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他伊一声。

  “前边,有人。”

  这黑灯瞎火半夜三更荒野大路上怎么会有人?是鬼还是人?低着头赶路的金龙舞吓了一跳。

  “你眼花了?”他没好气喝道。

  小徒弟已经抓住他的胳膊摇:“师父,是真的,还是官兵。”

  官兵?金龙舞一怔抬起头,果然见前方有点点火光,火光四周围绕着人影,虽然看不清模样,但能看到他们穿的是兵袍,皆有兵器披挂。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官兵?

  这里不是城池也不是重要关防。

  “莫非是出公差半夜露宿?”小徒弟说,还要上前一步看清楚。

  这也是很常见的事。

  这是很常见的事,但此时此刻在白楼镇外见到——金龙舞将小徒弟一抓,压低声音:“有问题。”

第29章 两不失

  夜色渐淡,青光初现,大路上出现了行路的民众。

  有推车挑着担子赶早的,有背着箩筐捡拾牛粪马粪的,当看到大路上出现官兵的时候,挑着担子的年轻小伙子脚步迟疑。

  “这是怎么了?”

  推车的老汉显然见过很多次了,神情轻松:“没事没事,颍河汛期,官府调动了兵马守河堤,也在各处设置了岗哨,可以及时疏散民众,放心,随便走,尤其我们从里面往外走的,都不查。”

  挑着担子的年轻人松口气,又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从里面往外走不查?那从外边来的要查吗?”

  “好像是要查。”推车的老汉说,“好像是说有商人借着汛期囤积扰乱粮价什么的,咱也不懂。”

  他们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官兵的关卡前,看着他们这一行人,官兵只扫了眼果然没有理会,当拾粪的人向旁边看的时候,因为有兵马在,粪便也不少——

  “捡吧,捡吧。”一个官兵还大方地说。

  拾粪人欢喜不已,连连道谢,喜滋滋上前将马粪捡拾。

  捡拾其间也有行人从对面赶路来,果然官兵上前查问,不仅将携带的物品翻看,还将人里里外外翻看,似乎在查找什么,但如果真是查找囤积的物资,身上又能藏多少?

  一番嘈杂后,这人衣衫不整扶着帽子恼火地被放行了。

  拾粪人收回视线,再对官兵们千恩万谢,沿路继续向前,认认真真的捡拾,直到前方传来啾啾啾的鸟鸣。

  他抬起头,看到先前挑着担子的小伙子躲在一棵大树后招手。

  “师父,师父,这里。”

  拾粪人走过去,摘下了帽子假白发,原来是昨晚奔走的金龙舞和他的徒弟。

  “官兵好像的确在查什么。”徒弟小声说,“但为什么只查从外来,不查从内走的?”

  金龙舞沉着脸:“因为他们要查的人,这时候只会从外向内去。”

  徒弟眨眨眼:“什么人啊?”

  金龙舞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你的蠢货,当然是我们这些人。”说罢抬脚就向回走去。

  徒弟忙抓住他:“师父你哪里去?”

  “当然是回去告诉大家,我们被人家当瓮中鳖了。”金龙舞说。

  徒弟也明白了,这可真了不得,墨门要被人一锅端了,他抽出担子就跟上:“还好师父你输给那个女的,否则咱们也不会连夜离开,也不会发现……”

  他话说到这里,前方走着的金龙舞停下来,小徒弟猝不及防撞在他背上。

  “那个女的……”金龙舞说。

  小徒弟不解,揉着鼻头:“那个女的怎么了?”

  “我觉得那个女的会不会是……”金龙舞说,说到这里又停下,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徒弟刚要问,前方大树上有人探出身发出哎一声。

  ……

  两人不提防被吓了一跳,小徒弟更是一声大叫,躲在金龙舞身后。

  金龙舞抬头看,见大树上是一个人,穿着儒袍,身边还放着一个书架。

  “你干什么?”被吓了一跳的小徒弟气呼呼喊。

  那人指了指自己手里的书:“读书啊。”

  什么鬼,小徒弟气道:“哪有在树上读书的?”

  “树上清静啊。”那人说。

  小徒弟还要说什么,金龙舞拉住他,带着几分审视看着树上的书生:“我们粗人打扰你了,这就走。”

  “慢着,我有一个问题问你们。”书生说,翻看书卷,“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有何用?”

  金龙舞看了他一眼:“当然是以度天下之方圆。”

  树上的书生哎哎连声:“果然是自己人。”说着扒着树枝往下爬,“你们是从里面合情合理出来的吧?”

  小徒弟有些不解:“合情合理是什么意思。”

  金龙舞看着爬下来站到面前的书生,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楼镇被官兵围起来。”书生说,讲述了自己迟到晚来被抓住,然后被那位小姐救出来的事。

  “那位小姐让我在外边守着,拦住后来的人。”那书生说,“她则进去想办法不惊动任何人,解救大家。”

  说到这里书生再次问。

  “所以你见到那位小姐了吧?她是怎么做到合情合理的?”

  虽然始终没有说那位小姐叫什么什么样子甚至多大年纪,但似乎谁都应该知道说的是谁。

  金龙舞也的确知道了。

  “见到了。”他神情复杂地说:“她赢了我,把我赶出来了。”

  ……

  ……

  轮车在室内滚动,烛火跳跃,反倒让室内变得更昏暗,陆掌柜伸手将灯熄灭。

  “你……”魏东家停下走动,看着七星。

  他本想说你不该进来,但又想到这姑娘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七星将拆开的灯笼一点点装起来。

  “我以输者离开的规矩,让人离开。”她说

  墨门中狂妄的人常见,所以七星这种行径不奇怪。

  墨门中的人都骄傲,所以大家输了守诺离开也不奇怪。

  这样也不会引人注目打草惊蛇。

  “只要往外一走,就能发现问题,能来到这里的都是聪明人,会知道有问题,会掩藏身份,悄无声息安全离开的。”

  但离开的的确是安全了,但留下的就危险了,尤其是这么耀目的行径。

  “根本就不用这样。”孟溪长说,冷笑一声,身侧的铁手攥成了拳,“把这件事告诉大家,也将内贼揪出来!”

  魏东家停下轮车:“对,大家一起,总好过你一个人。”

  咯吱一声轻响,七星将最后一块竹骨嵌入灯笼,轻轻抚了抚手。

  “我这样做,合情合理是一个考虑,另一个考虑就是……”她说,看着大家,“还是要争选掌门。”

  争选掌门?

  都这个时候了。

  再说,这也许是个陷阱。

  三人看着她。

  “他们敢设这陷阱,敢把大家聚集起来选掌门,那我也敢跳这个陷阱。”七星说,“我不仅要将大家送出去,还要扬名赫赫,拿下这个掌门之位。”

  她将桌上的灯笼轻轻一按。

  走马灯慢慢转动,灯也亮起来,轮轴转动,纸影凋刻闪烁。

  但这一次其上的花鸟鱼虫人不仅是随着灯影变幻如同活了起来,而是真的走动起来。

  原本闭合的灯屏如莲花般展开,内里的烛火也变成滚灯,里里外外一起在桌案上转动,人骑马,孩童追逐玉兔,仙女舞动衣袖,在晨光中栩栩如生。

第30章 章 若有思

  晨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高财主坐在船头,将鱼竿猛地提起,一条肥鱼跳跃而出,溅起水花。

  知客哎呦哎呦连声,忙拿出鱼篓,将钓起的鱼放进去。

  “多少年没有钓鱼了。”高财主说,“手艺还没丢。”

  知客看着晨光中高财主苍老的面容,心里有些难过,高财主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这些年一日一日躺在床上躲在屋子里,再也没能碰过鱼竿。

  “等过些日子,墨门的事稳了,公子可以独当一面,老爷就可以好转起来,到时候就能天天去钓鱼了。”知客说。

  “哎,换做别人可能会说,先圣之志一日未成,就一日不得清闲,但是我不会这样说。”高财主笑说,“墨门交给小六,我安心无忧了。”

  知客点点头:“公子聪慧坚韧,一定能让墨门荣耀重归。”

  岸边有人轻声唤,知客回头看了眼,对船上的杂役摆摆手,很快杂役就把来人带过来。

  “老爷不好了。”来人低声说,“出了些意外。”

  意外?高财主略有些惊讶。

  来人将事情说了。

  知客皱眉:“确认是墨门的人吗?”

  来人点头:“白家老爷考验过,几套暗语都对得上,草结手势礼仪也都没错。”

  墨门卧虎藏龙,厉害的人倒也不稀奇,但……

  知客眉头紧皱:“这时候把人赶走,肯定会发现问题。”

  什么情况都预料了,就是没有预料到这个,这么重要的聚会,没有出结果之前不会有人舍得离开。

  谁想到会有人赶人走,且还能赶走。

  一旦有人离开白楼镇,那外边的情况必然会被发现。

  “是有不少人走了。”来人低声说,再抬头看一眼高财主,“公子他……”

  高财主问:“小六怎么了?”

  “公子半夜也出去了。”来人说,说罢低下头。

  知客的呵斥已经砸落:“你们怎么看着公子的!”

  来人噗通跪下:“公子,公子悄悄走的,谁都没发现,已经去找了……”

  知客要说什么,高财主摆手制止了。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说,“这小子本事大着呢,他如果不想被看住,谁能看住他。”

  知客不安:“公子如果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嘛,我们墨门本就被官府盯着,虽然准备齐全,但被发现也不奇怪,别紧张。”高财主说,看着河边,此时此刻不是悠闲的时候啊,他收起鱼竿,“走,我们去瞧瞧吧。”

  ……

  ……

  青光蒙蒙的荒野上,高小六将衣袍拍打几下,荡去了尘土草叶,跺去缠绕着金线的草鞋上的露水。

  他再看了眼前方,大路上人更多了,来来往往都多,只查看进来人的官兵也比先前忙碌很多,人多事多不时吵闹争执,还有人被抓住套上锁链……

  高小六转身走开了。

  不用向外去了,这一晚上四面大路上,八方荒野上,明岗暗哨,他看遍了也看明白了。……

  白楼镇被围起来了。

  果然啊果然啊,她那条输了离开的规矩是有目的的。

  其他时候听到这种规矩,高小六肯定会啐一口狂妄或者跟她好好闹一闹,但这个人有点像他的朋友。

  如果是他那个朋友,那提出这种规矩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趁着夜色潜出来看一看,果然就看到了。

  高小六扛着一树花枝走到半路上的时候,遇到了

  寻来的白家人和仆从,看到他,又是欢喜又是不安又是恼火。

  “公子!”

  “公子你去哪里了?”

  “高小六你乱跑什么!”

  仆从们乱乱围住他,白家的长辈呵斥。

  高小六将花枝在白家长辈脸前晃动:“当然是表孝心!我要给外祖母献上最美的花束。”

  什么孝心啊,白家长辈没好气说:“你不乱跑就是对老夫人的孝心。”

  高小六不听也不再跟他吵,扛着花枝上马,在众人的簇拥,路人指指点点下疾驰向白家庄园。

  今日的白家庄园比先前还要热闹,除了吃流水席,以及看戏台,又多了一个停留的地方。

  先前在进门后搭起架子悬挂了读书人给白老夫人写的祝寿词字画。

  后来除了字画,其他的祝寿礼物也都摆过来,有灯笼有雕花有舞龙。

  “看,就是这个舞龙。”一个人忙指着跟其他人喊,“像真的一样。”

  其他人看着摆放的龙灯,龙灯是很大,雕刻的也很好看,但再好看也不过是一个龙灯,怎么就像真的?

  “逢年过节庙会上也多得是啊。”有人说。

  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天,看到的人又是遗憾又是得意,站在龙灯前手舞足蹈给没见过的人描述,这边还没听完热闹,前边又有很多小孩子大喊大叫“这个灯会跑,这个灯会跑。”

  会跑的灯就是滚灯嘛,逢年过节庙会上也见过,小孩们就是大惊小怪,但等其他人看过去,也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样大惊小怪起来。

  “这个灯会跑!这个灯怎么会这样跑!”

  这边的热闹还没平息,前边又有人喊“快来看这个小风筝,自己会飞——”

  风筝不都是会飞吗?但自己飞是什么意思?今天也没有风啊,人群涌涌过去。

  因为人太多了几乎堵住了路,高小六举着花枝差点走不过去,但他没有丝毫不满,满面笑意,也跟着东看西看,每一处都停留,还跟着点头称赞。

  “厉害厉害。”

  白家长辈实在等不及了:“今日有侠士相比,你还去不去?”

  高小六将花枝一甩:“当然去,胜者非我莫属。”

  ……

  ……

  戏台上锣鼓咚咚锵,但这一次没有翻跟头的,爬旗杆的,逗人笑的伶人们,而是武戏。

  武戏在街头庙会常见,但跟民众们熟悉的不同,戏台上的武戏没热闹的锣鼓,也没花哨的动作,比如胸口碎大石什么的。

  但台下的人也舍不得移开视线,因为此时台上的年轻人穿得好看,长得好看,怎么看都好看。

  “为外祖母祝寿助兴,点到为止跌下台即是输。”高小六笑眯眯说,“不过呢,输给我的话,就要离开这里。”

  台下看热闹的民众不觉得这话有什么,而知道内情的人们则或者冷笑或者皱眉摇头。

  “带坏了风气!”

  “一个个如此狂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孟溪长神情略有些惊讶。

  陆掌柜笑了:“有人把你要说的话抢了。”

  孟溪长看着台上,笑了笑:“不管谁说,只要说了就行。”

  说罢将铁手一挥,人跃上高台。

  “孟溪长来请教。”.

第31章 请赐教

  戏台上没有了锣鼓咚咚。

  两人一拳一脚来往,看起来也很无趣。

  但小孩子们都忍不住挤到前边,虽然另一个人长得穿得都不好看,但他有一只铁手。

  那铁手能抓能握,能成拳头砸人,还能变成剑。

  每一次变化都让孩子们发出叫好声,不过渐渐他们就看不清了, 两人辗转腾挪,你来我往,动作越来越快。

  当铁手变成剑,高小六也从一旁挑起一把刀,高台上瞬时寒光一片。

  伴着刺耳的撞击声,寒光中似乎有什么飞溅而起。

  站在台下最近的孩子抬手擦了擦脸,看着手上的血迹, 哇一声大哭, 其他的孩子们也惊叫着向后逃去。

  见血了!其他的民众也发现了,响起惊呼声。

  坐在前排的白老夫人抓紧了扶手,昏花的眼紧紧盯着台上,似乎能看清刀光剑影中人的一举一动。

  几乎是一眨眼间,金光灿灿腿脚如闪电般,一脚接一脚,把一人踹到了台下。

  孟溪长跌在台下,身形微微蜷缩,衣袍上有血迹渗出来,一时没动。

  陆掌柜忍不住冲上去,戏台的司仪也过来,虽然说点到为止, 但刀剑无眼难免有伤,白家也备了大夫。

  “可需要大夫?”司仪问。

  孟溪长深吸一口气缓过来摇头,陆掌柜扶着他站起来。

  孟溪长抬起手对着台上俯瞰的公子抱拳:“孟溪长认输。”

  高小六一笑。

  “下一个谁?”他高声问。

  小孩子们畏惧地看着戏台上的公子,而大人们猛地爆发出叫好声, 手都拍红了。

  这可比翻跟头,胸口碎大石好看多了!

  又有人跳了台, 开始了新一轮的对战,在一片喧嚣中陆掌柜扶着孟溪长走到魏东家这边。

  看到孟溪长按着胸口缓和气息,魏东家将不太中听的话咂咂嘴咽回去。

  “这骰子还挺厉害的。”他只说了这一句,又低声劝,“你输了也别走,就当忘记了。”

  陆掌柜失笑:“孟侠不是你这种人。”

  孟溪长也笑了笑:“我还是走吧。”又压低声音,“在外边也可以盯着情况随时准备接应。”

  他们说着话,身后响起哄然叫好声,三人抬起头看去,见刚上场的人又被高小六踹下了台。

  “这小子的确身手很不错。”孟溪长说,“并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

  戏台前人声鼎沸叫好声连连,戏台对面的小楼里,站在窗边的两人也都露出笑意。

  “公子的身手不用担心。”知客含笑说。

  高财主说:“当然,那可是从小到大吃苦一寸一寸筋骨练出来。”

  站在他们身后的白大老爷没什么笑意,眉头紧皱:“我就说不该让刘宴带着官兵来,肯定要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