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墨者来说,他们跟随高小六围攻高财主,只是因为墨门内部道义分歧,或者说,既然高长老将权柄交给了高小六,他们就听从高长老的,唯高小六是从。
没想到高长老竟然不是墨者。
他们震惊又愤怒。
而站在高财主身边的十几人神情震惊又嘲讽。
“高长老,原来你也跟咱们一样了。”一直站在高财主身边的老仆说,脸上再没有恭敬,“大家一样的人,你瞒着做什么,别怕我们瞧不起你啊,再怎么说,你身份还是比我们高,毕竟是第一个长老被定罪非墨……”
他说着还想笑,但高财主猛一回身,抓住了他的头,双手一转。
老仆竟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如同麻花一般被扭转飞起撞向一旁的山壁,砰一声落地,头身分离。
站在高财主身后的十几人被这陡然的变故吓得失声躁动后退,将手中的兵器对准高财主。
高财主冷冷看着他们。
“谁跟你们是一样的。”
“我也不是非墨。”
“论罪该罚的不是我,是洛工。”
“只不过那时候情形混乱,我一心要力挽狂澜,顾不上跟他们纠缠,才让他们羞辱我身。”
他摸着自己的手腕,满脸恨意和不甘。
“你力挽狂澜指的是杀害太子吗?”七星的声音传来。
高财主看向她:“是啊,太子已经进了铸剑池了,怎么能让他活着离开,只要太子死了,这件事就再无转圜。”
太子死在铸剑池,墨门罪责难逃,只能跟着晋王谋反。
“哦,还有那个梁寺也不得不从。”高财主说,说到这里满面恨意,“都是这个梁寺,毁我墨门大计!”
他发出一声咆孝,这么多年过去了,心底的恨意依旧滔天。
“他竟然死了!这个废物!这个废物!”
“就差一步,我墨门大计就差一步!”
七星看着他,打断道:“他倒不是废物,他是主动求死,让他的义子杀了他,这样北海军就抢先一步平叛,不会被晋王裹挟。”
主动求死?让义子杀了他。
高财主愣了下:“好,好,好一个梁寺。”
他当时已经从密道离开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也认为是大家都知道的那样,晋王算计了梁寺,但忽略了梁寺身边带着的那个义子,没想到这个义子竟然能斩杀了梁寺,扭转了局面……
原来这是梁寺做出的选择。
所以那霍莲知道真相?
他微微皱眉看向七星:“霍莲告诉你的?”
七星摇头:“我看到的。”
看到的。
是了,她一开口就是陈述不是质问,高财主从最初被质问掀起回忆的各种情绪中冷静下来。
“你一直都知道?”他问。
七星再次点头:“我知道。”
她的情绪一直这么平静,不管是当初第一次见到他,还是现在,都没有像其他人震惊激动愤怒,更不像他那个儿子一副要疯掉的模样,是因为已经震惊过发疯过了?已经麻木?
“知道,那你还问我这些做……”高财主说,他的神情变幻,下一刻猛地抬头看向上方,“……什么!”
伴着这句什么出口,脚一跺,地上散落的一把刀飞起来,下一刻高财主抬脚,伴着一声犀利的破空声,刀如离弦的箭向山崖上一处山石缝隙飞去。
速度之快,被塞在缝隙里的皇帝只觉得寒光刺目,他很想发出一声大喊,无奈不能发出声音,更别提躲避了。
其实在高财主抬起头看过来的之前,皇帝在心里已经喊起来了。
这个蠢女人套证言不是这么套的!
在被塞入山涧的时候,皇帝还不清楚这女人要干什么,看着下边的墨徒们打起来,觉得这女人是要将他扔出来杀了平息这些墨徒的怒火。
待这女人问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皇帝反应过来了,是要说晋王的真凶。
所以,还是为了洗冤。
为她的父亲。
皇帝心里冷笑,稍微放松些,有求就好,就怕这些狂徒无求。
但听着听着,皇帝又紧张起来,这女人太蠢了,洗冤套话要装作不知道,引诱对方说更多,她这样一句话与其说问,不如说给出定论,太简单,而且会让人猜出不对。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不是自己要知道,那是让谁知道?
果然!
那个高苏阳察觉不对了!
知道她说这些是为了让别人听,当证据!
而且毫不迟疑,也不猜测是什么人在听,或者说,已经猜到了是皇帝,所以,更要杀人灭口。
这高苏阳杀了太子助力晋王,就是为了从龙之功。
现在杀了他这个皇帝,再助力一个皇室子弟登基,比在他这个皇帝面前卑微俯首当罪徒更合适。
一瞬间闪过各种念头的皇帝,看着白光瞬间到了眼前。
啊——
与此同时,天上地下都响起了破空声。
在高财主抬头的瞬间,七星跃起,手中的六尺剑一挥,向飞起的刀斩去,而在一旁捧着脸的高小六也随之旋身而动,腿横噼向跃起的高财主。
砰。
锵。
山谷里陡然狂风大作,积雪乱飞,这一切发生在是瞬间,还站在原地的人们甚至只来得及视线转动,就见似乎无数影子交缠在一起……
非墨和墨者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握紧兵器,看着刀光剑影中青色灰色白色以及黄色的人影交汇,又几乎眨眼间,有人影飞了出来,在积雪上滑出壕沟撞在山壁上才停下来。
是高小六。
几个墨者喊着公子奔过去。
光影也在此时散去,诸人看到山壁上站着两人,或者说三人。
高财主踩着山壁,两只袖子都断裂了,并没有兵器,依旧一双手空空,但双手赤红,撞在山壁上抓握有金石声回荡。
七星脚尖点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上,长剑刺入山壁以为撑,另一只手中抓着一人,将他挡在身后紧贴山壁。
女子纤细,挡不住身后的男人,尤其是那醒目的黄袍。
“陛下!”
李国舅从护卫中山石后抬起头看到了,失声大喊。
“护驾护驾。”
他连声大喊,冲出来对着高财主招手。
“不可伤害陛下,不可伤害陛下。”
高财主看着被挡在七星身后的皇帝,丝毫没有先前在御书房的卑微畏惧恭敬,他发出一声笑。
“反正已经伤过一个了,多一个又如何。”他说,看着皇帝,扬声道,“陛下,您别怪我,这都是七星害您的,如果不是她把您掠出来,您不会听到不该听到的话,也不用死。”
说罢他抚在山壁上的手猛地一拍,这边的山壁陡然凹陷,伴着李国舅的惊叫,双手一旋,人裹挟着碎裂的山石如万箭扑向七星。
七星拔剑而出,一声剑啸清吟,横噼斩下,宛如将面前的天地斩开一道鸿沟,高财主裹挟的山石扑来被挡住,伴着嗡嗡嗡撞击声,山石四散。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碎石越过了鸿沟,擦过了手臂肩头脸颊。
发丝飞舞中,七星握着剑的手上,脸上浮现血痕。
而山石被荡开,高财主却并没有,一双赤红的手宛如撕开了鸿沟,直向七星扑来。
那双手不知被如何淬炼,宛如金石,闪耀着诡异的幽光,山石都能一拍而碎,血肉之躯遇上肯定难以抵挡。
七星没有丝毫退避,一手将皇帝按在山壁上,一手挥剑,六尺长剑一抖,伴着嗡一声清鸣,划出一道,两道,三道,数道剑影迎向高财主。
与此同时,一声低吼,山壁上有人影飞奔而下,双脚如履平地,双手握长刀,随着手腕一翻,刀锋化作一道白光砍向交汇在一起的两人。
伴着刺耳的铁石割裂声,原本撞击在一起的两人瞬时分开。
高财主向后翻去,脚重新落在山壁上发出噔噔噔连响。
这边刀光剑影也在跌落,七星持剑,原本被她抓护在身后的皇帝则被另一人接住。
天旋地转中的皇帝看着此人,这个人有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比起单薄的连碎石都挡不住的女子,真是让人无比心安。
皇帝依旧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用眼神喊,霍莲……
霍莲!
霍莲揽着皇帝落地横刀。
与此同时高财主一声呼喝“还愣着干什么?等死吗?”
山谷里的非墨们终于回过神,且不管高财主是墨徒还是非墨,现在皇帝不死,大家的确都死定了,伴着呼啸围杀过来。
其间夹杂着李国舅的尖叫“护驾护驾。”他的随从,墨者们也纷纷上前。
“这边有我。”霍莲说。
伴着他这句话,七星挥剑,剑影穿过混战的人群,化作游蛇向高财主围去,所过之处,雪地上,山壁上浮现剑痕。
高财主冷冷一笑,双手交叉一撞旋转,竟然宛如被割下一般飞旋而起,如鹰爪一般扑向飞来的剑。
“休想再伤我身。”他喝道。
在他身后,昏死的高小六醒来,看到这一幕,毫不犹豫起身扑来。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不过当手爪即将抓住长剑时,原本在后的七星一个翻转,人在前,伴着闷响,两只手爪击打在她肩膀上,抓入皮肉,血涌出。
七星踉跄跪地,但手中的剑已经送出,她抬起头,看着前方。
前方的高财主举着光秃秃的手腕,满眼不可置信,他低下头看着穿透胸口的长剑。
长剑犹自颤抖,其上浮现隐隐花纹,血沿着花纹流动蜿蜒。
他向后倒去,跌向奔来的高小六。
高小六攥着的拳变成了手掌,接住了倒下来的高财主。
“爹——”
他一声嘶吼,抱着高财主噗通跪地
第54章 撞剑断
随着高财主倒地,那一剑也击碎了非墨众,无心恋战四散而逃。
李国舅也不缩在护卫们身后了,跑到了霍莲身后喊“护驾护驾”,此时看到高财主被刺穿,更是松口气,但下一刻就见挡在身前的霍莲向那边冲去。
“都督——”李国舅抬手要抓住他。
去哪里?皇帝在这里呢。
但他根本抓不住霍莲,看着霍莲奔到那女子身边。
李国舅一口气又提起来,一旁的皇帝没有说话,只冷哼一声。
皇帝肯定对他不满了,李氏别想被皇帝敬重了,李国舅心里很清楚,现在豁出他这条命,能保住李氏不被废后就是祖上庇佑了。
他慌张捡起一把刀站在了皇帝前方:“陛下,有臣在!”
此时也没有太危险了,逃散的非墨已经不堪一击,这边的厮杀已经停下来,高财主已经不能动了,而那个女子跌跪在地上,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七星。”霍莲扶住她,将一药丸塞进她嘴里,“隋大夫的药,能止血补气……”
他的话没说完,见这女子已经将药丸嚼着咽下去了。
是了,放到她眼前的东西,她都吃,更何况塞进嘴里的。
霍莲有些想笑,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七星的脸色比雪还白,将丸药咽下去:“我没事,还撑得住。”
她扶住霍莲的胳膊。
霍莲知道她的意图,将她一揽起来,扶着走到高财主面前。
高财主尚未断气,看着七星,发出一声喘气的怪笑:“最后还是让你们父女如意了……是我的错,一开始,就不该留你。”
“你一开始不就要杀我吗?”七星说,“竹三连兄弟就是你安排的。”
她看着高财主,神情依旧平静,无悲无喜也无怒。
“你没错,你只是杀不了我。”
高财主的气喘而急促,插在胸口上的长剑摇摆,宛如长草。
“你,你早知道……”他说,“一直不说,就是为了,让我亲口说罪证……呵。”
七星摇头:“也不算是,说不说罪证倒也无所谓,我要的是秘库的地址。”
她说着伸手抓住长剑,抬手拔出来。
伴着长剑拔出,高财主的胸口溅起血花,旋即血如泉涌,高财主整个人宛如风箱般抖动,原本呆呆的高小六再次被溅了一身血,将怀里颤抖的高财主下意识抱住。
被剑刺穿的人,剑没拔出的时候,尚能残存气息,一旦拔出就瞬间要丧命。
他看着怀里眼神渐渐涣散的高财主。
他爹真的要死了。
真的要死了。
他甚至想过亲手杀了父亲,大义灭亲又有什么,但当看到父亲真要死了,他一片茫然,还有剜心的痛。
“你急什么——”他抬起头嘶吼。
抬起头看着女子肩头上扎着的两只手爪,血染红的半边身子,她的脸颊上也有血丝……
嘶吼在喉咙里盘旋,变成了呜咽……“他已经活不了了……”
高小六看着七星,双眼红红。
以后高财主再也伤害不了她了,墨门冤案的罪魁祸首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他该为她高兴,就像以前那样。
他应该笑,应该鼓掌,应该与她同喜。
但他伸出一只手按住心口,人佝偻缩起来,为什么,他心里很痛很难过,甚至还有恨意。
“对不起,我知道他该死,我不该拦着你,但,他是我父亲。”
他看着七星,咬破的嘴角有血滑落。
“一个儿子失去了父亲,亲眼看着父亲死去的心情,那是父子啊,那是父子啊,你们知道,是父子啊!”
听到这句话,霍莲笑了笑,说:“我不知道,我义父是我亲手杀的。”
高小六微僵,虽然通过适才已经知道,是梁寺让霍莲杀了自己的,但尽管如此,也是亲手杀了义父……
“我……”七星也开口了,看着高小六,“我姐姐被我父亲铸剑了。”
此言一出,不仅高小六双眼瞪大,霍莲也看向她,神情微愕。
这就是她先前说的,父母因事和离,一别两散,再无干系中的“事”么?
把自己的孩子铸剑,当母亲的绝对不会容忍和原谅。
所以她经常强调,她不姓洛。
霍莲扶着七星的手攥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表情,喜怒似乎都绝迹是因为这个吧。
她从小到大什么心情来承受这样惨烈的事。
“……所以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心情。”七星说。
高小六突然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心情了,他看着眼前的两人,一个子杀父,一个父杀子,发出一声哀嚎。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我遇上都是什么东西啊——”
七星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拔剑不是因为要他快点死,而是要拿巨子令。”
巨子令?
高小六的声音一顿,就连眼神正在涣散的高财主都宛如回光返照,伸出手,发出咳咳的声音“巨子令。”
“巨子令的确藏在剑里。”七星说,“我以它为诱饵,就是等着高长老你带我找到秘库,现在……巨子令可以拿出来了。”
伴着这句话,她看着手中的剑,眼神寸寸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在留恋不舍。
霍莲莫名觉得心口微微凝:“要怎么……”
拿出来这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见七星推开了他的手,长剑在地上一挑,挑起一把散落的剑,一手握住,另一手腕一转,两把剑一前一后相对。
霍莲的眼神一凝,她要以剑断剑!念头闪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脱口喊“不要——”
随着喊声,七星拧身而转,随手捡起的那把剑以撩天之势向六尺剑斩去,剑气陡然暴涨,整个山谷宛如被狂风席卷,站在皇帝身前的李国舅身形踉跄,啪嗒一声握着的刀跌落在地上。
“护驾——”李国舅颤声喊道,转身抱住皇帝,不知道是要以身护驾,还是想要皇帝保护他……伴着剑相撞的嗡鸣声,狂风散去。
霍莲冲过去扶住要跌倒的七星,七星手中已经没有了两把剑,两把剑都断落在地上,其中有一枚细长的非金非玉的薄片。
这就是巨子令?
霍莲伸手捡起来,递给七星。
“开,开……”高财主发出咯咯声,“我……我……”
那是他的。
是他积攒的财富。
“那不是你的。”七星说,“那是墨众们的财富。”
她看向皇帝。
“它不是为晋王谋逆准备的,而是当年墨门要献给皇帝的真正的神器。”
神器?
当初说用天降陨铁打造神器,说的是一把剑或者鼎啊什么的祭祀之物,怎么?原来不是?
皇帝一脚踹开李国舅,上前一步。
“虽然晚了很多年,但我替洛掌门请皇帝来看了。”七星说,说罢看向山壁,很快指着一处凹陷,“霍莲,帮我开门。”
她将巨子令递给霍莲,霍莲接过,按照她指的方向跃起攀附,很快在山壁上找到一处凹陷,将巨子令推了进去。
山谷间又是一阵颤抖,就在大家有些站立不稳的时候,对面的山壁轰隆一声响,宛如被打了一拳,凹陷下去,伴着碎石跌落,一个洞口出现在诸人面前。
在所有人都还没动作之前,高财主发出声音。
“我,我……”
他紧紧抓住高小六的手。
高小六看着他渐渐褪去的生息,猛地将他抱起来:“你想看,那就看一眼吧。”说罢向洞口奔去。
七星没有阻止,对皇帝一礼:“陛下,请。”
皇帝站在原地神情迟疑,李国舅在地上抱住他的腿:“陛下,不可莽撞。”
他不说话还好,说了话皇帝大怒。
“你还知道莽撞?”他抬脚踹过去,“是谁让朕来到这里的?”
是那女人挟持您的,李国舅并不敢说出来,高财主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弑君的罪魁祸首,这个罪魁祸首被他引荐给皇帝,他这辈子都脱不了罪了。
这一打岔,皇帝也狠了心,踩着李国舅向这边走来。
“让朕看,朕就看。”他竖眉喝道,“朕怕什么!”
要是不看,再被那女人扯进去,更丢脸。
那女人要是扯他,谁能护着他?霍莲?
皇帝心里冷笑一声,看着霍莲从崖壁上飞跃下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扶住了那女人!
就在此时,山洞里传来高财主的嘶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