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呼啦啦走远了,店家小哥才彻底松口气,摇摇头,真是奇怪的一群人。

  奇怪的一群人走远之后比在茶棚嘈杂多了,他们也觉得自己很奇怪。

  “干吗还多给人钱?”有人抱怨,“按照规矩应该不给钱。”

  其他人也都嘻嘻哈哈跟着说。

  为首的大汉瞪了他们一眼:“那是以前咱们的规矩,现在要学人家的规矩。”

  说到这个,这几人更兴奋了。

  “老大,我们以后就是墨徒了?”

  “墨徒真是这样的规矩?吃饭还给钱?”

  “废话,吃饭不给钱是咱们这些山贼。”

  “他们不也是贼吗?还是谋逆的大贼,我们只不过是山贼,抢枪钱而已。”

  耳边越来越吵闹,为首的老大大声呵斥安静,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都给我把嘴巴严一点,不仅外表上装得要像,说话也要像。”他说,“我们不仅要劫到想要的货,还要全身而退。”

  匪众便老老实实对视,用眼神交流兴奋。

  有人再次打量自己和同伴,问:“老大,墨徒就是这样的装扮?”

  “反正我以前见过几个墨徒,就跟乞丐差不多,穿的破烂,吃的也破烂,还动不动讲这个规矩那个规矩。”山贼老大说,又大手一挥,“不过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有这个机会。”

  他脸上浮现几分得意的笑。

  “我听到消息了,墨徒又出现了,还犯了案子。”

  “所以嘛……”

  他看着众人。

  “墨徒们顺便劫点钱用用又算什么大事。”

  他们假冒墨徒,到时候墨徒罪上加罪,他们则安然逍遥。

  众人都叫好起来“没错。”“老大英明。”

  山贼老大忙示意安静,诸人再次安静下来。

  “走。”山贼老大再一摆手。

  ……

  ……

  “有丘城商人一行五人遭劫,三人殒命,二人重伤,财物皆失。”

  知客看着手中的从官府拓印的邸报。

  “幸存者说,劫匪数人,衣衫破旧脚踩草鞋,自称墨门劫富济贫扶助弱小,官差沿途查问,有路人见证这一行人经过,形容古怪,但并未骚扰路人,吃饭歇脚还付钱。”

  听到这里,高财主笑了,说:“这些贼还挺用心的。”

  这封邸报是潜藏在官府的眼线拿到的,在拿邸报的同时,也亲自去那边查看了,一眼就识别了这是假冒身份。

  “根本不用亲自去看。”高财主从床上下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墨门哪里会做这种下流的事。”

  知客将邸报扔在桌子上,骂道:“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敢栽赃给我们了,我去唤公子来。”

  “叫他干什么?”高财主说。

  当然是抓住这群假冒他们为非作歹的匪徒。

  “抓贼是官府的事。”高财主说,“官府如果不管,才是江湖事,我们才能插手,这是墨门的规矩。”

  这的确是墨门的规矩,但现在……

  “那些人冒充墨门作恶。”知客说,“事关我们自身啊。”

  高财主说:“事关我们自身什么?清白吗?”他呵呵一笑,“我们本就是被官府追捕的罪徒啊,有没有人冒充,在官府眼里我们就是作恶。”

  知客苦笑一下:“但……”

  就不管了吗?

  “当然要管,但不用我们管。”高财主说,“刘宴说是在帮我们,但心里很瞧不上我们,一直认为我们作恶,再三警告,但有什么办法呢,墨门名存实亡,没有掌门,没有长老论门规行处罚,天下墨者不是我们都能管的了,看,现在就是有作恶的墨门败类,所以你一会儿让小六去见刘宴,表明我们的态度,愿意协助官府抓恶徒,绝不徇私绝不手软。”

  知客若有所思。

  “至于冒充我们身份,这并不是什么大事,那些小贼,抓住以后,官府一审问就会知道是假冒的。”高财主说,“好让朝廷和刘宴也清醒一下,天下作恶的人多得是,别把什么事都扣到我们墨门身上。”

  知客点点头,这件事这样做的话,的确很妙。

  “这群假墨徒也正好替我们引走官府视线。”他说,“接下来让我们安安静静地选出掌门。”

  高财主抚掌:“是啊,他们来得真是时候,我都没有想到这么个办法,可见是先圣在天有灵……”

  他看向上方,眼中满是虔诚。

  “这一次我墨门必能起死回生。”

  ……

  ……

  “刘宴就是不知好歹!”

  会仙楼里,有人气呼呼地冲出来,口中大骂。

  门外经过的人被吓了一跳,刘宴?该不会是大理寺卿的名字吧?谁啊,敢骂他?

  再一看眼前金光闪闪,路人忙用手搭在眼皮上,好了,别人可能骂不得,高小六骂两句也不奇怪。

  刘宴跟会仙楼关系匪浅。

  “受过我爹恩惠,怎么就不能给我一个官当当?我又不是真做事,就是要一个官袍穿穿,怎么就祸国殃民了?”高小六站在门口继续愤愤骂,“一天天在我家吃饭就是报恩了?”

  知客在后劝说:“公子别生气,咱们好好的当什么官啊,多累啊。”

  路人摇摇头,纨绔子弟又时不时发疯说胡话,他懒得理会走开了。

  高小六转过身看着知客,咬牙低声说:“我说这些人是假冒了,他不信,我说我来查,我把那些贼一个个拎到他面前,他还不信,竟然说只要我敢迈出京城城门一步,就把我关进大理寺大牢里,一年不放出来,他什么意思啊?”

  “刘大人是官,我们是贼,他戒备怀疑也是正常的。”知客小声劝,“公子不要生气。”

  高小六一甩袖子,指着楼上:“姓刘的,你就是忘恩负义,知恩不图报——”

  说罢又喊。

  “今天会仙楼刘大人包场了,刘大人一个人吃饭,吃到我们会仙楼垮了为止!”

  说罢甩袖子狠狠奔走。

  正要进门的客人们,倒也没被吓到,哎幼一声:“六爷又生气了,那今天还让我们进去吃吗?”

  知客对他们无奈笑着施礼:“六爷生气没事,跑走了,但刘大人还在……”

  他指了指楼上。

  “只怕心情不好,万一影响了大家。”

  那几个客人便笑着点头:“明白明白,了解了解。”

  会仙楼也好,刘宴也好,发起疯来怎么闹腾对方都行,他们这些无关之人站的远一点,免得无妄之灾。

  一顿饭不吃也无关紧要,京城可吃饭的

  酒楼多得很,他们说笑着转身离开了。

  高小六没有径直跑进赌坊,在路上收住脚,看向城门的方向。

  他呼哧呼哧夸张地喘着气,但眼中却是一片冷静。

  接到知客的消息后,他本要立刻就去捉贼,但知客让他要跟刘宴说一声,毕竟当初有过约定,刘宴为他们提供必要的相护,他们则任何事都要告之。

  相护?都是屁话,刘宴就是防着他们监管着他们!会仙楼名义上是会仙楼,实际则是大理寺的牢房!

  他真想亲自出城去做一次墨者该做的事,而不是关在这个楼那个赌场里,纸上谈兵!

  上一次本来要成行,却被西堂抢先一步。

  高小六看向城门方向,这一次难道依旧看着等着吗?

第56章 贼须除

  城门进进出出,不当值的几个兵士拿着一封邸报在说笑。

  “又有了啊。”

  “还劫持那么多钱财。”

  “哎,说起来墨徒……”

  他们停下说话,转身去看旁边的人,旁边的人虽然抱臂靠着墙上,看起来也在懒懒晒太阳,但与其他休息的兵卫不同的是,他一双眼始终盯着城门进出的人。

  “张元。”一个兵卫拿着邸报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记得你就是因为墨徒被免职的,你看,现在又有墨徒作案了。”

  张元抬手挥开了眼前的邸报,看都没有兴趣看。

  “不奇怪。”他只盯着城门,似乎都不眨眼,冷冷说,“有一就有二,有样就有学,一贼不除,贼出不穷。”

  他们说着话,从城门奔来一队官差,裹着斗篷,身上马背上器械齐备,一看就是有外差。

  在路过城门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径直而过勒马停下。

  “张头儿。”其中一个官差喊了声。

  张元的视线落在这个官差身上,见是自己在京兆府带过的差役。

  不止一个,三个人都在。

  他们跳下来,眼神带着兴奋:“头儿,我们……”

  “别叫我头儿,我现在守门呢。”张元说,笑了笑。

  “习惯还没改过来。”一个差役笑说,又忙道,“你猜我们要去干什么?”不待张元问,就主动说,“我们去督促地方官府抓墨徒。”

  张元哦了声,旁边的城门卫忙举着邸报七嘴八舌“这个吧。”“还挺快啊。”“朝廷要去督查了?”

  那差役点头:“是,陛下命速大理寺过问这件事,刘寺卿便抽调人手督办。”

  说着又看张元。

  “头儿,我们还记得你的事呢,所以主动请了这个差事。”

  这种外差不是什么好差事,地方官府不好打交道,差事办不好回来还要挨骂,且缉捕凶徒很是危险。

  张元终于肃重神情,抱拳一礼:“一路辛苦。”

  几个差役笑着还礼,公务在身也不便闲谈,跟张元告辞上马疾驰而去。

  张元目送,再次靠着城墙盯着进出城门的人。

  ……

  ……

  火把照亮了小山村,犬吠声声,夹杂着马蹄脚步,这喧嚣,以及官袍兵袍让刚遭受了劫难的村民得到了很大的抚慰。

  “穿着打扮是什么样……”

  “他们说了什么……”

  “一行多少人?”

  听完村民们的哭诉,查验过伤亡损失,官兵们汇集到带队的首领面前。

  “只打伤了一些人,没有杀人。”一官兵说。

  “每家每户只抢一部分。”另一个官兵说,“说什么要扶助其他弱小,让大家不要难过,这是在积德行善。”

  首领听了都笑了,骂了一声脏话:“抢劫倒成了积德行善,什么鬼话!”

  “这就是墨徒的做派吗?”官兵们也神情古怪问。

  “反正上边给的信息是这样描述的。”首领拿着文书借着火把看,一面说,“穿草鞋,穿着简朴,自诩行侠仗义。”

  看完了自己也撇嘴,真是古怪的门派。

  他收起文书。

  “问清楚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官兵们点点头。

  “要不要在附近也搜查一下?”一个官兵想到什么,指着不远处,“我记得这边的山头有一群匪贼。”

  首领看了眼前方:“那群匪贼啊,我知道,上次围剿过一次,所剩无几,也吓怕了,也就敢下山偷个鸡鸭羊。”

  目前完成朝廷交代的事要紧。

  那可是墨徒,皇帝过问,大理寺督办。

  而且上边说了,那些墨徒极其擅长伪装,尤其是酒楼茶肆匠工行。

  酒楼茶肆匠工都是聚集在城池中的。

  “你们。”他伸手指了指一队官兵,“去那边警告一下那些山贼。”

  至于其他的人马还是不要浪费在这里。

  首领摆摆手示意:“其他人跟我走。”

  伴着嘈杂人马远去,小山村再次陷入夜色中,犬吠也渐渐平息,偶尔传来伤者的哀嚎和亲人的悲戚。

  虽然没有被杀死,但对穷困的村人来说受伤也是天大的灾难,尤其是作为家里的主力,再加上被抢走了一半的积蓄,老老小小能不能熬到开春还未可知。

  冬夜森寒,无人能够入睡。

  村口的一家亮着油灯,一个年轻女子捧着碗进来,室内坐着一个老妪,床上还躺着一人。

  “娘。”女子轻声说,鼻音浓浓,“药熬好了。”

  老妪起身走到床边,唤声:“阿水,吃药了。”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面向内不动,只闷声说:“多谢大娘,不用吃药,我没事。”

  老妪叹气:“怎能不吃药,你本就重伤,适才又被打了,可不能大意。”

  “那些贼……”男人猛地转过来,一双眼在灯下难掩怒火。

  “我知道你想要救护乡亲,但真不能跟他们打啊。”老妪劝道,“他们只是要抢东西,要是惹恼了,他们会杀人的。”

  “阿水大哥你别担心。”女子说,“官兵已经来查了,听说还是朝廷下的命令,那群墨徒罪大恶极,一定不得好死。”

  男人撑着身子,一双眼满是怒火:“他们不是……”

  话到嘴边又咽下,不知道是无力还是怎么了,人也倒回去。

  老妪和女子忙搀扶询问,男人闭着眼平复几口气。

  “好。”他说,“我吃药。”

  老妪和女子松口气,给男人喂了药,女子让老妪歇息,自己则守在这边。

  说是歇息,也就是在屋子里另一边搭了板子,老妪自去躺下,年纪大了,再加上惊吓,疲惫不堪很快睡去。

  女子坐在火盆前,借着油灯缝补鞋袜。

  “春桃姑娘。”床上的男人忽然轻声唤。

  女子忙放下针线,过去问:“阿水大哥哪里不舒服?”

  男人躺在床上说:“你和大娘救了我,我尚未能报答你们……”

  “不用报答,那时候你躺在河滩上,谁见了都要救的,这是人之常情。”女子轻声说。

  男人默然一刻。

  “我尚未能报答你们,现在还要麻烦你。”他说,“还可能给你带来危险。”

  女子看着床上的男人,虽然形容憔悴,好无血色,但一双眼还是有着与常人不同的锐利。

  她攥了攥手,说:“你说。”

  ……

  ……

  出了正月,寒风依旧似刀。

  一大早的城镇里没有几个人,行人都裹紧了衣袍,一个裹着头巾的乡下村姑更是缩在墙角,似乎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走路。

  “卖鞋,鞋底子,千层鞋底子,草鞋……”她挎着篮子,小声吆喝着。

  篮子上挂着各种鞋底子,随着村姑的走动晃动。

  不过生意不怎么好,一直到太阳升起,也没有卖出去,这种东西,有钱人不屑于,没钱的宁愿自己做。

  村姑几乎走遍了整个城,最

  后实在走不动了,寻个墙角蹲下来歇息,拿出已经凉了的粗面饼子慢慢吃。

  “那个大姐儿。”

  对面的巷子里忽的有女声喊。

  村姑怔怔看过去,见一个妇人站在门前,一手还端着菜筐,正在挑拣晒的菜根,见她看过来再次招手。

  “你那鞋底子怎么卖?”妇人大声问,“过来我瞧瞧。”

  终于有生意了,但村姑没有立刻欢喜的跑过去,神情还有些紧张,以至于干饼子卡在嗓子里差点呛到。

  那妇人似乎也有些奇怪,扬声问:“你这鞋底子不是卖的吗?”

  村姑深吸一口气拎着篮子过去了:“卖,卖的。”

  “卖的话我瞧瞧。”妇人说,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家里孩子们多,长的又快,一开春活又多真是做不过来。”

  村姑低着头,第一次出来售卖,很不熟练,声音紧张又怯怯:“是,是我的手艺,都,都是很结实的。”

  如同所有的妇人买东西一样,将篮子里各种各样的鞋底子都翻出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捏过来捏过去,誓要花最少的钱买到最好的。

  村姑任她挑着,忽的那妇人的手捏着一个草鞋,落在其上的一块草结上似是无意地摩挲,村姑如同火烧一般低下头。

  耳边是妇人的声音传来。

  “……你这个做得还挺精巧的,有什么诉求啊?”

  村姑只觉得两耳嗡嗡,一时间口哑舌涩。

  下一刻,那妇人笑着说:“我是说,你还花了不少心思,但这草鞋能卖什么价?”

  说完这句话,那村姑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看来不是,妇人便将草鞋放下,随手拿起一双布鞋底子:“我还是买贵一些布……”

  她的话没说完,那村姑抬起头,手紧紧攥着衣角,说:“行大道,钱无价,南堂有话说。”

  妇人微微一怔,旋即眼中浮现笑,手握着鞋子在身前点了三下:“请说。”

  ……

  ……

  夜晚再一次笼罩山村的时候,村姑春桃踏入了家门。

  床上的男人听到她进来,挣扎着起身……

  “阿水大哥你快躺下,别动。”春桃忙说,难掩兴奋地将篮子展示给老妪,“娘,鞋底子都卖了,我买了猪油回来。”

  老妪连声说好,接过篮子看:“还真不少,半年不缺荤腥了。”说着拎着向外走,“我把它熬好。”

  她出去了,春桃这才看向床上的男人,昏灯下脸上的激动还未散去。

  “我找到了,把你写的条子给了。”她压低声说,说着拿出一个小小的草结递过去,“你看看,对不对?”

  她递过去,男人抬起了左手接过。

  “我把灯拿过来。”春桃说。

  男人说了声不用,在手心里将草结摸了摸,点头说:“是对的。”

  春桃松口气坐下来:“太好了,我真害怕认错了。”说罢又问,“那你家人就会来接你了吗?”

  男人笑了笑:“不会,我跟他们说的是更重要的事,我,还要继续麻烦你们。”

  春桃不由笑了:“不麻烦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