是不来呢?

第一卷 斑骓待(下)

第一章 衣上征尘杂酒痕

虚荡荡的一面酒旗就那么无依无凭地在空中飘着,杏黄的本色被日头风雨晒淡吹枯了,剩下的恰似“鹅儿酒”的颜色。再往上,是一个碧青的天——洛阳城郊的春天,鹅黄柳绿上总是这样碧青的天。天上的云彩微微有些雨意,但只是淡淡的。东都郊外的酒肆果然与一般的荒村野店不同,单只看那酒肆的檐上,一片片的乌黑的瓦牙咬着牙,槽扣着槽,阴阳交锁,只这一点就比别处多出不知几许齐整来。

但这个酒肆还是有些鄙旧了。酒肆门口垂着一副半旧的竹帘,帘上旧旧的黄,半卷着,里面却飘出些白酒的香味来。这酒家地处偏僻,想来客人也少,可这里出产的却是当年曾驰名两都的“骑驴酒”,也唤做“白堕春醪”,说起来也有数百年的来头了。

他们这个酒肆里负责招呼的人也少,只一个店伙。因为这里本就是一家家酿酒坊开的,专供洛阳城里各大酒楼用酒。这里支撑一个门面,也不过略具那么个意思——肯到洛阳城西这么偏僻的地方游赏的人毕竟不多,所以酒肆里的桌椅也极为粗陋,但好在都干净,粗粗刨就的桌面上还露着些白生生的木茬。

这时店内却只一个客人,适才他还趴在案上中酒小憩,这时已醒了过来,睁开一双已半醉后似迷似亮的眼,伸手就向案上的酒壶摸去。他的手有些抖抖的,五指瘦长,想来中酒已深。指上的骨节并不突出,上下一般粗细,倒显出一分份外的修长来。只见他并不往肘边的杯子里斟酒,嫌那麻烦,直接凑壶就嘴。喝下这一口,他的精神似才重又提了些起来。只听他喃喃道:“今日初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