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椅子上上了红缎套子,放着锦垫,各人分宾主就座。
“圣手居士”苏冈、白寒枫和其余十多人都垂手站在沐剑声之后。
沐剑声与李力世、关安基等人一一通问姓名,说了许多久仰大名等等客套话。李力世等均想:“这位沐家小公爷倒没架子,说话依足了江湖上的规矩。”仆役送上香茶,厅口的鼓乐手又吹奏起来,乃是欢迎贵宾的隆重礼数。鼓乐声中,沐剑声吩咐:“开席!”引着众人走进内厅。手下人关上了厅门。厅上居中一张八仙桌,披着绣花桌围,下首左右各有一桌,桌上器皿陈设虽无康亲王府的豪阔,却也颇为精致。沐剑声微微躬身,说道:“请韦香主上座。”韦小宝看这局面,这首席当是自己坐了,说道:“这个,咱们只好不客气啦。”沐剑声在下首主位相陪。
各人坐定后,沐剑声道:“有请师父。”苏冈和白寒枫走进内室,陪了一个老人出来。沐剑声站着相迎,说道:“师父,天地会青木堂韦香主今日大驾光临,可给足了我们面子。”转头向韦小宝道:“韦香主,这位柳老师傅,是在下的受业恩师。”
韦小宝站起身来,拱手道:“久仰。”见这老人身材高大,满脸红光,白须稀稀落落,足有七十来岁年纪,精神饱满,双目炯炯有神。
那老人目光在韦小宝身上一转,笑道:“天地会近来好大的名头……”他话声极响,这几句话随口说来,却和常人放大了嗓子叫嚷一般,接着道:“……果然是英才辈出,韦香主如此少年,真是武林中少见的奇才。”
韦小宝笑道:“是少年,倒也不错,只不过既不是英才,更不是奇才,其实是个蠢才。那日给白师傅扭住了手,动弹不得,险些儿连‘我的妈啊’也叫了出来。在下的武功当真稀松平常之至。哈哈,可笑!可笑,哈哈!”众人一听,都愕然失色。白寒枫的脸色更十分古怪。
那老人哈哈哈的笑了一阵,说道:“韦香主性子爽直,果然是英雄本色。老夫可有三分佩服了。”韦小宝笑道:“三分佩服,未免太多,有他妈的一分半分,不将在下当作没出息的小叫化、小把戏、小猴儿,也就是了。”那老人又哈哈大笑,道:“韦香主说笑了。”
玄贞道人道:“老前辈可是威震天南、武林中人称‘铁背苍龙’的柳老英雄吗?”那老人笑道:“不错,玄贞道长倒还知道老夫的贱名。”玄贞心中一凛:“我还没通名,他已知道我名字,沐家这次可打点得十分周到。‘铁背苍龙’柳大洪成名已久,听说当年沐天波对他也好生敬重。清军打平云南,柳大洪出全力救护沐氏遗孤,沐剑声便是他的亲传弟子,乃是沐王府中除了沐剑声之外的第一号人物。”躬身说道:“柳老英雄当年怒江诛三霸,腾冲杀清兵,侠名播于天下。江湖上后生小子说起老英雄来,无不敬仰。”
柳大洪道:“嘿嘿,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还说他作甚?”脸色显得十分喜欢。
沐剑声道:“师父,你老人家陪韦香主坐。”柳大洪道:“好!”便在韦小宝身旁坐下。这张八仙桌向外一边空着,上首是韦小宝、柳大洪,左首是李力世、关安基,右首下座是沐剑声,上座虚位以待。天地会群豪均想:“你沐王府又要请一个什么厉害人物出来?”只听沐剑声道:“扶徐师傅出来坐坐,让众位好朋友见了,也好放心。”
苏冈道:“是!”入内扶了一个人出来。李力世等人一见,都是又惊又喜,齐叫:“徐三哥!”这人弓腰曲背,正是“八臂猿猴”徐天川。他脸色蜡黄,伤势未愈,但性命显然已经无碍。天地会群豪,一齐围了上去,纷纷问好,不胜之喜。
沐剑声指着自己上首的座位,说道:“徐师傅请这边坐。”徐天川走上一步,向韦小宝躬身行礼道:“韦香主,你好。”
韦小宝抱拳还礼道:“徐三哥你好,近来膏药生意不大发财罢?”徐天川叹了口气,道:“简直没生意。属下给吴三桂手下的走狗掳了去,险些送了老命,幸蒙沐家小公爷和柳老英雄相救脱险。”
天地会群豪都是一怔。樊纲道:“徐三哥,原来那日的事,是吴三桂手下那批汉奸做的手脚。”徐天川道:“正是。这批汉奸闯进回春堂来,捉了我去,那卢……卢一峰这狗贼臭骂了我一顿,将一张膏药贴在我嘴上,说要饿死我这只老猴儿。”众人听得卢一峰在内,那是决计不会错的了。樊纲、玄贞等齐向苏冈、白寒枫道:“那日多有冒犯。众位英雄义气深重,我天地会感激不尽。”苏冈道:“不敢。我们只是奉小公爷之命办事,不敢居功。”白寒枫哼了一声,显然搭救徐天川之事大违他意愿。关安基道:“徐三哥给人掳去后,我们到处查察,寻不到线索,心中这份焦急,那也不用说了。贵府居然救出了徐三哥,令人好生佩服。”苏冈道:“吴三桂手下的云南狗官,都是沐家死对头,我们自然钉得他们很紧。这狗官冒犯徐三哥,给我们发觉了,也没什么希奇。”韦小宝心想:“这小公爷倒精明得很,他妹子给我扣着,他先去救了徐老儿出来,好求我放他妹子。我且装作不知,却听他有何话说。”向徐天川道:“徐三哥,你给白二侠打得重伤,他手上的劲道可厉害得很哪,你活得了吗?不会就此归天罢?”
徐天川道:“白二侠当日手下容情,属下将养了这几日,已好得多啦。”
白寒枫向韦小宝怒目而视。韦小宝却笑吟吟地,似乎全然没瞧见。
众仆斟酒上菜,菜肴甚是丰盛。天地会群豪一来见徐天川是他们所救,二来又有“铁背苍龙”柳大洪这等大名鼎鼎的老英雄在座,料想决计不致放毒,尽皆去了疑虑之心,酒到杯干,放怀吃喝。
柳大洪喝了三杯酒,一捋胡子,说道:“众位老弟,贵会在京城直隶,以哪一位老弟为首?”李力世道:“在京城直隶一带,敝会之中,职位最尊的是韦香主。”柳大洪点头道:“很好,很好!”喝了一杯酒,问道:“但不知这位小老弟,于贵我双方的纠葛,能有所担当么?”韦小宝道:“老伯伯,你有什么吩咐,不妨说出来听听。
我韦小宝人小肩膀窄,小事还能担当这么一分半分,大事可就把我压垮了。”
天地会与沐王府群豪都不由微微皱眉,均想:“这孩子说话流氓气十足,一开口就耍无赖,不是英雄好汉的气概。”柳大洪道:“你不能担当,这件事可也不能罢休。那只好请小老弟传话去给尊师,请陈总舵主赶来处理了。”韦小宝道:“老伯伯有什么事要跟我师父说,你写一封信,我们给你送去便是。”柳大洪嘿嘿一笑,道:“这件事吗,是白寒松白兄弟死在徐三爷手下,不知如何了结,要请陈总舵主拿一句话出来。”
徐天川霍地站起,昂然说道:“沐小公爷、柳老英雄,你们把我从汉奸手下救了出来,免遭恶徒折辱,在下感激不尽。
白大侠是在下失手所伤,在下一命抵一命,这条老命赔了他便是,又何必让陈总舵主和韦香主为难?樊兄弟,借你佩刀一用。”说着伸出右手,向着樊纲,意思非常明白,他是要当场自刎,了结这场公案。
韦小宝道:“慢来,慢来!徐三哥,你且坐下,不用这么性急。你年纪一大把,怎地火气这么大?我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不是?你不听我吩咐,可太也不给我面子了。”天地会中“不遵号令”的罪名十分重大,徐天川忙躬身道:“徐天川知罪,敬奉韦香主号令。”
韦小宝点点头,说道:“这才像话。白大侠死也死了,就算要徐三哥抵命,人也活不转啦,做来做去总是赔本生意,可不是生意经。”
众人的目光都瞪视在他脸上,不知他接下去要胡说八道什么。天地会群豪尤其担心,均想:“本会在武林中的声名,可别给这什么也不懂的小香主给败坏了。倘若他说出一番不三不四的言语来,传到江湖之上,我们日后可没脸见人。”只听韦小宝接着道:“小公爷,你这次从云南来到北京,身边就只带了这几位朋友么?好像少了一点罢?”沐剑声哼了一声,问道:“韦香主这话是什么用意?”韦小宝道:“那也没什么用意。小公爷这样尊贵,跟我韦小宝大不相同,来到京城,不多带一些人保驾,一个不小心,给鞑子走狗拿了去,岂不是大大的犯不着?”沐剑声长眉一轩,道:“鞑子走狗想要拿我,可也没这么容易。”韦小宝笑道:“小公爷武艺惊人,打遍天下……嘿嘿……这个对手很少,鞑子自然捉你不去了。不过……不过沐王府中其他的朋友,未必个个都似小公爷这般了得,倘若给鞑子顺手牵羊,反手牵牛,这么希里呼噜的请去了几位,似乎也不怎么有趣了。”
沐剑声一直沉着脸听他嬉皮笑脸的说话,等他说完,说道:“韦香主此言,可是讥刺在下么?”说到这句话时,脸上神色更加难看。
韦小宝道:“不是,不是。我这一生一世,只有给人家欺侮,决不会去欺侮人家的。人家抓住了我的手,你瞧,乌青也还没退,痛得我死去活来,这位白二侠,嘿嘿,手劲真不含糊,那两招‘横扫千军’、‘高山流水’,可了不起,去搭救你们给鞑子拿了去的朋友,必定管用,说什么也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白寒枫脸色铁青,待要说话,终于强行忍住。柳大洪向沐剑声望了一眼,说道:“小兄弟,你的话有些高深莫测,我们不大明白。”韦小宝笑道:“老爷子太客气了,我的话低浅莫测是有的,‘高深莫测’四字,那可不敢当了。低浅之至,低浅之至。”
柳大洪道:“小兄弟说道,我们沐王府中有人给鞑子拿了去,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韦小宝道:“一点意思也没有。小王爷,柳老爷子,我酒量也是低浅莫测,多半是我喝醉了酒,胡说八道,他妈的作不得数。”
沐剑声哼了一声,强抑怒气,说道:“原来韦香主是消遣人来着。”韦小宝道:“小公爷,你想消遣吗?你在北京城里逛过没有?”沐剑声气势汹汹的道:“怎么样?”韦小宝道:“北京城可大得很哪,你们云南的昆明,那是没北京城大的了,是不是?”沐剑声愈益恼怒,大声道:“那怎么样?”关安基听韦小宝东拉西扯,越来越不成话,插口道:“北京城花花世界,就可惜给鞑子占了去,咱们稍有血性之人,无不恼恨。”
韦小宝不去理他,继续说道:“小公爷,你今天请我喝酒,在下没什么报答,几时你有空,我带你到北京城各处逛逛。有个熟人带路,就不会走错了。否则的话,倘若乱闯乱走,一不小心,走进了鞑子的皇宫,小公爷武功虽高,可也不大方便。”
柳大洪道:“小兄弟言外有意,你如当我是朋友,可不可以请你说得更明白些?”
韦小宝道:“我的话再明白没有了。沐王府的朋友们,武功都是极高的,什么‘横扫千军’、‘高山流水’,使得再厉害也没有了,就可惜在北京城里人生路不熟,在街上逛逛,三更半夜里又瞧不大清楚,胡里胡涂的,说不定就逛进了紫禁城去。”
柳大洪又向沐剑声望了一眼,问韦小宝道:“那又怎样?”韦小宝道:“听说紫禁城中一道道门户很多,一间间宫殿很多,胡乱走了进去,如果没有皇帝、皇太后带路,很容易迷路,一辈子走不出来,也是有的。在下没见过世面,不知道皇帝、皇太后有没有空,白天黑夜给人带路。或许沐王府小公爷面子大,你们手下众位朋友们抬了小公爷的字号出来,把小皇帝、皇太后这老婊吓倒了,也难说得很。”众人听他管皇太后叫做“老婊子”,都觉颇为新鲜。关安基、祁彪清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韦小宝在肚里常常骂太后为“老婊子”,此刻竟能在大庭广众之间大声骂了出口,心中的痛快当真难以形容。
柳大洪道:“小公爷的手下行事小心谨慎,决计不会闯进皇宫去的。听说吴三桂那大汉奸的儿子吴应熊也在北京,他派人去皇宫干些勾当,也未可知。”韦小宝点头道:“柳老爷子说得不错。在下有个赌骰子的小朋友,是在皇宫里服侍御前侍卫的。他说昨晚宫里捉到了几名刺客,招认出来是沐王府小公爷的手下……”沐剑声失惊道:“什么?”右手一颤,手里的酒杯掉了下来,当的一声,碎成几片。
韦小宝道:“我本来倒也相信,心想沐家是大明的大大忠臣,派人去行刺鞑子皇帝,那是……那是这个大大的英雄好汉。此刻听柳老爷子说了,才知原来是汉奸吴三桂的手下,那可饶他们不得了。我马上去跟那朋友说,叫他想法子好好整治一下这些刺客。他妈的,大汉奸手下,有什么好东西了?非叫他们多吃些苦头不可。”
柳大洪道:“小兄弟,你那位朋友尊姓大名?在鞑子宫里担任什么职司?”
韦小宝摇头道:“他是给御前侍卫扫地、冲茶、倒便壶的小厮,说出来丢脸得很,人家叫他癞痢头小三子,有什么尊姓大名了?那些刺客给绑着,我本来叫癞痢头小三子偷偷拿些好东西给他们吃。柳老爷子既说他们是大汉奸的手下,我可要叫他拿刀子在他们大腿上多戳上几刀,免得给那些乌龟王八蛋逃了。”
柳大洪道:“我也只是揣测之词,作不得准。他们既然胆敢到宫中行刺,那也是了不起的好汉子。韦香主如能托贵友照看一二,也是出于江湖上的义气。”
韦小宝道:“这癞痢头小三子,跟我最好不过,他赌钱输了,我总十两八两的给他,从来不要他还。小公爷和柳老爷子有什么吩咐,我叫小三子去干,他可不敢推托。”
柳大洪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此甚好。不知宫里擒到的刺客共有几人,叫什么名字。这些刺客胆子不小,我们是很佩服的,眼下不知是否很吃了苦头。贵会如能代为打听,在下很承韦香主的情。”
韦小宝一拍胸脯,说道:“这个容易。可惜刺客不是小公爷手下的兄弟,否则的话,我设法去救他一个出来,交了给小公爷,一命换一命,那么徐大哥失手伤了白大侠之事,也就算一笔勾销了。”
柳大洪向着沐剑声瞧去,缓缓点头。沐剑声道:“我们不知这些刺客是谁,但既去行刺鞑子皇帝,总是仁人义士,是咱们反清复明的同道。韦香主,你如能设法相救,不论成与不成,沐剑声永感大德。徐三爷和白大哥的事,自然再也休提。”
韦小宝转头向白寒枫瞧去,说道:“小公爷不提,就怕白二侠不肯罢休,下次见面又来抓住我的手,捏得我大哭大叫,这味道可差劲得很。”
白寒枫霍地站起,朗声说道:“韦香主如能救得我们……我们……能救得那些失陷了的侠客义士,姓白的这只手得罪了韦香主,自当断此一手,向韦香主赔罪。”韦小宝笑道:“不用,不用,你割一只手给我,我要来干什么?再说,我那癞痢头兄弟有没本事去皇宫救人,那也难说得很。这些人行刺皇帝,那是多大的罪名,身上不知上了几道脚镣手铐,又不知有多少人看守。我说去救人,也不过吹吹牛,大家说着消遣罢了。”沐剑声道:“要到皇宫中救人,自然千难万难,我们也不敢指望成功。但只要韦香主肯从中尽力,不管救得出、救不出,大伙儿一般的同感大德。”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一件事,舍妹日前忽然失踪,在下着急得很。天地会众位朋友在京城交游广阔,眼线众多,如能代为打听,设法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韦小宝道:“这件事容易办。小公爷放一百二十个心。好,咱们酒也喝够了,我这就去找那癞痢头小三子商量商量。他妈的玩他两手,倒也快活。”一伸手,从怀中摸了些物事出来,往八仙桌上一摔,赫然是四粒骰子,滚了几滚,四粒尽是红色的四点朝天,韦小宝拍手道:“满堂红,满堂红,上上大吉!唉,可不要人人杀头,杀个满堂红才好。”
众人相顾失色,尽皆愕然。
韦小宝收起骰子,拱手道:“叨扰了,这就告辞。徐三哥跟我们回去,成不成?”
沐剑声道:“韦香主太客气了。在下恭送韦香主、徐三爷和天地会众位朋友的大驾。”
当下韦小宝和徐天川、李力世、关安基等人离席出门。沐剑声、柳大洪等直送至大门之外,眼看韦小宝上了轿,这才回进屋去。
群豪回到那四合院中。关安基最是性急,问道:“韦香主,宫里昨晚闹刺客么?瞧他们神情,多半是沐王府派去的。”韦小宝笑道:“正是。宫里昨晚来了刺客,这事谁也不敢泄漏,外间没一人得知,他们却丝毫不觉奇怪,自然是他们干的。”
玄贞道:“他们胆敢去行刺鞑子皇帝,算得胆大包天,倒也令人好生钦佩。韦香主,他们给擒住了的人,你说能救得出么?只怕这件事极难。”
韦小宝在席上与沐剑声、柳大洪对答之时,早已打好了主意,要搭救被擒的刺客,那是决无可能,但自己屋里床上,却好端端的躺着一个小郡主、一个方怡。小郡主不是刺客,是天地会捉进宫去的,放了也算不得数,那方怡却是闯进宫去的刺客,想法子让她混出宫来,却不是难事。他听玄贞这么问,微笑道:“多了不行,救个把人出来,多半还办得到。徐三哥只杀了白寒松一个,咱们弄一个人出来还他们,一命抵一命,他们也不吃亏了。何况他们连本带利,还有利钱,连钱老板弄来的那个小姑娘,一并也还了他们,还有什么说的?
钱老板,明天一早,你再抬两口死猪到御膳房去,再到我屋里装了人,我在厨房里大发脾气,骂得你狗血淋头,说这两口猪不好,逼你立刻抬出宫去。”
钱老板拍掌笑道:“韦香主此计大妙。装小姑娘的那口死猪,倒也罢了,另一口可得挑选特大号的。”韦小宝向徐天川慰问了几句,说道:“徐三哥,你别烦恼。卢一峰这狗贼得罪了你,我叫吴应熊打断他的狗腿。”徐天川应道:“是,是。多谢韦香主。”心中半点不信:“小孩子家胡言乱语,吴应熊是平西王的世子,多大的气焰,怎会来听你的话?”韦小宝答允替他解开误杀白寒松的死结,虽然好生感激,却也不信他真能办成这件大事。韦小宝刚回皇宫,一进神武门,便见两名太监迎了上来,齐声道:“桂公公,快去,快去,皇上传你。”韦小宝道:“有什么要紧事了?”一名太监道:“皇上已催了几次,像是有急事。皇上在上书房。”
韦小宝快步赶到上书房。康熙正在房中踱来踱去,见他进来,脸有喜色,骂道:“他妈的,你死到哪里去啦?”
韦小宝道:“回皇上:奴才心想刺客胆大妄为,如不一网打尽,恐怕不大妙,说不定还会闹事,可叫皇上操心,须得找到暗中主持的那个正主儿才好。因此刚才换了便服,到各处大街小巷走走,想探听一下,到底刺客的头儿是谁,是不是在京城之中。”
康熙道:“很好,可探到了什么消息?”韦小宝心想:“若说一探便探到消息,未免太巧。”说道:“走了半天,没见到什么惹眼之人,明天想再去查察。”康熙道:“你乱走瞎闯,未必有用。我倒有个主意。”韦小宝喜道:“皇上的主意必是好的。”康熙道:“适才多隆禀告,擒到的三个刺客口风很紧,不论怎么拷打诱骗,始终咬实是吴三桂所遣,看来便再拷问,也问不出一句真话。我想不如放了他们。”韦小宝道:“放了?这……这太便宜他们了。”
康熙道:“这些刺客是奉命差遣,虽然叛逆犯上,杀不杀无关大局,最要紧的是找到主谋,一网打尽,方无后患。”说到这里,微笑道:“放了小狼,小狼该去找母狼罢?”韦小宝大喜,拍掌笑道:“妙极,妙极!咱们放了刺客,却暗中撮着,他们自会去跟反贼的头子会面。皇上神机妙算,当真胜过三个诸葛亮。”
康熙笑道:“什么胜过三个诸葛亮?你这马屁未免拍得太过。只是如何撮着刺客,不让他们发觉,倒不大易办。小桂子,我给你一件差使,你假装好人,将他们救出宫去,那些刺客当你是同道,自然带你去了。”韦小宝沉吟道:“这个……”康熙道:“这件事自然颇为危险,倘若给他们察觉了,非立时要了你的小命不可。只可惜我是皇帝,否则的话,我真想自己去干一下子,这滋味可妙得很哪。”韦小宝道:“皇上叫我去干,自然遵命,再危险的事也不怕。”
康熙大喜,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早知你又聪明,又勇敢,很肯替我办事。你是小孩子,刺客不会起疑。我本想派两名武功好的侍卫去干,可是刺客不是笨人,未必会上当,一次试了不灵,第二次就不能再试了。小桂子,你去办这件事,就好像我亲身去办一样。”康熙学了武功之后,跃跃欲试,一直想干几件危险之事,但身为皇帝,毕竟不便涉险,派韦小宝去干,就拿他当作自己替身,就算这件事由侍卫去办可能更好,他也宁可差韦小宝去。他想小桂子年纪和我相若,武功不及我,聪明不及我,他办得成,我自然也办得成,差他去办,和自己亲手去干,也已差不了多少,虽然不能亲历其境,但也可想像得之。康熙又道:“你要装得越像越好,最好能当着刺客之面,杀死一两名看守的侍卫,让这些刺客对你毫不怀疑。我再吩咐多隆,叫他放松盘查,让你带着他们出宫。”
韦小宝应道:“是!不过侍卫的武功好,只怕我杀他们不了。”康熙道:“你随机应变好了,但可得小心,别让侍卫先将你杀了。”韦小宝伸了舌头,道:“倘若给侍卫杀了,那可死得不明不白,小桂子反而成为反贼的同党。”
康熙双手连搓,很是兴奋,说道:“小桂子,你干成了这件事,要我赏你些什么?”韦小宝道:“这件事倘若办成功,皇上一定开心。只要皇上开心,那可比什么赏赐都强。皇上下次再想到什么既有趣、又危险的玩意儿,仍然派我去办,那就好得很了。”康熙大喜,道:“一定,一定!唉,小桂子,可惜你是太监,否则我一定赏你个大官做做。”韦小宝心念一动,道:“多谢皇上。”心想:“总有一天,你会发觉我是冒牌太监,那时候可不知要如何生气了。”说道:“皇上,我求你一个恩典。”康熙微笑道:“想做大官么?”韦小宝道:“不是!我替皇上赤胆忠心办事,倘若闯出了祸,惹皇上生气,你可得饶我性命,别杀我头。”
康熙道:“你只要真的对我忠心,你这颗脑袋瓜子,在脖子上就摆得稳稳的。”说着哈哈大笑。