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宴将茶端起:“我还真没生气,高公子身为墨者,为了救同门做出什么事都理所应当。”

  同样,他作为朝廷命官对墨门墨徒做什么也都理所应当。

  “你请求的事我允许你做了。”刘宴接着说,“但看来结果并不如你意,你们父子高估了自己……”

  “不不,刘大人,你听我说,虽然小六并没有当上掌门,但结果比我预料的还要满意。”高财主忙说,脸上还绽开了笑容,“这一次掌门选举我真是捡到宝了。”

  刘宴喝了口茶,说:“那这个宝是你交上来,还是我自己抓来?”

  “这个宝呢,我请求刘大人宽容我们墨门再留一段时间。”高财主说。

  “你贪心也该有个限度。”刘宴冷冷说,“等过一段时间后,是不是还要宽容你们繁衍生息,生生不息?”

  高财主笑着摆手:“不会不会。”压低声音,“刘大人,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刘宴嗤笑一声:“你们的事我也并不关心。”

  高财主也不在意,接着说:“墨门除了各堂口的钱,洛掌门还有一个宝藏。”

  刘宴看他一眼没说话。

  “各堂口的钱,掌门的身份就能调动,但这个宝藏……”高财主接着说,“是洛掌门专门为晋王准备的。”

  虽然墨门掌门为晋王驱使人人皆知,但听到这句话,刘宴的脸色还是更冷了几分。

  “这个宝藏靠新掌门这个身份是拿不到的。”高财主说,“必须用巨子令才能打开。”

  刘宴哦了声。

  “巨子令我一直以为跟随洛掌门融化在铸剑池,没想到……主说,神情激动。”那位小姐竟然说巨子令还在,且知道下落……

  听到这里,刘宴问:“说?她说,你就信了?”

  高财主笑了:“如果是别人说,我自然不会信,但这位小姐……”这里他轻咳一声,“这又是一件我对大人您隐瞒的事。”

  刘宴脸色木然:“你对我隐瞒多少事,我都不介意。”

  高财主没有再说笑,说:“她是掌门的女儿。”

  掌门的女儿?刘宴微微挑眉:“他竟然还有女儿?”

  高财主说:“他有一个私生女,从未在人前承认过,所以世人皆不知。”

  刘宴笑了笑:“你们墨圣弟子到底是食人间烟火还是不食啊?”

  高财主苦笑一下,没有回应刘宴对墨圣的调侃。

  “总之,她一直隐藏身份活到现在,这次特意出来争选掌门,且告诉了我,知道巨子令下落,别人说的我可能不信,但她说了,我觉得可能不是假话。”他说,“所以请刘大人再宽限些时候,待让这位小姐坐稳了掌门之位,让她拿出巨子令……”

  他说着再次为刘宴斟茶,双手奉上。

  “大人,现在抓她,并不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结果,再等一等,不仅能拿到更多的金钱,晋王与墨门隐藏的财宝,还能抓住洛掌门的女儿,我想这才是对大人对朝廷最好的结果。”

  刘宴端起茶杯喝了口,没有回答,而是说:“这一次我宽容你们,陛下不一定能宽容我啊。”

  高财主松口气,又郑重说:“请大人放心,我一定会让大人回去有交待。”

  他说着拿出一本账册并印鉴。

  “大人辛苦了,查出了墨门藏在白家船行的金库。”

  刘宴看着递来的账册,将茶一饮而尽。

第40章 且轻去

  白楼酒肆下马蹄踏踏,簇拥着青袍大人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大路上。

  知客站在窗边遥望,舒口气:“他答应了。”

  高财主用筷子夹着咸豆吃,说:“怎么可能不答应,那可是巨子令……”

  如果能拿到巨子令,就算没有掌门也能拿到墨门的一切。

  巨子令有多重要,墨门的人心里清楚,朝廷的人心里也清楚,知客的脸色也更凝重,又几分隐忧:“老爷,她会不会是哄骗我们?”

  “她要当这个掌门,就知道不能哄骗我们。”高财主说,“她一定知道巨子令下落。”

  知客神情复杂说:“真是没想到,掌门他竟然真的把巨子令藏起来。”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他倒行逆施,众叛亲离,除了他这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女,还有什么人可以托付。”高财主冷笑,“托付给女儿又如何,他女儿还不是要落在我手中……”

  话音未落,楼下一阵嘈杂。

  “高苏阳!”白大老爷的喊声从楼下传来,伴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人也冲上来。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他站在高财主面前,双眼发红地喊,“你他娘的得了好处,竟然拿我们献祭——”

  高财主皱眉,打断他:“什么叫我拿好处献祭你们?这是为了墨门,还有,你们名下的一切不都是墨门的吗?怎么成了你们的私产?”

  白大老爷发出一声冷笑:“是,这都是墨门的产业,但百年来都是我们白家经营,我们祖孙三代呕心沥血,怎么,割肉的时候连吭一声都不能吗?”

  “能,当然能。”高财主看着他,“辛苦你们了,当然你们的辛苦没有白费,现在到了该付出的时候,也实现了它的价值。”

  说到这里又放低声音。

  “别担心,只是产业和钱,我会安排其他人顶祸,你们白家也是被蒙蔽的,在官府查问几轮就好了,不会下大狱。”

  白大老爷看着他,似乎被他说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然后出发一声古怪的笑。

  “好,高苏阳,我们白家认了。”他咬牙说,“为了墨门,我们白家别说舍了产业,舍了性命也不会皱一下眉,但是……”

  他看着高财主,眼神冷冷。

  “我母亲让我告诉你,以后为了墨门我们白家依旧赴汤蹈火,但不再跟你高苏阳有半点关系。”

  说罢拂袖而去。

  高财主安坐不动,慢慢吃着咸豆。

  “老爷,这是把白家得罪了。”知客低声说。

  白家与高财主有亲,是很重要的助力,这一刀砍下去,双方以后算是再无情分了。

  “亲不亲也是一家人。”高财主说,只不过微簇的眉头表明他心里也不太舒服,“等将来事成了,要什么给他们什么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眉头皱的更深,想到了什么问知客。

  “那个小女,先前见小六的时候不是说找我问过去的事?她怎么没问啊?”……

  先前他们猜测七星知道一些私密旧事争执,为了避免麻烦,直接让人断了她的生路。

  但七星死里逃生,再次出现,这一次不得不见,不过在白老夫人院子里见面说了很多事,过去的现在的将来怎么安排,但那女孩儿并没有问那件事,甚至都没有提掌门……

  “莫非是我们猜错了?”知客说,“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知道的只是巨子令的事,原本可能要见老爷你,也是说这个。”

  这样吗?高财主摸了摸茶杯:“那岂不是误杀了?”

  如果那时候就直接见了这女孩儿,说不定已经拿到了巨子令,根本就不用比试,直接就让小六握着巨子令登台了。

  不过高财主并不惋惜过往,误就误了,也没太大影响,巨子令,还是会握在他手中。

  “走吧。”他摆摆手,“出来一趟,也真是累了。”

  ……

  ……

  清晨的河边,阿妹用力地将渔网收起,今天的渔网格外的重,她纤细的胳膊都有些拉不动。

  怎么会这么重?

  难道是网到石头?或者,死尸?

  阿妹的脸色有些发白,想到其他人讲过的那些传说……

  应该叫父亲一起来的。

  日常他们简陋渔网打鱼并不多,她自己足矣,没想到今天会这样。

  阿妹咬着牙白着脸,心颤颤地收网,渐渐看到鱼儿乱跳,一条接一条,宛如开锅的水。

  好多好多鱼啊。

  阿妹的眼都瞪圆,这是怎么回事?

  怔怔间,听的河面上有行船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清晨的河面上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叶扁舟。

  舟上一人独立,手中握着竹竿。

  青光蒙蒙,让她身影有些模糊。

  不过阿妹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衣衫,那是她的旧衣裙,后来送给了一个人。

  “阿秀——”阿妹脱口喊道。

  轻舟上的人转过头来,晨光中清秀的面容上浮现笑容,她抬起手摆了摆。

  真是阿秀!阿妹忍不住沿着河边追了几步,看着那女孩儿立在扁舟上,竹篙轻摆眨眼远去了。

  天下之大,九州二十六城,一天之内有无数人过生辰,白楼镇一个老太太的生辰再热闹,也仅限于白楼镇,对于之外的人来说,连谈资都算不上。

  随着夏日到来,赶路变得更辛苦,就算再一寸光阴一寸金,书生也不得不在途中的茶肆歇脚,喝一碗清凉避暑的茶。

  不过书生坐下来喝茶,手也没有停,在卷册上奋笔疾书。

  “真是废寝忘食啊。”旁边的客人不由笑着调侃,“这是写什么济世良策?”

  这些书生都是自认为才高八斗,四处投书,等待被人赏识,然后一飞冲天。

  书生头也不抬说:“写一位豪杰英雄的传说。”

  豪杰英雄?竟然是写话本子?

  虽然文章酸腐,但到底是正经学问,话本子可就是不上台面了,客人们几分不屑几分可惜。……

  “书生,读书不易,还是用在正经地方的好。”一个年长的客人说,“别浪费了笔墨。”

  书生闻言抬起头,一笑:“这可不是浪费笔墨,这必将是传世佳作。”

  还传世佳作,茶肆里响起笑声,夹杂着打趣“我们给你钱,讲一讲。”

  书生并没有恼怒,也不在意这些打趣。

  “还没写好,还没写好呢。”他笑着说,继续低下头奋笔疾书。

  这般痴书生大家也常见,说笑一通便丢开了,继续吃茶继续赶路。

  书生亦是如此,喝完茶吃过简单的干粮,骑在瘦马上继续赶路,在马背上也不时提笔书写,当经过一座城镇时,书生在街上寻找笔墨纸砚铺子,挑挑拣拣游逛很久之后才停下来。

  “总算找到一家。”他说,眉飞色舞,“来来,快给我拿些上好的笔墨纸砚。”

  店铺的伙计热情地应声是,很快将东西取来。

  书生虽然要求上好的笔墨纸砚,但其实也不挑拣,直接塞到书篓里,然后拿出一卷册。

  “喏,我没钱,就用文章抵用吧。”他说。

  这种疯书生是要被打出去的,店铺伙计愣了下,但没有立刻撸袖子动手,迟疑一下接过卷册翻

  看,看到其上的草结花,再看署名柳书生,顿时露出笑容。

  “原来是珍品。”他说,连连道谢,“自然是可以,您看看还要什么?这铺子里随便拿。”

  书生一摆手:“圣人之为衣服,适身体,和肌肤,而足矣,笔墨纸砚,能解眼前所需,便足矣。”说罢背起书篓就走了。

  其他的客人看得好奇。

  “这疯书生真有珍品?”他们询问,“别被他骗了。”

  又有人想要看看是什么珍品,伙计却小心护在身前,让其他伙计守着铺子,自己则抱着这卷书册一溜烟向后跑去“去拿给东家看!”

  捡漏这种事在书铺也有,但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客人们在后笑,等着让东家骂个狗血喷头吧。

  后院里伙计恭敬地站在东家面前,东家盯着手中的文册,神情变幻不定,但没有破口大骂,看完一遍又从头开始看。

  伙计等不及了催问:“东家,是说这次掌门选举的事吧?怎么说的怎么说的?”

  消息已经传开了,但信短急传,只说了官府围困白楼镇,西堂七星为掌门,这一句话概括。

  这一句话说的事都足矣让人震惊,所有人都迫切的想要知道详情,掌门是什么样的人,官府围困又是怎么回事。

  门内有很多读书人,擅长写文叙事,先圣教规,古往今来墨门事都在他们的笔墨下,代代相传,薪火不灭。

  不过自从晋王谋逆之后,这些笔墨也随之消失了。

  现在墨门再选掌门这种大事,一定会大写特写,果然,门中最有名的柳书生出现了。

  东家怎么只自己看,不说啊,到底是怎么样?

  东家长叹一声:“一言难尽,精彩绝伦,福祸相依……”

  伙计听得更急了:“你这等于什么都没说!”

  “你就听我说一句话就可以了。”东家说,“我们墨门从此有望了!”

  伙计还想问什么,东家将文册在他头上一敲。

  “快去将柳书生的文章印好发往各处!”

  “让大家都知道那位小姐!”

第41章 新开张

  夏天的雨没有春雨那般轻柔,伴着滚雷,噼里啪啦宣泄般在地上砸落。

  几乎是眨眼间,大路上就空茫茫。

  青稚舍不得退回茶肆内,撑着伞任凭雨水打湿了衣裙,一直盯着远处,哪怕只是水蒙蒙一片。

  瓢泼的大雨中突然出现一个小黑点,黑点渐渐变大,可以看出是一个人,也仅仅能看出是一人,斗笠蓑衣密密的雨雾让一切都混沌不清,但青雉几乎是在瞬间冲出去。

  “小姐,小姐。”她大声喊,挥动着手中的伞。

  茶肆避雨的人都有些惊讶,看着那女孩儿冲向大路,哪来的小姐?谁家小姐这个天气赶路?

  闲人们好奇地向外看,看到大路上奔来马匹,不待看清,马上的人伸手,将迎过来的女孩儿拉上了马背,如闪电一般疾驰而去……

  这是小姐?还是劫匪啊?

  茶肆的人们目瞪口呆,再看大路上水茫茫一片,没有小姐也没有马匹,似乎先前是幻觉。

  青雉已经将伞扔下了,紧紧抱着身前的人,隔着蓑衣也能感受到真实。

  蓑衣掀开将她一起裹起来,宽大的斗笠也遮住了两人。

  “怎么不在家里等?”七星问。

  青雉大声说:“我等不及,我想更快点见到小姐。”

  她明明是笑着说的,但脸上满是泪水,伸手去擦,手上衣袖上也被雨水打湿,一擦又是一片。

  七星将在身后忙碌的手拉下来,回头一笑:“坐好了,我们回家去。”

  青雉看着斗笠下恍若隔世再见的面容,用力点点头。

  ……

  ……

  雨过天晴,街市上又变得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不断,忽地响起了爆竹声更添了喧闹。

  “怎么了怎么了?”

  “一家店铺新开业呢。”

  “什么店铺?”

  走过来的人们抬起头,看着这家门店,店面并不算大,挂着一块匾额。

  “许城玲珑坊。”识字的人大声念。

  玲珑坊,听起来是个作坊,不知道是做什么。

  许城倒是知道,不过对京城的人来说,那不过是偏远的乡下。

  乡下人来京城开的作坊?

  除了点燃几串爆竹,就没有其他的庆贺,没有撒糖果吸引孩童,也没有伙计们在门前招揽生意,透过开着的门可以看到内里只有一个女伙计。

  门外看热闹的人倒有些替店家担心,看起来不会做生意啊。

  “哎,是这里吧?”

  两辆车在街边停下,下来几个婢女又几个年轻的小姐,她们互相招呼着,询问着,让这不起眼的店铺前变得热闹。

  “许城……”小姐念匾额,只念这两个字,就对其他人笑,“没错,就是这里。”

  其他人立刻笑着向内走去。

  ……

  “阿七小姐呢?”

“不能叫阿七了,应该叫七掌柜。”

“恭喜恭喜,终于等到七掌柜开门做生意啦。”

  她们在内里说笑着。

  女伙计笑吟吟向内引路:“我们掌柜在等着翟小姐你们了。”

  看着店铺内的热闹,围观的路人担忧变成了惊讶,还挺有名的?

  除了惊讶,还有惊恐的。

  站在不远处,拎着两包点心的一个小厮,瞪圆眼看着店铺,面色如同见鬼,下一刻转身就跑,跑得点心洒落一地都不知,倒是让街上孩童们哄抢,掀起

  一番热闹。

  ……

  ……

  夏日的太学古树参天,清凉一片。

  学生们散布其中,或者读书写字,或者清谈,或者对弈。

  一场棋局旁边围着很多人,虽然说观棋不语,但看到精彩处大家也忍不住指指点点。

  “异之你这样走不对。”

  “那样走也不对啊。”

  “这棋路倒是新奇。”

  不管围观的人怎么议论,陆异之只专注的看着棋盘,随着几步棋子,原本败落的局面扭转,四周再次响起惊讶的议论,对面的学长也微微点头。

  “异之学得真快。”他称赞,“比刚入学时厉害多了。”

  陆异之笑说:“我身在太学中,有这么多先生学长,要是再没有长进,学长都要脸上无光了。”

  这话让对面的学长四周围着的人都笑起来。

  “异之真是嘴甜。”

  “怪不得深得先生们喜欢。”

  学长半嗔半怪指着棋盘:“少说废话,有本事就赢了我。”

  陆异之手拂袖捻起棋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伴着棋子落下,所有人都认真看棋盘,有人摇头,有人蹙眉头,对面的学长沉吟许久,犹豫着走了一步,但心里也知道这一步也挽救不了棋局……

  陆异之嘴角含笑,几乎不用思索就捻起棋子。

  “公子,公子——”小厮的喊声传来,“阿七她——”

  陆异之的手停顿下来,转头看过去,喝斥:“这是太学,大呼小叫什么。”

  小厮忙站住脚,也回过神,看着四周投来的视线,冒出一头冷汗,是啊,他失态了,结结巴巴说:“家里来了信……”

  陆异之散去了严厉,含笑点点头:“知道了,算着也该到了,你准备好笔墨,我一会儿回去给家里回信。”

  小厮应声是,急急忙忙走了。

  对弈继续进行,不久之后响起了笑声叹息声。

  “就差一步。”

  “异之还是太急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