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厨娘们围着空碗碟再次看,那就只能说这位小姐还挺能吃的。
这种情况下都能吃得下去,是不是说,心甘情愿?
那也没必要关在牢房了啊。
如果没有顺从都督,还能这么吃,那得是什么样的心态?
厨娘们满是好奇。
“不管什么心态。”一个厨娘看着一个空碗, 高兴地说,“至少说明她很喜欢我们的手艺。”
就算心态好, 饭菜不合口的话, 也不可能吃这么干净。
霍莲为了美人欢心搜罗来城中最好的厨娘,只可惜她们来到霍宅,内宅里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主人,而且这两人对吃喝又没有兴趣,虽然月例,赏钱不少,但总觉得一身手艺空付。
现在又多了一个,而且这位小姐看起来对吃喝很有兴趣。
“好,不能让这位小姐看低了我们。”一个厨娘挽起袖子,“家里来来去去吃这几样,明天换换新的。”
厨房在夜色里灯火明亮,一副彻夜不眠的景象,在牢房里,七星已经被服侍着洗漱结束。
待四个妇人退了出去,霍莲也再次走进来,他也洗漱过,且换了寝衣。
七星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转,她认得这件,有次来都察司,霍莲就是穿着这件衣服从内宅出来的。
“我说过了,我会亲自守着你。”霍莲说,在床边坐下来,从七星身上抽出一段绳索,慢慢地在手上胳膊上缠绕。
七星说:“我如果说我不跑,你信不信?”
霍莲看她一眼没说话。
“你已经发现我的意图了,做好了防备。”七星接着说,“而且你跟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我必然被所有人注目,为了墨门我也不能随意行事。”
她想了想,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会离开京城。”
霍莲将整个手臂缠绕好了,然后躺下来,与她的胳膊紧贴在一起,依旧没有说话。
七星在枕头上侧头看着他继续说:“我要洗脱墨门之罪,你是最重要的一环,毕竟你知道的比我还多,你不肯配合,不肯作证,我也没办法了。”
直到听到这里,霍莲发出一声笑。
“我听得出来你很诚恳。”他说,也侧过头看着她,“但我不信,我对别人怎么做并不感兴趣,我更愿意自己做。”
他将手臂抬起,与他绑在一起的七星的手臂也同时被抬起来。
他晃了晃两人的手臂。
“我要做的很简单,看住你就可以了。”
两人在枕头上相视一刻。
霍莲先收回视线,将两人的手臂放下来,另一只手一甩被子,宽大软厚的被子将两人盖住。
“睡吧。”他说,闭上了眼。
七星没有转开视线,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有一件事。”
这种情况下她不是应该不再跟他说话吗?为什么还能一件说完了,被拒绝了,还能继续说?她到底有没有觉得她是被他禁锢了?还以为是当客人?霍莲闭着眼没说话。
“我要给墨门从众说一声现在的情况。”七星也不在意他不理会,两人靠的这么近,他睡着还是没睡着她能察觉的清清楚楚,只继续说,“避免大家做出不理智的事。”
霍莲闭着眼说:“不理智,怎么?来冲击我都察司吗?”
“冲击都察司不用他们,我自己就够了。”七星说,在被子里晃了晃自己,同时也是霍莲的胳膊,“你以为捆住我,我就杀不了你了吗?”
霍莲再次睁开眼看她一眼:“七星小姐的真诚我看到了,但是,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是出不了这间牢房。”
“杀了你不能解决我的问题,我不杀你。”七星说,“你帮我写一封信,交给我的人。”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想了想。
“两封。”
霍莲微微皱眉:“到底几封?”
这就是答应了,七星嘴角浮现一丝笑,说:“两封,两封就够了。”
霍莲闭上眼不再说话,似乎睡着了。
七星也没有再说话,跟着闭上眼。
最后一点烛火燃尽,暗夜笼罩床上并卧的两人,宛如一对很常见的夫妻。
不知过了多久,霍莲又睁开眼,耳边的女子呼吸平稳的节奏告诉他,她已经入睡。
竟然比他睡得还快。
这女子真是……当初完全不一样,本来对他来说习惯的事,反倒让他不太习惯了。
他微微侧头,昏暗夜色里看到她仰卧的侧颜,宛如玉雕。
第38章 且安心
过了十五十六,大街上虽然还悬挂着很多花灯,但年节的氛围淡了很多。
铜楼街上一大早有些冷清,一个店伙计将门板卸下,站在门口迎着清冷打个哈欠,顺便看了对面一眼。
“玲珑坊今天开门有点晚啊。”他说。
“过节的时候他们店里都快被挤爆了,休息一下也是应该的。”另一个伙计说。
先前的店伙计也知道休息一下没什么, 就是乍一看没开门还有点不习惯。
两人正说话,有一人骑马疾驰而来,看穿着打扮很普通,但在空旷的街上亦是横冲直撞的气势有些吓人,然后停在玲珑坊前,咚咚咚地敲门。
“有东西要修。”他大声喊,“很急啊。”
门随即被敲开,不待郭小哥说话,人就挤了进去。
玲珑坊这种急慌慌的客人也常见, 对面的店伙计舒展了下身子,这下习惯了。
“小青姑娘。”郭小哥小声说,“就是这位……”
青雉走出来,看到站在厅内的年轻人,年轻人靠着柜台,懒洋洋又随意地看四周,手里还端着茶喝了口,撇嘴摇头, 似乎很不满意这茶水。
这样子,并不像是客人, 倒有点像熟人登门。
“客官你有什么需要。”青雉含笑摆出待客的姿态问。
朱川打量她一眼, 手一晃从袖子里夹出两封信,再一甩拍在柜台上。
“你们掌门的信。”他说。
然后果然看到这两人脸色顿变。
朱川带着几分恶趣的笑,让你们装出去一副真生意人的模样, 吓到了吧!
他没有再多说话, 手一撑站直身子,转身要走,又一伸手, 将郭小哥摆在柜台上的一碟点心抓了一把,一边往嘴里扔一个,一边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一天到晚来都察司吃他们家的,他当然也要吃她家的!
青雉和郭小哥一直僵立未动,直到外边的马蹄声远去,才猛地缓过来,大口大口喘气,青雉扑到柜台前抓住那两封信。
……
……
日光已经将室内照亮,工坊内却依旧安安静静。
魏东家举着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七星的信写得很简单,就是说自己在都察司,一切安好,对外的身份宣称是陆异之妹妹,不会引到墨门这边来,墨门的事暂时交由魏东家掌管处置。
但这件事不简单啊。
都察司和安好两个字怎能牵扯到一起?
“原来七星小姐果然跟霍莲认识。”陆掌柜则轻吐一口气,“当初霍莲经过许城,是在找七星小姐。”
青雉摇摇头:“我不知道,小姐从不多说过往。”
不过, 她迟疑一下,冒出一个念头,上一次小姐受伤消失,孟溪长找不到小姐的踪迹,伤害小姐的那群人也找不到,小姐是不是也藏在了都察司?
“不过,还有一封信,是给高小六的。”她说,拿着另一封信。
如果得知小姐在都察司手里,高财主只怕会有动作,虽然如今一多半掌控大权还在他手上,但如果趁机剥夺小姐的掌门之位,那小姐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高小六虽然一直跟小姐关系很好,多有相助,但到底是父子,儿子知道了,老子肯定立刻就知道。
“这事瞒不住,不过是迟早的事。”魏东家说,“既然小姐要告诉他,自然是不惧怕。”
青雉应声是,将信贴身放好:“我亲自去。”
……
……
高财主的室内悬着一盏花灯,随着烛火跳动慢慢转动。
倒也不是多稀奇,是街面上常见的走马灯。
高财主靠坐在床上不时看一眼。
“节过完了,可以收起来了。”知客进来说。
高财主笑说:“收起来干嘛?就一直挂着呗,反正我儿子明年过节还会送我新的。”
知客也笑了:“这时候不骂儿子了?”
“只要不跟那位小姐混一起,我儿子就是个好儿子。”高财主说,又问,“修完了观星阁,又造完了花灯,我们掌门接下来要做什么?”
知客说:“这几天还真没有动静,据说是累坏了,要好好休息一直在玲珑坊。”
高财主呵了声:“说不定早用替身出门了。”
那倒也是,反正这位掌门做什么也不会告诉他们。
懒得管她。
高财主问:“五驸马那边递过去的东西,有动静了吗?”
知客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外边有脚步声,夹杂着老仆的声音“公子,老爷还没……”
醒字未说出来,门被撞开,高小六裹挟着寒风扑进来,室内悬挂的走马灯一阵摇晃,其上的人影花鸟变得凌乱。
“公子你——”知客无奈说。
“爹——”高小六也喊,然后看到坐在床上的高财主,声调一转,“爹你最近醒的挺多的。”
高财主哦了声:“我是快死了,回光返照。”
高小六扯了扯嘴角,暂时也顾不得跟爹探讨这个问题,急急说:“掌门被霍莲抓走了。”
高财主倒吸一口凉气。
“看吧,看吧。”他说,“就知道她不会老老实实。”
知客则脸色沉沉急问:“什么时候?”
高小六轻叹一口气:“满城都传遍了。”
高财主和知客都愣了下,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满城传遍他们却不知道?那墨门在这京城里还有什么意义?
高小六嘿了声:“话说花灯节那晚霍都督英雄救美——”将街市上的传言绘声绘色的讲来。
高财主和知客脸色古怪。
“陆翰林的妹妹?”知客问,“她什么时候成了陆翰林的妹妹?”
高小六摆手:“那不重要,如同先圣所说,我等墨者行走世间总有万千手段,万千变化。”说到这里又满面感叹,“七星小姐真是厉害,她就是命定掌门。”
高财主撇了撇嘴,说:“是,这个的确不重要了。”
还以为这个掌门能当多久,这么快就要在墨门祭坛上摆上一个新牌位了。
他看向知客:“既然掌门陷入险境,我相信她会以身殉道,不会危及我们墨门,趁着她用万千身份掩护,立刻传令各处……”
他的话没说完,被高小六急急打断。
“爹你急什么啊。”他说,“七星小姐还没死呢。”
知客说:“公子,等她死了就晚了,这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哪怕换做被抓的是老爷,也要这样做。”
高小六说:“但七星小姐说她是故意被霍莲抓住的,她要去从霍莲身边取一件东西。”他说着拿出信纸看了眼,“一把剑……”
“六尺剑!”高财主猛地站起来说。
坐在他面前的高小六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什么剑?”
七星只告诉他别担心,说去取剑,但没说多说这把剑。
高财主似乎欢喜又似乎恍然:“原来如此,原来那把剑在霍莲手里。”
知客也恍然,且神情难掩高兴,对高小六说:“那把剑,是先掌门的佩剑,原本以为与掌门一起陨落在铸剑池中。”
掌门之剑吗?对于墨者来说,人比物重要,不至于为了遗物冒险吧,高小六原本觉得七星这样做怪怪的,此时此刻看到父亲和知客的神情,他忽地明白了。
“巨子令。”他也猛地站起来说。
高财主看着高小六,脸上露出一丝笑:“没错,巨子令。”神情又几分欣慰,“原来我们掌门小姐还记得要做什么啊,我以为她真一心要做个一个匠工了。”
第39章 如何说
知道被抱进霍宅的女人是谁,京城暗藏的墨者们安安静静,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但知道那个女人是谁的民众们议论的越来越热闹。
甚至都有人问到了陆翰林的门前。
京城虽然很大,翰林官也很多,但奈何有位姓陆的翰林极其有名。
从进京那一刻就被人注意到,再到被皇帝钦点翰林,跨马游街,普通男人的脸对民众来说是一闪而过,那位美貌年轻翰林的脸实在让人过目不忘。
“原来是陆翰林的妹妹啊。”
“陆翰林那么美,他妹妹一定很美,怪不得让霍都督都愿意去相救。”
到底是官员门前,议论声很低,经过的平民百姓也不敢停留,但那些细碎的声音,在巷子口看似无意聚集的人群,让门后的仆从们心神焦虑不安。
“把他们都赶走。”一个小厮低声说。
年长的仆从神情无奈:“怎么赶?公子是当了官,但这里不是官衙,我们也没有把街道买下来。”
另一个小厮便嘀咕一句:“那就把街道买下来。”
买是买的起,但那是能买的吗?老仆瞪了小厮一眼要训斥,门驳驳被敲响了,门后站着的三人齐齐打个机灵。
“在家吗?夏侯小姐来了。”
还好门外及时传来女声。
三个仆从回过神,忙打开门,看到夏侯小姐的婢女扶着夏侯小姐站在门前。
三个仆从忙施礼问好。
“公子在家呢。”老仆说。
这两日登门拜访的人不少,公子都拒绝了,仆从们一开始想该用什么理由,公子说了一个听起来很敷衍很虚假的理由,受了惊吓。
听到这个理由,客人们没有丝毫不满,带着几分同情告辞了。
不过夏侯小姐来,就不用给这个理由了,甚至不用通报直接带进去就好。
婢女手里还拎着一个礼盒。
“小姐来还带礼物。”一个小厮说,“我们公子一定很高兴。”
只不过这礼盒有点太华丽了,不像夏侯小姐的做派。
不管怎么样,夏侯小姐带礼物来,比带着怒气来要好得多。
出了那种事,还以为夏侯小姐会很生气呢。
夏侯小姐看他一眼没说话,径直进去了。
随着夏侯小姐下车,巷子外投来很多视线,老仆很快关上门,将这些视线格挡在外,以及一些窃窃私语。
“那位小姐就是陆小姐吗?”
“你真是外乡人了,那是夏侯小姐。”
“夏侯小姐是来探望陆小姐的吧,还带了礼物。”
……
……
华丽的礼盒放在了桌案上。
穿着家常衣袍的陆异之端详礼盒,抬手一礼。
“多谢考虑周到。”他说。
虽然有人看到了霍莲抱了一位小姐进门,但也可能有人看不到那位小姐又回家了,在某个晚上,在某个都察司驶出的车马里。
陆家的仆从是这样对外宣称的。
既然陆家小姐在家,那夏侯小姐来探望肯定要带着礼物。
夏侯小姐坐下来:“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陆小姐不在家这件事,其实瞒不住的。”
她在陆小姐三字上加重语气,一双眼直视陆异之。
正月十六那天听到了消息,她没有立刻来见陆异之,而陆异之也没有去夏侯府,又等了一日,直到今天正月十八,夏侯小姐亲自来了。
其他的暂且不说,陆小姐是谁,总要给她个交代。
陆异之迎着她的视线,说:“是,七星小姐。”
果然是啊,夏侯小姐心想,奇怪,好像也不生气,反而又心里啊一声,她又猜对了。
陆异之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阿晴,她说修了花灯,却因为匠人身份不能亲自去看,所以求我带她去看看花灯。”
“说看了这个就心无遗憾,离开京城。”
“我一是可怜她,也是想要她快些离开,所以便答应了。”
说到这里陆异之长叹一声。
“果然,违背常理做出的事,一定会出问题。”
“谁想到我上台为陛下作诗的时候,她竟然惹出这种麻烦。”
夏侯小姐静静听完,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没有可说的,他说得合情合理又自责自怨了。
陆异之看着她,再次俯身一礼:“我给你们也惹麻烦了。”
看着诚恳道歉的公子,夏侯小姐一声轻叹:“且不说这些,眼下怎么办吧。”
就算说是受伤治病,也不该住在他人家中,又不是无家可归。
这才过去三天,城中传言已经变得奇怪,再等下去,只怕更不堪。
“她或许有举止不妥,引来麻烦。”夏侯小姐接着说,“但,不能只说一声她不是你妹妹,就此不管。”
陆异之看着她,再次一礼,什么话也没说,但夏侯小姐能感受到他的敬意。
夏侯小姐避开他,说:“你也不用敬我,就算她不是你妹妹,她与你也有关系,不闻不问不管,对她不好,对你也不好。”
“师姐当敬。”陆异之说,然后一丝苦笑:“我第二天就往都察司递帖子了,宛如石沉大海。”
都察司一向难以捉摸,尤其是霍莲,权盛无惧,肆意妄为。
夏侯小姐将手握了握:“只递帖子不行,他们会装作看不到,我和你一起去霍府登门,除非是人犯,否则霍莲他也没有理由不让亲人相见。”
陆异之并没有劝阻拒绝,怎么能让一个贵女踏足霍宅,他只是看着她,用力点头:“好。”
真情不一定是你护着我我护着你,有时候能并肩而行携手迎风雨才是交心,夏侯小姐看着陆异之,进门口后一直绷紧的脸柔和下来。
“你也别担心。”她说,又横了他一眼,“这次能下定决心送她走了吧?”
陆异之苦笑:“一定一定,绝不会再留,也不能再留了。”说到这里又道,“不过,此事事关霍莲,又是在花灯宴上发生的,在去霍宅之前,我要先求见陛下。”
陛下么?夏侯小姐点点头:“也好,说不定陛下不知道人还在霍府呢。”
皇城宴席上是说了霍莲把人送走了,是个正常的人都会认为自然是送回那位小姐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